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斜湿了裤沿。
但这不要紧。没多久就能到酒店。
就算裤子湿透我也不在意。备用的裤子还有好几条,而且今天不会再出去了。
雨淅沥沥的,完全可以再大些。我没怎么见识过狂风暴雨。我忽然想这样体验——置身于其中。反正短袖也是速干的。
——最好雨雾缭绕,完全将两岸的山头蒙蔽。脚下是桥,桥下是川,雨再大些,让河流的激荡真正化为怒鬼的咆哮!
极端天气是具有摧毁性的冲击的——不光冲击基础设施,还不断地冲击着人的感官,故而有人追风,亦有人同湍流搏斗。
不过,眼下,只是轻飘飘的小雨。空气中散发着山野与铁锈的味道。湍急的流水冲击着鼓膜。云低压压的,雾似轻烟。
“啊,鞋里进水了。”她说,“走快点吧。”
她走在我身前,离我不断远去,但不久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可是,酒店在哪呢?”
我环顾河流两岸,环顾这早已物是人非的昔日度假胜地。
身后那联通着这座桥与城镇的阶梯,一阶阶拼凑出了怒鬼的图案。
无数饱经风化的废弃楼宇间,似是有那么一两间酒店仍在营业。
“猜猜是哪一间?”我笑道。
“……你该不会订了间鬼屋吧?”
“怎么可能。直走就是。”
“那就快走呀!”
她似是想要快步向对岸走去,但为了防止鞋子进水——只好小心翼翼地在这石桥上蹒跚。
铁锈布满栏杆,蛛网结于隙间。不知怎的,我还想多在这桥上驻足。
“喂!能不能快点!雨越来越大了!你不怕鞋里进水么!”她喊。
“不怕!我鞋防水!”
“……你也考虑考虑我呀!”
我只好向她挪步。
对岸是茂密的森林。这路似乎通往山的深处。
“你还真是个怪人,大夏天穿这么一双徒步鞋。”她说。
“没办法。昨天我才从富士山上下来。”
“你去爬富士山了?”
“嗯。昨天凌晨登顶。”
“那你爬过别的山没有?立山、白山之类的。——我说的是日本的山。”
“没有。”
“第一次就爬富士山啊。不错,有魄力。”
“那你呢?你也喜欢登山吗?”
“我不怎么爬山。”
“富士山……”
“哦哦,我知道。一般说到什么‘最高’、‘最大’之类,人们不就自然会把它们和‘最难’联系在一起嘛。比如说你说自己登顶了富士山,我自然会想到,日本第一高峰!那应该很难爬吧,于是自然就会觉得你很厉害了。但我当然知道,跟剑岳枪岳之类的比起来,富士山还算不上难呢。……哈哈。”
“……嗯。”
“不过你这旅行线路还真是奇怪呀。昨天刚从富士山下来,今天就来这儿。你不累吗?”
“后天我还要去战场原徒步。”
“我不会要跟着你一块去吧!”
“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啊。”
“……哦。”
过了桥,眼前是一条凹凸不平的沥青幽径,四周被绿荫遮蔽。写着“鬼怒川别馆”的立牌栽在路边,偶见路灯散发出半点温黄。
经过这里,便是酒店?
“走吧。”我说。
我们步入其中。
“这地方还真不方便。从车站走过来要半个多小时了吧?”她说。
“因为你在罗森里浪费时间。不到两公里,我看十来分钟差不多。”
“哦。……酒店里有吃的吗?”
“我只订了今晚的晚餐。——我一个人的。”
“我能吃吗?”
“不知道。要预约应该。到时候问。——你没钱的吧?”
“……嗯。”
“……行。”
“所以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这附近除了罗森外也没地方有饭吃。”
“那你猜猜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我想想……是获取了错误的信息吧。比如查到了过时的旅游攻略,告诉你这儿还很热闹之类的。”
“旅游攻略我倒是没查错——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唯一没想到的是真的没几家店营业。”
经过一个拐角,路的尽头是一栋亮着温黄灯光的现代风格的水泥平房。水泥平房前,一棵立在中央的柏树使得这片不大的场地不显空旷。两辆轿车停在平房前,不远处还停着辆考斯特。
“到了啊。”她说,“看来至少有人入住。我之前听说,有些人网上订了深山里的温泉旅馆,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旅馆早就倒闭了。不觉得很恐怖吗?”
“难道不是因为网上信息更新的速度太慢了吗。”
“……确实。——不过,这就是那家酒店吗?比想象中小很多呀。难道是地下的?”
“进去不就知道了。”
走进正门,正对着我们的是扇毛玻璃门,看不到里面。正门右边的桌子上放着访客登记表和免水消毒液——如今应该已经不需要它们了。不知为何,桌子上还有台电话。在桌子旁边,一个共享伞架上放着几把黑色的雨伞。
“早知道刚才就不给你买伞了。”我调侃道。
“那你把它拿走吧。”
“我要两把伞干什么。拿着吧。”
我看向左手边。
玻璃门后是一间小休息厅。没有前台,也没有服务生。我推开门,环顾四周。吧台上摆放着似乎没有人使用过的咖啡机和自助饮料机,几个沙发也完全没有人坐过的迹象。房间深处,一扇小门开在侧面,我最好还是不要打开它。
酒店大厅大概在那毛玻璃门后吧。
忽然,像是有什么闸机开启——我听到了机器运转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怎么回事?
我回到玄关,只见毛玻璃门旁亮起了红灯。
“傻不傻啊。”她笑着对我说,“我不是都说了吗,酒店应该在地下。”
“可是这里是河边啊。地下室要怎么建?成本很高啊。而且,我订房的时候看到图片上的酒店明明就在地上啊。”
“不管怎么说,我按的这个按钮都像是电梯按钮呀。这不是电梯,又能是什么呢?”
“……”
大型机械持续运转。啪嗒、啪嗒,并非电梯的声音,而是有物体正在沿着轨道运行。它愈来愈近,直至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它停在这扇毛玻璃门后。
红灯转绿,毛玻璃门开启。
“这是……”
走进轿厢,向窗外看去——
这辆单轨缆车,正要载我们向山顶的别馆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