紫云州,天剑山门。
连绵的青山脚下,身着素白道袍的夏侯慧正在一位道人的指引下信步走在青石路上。
从山径处极目远眺,接天翠峰连亘万里。
朦胧轻雾如细纱,笼罩着苍翠的群峰;青山与碧空的交界处,朵朵白云点缀其间,在徐徐拂面的山风中千变万化。
山间如星点般缀着座座屋舍,为雄浑苍莽的山景带来了烟火气。
屋舍大多集中在七座宝光萦绕的山峰上,那正是天剑门的七条支脉所在。
天剑门坐落在紫云州最大的一座山脉中。
这座山脉原先的名字已不可考,只知道在数万年前天剑门迁徙此处之后,这片山脉便以“天剑”为名。
当天剑门初到此地时,这座门派和这处山脉都藉藉无名;而在前人们卓绝的努力之下,如今“天剑”之名已经响彻大魏。
青石板路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莹光,二人行走在上面,偶有行人路过,却也犹如泡影般无法接触。
她们的脚步明明不快,亦未曾动用什么神通,但身边的景色却在急速后退。
这般奇异的景象对夏侯慧来讲早就习以为常,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一直偷偷观察着夏侯慧的引路坤道却不由暗自咋舌:‘这种奇景连让她惊讶都做不到吗?这种淡泊气度,该说不愧是霜华剑主钦定的天甲之资,剑仙种子么。’
青石路是天剑门内有名的奇景,一位修行幻剑之术的前辈曾在此悟道,留下了这处介于真幻之间的道路。
但偏偏这段道路与寻常山路毫无差别,即便是金丹高修,也难以勘坡玄妙,自然也很难不被突然出现的玄异所动。
虽然这种奇景并非门中最为神异的,但由于其特殊,同时涉及多条修行大道,正是天剑门用来向新入门的少年弟子展现仙家手段的绝佳之物。
以往见到这奇景的少年少女们无不因此生发浓厚的兴趣,无形中便对门派平添几分向往。
但这位少女明明年岁不过及笄,却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度,这位引路坤道对其不禁生出几分欣赏。
二人本就陌生,更都是不善言谈的淡漠性格,一路自是无话。
“我们到了。”
前方引路的坤道昂起纤细的脖颈,向上方望去,用她温软好听的声音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生发的淡淡骄傲。
夏侯慧随之仰面望去,一座恢宏的大殿伫立在山巅,与周围壮美的景观融为一体。
大殿北朝苍穹,其门高耸,栩栩如生的龟蛇龙虎盘踞梁栋之上,一块巨大的牌匾上唯书两个大字“天剑”。
金色的大殿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飞檐上的镇兽迎着阳光一副振翅欲飞的模样。
殿门敞开,其中香烟缭绕,幽香四溢,凝重中透着一丝超脱尘世的安宁。
然而,大殿上几处焦黑的痕迹却给这份庄严和安宁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雷火炼金殿,风雨洗仙途。”
夏侯慧轻声念着一句不成格律的打油诗,却引来了坤道的讶然目光。
不久前天剑门有长老意外在这处主殿引动天劫,当时霜华剑主就即兴吟出这样一句。
虽说不成格律,却意外得有些朗朗上口。
只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令人听之难忘的绝句,仅仅只在天剑门内有一部分人曾听过。
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
引路坤道心中难免泛起了嘀咕。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很快她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夏侯慧自是不知她无意间险些引发一场祸事,她只是强装陌生地随坤道敬奉祖师牌位。
敬奉祖师在先帝改革仙门制度之前是各仙门中最为重要的典仪,仙门各项事务悉由祖师所决。当然,绝大多数的祖师都早已作古,抑或逍遥世家,难以联络,实际做出决策的大多为门内高层,敬奉祖师不过是为了一层法理罢了。
而在如今,敬奉祖师已经简化到令众多老古董痛惜的地步,不过区区一炷香,一躬身而已。
礼毕,坤道照本宣科地向夏侯慧介绍了门规,并将弟子玉牌递给夏侯慧,
“这块玉牌记录了所有你的公开信息,是你出入门派大阵的唯一凭证,请不要将它借给他人。
“玉简里有信道法术,可以连通藏书阁的内部信道法宝,你绝大多数生活上的问题以及练气期的修行难题都可以通过它提问,不过部分讯息未曾录入法宝,依旧需要你自己前往藏书阁借阅书简。
“十二月初门内会有一场考核,将会决定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未来三年里所能获得的修行资粮多寡,并且,届时许有金丹大修乃至元婴祖师开山收徒,望师妹勤勉修行,名列前茅,方才不负你天才之名。”
例行嘱咐完后,坤道将夏侯慧带到了后山连绵的建筑中的一处精舍后,便飘然而去,并未给夏侯慧客套的机会。
仙门中人不同于世俗,往往交谊淡如晨露,非是情感缺失,实为避免多情伤己。坤道这般在仙门中已经足以称得上客气。
夏侯慧迈步走入精舍,走到聚灵阵前,熟练地将身份玉牌放在阵眼处,随后盘膝在一旁的精致玉台上渐渐入定。
这里是天甲头名的特殊优待——一间配备了起居行全套个人一型法阵的精舍。不论是个人生活还是吐纳修行,这间屋子都能满足大修以下修士的几乎全部对居所的需求。
正当她掐诀运起清心咒,意欲静心修炼之时,忽然心血来潮,无意间捏错了一记指诀。
夏侯慧不由得眉头紧蹙,停止掐诀,抬起手端详起来。
这双手素白而娇嫩,十指纤纤如玉,望去无任何瑕疵,就连前世少年时习以为常的剑茧都见不到。
一种莫名的感慨回荡在心间,若有所失,徒然怅叹。
“或许我该彻底封存前世关于自身的全部记忆,否则在这种身魂难一的心境下,恐怕三十年后我甚至无法修至前世所修成的神通境。不成金丹大修,在天剑掌门一脉与那剑叔平眼中与蝼蚁又有何异呢。”
夏侯慧怔怔出神,洞府内的灯盏曳出柔和的光芒,仿佛纱袍般笼在她的身上,就好像连灯光也在心疼着这个女子一般。
夏侯慧所不知道的是,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龙门在感应到她的时刻又一次欲要回到她的识海,却再一次被劫气与那不知名的灰影所拦下。
而一位久久无法正常修行的少年在终于能完整修满一周天之前,被无法理解的存在又一次打断了修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