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在夏末,又是开学的季节。石制的围墙裹成甬道,包笼着灰白的铁轨蔓向无际的远方。金黄的初阳穿过晓雾,落在铁轨上闪出熠熠的光。隆隆的声音在甬道中传响,惊动了微风向两边滑去。一辆矿车从远方奔来,在铁轨上发出阵阵隆隆的声响。
银发金瞳的少年站立在矿车上,回首望向来路尽头的城市。那城市被灰色包裹着,透露着令人窒息的气息。金色的眼眸闪过一轮难以描述的涟漪,像是悲伤,又像是坚定。略显粗糙的双手紧攒成拳,骨节发白。随着一个弯道转过,那灰色的城市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爸爸、妈妈,等着我,我一定会改变这一切的,我一定会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少年说着,语气坚定。
少年名叫翟羽生,是中心城的一个小小的贵族。他现在正坐在中心城通往巴贝耳城的矿车上。巴贝耳城是全白土大陆历史最悠久的国度之一,在那里,有着全大陆等级最高的学府——巴贝耳学园。巴贝耳学园的历史与巴贝耳城的历史同样悠久,它面向全大陆招生,有教无类,不分贵贱地向全大陆的学生传授着魔法和斗气的知识。在那里,任何人都能拥有改变世界的可能。
矿车隆隆着奔驶向前,拂过温柔的风,带来温暖的感觉。少年怀揣着金色的理想,飞向苍蓝的彼端。
在他注意不到的高天之上,响起一道妩媚动听的笑声,然后是一道月白的光,划过天际向他的终点飞去。
白历1221年8月27日15:40前后,翟羽生抵达了目的地巴贝耳城。动力装置缓缓熄灭,连带着矿车一同停在了早已划好的区域内。翟羽生下车,任由工作人员将矿车转向。他随后看向了这一个陌生的新世界。
在前方站着一个茶褐色头发的女人,蓝绿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你好,请问是来自中心城的翟羽生吗?”女子的声音温婉动听,“我是巴贝耳学园的老师,负责接应你。”说着,女子出示了教师证,那上面写着:
———
教师证
姓名:浅浅
性别:女
种族:人类
入职时间:白历1186年9月1日
任教科目:神秘学
低年级组安务委员会委员长
巴贝耳学园
———
她这架势颇有一种迁石城警察出示证件的样子。但即便如此,翟羽生仍旧怀疑,他问道:“你怎么这么笃定我是谁?”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背包握紧,必要时可以用它遮挡对方的视野。
浅浅倒并未因他的怀疑而生气,反倒是眼神中透出一种赞许。同时,她打开腰间的小包,从中取出一封信。
翟羽生结过信,那封信是他写的。巴贝耳学园有一个规定,所有新生在入学前,都需要写一封信,详细描述自己的外貌特征和到位时间,且必须亲自动笔。翟羽生扫了一眼,正是自己当初送出的那封信。疑窦冰释。
“对不起,浅浅老师,请原谅我方才的无理。”他如是说道。
“没关系,”浅浅说道,语气中有一丝赞许,“防人之心不可无,保持一定的警惕总归是好的。”说着,她转身,领着翟羽生向镇子走去。
“老师,您刚才说接应?”翟羽生抓住刚才浅浅话里的一个词问道。
“是的,接应。”浅浅缓缓开口道。
“为什么是接应呢?”翟羽生疑惑开口。
他感觉到浅浅沉默了一会儿。
“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浅浅长叹一声道,“每年寒暑假结束后,全学园都会有10%在外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回来。至于新生……这几年被录取的新生,只有50%左右能够安全抵达学园。”话语里填满着悲伤。
什么?!翟羽生心下一惊,不能理解这个现象的原因。
浅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世界并不太平,在这片大陆上,有不计其数的势力想要对巴贝耳学园下手…毕竟巴贝耳学园是大陆第一学府,传承和技术远超其他地区。”她一边说着,一边测过眼看了翟羽生一眼,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忧虑,“敌对的国家间争伐不断,某些邪教组织暗中进行活体实验,又或者是世家门阀对彼此的施压……死亡、失踪、退学的学生数不胜数。尤其是刚入学的新生,他们在接到通知后,心里只有喜悦,脑中只有梦想,完全不会想到前行的路上危机重重。巴贝耳学园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我们只能在通知书内写明危险,提醒警惕。但即便如此,返校的损失率依然只高不低。”
她絮絮叨叨的一番话说的翟羽生有些发懵,他不是不能理解这么个事儿,但是……
“这也算是巴贝耳学园造的孽吧,”浅浅仿佛看穿了他内心所想一般突然出声,“哪怕人们明明知道来此的路上危机四伏,但这所学府所具备的闪耀光环遮蔽了这一切。他们一个个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死去的人未必是我,而一旦进来,未来的命运就能被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怜的孩子啊,在还没有展开翅膀的时候,他们的羽翼就已经被折断了。”她这边说着,翟羽生的心思却有些飘远。中心城时养成的习惯让他开始下意识的分析了起来。
大陆上现存的国家和地区有十一个。其中,圣教国一向与巴贝耳城交恶,绝不可能放国内的人到巴贝耳学园来学习,再根据那帮狂信徒的性格,他们定然会想方设法的干涉巴贝耳学园招生,估计很多伤亡就是他们造成的。而门阀士族,他们的手不可能伸到学园里面来,那么只有可能在路上解决将来可能成为对手的存在;也不排除有哪些在学园里结了仇在外报复的……
“在想什么?”浅浅忽然问到,一只手在翟羽生眼前晃荡。
翟羽生回过神来,连忙打了个哈哈:“在思考巴贝耳学园的学生关系。”
“是吗?”浅浅文言,笑着撇了他一眼,神色间带着一种意味深长,“心态不错。”她说着,拐进一条大道。翟羽生跟了上去。
通过这一条大道,很容易就能看出巴贝耳城的风貌。街道的左边,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子正在推荐她的蛋糕(“雪地蛋糕!为你的盛夏带来一份清凉!”);右边灰发黑瞳的大叔热情的摇晃着手里密封的瓶子(“涟曲特酿,冰爽的果酒哟!”);道路中央,黑发蓝眼的少年推动着他那辆铁皮推车,展示着车里盛放着的奇异产品(“全自动扇风机!迁石城的新产品!”)。这一群人,或呼喊或招摇,为巴贝耳的城区勾上一道欢快的风景线。
翟羽生跟着浅浅,在人群中穿梭,向着东方走去。巴贝耳学园在巴贝耳城的正中心,依山而建,算得上是全城最幽静的地区,离闹市有一段距离。因此也必须要有老师引导,新生才能到达学园。
翟羽生继续跟着浅浅走着,前方的道路通向跟明亮的区域,道路两边似乎也越来越宽。不过几十步,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他们踏进了一个巨大的广场,这片广场哪怕站上一万人都不会拥挤,上方正午的阳光笔直垂落,更为这个广场添上了几分圣洁。这是巴贝耳城为纪念先人所设立的广场,当初,他们修建直通天神领域的高塔,触怒了上界神明,祂们降下惩戒,从此人类被划分为了不同的国家与民族,高塔也就此崩坠。这个广场被用来纪念哪些不惧艰难封锁的伟人,同时鼓励着各国人民进行不分血脉种族的和谐交往。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巴贝耳学园“有教无类”的理念的象征。
浅浅在广场上停了下来,一双蓝绿色的眸子如鹰一般扫视,翟羽生有几分疑惑,但并未打扰。
“啧,青雨这丫头跑哪里去了!我不是让她在这里等着的吗!”浅浅突然出声,语气中满是气急。翟羽生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呼,”浅浅深呼了一口气,表明了她的心情并不像她的神态那样波澜不惊,“没什么,只是我需要换把新的鸡毛掸子罢了。”
说着,她闭上眼睛,一本闪着水蓝色光芒的大部头的书凭空乍现在了她的身前,漂浮在空中,几分神秘。
翟羽生敬畏的看着这本书,这是所谓“魔导书”,是大陆上大多数魔法师施法所必须的器物。这些魔导书既起到学生笔记的作用,又起到魔力引导的作用,称得上是学做一体了。尽管巴贝耳学园会给每个学生发一本魔导书,但像这样,让魔导书自发的浮在空中,怎么着也得是三级魔法师才做得到的。
浅浅的魔导书散发着水蓝色的光芒,隐隐蕴含着一股海浪般的波动,浅浅闭着眼睛,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不一会儿,她睁开眼睛,那其中有一个复杂的蓝光图纹转瞬即逝。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不要乱跑!”她如是说着,揪住一个方向快步跑去。那速度,翟羽生目测得有十米每秒了。
不一会儿,浅浅就消失在了人海中。翟羽生百无聊赖,在原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象。他完全猜的出浅浅为什么突然离开。想来,是某个同事玩忽职守,本该在这里等着他们,结果不知道跑那里去了。就浅浅的话来看,这个同事的辈分比她低,不然也不会天天被鸡毛掸子打,似乎是个很调皮的人。
天光沉浮,云卷云舒。翟羽生站在原地,随意散发着自己的注意。广场边上有几间花店,有几间民宿,还有几间看上去是中心城风格的建筑,这让翟羽生不免疑惑。不过他也没多在意,继续扫视周围。金发碧眼,这是个北国人;黑发蓝眼,迁石城人;灰发黑眼,少见,但他知道是涟曲的人。再一看,黑发金眼,分辨不出……
翟羽生愣住了,因为他发现那个黑发金眼的人正明明白白的注视着自己。他心下一惊,往旁边扫眼,但余光瞥见,这个人就是死盯着自己不放,显然是有事找他。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能看到他的似乎只有翟羽生一个人。
翟羽生定下心来,认真地看了过去,与他对上视线。从哪双琥珀色的眸子中,他得不到任何信息。
“呵呵,”那个人笑了,带着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以及九十分幸灾乐祸,仿佛一个由电子合成的奸笑声,天然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伸起手来,指向翟羽生,那死人般苍白的手带给翟羽生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令他打了个寒颤。
“少年,”那个人开口说到,“你相信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