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称得上岁月静好,但心里的不安感却与日俱增——我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了,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虽然我没有什么可记挂的人,也没有什么人会想念我,对是谁登上了国王宝座也完全无所谓,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回到皇宫去了,不管是可耻逃兵还是前朝旧臣,回去都是死路一条。
虽然对于这样的我来说,在哪里似乎都一样,但我总要最后决定自己的去留。
我和Dandre最近虽然相处得一直很融洽,他也没有再谈及那件事,但我知道他一直在迫切地等待一个答案。
我们会一起享用一日三餐,也会在曙光初曦的清晨一起骑马散步,他会陪我在难以入睡的夜晚在坐在塔顶上看星星,也会在我翻译书籍感到无聊时讲笑话给我解闷......
每当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时,我总会感到没来由的心慌,这种感觉驱使着我从他身边逃离,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日渐微妙起来。
即便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我却始终无法在这里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定位,是一位偶然闯入的来客?还是……,或者什么其他的。
我无法思考出结果,也害怕过多去探讨,每当这时,我的思绪总会缠搅成一团麻线,混乱不堪,真正的心思就像隐没在浓雾里的浅色花朵般,只有隐隐的轮廓,却始终无法看清楚。
怀揣着这般尽管朦胧却坚定的心绪,我还是去书房找到了他。我想,这大概就是最后的时刻了,我会何去何从,所有的答案都会在今天揭晓。
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癫狂”,他平静地望着我,相隔着一张堆满精装典籍的书案,只有我知道自己的心跳有些超速。
“时间过得真快啊,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他浅浅地垂下眼睑,从语气中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是啊,来到这里似乎已经是很长时间的事了。”我低下头,心头泛起一股酸涩。
“Lydia。”忽然听见他柔声呼唤我的名字,我不由得抬起头来。
“之前我坚信和你之间的一切都是占卜的启示,但现在比起魔法,我更相信自己心的指引。”
“我无法强行把你留下,也不愿那么做,如果你注定要离去,我能做的无非就是目送,或是追随,仅此而已。所以我想再问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的心现在究竟指向哪里呢?”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不愿囿于这一方天地中,你至少……愿意让我与你同行吗?不管是天涯海角,哪里都好。”
他说完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目光灼灼地看向我。直到唇边传来湿咸的触感,我才发觉自己竟已流下泪来。
我曾为这段岁月设想过许多结局,最坏的无非是经年此去,各自安好,天各一方,包裹里的钱足够让我去往任何一个地方,我会选定一处安居下来,继续一个人了无牵挂地生活,虽然可能偶有寂寞,但也不过是重复了之前的人生而已,我早已习惯,也能够忍受。
可当他轻唤出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就该知道,那些欠下的眼泪,终究是要还的,躲藏在心中最阴暗角落的孤独怯懦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那些一度被我忽略的存在,原来竟承载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我愿意。”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早已泣不成声。
我最终还是决定出去看看,毕竟说一点也不好奇皇宫里现在的情况那是假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曾在那里生活了三年,Dandre对此也表示同意,并表示一定要陪我一起去,不过在出发之前我们需要先做一些准备。
Matheus和Daisy听说后强烈要求和我们一同前去,Matheus说要保护Dandre的安全,替他“清理”路上的障碍,Daisy则大嚷着要出去玩。
我看着他们坚定的眼神,劝说Dandre带上他们一起。
“可是我只想要二人世界啊!”Dandre虽然一开始非常不情愿,最后被他们吵的受不了还是答应了。
其实自那天之后,除了早上起床在枕边看到一张“纸片”的次数变多了外,我和Dandre之间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依旧是一起吃饭、读书、聊天、散步。
我依旧没有戴上那枚戒指,而是把它仔细地放在了一个稳妥的地方,偶尔一个人在房间里也会拿出来看一看,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第一次见到Dandre的那天,然后感到动容与心安。
一天,我照常把翻译好的内容交给Dandre,在读到一处翻译时他明显一滞。
“怎么了?”我问道。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地看了许久才合上书,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我想我可能很快就能找回原来的身体了。”
Dandre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一定能找回之前的身体,但事实上我从未有过太多的奢望,并非是对他没有信心,只是习惯了不抱希望以避免失望。
我当然由衷地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但若结果不尽人意,就像这样和眼前这个“纸片人”共度余下的漫长光阴,也是不错的事情,我在心里想。
“那太好了!”我看着他,久违地开怀一笑,他也欢快地向我飞来,吹起的清风像穿庭而过的流光拂过我的额前,最终落在心间。
最后我们决定在十天后出发,Matheus,Daisy和Jack与我们同行,Kwesi和Groves留下来看家,出行路线大概是先去皇宫,再越过最近的边境到邻国,因为Dandre说他能很强烈地感受到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其实我们先去邻国也可以,眼下你的事情更要紧,皇宫那里我只是想去看个热闹而已。”在第一次听到他规划的路线时我说。
他却摇了摇头:“就先去皇宫吧,在那里先好好‘玩耍’,毕竟出门旅行嘛,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那好吧。”我没有再多说,他的语气轻松而欢快,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我总觉得在那副看似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多了些不安而危险的东西。
出发的日子很快到来,一切都已准备得当,我骑在Rick上与留守在家的Kwesi和Groves挥手告别。
虽然此前Kwesi强烈推荐我们用他的“全自动”豪华马车,可看着那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疼的外表,还是以“过于惹眼,不便出行”婉拒了他。而Daisy使用传送魔法直接瞬移到目的地的方案也被Dandre以“无法充分感受旅行沿途的乐趣”驳回,不过如果碰到用正常方法难以进入的地方,适当地施展一下魔法也是可以的。
临行前Dandre对Kwesi和Groves说:“我们这次出去应该要很长时间才会回来,你们两个要看好家,不要让来路不明的人进来,尤其是Kwesi,回来的时候要是发现你又把实验室炸了,我就扒了你的皮。”
“不会的师傅,我会非常小心的,我和师弟一定给您把家看好,您就放心吧。”Kwesi满脸堆笑地说。
Groves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头无力地搭拢着,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不知怎地,那股违和的不安感又隐隐地蔓延了上来,让我不禁有些心慌。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Dandre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没什么,可能是太久没出去了有点太兴奋了。”我朝他轻轻摇摇头,露出尽可能轻松的微笑。
“那我们出发吧!”
骑马行驶在之前走过的森林里,觉得熟悉而陌生,四周的树木依旧茂盛,密集的枝叶几乎完全遮蔽了阳光,给人一种不辨昼夜的错觉,但比起之前的危险氛围,今天的森林倒是静悄悄的,甚至有几分宁静祥和的感觉。
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Dandre一脸得意地说:“哈哈,这当然都是我的功劳啦,您放心,只要有我在,那些妖魔鬼怪肯定都躲得远远的。”
“明明也有我们的功劳,师傅您怎么能一个人独吞呢?真是过分。”Daisy不满地抱怨道。
一路上我和Matheus都在努力地控制各自的马,但还是阻止不了Rick和Klos时不时地朝对方吐口水,我和Matheus并排骑马走在最前面,Dandre一会在我的周围飘来飘去,一会声称自己累了钻进我斗篷的帽兜里,Daisy说自己因为长期习惯了使用瞬移魔法不太会骑马,和Jack同乘一匹马走在我们后面。
我们五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说是五人,但其实Matheus和Jack几乎很少说话,Dandre为了减少长途跋涉的沉闷无趣,始终最为活跃,欢声笑语像一束光照进我内心最黑暗的部分,周围的密林仿佛也不复从前的阴森。
我想起了我们前方的第一个目的地——皇宫,我已经离开了这么久,加之那场暴乱,纵使那些金碧辉煌的建筑仍旧矗立,其中的光景也应该改变了很多吧?
“Dandre,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谈笑间我突然想到了一直以来都很在意的事。
“什么事?”他凑到了我耳边。
我试探地问:“平时我看你们施展的魔法很神奇,觉得很羡慕,我也看过了那么多魔法相关的书籍了,所以……我也可以学习魔法吗?”
“唔,是我考虑不周,这件事以前竟然没想到过,在回答你之前,我需要先做个小测试来看看你的魔法天赋怎么样。”
“测试?要怎么做?”或许是从前应试教育留下的心理阴影,听到“考试”和“测试”之类的词,我就有些神经质地紧张。
“不用紧张,你什么都不用做,放轻松就好,让我来看一看……”看出了我的紧张,他一边安慰我一边慢悠悠地绕着我飘了两圈。
“哇塞,真是罕见……”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叹。
“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不过听他说“罕见”,心中又隐隐泛起几分雀跃和期待来,我该不会是个魔法天赋极高的惊世奇才吧?
正当我美滋滋地幻想着自己未来成为魔法师大显神通的样子,Dandre就给我浇了一盆冷水。
“真是罕见的毫无天赋啊,竟然一丝魔力波动都没有”他还在围着我绕圈圈,语气中透露出难掩的惊叹。
“啊?怎么这样......”我瞬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师傅你也太不懂得说话的艺术了,这么直接多让人难过啊。”Daisy抗议道。
“不过怎么可能一点魔力波动都没有人,绝大多数人即使天赋不高。但还是有一些的,为了防止师傅骗人,姐姐,我来给你看看。”
说着Daisy让Jack驾马和我并排,她念了一串咒语,然后对着我仔细地上下打量。
过了许久,我再也无法忍受一片沉默,终于鼓起勇气发问:“到底怎么样?”
“额……”Daisy一脸为难的样子。
此刻无声胜有声,她的沉默,震耳欲聋,从她有些迷茫还掺杂着几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中,我明白了一切,魔法师的梦彻底破灭了,我灰心丧气地想。
“你也不用太难过。”Dandre急忙试图安慰我。
他指了指Rick:“虽然你没有魔力,但这匹马很有天赋,它可以代替你学……”
Rick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转过头朝我得意地呲牙,看着那两排洁白到反光,我觉得自己好像完全没有被安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