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居二楼的方桌被各色点心摆得满满当当，青瓷盘里的水晶虾饺泛着莹润的光泽，褶皱间凝着的水汽尚未散尽，仿佛刚从蒸笼里跃出。旁边白瓷碗中的桂花糖藕浸在琥珀色的糖浆里，横切的断面露出雪白的藕孔，嵌在其中的莲子像散落在玉盘中的珍珠，颗颗饱满圆润。
云菁的筷子刚要触到最后一块糖藕，李默的竹筷也精准地戳了过来，两支筷子在半空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嗒声。
“我先看到的！” 小萝莉急忙把糖藕往自己碗里拨，发间系着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像檐角跳跃的风铃。她梳着双环髻，鬓边别着支珍珠流苏，一动就晃出细碎的光。
“明明是我先夹到的！” 李默不服气地用筷子压住盘子边缘，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交领汉服，袖口绣着暗纹云卷，此刻被茶盏溅出的水渍洇出一小块深色，倒像是特意晕染的墨痕。
鹿绯支着下巴坐在对面，看两人像孩童般争执，忽然伸手用指尖敲了敲他们的手背：“再抢就要掉地上了，石头剪刀布最公平。” 她今天穿了件豆绿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漾起的水波。
云青笑着拿起公筷，将那块糖藕稳稳分成两半，一半推到云菁面前，一半递给李默：“多大的人了，还为块糖藕争高下。” 他指尖掠过白瓷盘边缘，带起的微风让烛火轻轻摇曳。
窗外的雨丝忽然密了起来，斜斜地织成一张透明的银网，将对岸的戏台罩在朦胧的水汽里。穿水绿色戏服的花旦刚转出一个圆润的水袖，裙摆扫过台沿悬挂的铜铃，惊得檐角积攒的雨珠簌簌坠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这雨怕是要下一阵了。” 鹿绯望着河面泛起的层层涟漪，雨珠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细碎的金纹 —— 那是阳光从云缝里漏下的痕迹，“早知道该听天气预报，说今天午后有阵雨。”
云青提起茶壶，给她面前的白瓷杯续上碧螺春，热水注入时，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渐渐绽放成嫩绿色的叶片。“这茶是前几天托茶农买的明前尖，雨前刚采的，带着点兰花香，你尝尝。”
鹿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混着淡淡的兰草气息在舌尖散开，回甘悠长。“比学校茶馆的好太多了，上次李默点的碧螺春，泡出来跟枯树叶似的，还硬说是什么‘古法炮制’。”
“那是你不懂欣赏！” 李默正叼着半块糖藕，说话含混不清，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淌，“那叫返璞归真，懂不懂风雅？”
云菁忽然拍着桌子站起来，小短手指着对岸的戏台，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开始了开始了！是《白蛇传》！我最喜欢的那段！”
戏台上的白素贞刚唱到 “青城山下白素贞”，唱腔婉转缠绵，像缠绕在廊柱上的雨丝，细细密密地钻进人心。云菁托着腮帮子看得入神，连嘴里的糖藕化了都没察觉，直到云青把一块热气腾腾的梅花糕塞进她手里。
“刚出炉的，小心烫。”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掌心，带着点温热的触感，像春日里的暖阳。
小萝莉咬了一口，糯米的软糯混着豆沙的甜香在舌尖炸开，烫得她直吐舌头，却舍不得松口：“好烫好烫…… 但好好吃！比学校门口的梅花糕甜多了！”
雨停时已近未时，太阳终于挣脱云层的束缚，把青石板路照得亮晶晶的，像铺了一层细碎的水晶。四人沿着石阶往玉皇山走，路边的野蔷薇沾着晶莹的水珠，粉白的花瓣薄得像蝉翼，轻轻一碰就仿佛会融化。
“快看！” 云菁忽然停在一株野蔷薇前，声音里满是雀跃的惊喜，“那只松鼠在偷松果呢！”
崖壁的缝隙里，一只灰棕色的小松鼠正抱着颗饱满的松果啃得欢，蓬松的尾巴竖起来像把毛茸茸的小扫帚，时不时警惕地扫向四周。李默挽起袖子就要往上爬，被鹿绯一把拽住后领，像拎着只调皮的小猫。
“你当这是你家后院的果树啊？” 她掏出手机对准松鼠，屏幕里的小家伙正歪着头张望，黑葡萄似的眼睛转了转，“拍下来当屏保就行了，别吓着它。山里的生灵都怕人。”
云青指尖泛起淡青色的气流，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起小松鼠。小家伙似乎并不害怕，反而好奇地嗅了嗅那股气流，忽然吱地叫了一声，顺着气流蹦到云菁肩上，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的脸颊。
“呀！它不怕人！” 小萝莉屏住呼吸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个小客人，看着松鼠用粉嫩的小爪子扒拉她衣襟上沾着的桂花碎屑，痒得她直缩脖子，却硬是忍着没动。
松鼠在她肩头蹲了片刻，忽然叼起块掉落的桂花糕碎屑，顺着她的手臂溜到地上，窜进草丛里不见了，只留下一小撮松针在她衣襟上。云菁摸着被松鼠踩过的肩头，脸颊红扑扑的：“它好可爱啊，比学校后山的胖松鼠乖多了，那些家伙只会抢我的面包。”
下山的路蜿蜒如带，转过一道弯，忽然闻到清甜的果香，像浸了蜜的风，顺着石阶袅袅飘来。一位老奶奶挎着竹篮坐在青石板上，蓝布头巾的边角沾着草屑，露出几缕花白的头发，篮子里的橘子堆得像座小金山，表皮泛着自然的油光。
“姑娘要尝尝不？” 老奶奶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布，金黄的橘子在夕阳下泛着蜜色的光泽，“刚从自家树上摘的，没打农药，孩子们都爱吃。”
云菁凑过去闻了闻，浓郁的果香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婆婆，这橘子酸不酸呀？我不爱吃酸的，酸的会龇牙。” 她说着还做了个鬼脸，逗得老奶奶直笑。
“甜得很！” 老奶奶拿起一个橘子，粗糙的手指熟练地剥开，橘瓣像月牙似的挤在一起，饱满得仿佛要裂开，“你尝尝就知道了，汁水多着呢，能甜到心坎里去。”
小萝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橘汁立刻顺着嘴角往下淌，她含糊不清地说：“好甜！比超市买的甜多了！像在吃蜜饯！”
“给我们来两斤。” 云青掏出钱包，刚要抽出钞票，却被老奶奶按住手。
“不值钱的东西，拿几个尝尝就行。” 她往云菁手里塞了五六个，橘子的清香沾了她满手，“山里的果子，不值当给钱。你们城里孩子难得来一趟，尝尝鲜就好。”
云菁非要把五十块钱塞进老奶奶的围裙口袋，小手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推拒：“婆婆拿着买些针线，这橘子真的超好吃，我们占便宜了呢。”
四人坐在路边的青石凳上剥橘子，橘瓣的汁水溅在云青的袖口上，洇出小小的黄渍，像朵不经意间绽放的小黄花。鹿绯刚剥开一个，手指稍一用力，橘汁 “噗” 地溅了李默一脸。
“我的新汉服！” 李默哀嚎着去抹脸，却把橘汁蹭得满脸都是，活像只偷喝了橘子汽水的大花猫，逗得众人直笑。
“谁让你凑那么近，跟只小馋猫似的。” 鹿绯笑得直不起腰，却还是掏出绣着兰草的手帕给他擦脸，动作轻柔，“别动，蹭到衣领上就洗不掉了，这料子娇贵。”
云青和云菁看着打闹的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姨母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橘香。
云青正看着出神，忽然被云菁塞了瓣橘子：“你尝尝，这个最甜，我特意挑的大的。” 橘瓣的甜香混着她指尖残留的梅花糕气息，在舌尖漾开一片融融暖意。
古镇的暮色比别处来得早，夕阳把河水染成蜜糖色，乌篷船的橹声摇碎满河金箔，船尾拖曳的水纹像匹展开的锦缎。四人坐在临水居的二楼，看归鸟掠过黛色的屋檐，翅膀尖仿佛沾着落日的余晖，在天空划出淡淡的金痕。
云菁靠在云青肩上数着飞鸟，一只、两只、三只…… 忽然被楼下的争执声打断：“那幅《寒江独钓图》明明是我先看上的！你怎么能抢？”
穿灰布衫的老者气得吹胡子，山羊胡翘得老高，手里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笃笃作响，震得路边的野草都在发抖。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晃着折扇，语气带着几分傲慢：“古玩行的规矩，价高者得，老先生不懂吗？莫不是想强买？”
云青探头看了眼字画店的匾额，那上面题着 “墨韵轩” 三个大字，笔锋苍劲，倒像是有些年头的老店。他忽然轻笑出声：“那画是赝品，老先生不必争。”
“你怎么知道？” 云菁好奇地仰起脸，发间的月光石发夹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像落了满地的星星。
“你看画里的鱼竿线。” 他指着二楼窗户正对的挂画，那幅《寒江独钓图》水墨氤氲，倒有几分古意，“宋朝的钓鱼线是蚕丝做的，细却有光泽，在宣纸上会透出淡淡的米黄色。这画里的线看着亮，其实是尼龙的反光，现代工艺才有的东西，破绽太明显了。”
楼下的老者闻言凑近细看，果然发现了破绽，气得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好你个奸商！拿假画糊弄老夫！当我眼瞎吗？”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灰溜溜地收了画，连辩解都不敢。老者却对着楼上拱手作揖：“多谢这位小友指点！不然老夫今天可要栽个大跟头了！”
云菁趴在栏杆上挥手，银铃叮当作响：“老爷爷不客气！我们老师教过的！”
离别的时候，李默抱着两盒定胜糕站在牌坊下，非要塞给云青一盒，盒子上印着 “金榜题名” 的红字。“这个给阿姨尝尝，据说吃了能赢比赛，汉服社下次肯定拿第一！”
“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鹿绯毫不留情地拆台，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片落叶，“上次汉服社排练，是谁把剑穗缠在自己脚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还说是什么‘新招式’？”
李默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那是意外！下次比赛我肯定拿第一！不信你等着瞧！”
云青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个总爱咋咋呼呼的少年举着桃木剑挡在自己身前，明明怕得双腿发抖，却还硬撑着说 “我保护你”，那认真的模样，倒比此刻的定胜糕更让人觉得温暖。
卖糖画的老师傅正在收拾摊子，铜锅里的糖稀已经凝固成琥珀色。云菁跑过去跟他挥手，发间的银铃一路响到摊位前：“爷爷再见！下次还来买你的兔子糖画！要带胡萝卜的那种！”
老师傅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在一起，露出仅剩的几颗牙：“好嘞！下次给你做个带蝴蝶结的兔子！保证比今天的还俊！”
暮色渐浓，戏台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唱的是《梁祝》，“化蝶” 的唱腔婉转缠绵，像浸了蜜的月光，顺着河道缓缓流淌。云青握住云菁的手，她的指尖还带着橘子的清甜气息，暖融融的。
“明年中秋还来吗？” 小萝莉仰头看他，睫毛上沾着夕阳的金辉，像落了层碎金。
“来。” 云青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发间的银铃轻轻晃动，“还要吃阿姨做的椰蓉酥，还要看那只会偷桂花糕的松鼠，还要……”
“还要什么？”
“还要像这样牵着你的手，从日出走到日落，把这古镇的每一条街都走遍。”
远处的戏台传来尾声的唱腔，咿咿呀呀的，混着巷子里飘来的桂花香和橘子甜，在暮色里酿成一坛温柔的酒。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只留下檐角的铜铃还在轻轻摇晃，把这一天的甜香，都摇进了古镇的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