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上门，我就把画框扔在了床上，连黑布都没有摘。
“哎哟，好痛啊，拜托对我温柔一点啊。”Dandre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挪动身体，画框立了起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他终于“重见天日”。
“都怪你！害我被误会成‘小寡妇’。”我气鼓鼓地朝他说到。
“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你出的主意呀，而且成功骗过了旅馆的老板娘，不是挺好的吗。”他朝我眨了眨眼，又转了转眼珠。
“嘿嘿，更何况我都不介意被当成已故之人，你生什么气呢？”
“哼。”明知道他说的有理，但我不想承认，于是拉了一把椅子在一旁坐下，头向另一侧别扭地扭着，余光却不停地瞟向Dandre的方向。
“欸？这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出不来了呀？”只见画框在床上翻过面，又打了几次滚，可Dandre就是出不来。
他又打了个滚，然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Lydia，过来帮我一下，这里面空间太狭窄了，我想出来透透气。”
我见他这副引人发笑的样子，心中的不满和别扭几乎已经完全消散，但还是想捉弄他一番。
我站起身走到床边，弯下腰把脸凑近他：“哼，出不来了吧？我才不要帮你呢，除非你求我并且承认刚才的事情都怪你。”
本以为他会和我就此斡旋一会，结果没想到他竟瞬间认怂：“求求你了，放我出来吧，里面好闷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呜呜呜......”
看着眼前一边“哭嚎”一边在床上滚来滚去的Dandre，我又恍惚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果然，这样才是真实的他。
“扑哧，”我忍俊不禁，然后清了清嗓子，“好吧，那我勉强原谅你，就大发慈悲地帮帮你吧。”
“嘿嘿。”Dandre识相地“滚”到了我的手边，我拿起画框，想要拉住下端边缘的中间位置把他从缝隙中抽出来。
“啊！”我的手刚触碰到他，Dandre就大叫了一声，吓得我一个没拿稳险些把画框摔在地上。
不过，这叫声听起来，似乎有些......销魂？
“你，你干什么？不可以乱摸啊！我还是有触觉的。”他睁大眼睛，语调惊异，同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眼前这幅用黑色线条勾勒出的画中，他的眼尾似乎透出淡淡的绯色阴影。
“我才没有乱摸！你说说我乱摸哪里了？我明明......”
下边缘的中间位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变得滚烫，连同耳朵也火辣辣的，如果这时照一下镜子，我想我的脸一定像一颗熟透的番茄一样红得快要滴血。
“我，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慌乱地把画框放回了床上，飞快地转过身捂住脸，只希望能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
没有人再说话，我们彼此都陷入了沉默，墙上时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咳咳，”Dandre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没关系的，其实我也并不是很介意——对了，你还没把我从这里‘解救’出来呢，快，我真的要闷死了。”
我缓缓转过身，脸颊虽然不似刚才那般滚烫，但依旧在发热，这次我小心翼翼地捏住上边缘，成功地把他拉了出来。
“啊，终于恢复自由了！外面的空气真不错，是自由的味道！”他抖了抖身子，然后慢悠悠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像是在巡查一般。
“你在找什么吗？”看着他认真仔细的样子，我忍不住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简单感知一下这个房间里的魔法波动，以防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魔法，毕竟在个国家里到处都可能藏着魔法师。”
“比如这家旅店的老板娘？”我试探地问。
他不知可否地笑了笑：“别担心，她对我们没什么威胁。”
“好了，现在检查完毕，这里绝对安全！”他轻快地飞到我面前，邀功般地晃了晃。
“你为什么对这个国家如此了解呢？”
熄了烛火后，我仰躺在床上，透过窗帘间隙，看着天幕中隐隐闪耀的星光，我想起了之前就想问出口的问题。
“因为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在这个国家长大，自然了解它的一切。”
耳畔传来Dandre异于往日异常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具体的情绪，我索性侧过身去面向他，
室内的光线过于昏暗，他的面目似隐在雾中一般朦胧，我想看清些，于是轻轻地向他那边挪了挪身子，微微伸长脖子，鼻尖却拂过一道轻柔的触感。
黑暗中他动了动，“身体”摩擦过枕头发出细碎的声响，下一秒便与我目光相对，所有细微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我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你来自这里，这么一看，你似乎从没和我说过你过去的事情。”
“你不是也从来也没和我说过你从前的事吗？”他冲我眨眨眼，眼神中透出活泼的狡黠。
“哼，小气鬼。”我故作嗔怨道，“那我就先讲讲我的事吧，然后你再说说你的，可不许耍赖皮。”
我看见他笑了笑：“好，我洗耳恭听。”
我把手肘枕在头下，摆出一个尽可能舒服的姿势，然后讲起我已然过去的那部分人生中所发生的故事，从在孤儿院度过的部分时光，到成年后面对残忍现实的失意和妥协，再到从皇宫暴乱逃出，在森林中发现了魔塔，与Dandre他们相遇......
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聆听着，那双望着我的眼睛目光炯炯，像潜入海底的燧石，照亮心中那些原本幽暗的角落，给予我娓娓道出所有的勇气。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长舒了一口气，似有一个压抑了很久的包袱被狠狠地抛走，原来说出这一切竟会让人如此轻松和释然。
我侧了侧头，冲他眨了眨眼：“那么现在该轮到你了。”
他的眼睑垂下又抬起，我听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心：“我的故事可能有点长，你要耐心一点听。”
“嗯。”我点了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出生在这个国家的一个小村庄里，我的父亲是一个隐居于此的魔法师，在魔法上很有一番造诣，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在我的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接近空白。
印象里父亲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经常整日枯坐在院子里，朝门前的那条小路张望，就像一尊静止的石像，只有在我向他展示新学会的魔法时，他才会摸摸我的头，露出欣慰却仍难掩苦涩的微笑。
在我十三岁那年，父亲也突然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和一笔钱，信上说他去和母亲团聚了，让我不要找他，他相信没有他现在我也能活下去，要我按照信上的地址去找他的一位朋友，他会收留我。
像是对这一切早有预知般，我没有哭，我不恨他，毕竟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母亲才是那道能给他带来快乐的光芒，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每次看到他痴痴望着那条他们曾无数次走过的路时，我都在想，他是在期待看到母亲归来的身影吗？即便在亲眼看到母亲遇害的残骸后。我早该知道……”
他的话让我有些难过，虽然故事里充斥着我从不曾拥有过的陌生角色和情感，眼睛还是不免有些发酸。
“后来我找到了父亲信上所说的朋友，他说他叫Andersen，曾和我父亲是很好的朋友，他出身于贵族之家，在首都附近有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封地，当然除开这些表面的身份，他也和父亲一样，是一个魔法师。他是一个非常亲切友善的人，不仅收留了我，还教会我很多东西，包括魔法。”
“和我一起学习魔法的还有一个叫Ranson的男孩，是Andersen的侄子，”他顿了顿，“Ranson的父母因为意外身亡了，在那之后Andersen就收养了他，因为年龄相仿，又有着相似的经历，我们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亲如兄弟也不为过，至少在一起学习魔法的几年里，我一直这么认为。”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察觉到这个叫做Ranson人似乎有些不寻常,我试探性地问道。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过了一会才继续开口:“几年后Andersen去世了，他没有自己的孩子，Ranson自然就继承了他的头衔和封地，但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有一天他向我发出邀请，问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去皇宫里担任宫廷魔法师，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毕竟在这个国家里魔法一直是一个秘密，在我之前听过的传闻里，宫廷魔法师往往要替皇室铲除异己而残害其他魔法师，我不愿做别人口中的‘皇家看门犬’，也一直记得Andersen临终前的教诲——保持低调内敛，隐藏好魔法的秘密，才能安然度过一生。”
“那次谈话我们不欢而散，我离开了领地去外面游历，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本以为我们会就此分道扬镳，没想到一天他突然用魔法传来了一封来自皇宫的书信。
信上说他现在担任首席宫廷魔法师，深得皇帝器重，并语气恳切地邀请我去找他叙旧，他说他的真实工作也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做的不过是一些替皇室排解疑难，稳定国家秩序的平常事务罢了，若是我不信，可以拿着信封中的信物前往皇宫一探真假。
我拿着信物进入皇宫后，果然见到了正春风得意的Ranson，他表面上与我还似从前那般亲密友好，皇帝听说后召见了我，问我是否愿意留下来为皇室效力，并允诺如果我留下来，会和Ranson一样得到无上的权利和数不尽的财富。
金钱和权力固然诱人，但我还是更向往自由，于是在表达感谢之情的同时婉拒了他，皇帝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我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打算第二天一早就离开皇宫，Ranson却在召见结束后找到我，邀请我临行前去参观一下他工作的地方，还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
我那时太过天真，欣然赴约，没有想到这竟是他的圈套。一进入那个大厅，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但凭借着多年以来对他建立的信任，我还是跟随着他一步步走进了早就设下的陷阱里……再后来，我逃到了邻国，在即将魂飞魄散的时候在森林里遇见了魔塔的上一代塔主，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觉得我画那么多的自画像是因为自恋吗？”他苦笑着看向我，眼中流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我是害怕，害怕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忘记我本来的样子，包括我自己。”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睛也紧紧地闭上，我知道在那些欲言又止的空白中，一定隐含着他不愿回首的悲伤。
“现在你不用害怕了，”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感，我伸出手轻轻地抚过纸的边缘，“因为记得你的人又多了一个，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一定永远记住你。”
良久，他重新睁开眼看向我，语气恢复了平日的轻快：“不过现在这些都没关系了，只要找到Ranson和当初的那个地方，了结这一切，我就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嗯，我相信你一定能。”我侧过头将脸颊凑近他，用手臂轻轻地圈住了他，即便不能给他一个真正的拥抱，我也想靠近他一些，也算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我会陪着你一起把失去的都找回来，”觉得似乎有什么被遗漏，我顿了顿，又再度开口，“我是说如果，如果最后没能成功，我也不会离开。”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