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之后,我们已经吃完饭了,天也完全黑了下来,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吃完了饭,家里有一个煤油灯,在微弱又昏黄的灯光下,我脱下衣服上床睡觉,娘在灯前缝补着我们的衣服。
“奶,你明天早上就要去吗?”我问挨着的另一张床上睡着的奶奶。
“对啊,早点过去,明早得起来早点。”奶奶躺在床上没有动,但声音确实传出来了。
“那,奶,能喊我起来吗?”我期待地望着奶奶。
“起来那么早干什么啊,娃?”
“看狐仙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傻孩子,狐仙不让人看的,你要是去偷看狐仙,回来不得闹肚子。”奶奶笑着,并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娃,你明天不得上课吗?”
“老师说不用,我们放一天假。”我高兴地对她说。我特别喜欢节日之类的,每次过节都能放假,“你明天早点儿喊我啊。”
“好,好,好。”奶奶挪了一下身体,睡了过去。
我也躺在床上,把脸从被子的侧面伸出来。昏黄的油灯下,娘一声不吭地缝补着我们的衣物,好像刚才我和奶奶的谈话不存在一样,娘的表情是如此安定,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打扰她缝衣服。其实这么用煤油灯我是有点心疼的,平时的晚上我会在灯旁借着光写作业,但灯光实在是太暗,好歹勉强能看清,娘每次都会在我写作业时缝衣服或者做新衣服。
最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睡过去的,睡觉真是一件神秘的事,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一个出溜,就滑到第二天了。
天还蒙蒙亮时,我感觉有人在拍我,抬头才发现是我奶奶,她手里掂着一个兜子。
奶奶居然都准备好了,我一下子从朦胧的状态清醒过来,开始快速往身体上套衣服。出到院子里,奶奶就在那里等我,一见我出来了,奶奶打开门,我连忙跑上去,奶奶等着我出来,再关上木门。娘还没醒,我估计她一会儿就会起来。
外面的景象显得有点阴森,看着天好像亮了,但村子里还是很黑,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感觉今天起雾了,视野内有大片黑白交融的模糊,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因为太阳出来后雾就会散掉。可今天恰恰是给狐仙上贡的日子,这个时候起雾,我感觉很诡异,估计是真有狐仙了。
奶奶看上去波澜不惊的,从我记事起我就没看到过奶奶发火,她好像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村里人说我有个好的奶奶,不跟媳妇生气。我搞不懂为什么会生气,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不好吗?奶奶掂着兜子在前面走着,我胆子小,在奶奶旁边,跟个土拨鼠一样左顾右盼。奶奶无视着黑暗,径直地沿着小路往前走,再走到前面就出村子了,然后就是后山的路。我忽然害怕起来,之前听的鬼故事在我内心回荡,万一前面突然出现一个浑身的血的红衣女子怎么办?村口的那根木头上会不会吊着一个人?在我们的身后,会不会还藏着一个鬼小孩,在悄悄跟踪我们?
但事实上都没有,当我们走出村子,上述的这些情况都没发生。
我胆战心惊地跟在奶奶身后,出了村子,沿着颠簸的土路行走时,周围两侧的麦田都看不太清,一半是浓雾,一半是黑暗,仿佛从下面的田地中会突然跳出一个枉死鬼一样。奶奶依旧目视前方,步伐缓慢但坚定,这条大概百米长的路,我只能听到奶奶的鞋子擦到地的声音,微弱确能令人心安。
奶奶突然停了下来,把我吓一跳。我看着奶奶好像在兜里掏着什么,不由得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前面有什么东西?奶奶是不是提前准备了什么辟邪的玩意?
奶奶把一颗糖放在我的手心里,口中嘟囔着:“忘了给咱娃了,拿着吧,不枉来一趟。”
我又惊又喜地接下,那是杂拌儿糖,糖这种东西在村里属于很稀有的了,一般有一颗都得有人腆着脸找你要。奶奶居然能弄到这种东西,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又高大几分。
我有攒东西的习惯,于是先放着,等回家再说,看看什么时候合适再吃。
什么妖魔鬼怪啊,僵尸鬼魂啊,在糖面前,都烟消云散了。
勇气鼓了上来,既然奶奶给我了报酬,那我怎么能缩的像个老鳖?我拿了糖,牛气冲天地往前赶,只当那些东西都不存在。百米路程,说长不长,不到几分钟我就看到树林了,看来前方就是后山了。
等奶奶赶上,我们偏离原来的小路,开始徒步在树林里穿行,不时响起脚踩到枯叶的咔嚓声。虽然速度慢了下来,但是那个小方桌子很快就显出形状。我满怀敬意地注视着奶奶,看她把粽子一个个放到桌子上的盘子里,不多不少,刚好有七个,摞成一个塔状。
“奶,这样就行了吗?”我有点疑惑地问她。
“行了,行了,回去吧,最晚明天,狐仙就会把粽子取走了。”奶奶看上去很高兴。
“会不会有人偷拿啊?”
“他们敢!小孩从小教育的就不让拿贡品,偷神仙贡品,会遭报应的!”奶奶的语气变得严肃。
“那奶奶,我先上山拾点柴火,昨天的还没补回来的。”我见奶奶要招呼我回去,连忙对她说。
“拾柴火?”奶奶看上去疑惑了,不一会儿又想起来了,“噢,你去吧,记住吃饭前回来,要不你娘又要打你,到时我可不帮腔。”
“好好,奶奶。”我说完,就往山上跑,天渐渐褪去黑暗,我随便找了个草丛,藏在里面,眼睛注视着桌子的位置。
狐仙会不会来呢?我心想,期待却又害怕着。
等了十几分钟,期间除了鸟的叫声,没有别的任何异常的声音,我也没有看到任何关于狐仙的动静,也许狐仙没有来。
狐仙怎么能不来呢?奶奶不是一直信的吗?村里人也都是了解的,狐仙不可能不存在啊。
一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奶奶好像昨天说过,偷看狐仙的小孩是会闹肚子的,狐仙神通广大,她肯定知道我在这里偷看,所以故意不来,想等我回去再来取,而且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回去晚了娘是会打我的。我不能耽误狐仙去拿东西啊。
怀着愧疚,我从丛中爬起,决定先去山上捡点柴火,带回家烧火。
我决定直接走到山顶,一路走一路捡,反正娘教我的,捡柴火不要急,边走边捡是最快的方法,从山底到山顶,来回一趟,一个小时左右,大概就够了。
狐仙啊,对不起,我捡个柴火就走,不打扰你。
一步步上山挺享受的,早晨的空气我很喜欢闻。之前都是窝到温暖的被窝里,等着娘来催我起床,才慢慢悠悠的穿衣服,那时太阳早就出来了。现在突然感觉到了早起的好处,我突然就有点厌恶睡懒觉了。
手中渐渐充实起来,到达山顶时,我已经捡了许多小树枝了。山顶不算高,对大人来说是一个高的土坡,对我们孩子来说却是一座山。山顶依然有许多灌木丛,我无聊地左顾右盼,看看会不会找到什么小动物。
我的眼睛突然注意到了旁边不远处的灌木,好像在它身后有一个灰黑色的背景。我一下子警觉起来,轻轻地把柴火放下,手中还留着一根路上捡的树棍。
我感觉那十有八九是只狼,还是单个的。
我的腿吓得有点发软,狼挡住了我回家的路,要是绕过去的话,我不保证不会被发现,再说狼又不是不会动,就凭我这力气,根本打不过,连大人都得多喊几个人啊!
怎么办?在这里喊人根本不会被听到。那是头独狼,狼一种群居动物,能够独自捕猎的,基本都会有点手段,比群狼中的单只要更难对付。
我害怕自己会命丧于此,真正面对死亡的威胁时,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那么镇定。
我看见狼开始动了,我也慢慢地后退着,手中拿着能轻易折断的树棍,只是期望能多抵挡一会儿。我紧张地望着那个方向,没想到一只狼头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我吓得立刻转身就跑。身后静了不到一秒,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能在原地待,不会爬树,我只能跑,用尽自己的力气。狼一定在追着我。
我似乎能听到身后它的喘息声,感觉它就像近在咫尺一样,内心无比慌乱。
看也不看,我把树棍往后扔去,也不管它是否能砸中什么,我只想快点,再快点。
我的呼吸声已经带上了哭腔,但仍不敢有一丝松懈,可是又穿过一个灌木,前方突然就没有路了,我跑到尽头才停下来。
我居然跑到那个小悬崖那里了,身后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野狼。它那白多黑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伏下身体从侧面向我逼近。
我明白它是想把我从这里逼出去好进行猎杀,否则一个不小心,我带着它从这十几米的地方掉下去,它肯定会受伤。狼也真是狡猾,我要是不动,那就是等死。可我要是挪了出去,我也会死,根本跑不过狼,它会一个扑击,然后以最快速度咬向我的喉咙,这是猎杀猎物的最快的办法。
我将身体探出去一些,表示要跳下去。
狼停住了,它的喉咙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似乎在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但我哪敢听,至少它不再朝我逼近了。
为了防止它突然窜上来,我坐在悬崖边上,两只脚都伸到了外面。
狼一时不敢乱动,一双白眼直溜溜地注视着我。我想等它消耗完耐心,或者有人上来救我,只要能拖着,希望总是有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狼显然不想让我好过,它呲着牙,伴随着低吼声,一下子跳到我身边,咬住我的衣服就往前拱。
我实在没想到它竟然想把我推下去,可为时已晚,我的身体早就离开了陆地。
贴着悬崖下落着,我的心脏跳的极快,胸口发闷,意识仿佛在这一瞬间减慢了许多倍。我看到身下的长在悬崖上的几根荆棘,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死死地抓住着带刺的微光。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荆棘完全支持不住我的体重,我的手直接从荆棘的一半划到末端,最后完全脱离,整个过程不到半秒,甚至还来不及惊慌和呻吟,我便朝着下方的丘陵坠去。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完全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