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了一个春天。灵魂飘落，像雪，像羽毛。他想起多年以前入职特工队得那个夜晚，飞机冲破云层，他看那三座悬着的山撑起天空，以为自己将是庇护者。少年发下宏愿，要不惜一切，将自己的全部奉献于终结乱世的事业。
沙漠中子弹打穿了老人的胸膛，鲜血汩汩。
濒死之际，钟录看到一个少年跳上牢房的窗户，用手枪指着他，眼神中透着坚定。他大笑三声，身体靠着床边滑落，满是白发的头颅歪向一边。
看守进来时他已经死了，眼角泛着泪光。
核心城外最后一个记得鱼存在的人死去了。
抑制剂的效果正在减弱。鱼坐上飞机，向北方飞去，为近一个世纪的征程画上句号。天气变得寒冷潮湿，多雨的天空，直升机上的士兵紧抱着枪，眼睛直直看着前方阴暗的大地，窗上的雨水结成一片。
坐了一天一夜，她的脚沾到地面时，已经有点不适应了。直升机螺旋桨转动，驾驶员朝她敬了个礼，随后飞机上升，返航。
降落的地点是一片高地上的树林，气流卷起落叶飞舞，湿嗒嗒的叶片沾到鱼的身上，她甩了两下没甩掉，索性不管了。
向树林深处走去，雨越来越冷，天光暗得像是进入了夜晚，她提着灯，每一脚都踩在厚厚堆积的腐土，像是大片棉花。这些白桦病入膏肓的皮肤，在灯光下显着苍白。
她打了个哆嗦。
很快她找到了当年考古队留下的木屋。就在两棵白桦树之间，破旧不堪，一推门，门扇直接倒了下来，鱼向后跳了一步，里面的地上有火种，似乎不久前有人来过。
“这里是200，我们已返航。”
“收到。”通信对面传来罗沦的声音。
“中将，要回去接她吗？”驾驶员问道。
“不用。回来立即进入战备状态，那地方我们搜过了，什么也没有。”通话挂断。
驾驶员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加速。
生命数据仪上绿色的数字显示时间，下面一行红色的是鱼剩余的时间，她大概会在三天后的早晨死去。
现在是晚上十点整。
其实在来之前罗沦就反复告诉她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她还是来了，不止一次，上次来时那扇门还能撑住。
最后三天了。三天后她的生命走到尽头，同时，可能也是战争开始的日子。
爷爷说的希望，在哪里呢？
她孤独地蜷缩在木屋的角落，面前是点起的火堆。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检查过了，干干净净，除了墙上刻着计日期的符号外一无所有。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身体的衰弱清晰可感，提醒着她寿命无多。尽管生了火，但是从屋顶时不时漏下的冰冷雨水还是让她发颤。
开门。心中突然有一个冷酷的声音说道。
鱼瞬间清醒了。她站起来观察墙上的符号，突然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天之间。
如果在地面上，凡间的方向应该是…她像考拉一样把脸向上转去。
天花板上有个突兀的大洞。
难以置信。从这破旧木屋的外边看，这个结构根本不可能存在。
洞口有一架梯子，她捡了根长树枝把它弄了下来。爬上去后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错综复杂摆着各种设备，最瞩目的是中间的门框，和一排倾斜摆放的透明培养舱。
其中有一个打开了，剩下的里面都是些不明的黑色物质。她走近那个门框，它开始发亮。
墙角有什么录音设备被开启了。
“如你所见，这里有一扇门，背后是一个异空间。如果你是一名科学家就会明白这绝不是这颗星球上能产生的科技，这个空间属于一个失落的古老文明，非常之古老。但这扇门本身并不重要，它是一个空间稳定器，由前文明的科学家设计，某些特定的人能够进入那个异空间，这个装置可以帮助他们维持这个通道。”爷爷年轻的声音传出来。
她的眼眶湿润了。
“但是很遗憾，这个空间消散得很快，即使能进入，里面的人存在时间也会很短，大概在几十秒钟内就会因无法维持空间化作一滩黑泥。看到后面的培养舱吗？绝大部分都是失败品，除了一个，这也是唯一一个，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把她留到现在。至今为止，这个个体还没有…”
鱼向着门走去，头探过去。
她看到了梦中那座倒塌的黑曜石圣堂，祭坛在阳光下发着光，就在面前
“但是注意，两界的时间流速有所不同，所以我发现真正重要的是对使用者的精神进行改造，确保他的身体在快速迭代时精神保持稳定。”
来不及了。本能地她试图转过身，腰部已经越过了另一边。
一颗头颅落在祭坛上，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几秒钟后就迅速腐烂。
门上的光消失了，地面上只有一具无头的尸体，皮肤起皱。
在最后一刻回过神来。
也好，至少把身体留在那边了。她这样想着。
天支市躲进了云层，人们开始往空中街区迁徙。雨连绵不绝，天空似乎塌下一个大洞，整座浮岛都被关进云室，弥漫的水雾泛着铁锈的味道。远处的三栋高楼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人群聚集在平台上，议论纷纷，整个生活圈都移到了上层，地面到处是披着黑色雨衣的士兵来去匆匆，听说另外两座浮岛已经戒严，通行管制。黑色的伞沿着边缘的护栏排成一长串，这是第三十夜，雨点噼啪作响，高空的风吹起衣襟，时间越来越模糊，有消息说政府做好了开战的准备，所以把浮岛藏进雨云层。
第四十夜，平台上还剩一个男人靠着护栏，正静静地听雨，此时远处公寓的灯光只剩零星几户，他就那样看着，看着，似乎等待着阳光出现，但终究没有等到。
战后790年，核心城。
城市已经移动到北方边界，天空飘满了雪。这里是离天支市最远的地方，几队士兵正在机库上方的甲板训练，像往常一样。
毫无征兆的，警报声响起。
广播：“侦测范围内出现大批敌方空中部队，所有人即刻迎战，重复一遍，立即迎战！”这是中将的咆哮声。
密密麻麻的黑点出现在天际线处，正朝着这座移动堡垒飞来，士兵抱着枪，冒雪冲向最近的直升机，螺旋桨轰鸣，军用机纷纷起飞。近防炮巨大的炮管开始转向，随着甲板隐秘地下降，城市侧边的巨大舱门被打开，上千辆装甲车和坦克从机库常年的深邃黑暗中驶出。
在夕阳下，战机和战车的剪影成了无数黑色的小点，昭示着比寒风更加残酷的毁灭。它们交锋、倾泻子弹，它们不停歇，因为战争永不改变，在这片绝望的黑暗深渊中，文明的火种抛洒着这些灰烬，直到希望彻底熄灭，直到耗尽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