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大人,您认识这个人吗?”
“啊,见过一面,不熟。”
“……”
猎魔人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庆典上密集而杂乱的鼓点。在退到门后的几秒钟时间里,他将索尔维娅·佩拉从头到脚欣赏了一遍。女术士挺直背脊,优雅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手抓着一顶女士草帽放在并拢的腿上。她上身穿着一件亚麻衬衫外套蓝坎肩,虽然不十分的新却很干净;下半身穿的毫无疑问是根据蝮蛇学派的裤子改的,意外的很修身。猎魔人关上门,一边嗅着若隐若现的花香,一边听着里面的谈话。
“啊,抱歉,我们说到什么地方了?”
“有个叫贝兰的村民去挑战怪物了。”
“对……这傻小子,拿斧子跟拿剑那能一样吗!可怜他的未婚妻,女娃子把眼泪都哭干了。要不是出这档子事,他们月底就完婚了。”正像每个年老的委托人一样,老村长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村里见闻。“所以,女巫大人,求您帮帮我们,救救我们吧!……我们一定会举全村之力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虽然我们村并不富裕,好歹也能凑个百儿八十奥伦……地窖下还有粮食。”
“报酬什么的就算了吧,你们也都不容易。”
“您说什么?……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救苦救难的法师大人,愿梅里泰莉女神保佑您……”
索尔维娅走下台阶,把草帽往头上压了压,张望了一下周围才往树林的方向走去。门廊下的猎魔人静静地望着她离开,有一铜一铁两个小人分别飘在左右耳边,争执不休:
“快跟过去啊!这机会千载难逢!”
“算了吧!别凑那个热闹了!”
“你是对付怪物的专家!她不是!你不去看着点能行吗?万一她也遭遇不测了怎么办?”
“去,去,你去!你看她领不领情!搞不好一个雷就把你劈没了!!”
最终基根采纳了小铜人的提议。他吹响口哨唤来法夫纳,从鞍袋里找出几瓶药水,一一塞进绑腿上的插槽里。“自然点,自然点,基根。你这是在救人。”
————
“你还跟来干嘛呢?又没有报酬。”
阳光洒落在树梢,叶子闪烁着温暖的光芒。索尔维娅信步走在草地上,她回头望向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猎魔人问道。他的大半个身体藏在垂到膝盖的旧斗篷里。
“我好奇那是个什么东西。”
条纹布料下猎魔人的胸膛尽可能地张驰着,不再均匀的呼吸仿佛恶灵的呼啸。他感到头皮发痒,掀开遮住脸的兜帽,视野豁然开朗,不再只有索尔维娅。“……而且……我不太放心。”
“谢谢你的好意,我一个人没问题的。不过既然来了,就和我一起吧。”女术士回头看着猎魔人,她说话的声音声音宛如只有上流社会才享用得起的白砂糖。猎魔人松了口气。“虽然我更喜欢独来独往,可是也并不排斥跟人同行。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猎魔人。”
被问到名字的猎魔人顿时感觉自己心跳停了一拍,脑袋里一片空白,越想越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索尔维娅又问了一遍,语气依然平和。猎魔人生怕她接下来会不耐烦继而把自己赶走,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基根。”
“我的名字是索尔维娅·佩拉。”
女术士径直朝前方走去,仿佛已经知道了怪物在什么地方。猎魔人也调动起动用猎魔感官去查找怪物的蛛丝马迹,感受徽章的颤动。他一瓶一瓶的服下携带的药剂,忍着在全身上下炸裂开的不适感把空瓶插回腿上,抬头就看见索尔维娅的眼睛蓦地睁大起来。猎魔人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羞愧得赶紧戴起兜帽。
“我真搞不懂这大夏天你为什么把自己包得这么严实。而且……你们的这些魔药有什么作用?”
女术士的话仿佛带有魔力,基根又乖乖的摘掉帽子,露出仿佛恶草在白色黏土中扎根般狰狞的脸。“燕子能让我所受的伤缓慢恢复,雷霆能加强我的肌肉力量,黄褐色猫头鹰能加快我的活力回复,金莺的话,如那老倌儿所说,这次的畜生是虫类生物,喝一个金莺不至于被它们药死。真上头了我也有白蜂蜜解毒。”
“那它们的原料是什么?”索尔维娅闻到了血腥味,她不由得皱了皱鼻子。猎魔人也嗅到了——草丛里竖着一支分叉不很多的鹿角。他不再作答,提起那支犄角,下面还连着一颗鹿头。另一支角已经没了,只留一个不粗不细的断桩。
“这鹿没死多久,一刻钟到半小时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发臭。”猎魔人如同作报告的仵作一样沉声说道。他下意识的看向索尔维娅,她的表情倒算冷静,紧闭嘴唇,屏着呼吸。“断面平整,很干脆的一击……肯定不会是那个找死的二百五或是其他受害者干的,乱挥剑还不如拿棍儿呼杀伤力大。那就是……”
再向左前方约摸五十多步的一片散发着恶臭、苍蝇满天乱飞的空地上,躺着小鹿的剩余部分。躯干被锐器划得乱七八糟,骨骼清晰可见,却没有被进食的痕迹。“凶器带着细小的锯齿。这是什么穷毛病?一口都不吃?”
“嘿,基根。”一直沉默的索尔维娅忽然问道,“我只是好奇,你对付过的虫子怪物,它们的菜单里都有人和类人生物吗?”
“对啊,干嘛不吃呢。人的营养价值比其他小动物和腐殖质高多了。但这头畜生……比他妈的吸血妖鸟都挑食。可能不是……”
猎魔人渐渐感觉后槽牙发痒。如果这个履犯命案的鬼东西不是人,那就说明它并不是为生存需求而杀戮。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件事:接下来的对手不仅陌生,而且相当棘手。
也就是在块地方的周围,基根的徽章开始发狂般的颤动起来。他们在这里发现了两具人类受害者的腐尸:一具尸体被拦腰铡断,两只手脏兮兮的,指甲盖里全是黑灰。另一具看似完整但扭曲,筋骨全断,周围散着几支羽箭和一把陈旧的弓。“这弓很精致。”女术士说道。“不像他们能做出的。”
“箭矢也不像……因为这是军中的弓矢,泰莫利亚的制式。”
“这说明什么?”
“前段时间希达里斯跟泰莫利亚打了一仗。这条村的猎人有军队使用的弓,要么是这村子有人当过兵,要么是他们杀掉本国的残兵抢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捡的。我不敢妄言,但他们真的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嗯。”
沿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又有一具穿着铠甲的尸体。腿已经没了,铠甲上全是凹痕,翻过来一看,后背没有防御的地方碎得一塌糊涂。手边是一把泰莫利亚长剑,剑刃因为暴露太久已经生锈。“女士……幸亏你没漫天要价。”
“什么意思?”
“没什么。”猎魔人一脚卷开那把破剑。他已经听到了某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与徽章一起响动,仿佛巨蜈蚣在地洞里穿梭。他用伊格尼点燃几具腐尸,而女术士却往另一边的一片光秃秃的岩石走去。“是伊迪尔。”索尔维娅说道。
“什么?”
“我现在告诉你好了,这些惨案的始作俑者那是一种名叫伊迪尔的类虫生物。”女术士指着石头中的一个洞穴,平缓的声音开始有了些许的起伏。“它和克什切伊、畏惧者一样是人造的物种,是一百年前的一个叫‘乌里沃的艾达兰’的法师通过杂交变异实验培养出的。已经有一些个体从管控中逃逸,流窜各地。如你所见,它不考虑生存需求,也不需要繁衍,它们只享受杀戮的快感,不论人或兽,只要是它们盯上的生物,都逃不过它的残害。我路过这村子时感受到了它身上的魔力波动,故此进到树林里来消灭它。好了,现在,请你退到一边去吧。”
索尔维娅右手一晃,蓦地变出一支近一人高的魔杖,两端镶着页锤状的金属。她压低嗓音从喉咙里挤出冗长但清晰的咒语,用杖的底端敲击地面,那令人心底发毛的异响便从地底向上升。几秒钟的工夫,一颗粪叉状的丑恶的头颅在尖锐的的镰刀状附肢的簇拥下冒了出来,带出极长的扁平身体,布满刚毛和疯狂摆动的小腿。
“伊迪尔……”
伊迪尔伏在地上,缓缓接近基根和索尔维娅,头两侧的夹子颤巍巍的一开一合,发出“嘎嘎嘎”的声响。当它狂啸一声,身体高高地跃起时,猎魔人的长刀也随之出鞘。“砰!”的一声巨响,怪物被爆开的昆恩法印弹得失去平衡,然后立即僵住,如同喷泉中央人鱼的雕像。
“我不是说了退下吗。赶紧躲开。”索尔维娅用法杖隔开猎魔人,再一次念动咒语,法杖顶端凝聚起金黄色的雷电。她猛的将法杖指向天空,一道闪电直冲云霄,另一道闪电精准的击中了伊迪尔。虫子冒着黑烟,软趴趴地倒在地上,断气了。
“阿祖烈落雷术?!”
“过奖了。我用不了那么深奥的法术。”索尔维娅收了法杖,像是看耍猴看腻了似的自然的离开。猎魔人也屁颠屁颠的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