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不住地呻吟。“我儿子...还没有来吗？”他一面咳嗽着，一面问道。“抱歉。”旁边的护工垂下头。“我有一个请求...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死了？我为你们工作了快40年，从接到那封信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你们答应我会很快把我儿子接来，可是到现在..咳咳，我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你告诉我，告诉我..”护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头说道：“他自杀了。上面认为他是被杀害的，但是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凶手。”老人叹息了一声，似乎早已猜到。“我远离家乡，抛下亲人，最后换来这么个结局，你说，值吗？。”“组织正是为了减少像您这样的悲剧才成立的。”“呵呵，但愿吧。我知道..咳咳，离别早晚会发生，可若是再晚一点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死了。我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可以告诉我我这里到底是哪吗？我想死个明白，我知道，所谓7区8区什么，绝非简单的行政单位。”“这...我要请示一下。”护工犹豫了一下，打开耳麦。“他想知道...好的。这里是白沙分部的实验场。嗯？”护工的眼神护工的眼神忽然呆滞了一下。“对不起，您说什么？”
老人已经断气了。
晚风中，3号看着下方灯火辉煌的不夜城，陷入回忆。今夜如此美好，在他脚下的剧院中，一场盛大的演出正在进行，而三十多年前，同样的一天，他在不远处的大都会酒店顶层，透过茫茫雨雾，看着这一边。他在虚空基地的母体因某种原因被剔除了，而他作为同位体之一，继承了遗志。另外两个同位体，一个负责3区，一个负责6区，均在母体消失后自毁，只有他选择留下来，他想完成母体的使命。当然，不像他宣传的那样，他认同母体的主张，他只是想..看看这么做的可行性。但随着他观察的时间越长，他也愈发认同母体的意志。所以在被囚禁了6年后，他发出了一封信，把自己解放出来。
现在是他付诸行动的时候了。他作为少数自由出入各区的个体，除去基地，他基本畅通无阻，但要让下方千千万万的生命也做到这一点，那不会很容易的。首先是控制12区的指令部，支配已有的跨区交换手段，剩下的就只有技术问题了，通过暗中协助11区的科研，这一部分也在稳步进行，他已成功将11区人的活动范围扩展到了过渡地带，距离打破各区天堑不远。
这时他耳边传来声音。“炼云先生过世了。”“知道了。”炼云是7区政府送往8区的人才之一，也是将3号从囚笼中释放的人，多年前的那封信正是交到了他手中。没能将他的儿子带回来是一大遗憾，那时他还没能控制指令部。这是一个无法弥补的过错，但这份愧疚也是他向目标更进一步的强心剂。“冻结。”他暂停了时间，向医院方向走去。
有什么不对劲。有东西在凝固的时间中运动，3号转过身，在某个数据中心中，一台计算机还在运行。容不得他闲庭信步，他锁定了坐标，迅速传送了过去。
面前的终端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女人正端坐在椅子上，身着白大褂牛仔裤，看着像个医生。他顿时警惕起来，因为她胸前的名铭牌表明，她是基地的代表之一。“别紧张，我没有敌意。我是妙元，来这里了却一件旧事。”“你跟我的母体是一派的？”“不是，但你们那一派的人委托我办一件事，就是保存他们的文件，现在我要把这些文件还给你们。说起来，你有些出人意料，靠着我那同事残存的算力，居然设法弄到这么多奇点技术，逃脱8区警方的监管。”说完她露出一个微笑，拍了拍手，像是为他鼓掌，但3号注意到，一块储存器凭空出现在了桌子上。“插进你的数据接口，你会了解一切，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谈话了。”3号拿起储存器，准备插入手上的接口，迟疑了一下，他抬起头，紧盯着屏幕中的妙元。“不相信我？销毁你对我来说很轻松的，不需要这么复杂，也没有规则禁止这么做。你只是同位体而已。”3号低下头，把储存器插进接口，随着数据流沿机械神经输入他的大脑，他逐渐皱起了眉头。
“很惊讶是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开放通行管制并为此奋斗，却从不了解白沙分部割裂各区的手段。要我说，其实从你的母体一派被清扫，失败就注定了。”
女人从屏幕上消失，一座虚幻的，由无数重重叠叠的马赛克构成的楼阁显示出来。这，就是白沙分部的真实样貌。
他所见的白沙分部，只是一个显影，将无数世界剪切下的片段。
“这，是锺楼系统，也是基地操纵整个白沙分部的真正秘密。”以一个无穷大的宇宙，复制n次，形成一个多元宇宙集，记作Nn，接着在锺楼的第一层，构造Nn↑↑...↑n(n个↑),第二层以康威链式箭头展开在原基础上形成一个k→(n)k的增殖，以此类推，每上一层则更换更强的运算方式。“白沙分部的时间不止一个方向，而是由多个结点构成的树，通过修剪树枝，我们对锺楼进行无限方向的易位。”妙元解释道。这些树的构造服从Tree(n)函数，选择一棵树，调动切片宇宙的顺序，就能组成显影世界。现在他3号知道这个精准分配的完美世界是怎么来的了。“你们通过技术创造乌托邦，但似乎并没成功。”“是的，因为我们不主动纠错，只是将分配的理念刻入系统，在如此大的世界基数下调配出现偏移在所难免，但不会有太大的错误。”妙元回答。
真相大白。以世界为材料，时间为剪刀，白沙分部向自己的政治目标坚定不移地前进，迭代着，不论最后的Utopia是二维的、时间错乱的，它都无所谓，只要目标达到即可。根本没有什么跨区交换，不过是改变了世界的顺序。
“但为什么要这么多宇宙？只要一个就足够满足所有需要的特性。”3号疑惑道。“这就是关键了。白沙分部如果只需要特性的话，不需要那么多宇宙作切片，这就涉及到质变的艺术。你理解中的锺楼是一个多层收纳盒，里面是多元宇宙集群构成的弹珠，无非颜色不同，数量存在多寡。一般而言，我们打包n个弹珠组成一个更大的集合，但锺楼可以越过量变的过程。从第一个多元宇宙集Nn开始，第二个的强度是它的n倍，第n个是n↑n倍，还记得第一层有多少个宇宙吗？不用我说，你自己清楚。”3号当然清楚，如果刚刚他还认为自己有谈判的筹码，那现在最后的希望也破裂了。“为什么...”“白沙党最终要的完美世界，不是自然意义上的，而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我们要找到一个普遍适用的模式，不论在一个平凡的无限宇宙中，还是一个与它相差n↑(n)n倍的宇宙中。”
3号克制着，闭上双眼，良久才开口。“我走了。”不等对方回应，他启动传送，来到8区的郊外。看见头顶的夜空--他曾以为，那便是各区间的距离，他只需突破现实的边境。那只不过是显影后的超拓扑空间，杂糅着复杂的几何特质。“AS（absolute still)”他轻声说道。一个正十二面体从他胸口飞出，悬浮在空中，这是他的底牌，覆灭多元宇宙的武器，只是..现在不需要了。他看着空中的发光体，怅然若失。
几秒后，世界被乌有吞没。
白沙基地，妙元看着屏幕，捕捉到某个像素在普朗克时间内的闪烁。一个多元宇宙集群被摧毁，系统剥离了一个更大集群的碎片填补。“幼稚。”她嗤笑一声。随即嘴角却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