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号,下班,1919号,下班……”
空洞的广播不停重复着这一句,响彻整个车间。渡边祐次只是稍微诧异了一下为什么今天下班这么早,就从肚皮上取出新出炉的一支“金钱(money)”记忆体放回装满盖亚记忆体箱子里,提着箱子慢吞吞的推开工作间的门,走过川流不息的流水线,行尸走肉们一刻不停地忙碌着。
衣冠楚楚的装扮掺杂体瞪着一双不反光的眼睛,接下渡边端过来的手提箱,看都不看就往桌子底下一放,然后从一口装满成沓日元的大箱子里拿了一沓钞票——解开捆钱的纸条,一张一张的往渡边手里放——才放了七张。对这明显的羞辱,渡边好像习以为常。他木然的离开,登上电梯。
电梯往上攀升,好长时间都没到一楼。在这个过程中,渡边又感觉胸口一阵刺痛,疼得他差点昏厥过去。“又……又发病了……该死……”
渡边“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陈旧的轿厢也为之震颤。他感觉手已经失去知觉,只有两根手指还能勉强活动,就用它们从裤兜里夹出记忆体,颤颤巍巍的插入了脖颈的接口。“疗愈(heal)!”
“叮咚!”
电梯终于抵达了地面一层,在电梯门缓缓开启的一刹那,渡边再也忍不住呕吐的冲动,在冲出轿厢的一刹那,马上来了个“卑躬屈膝”——哇哇大吐。可还没吐痛快,就有一只强壮的手抓住他的胳膊,粗暴的把他拉了起来——“渡边?!”
“真的是你?!”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是鸣海侦探事务所的侦探!渡边心中一惊,身体左晃晃右晃晃,又来了个土下座。然后,他就被像拖一辆平板车一样拖到了墙根下。他悲哀的抬起头,透过油腻的眼镜,看似无惧,实则麻木的看着上方的人两双如同凸透镜聚光一般的眼睛。
“你叔叔说你自从昨天回家后就很不正常,拜托我们调查你的去向。”翔太郎的目光锁定在渡边衬衫领子下支出来的一条东西上,深蓝色外壳,一面是黑色,仔细观察之下就会发现那是个液晶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个由针管和安瓿组成的字母“H”,旁边是单词“heal”。“希鲁……heal,疗愈。你没什么想说的吗,祐次?这是什么东西?你的工作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是个能让我保命的拟似记忆体。”渡边心虚的看了那个恐怖的外国人一眼,又脱力的垂下头,一副认命的样子。“我就在地下的工厂上班,试验他们生产的记忆体。”
“继续说,从头开始。”翔太郎冷冷地说道,他其实早已经有预感,这件案子和盖亚记忆体以及它们后头的邪恶势力脱不了干系。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我是在干着不法的勾当。”“疗愈”记忆体插在渡边的脖子上,像是插在树干上的药瓶子。“现在我被抓包了,把我抓起来吧。”
“这你不用担心。你的工作内容是检验记忆体是否合格,然后再由专人拿去兜售是吗?你干嘛要做这种事?”
“因为我是个不肖的侄子。”渡边祐次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行此罪恶行径的原因一吐为快:“我父母死的时候我才十一岁,是叔叔婶婶收留了我。他们对我视如己出,一点也没亏待了我,我甚至超过了我堂妹,他们的亲闺女。即使我并不争气。”
“我辞了最后一份工作后,在家蜷了五年多,一分钱没往家里挣,唯一的贡献……大概是能让他们少花一份钱另雇人干活。这几年经济下行,店里生意已经不如往日,叔叔婶婶也越来越老了……所以在被他们招去检验记忆体时,我答应了。试了三天,扎了不计其数的记忆体,一次又一次的变形……”
“一个人接入一支以上的记忆体可是会要人命的!你不知道吗?”翔太郎上手解他的衣扣,见他袒露的肚皮上布满了丑陋的接口。这回他算是明白那些死者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和渡边做着相同的工作,企图挣快钱,即使有所谓“疗愈”记忆体维持生命,最终还是被盖亚记忆体的毒副作用打倒,死于非命。
“我知道,所以才要用这一支拟似记忆体吊着一口气。我这样的残次品死不死都无所谓,就想给老两口留几个棺材本,好衣食无忧的过下半辈子,不用那么操劳。也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报答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愚蠢!!”一直不说话的基根暴喝一声,居然照着渡边的肩膀狠踹了一脚。翔太郎急忙拦住他,看着他指着渡边的鼻子声色俱厉的斥责道:“你也算是这城市本乡本土的土著,也知道人们用记忆体会变成什么样的吧?他们用记忆体搞乱这城市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好好想想,这城市彻底成了群魔乱舞的魔窟,你家两个老的的下半辈子又谈什么衣食无忧?!再者说,渡边捷尔和渡边国子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能看得过去自己的亲人做非法的事情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吗?你赚来的不义之财他们真能心安理得的使用吗?!还说什么报恩?我看是报复!!”
“所以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而且先生,你是个外国人,可能不知道……风都市早就被盖亚记忆体侵蚀了,但是有假面骑士在,它才能维持着相对的安宁,一直到现在。我才做了些什么?和那些更恶劣的家伙比……”
“你觉得有人兜底就可以胡添乱了?你这么想,他也这么想,大家都这么想,都去火上浇油,风都市不就毁了吗?!”
“……”听了侦探的训斥,渡边一时间有些失神。翔太郎不由分说的将他拉了起来。“起来,先跟我上医院把你这丧门记忆体摘掉。”
“嗯!额呃呃呃……嘶……噢噢噢噢!”
刚走出大楼,渡边的脸扭曲起来,发出一阵约德尔民歌般的惨叫。他脖子上记忆体的屏幕飘起一片密集的雪花,再恢复时上面的图案已经大变样,可还是一个“H”。一声邪恶的呼号从记忆体里面传来:
“地——狱(hell)!!”
记忆体没入渡边祐次体内的一刹那,他便在哀号中化成了一摊浓稠的熔浆,还没有在地上铺平,便飞速的膨胀、蔓延开来。
“翔太郎!快跑!”
————
大屏幕上,巨大的怪物在群楼间拔地而起,它涌动着不定型的身躯,亮起象征着高热的橘黄色光芒,顷刻间,四周火起。不知道从哪儿发出的嘶鸣震天动地。主人在屏幕前乐颠颠的欣赏着,顷刻便吃出一缸黄桃罐头来,还灌了两口糖水。
法雷奥提着一大瓶果汁走了过来,给主人倒了一杯。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没好气的把这桶他闻不出味道的汤汤水水撂在办公桌上,随便主人怎么喝。但还是忍住了。
“谢了。”主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末日般的景象,“你看,祐次君多么像从棺椁中流淌而出的幽邃圣者埃尔德里奇啊。”
“主人,这个人为什么……”
“你是想问为什么疗愈记忆体也会把人变成怪物是吗?”主人又来劲了,他兴致盎然的解释道:“其实这不是什么拟似记忆体,而是主人我特制的‘地狱记忆体’。它能遏制试验品体内的多种神经毒素并做一个整合,整合到一定程度,再配合它自身蕴含的数据,就能将适格者转变为雄伟壮观的地狱掺杂体。所以我说祐次君最适合执行这一步计划,其他的试验品……不是身体扛不住,就是试验次数不够。”
“……”
“所谓地狱的记忆,不是说它就是客观存在的一个地带,而是一种概念,一种形容,形容惨烈的景观等……”主人的声音逐渐变得阴狠,“现在,一幅地狱变相的绝美画卷,就在我们的眼前徐徐展开……我就好比芥川龙之介笔下那个极富才情的艺术家良秀,祐次君和‘地狱’记忆体……就是那一辆在熊熊烈火中焚烧的车乘,和困锁其上的女孩!”
“……”
“地狱里是不能少得了骑在小鬼头上,殴打、凌虐它们的鬼差的。”主人继续说道:“法雷奥,你带峤夫君去祐次君那里——那个猎魔人也在那儿,我把他传送过去,为我的地狱变相图再添一笔!”
“遵命。”
法雷奥领了命,赶紧下了电梯,在等候室找到正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自嗨的新堂峤夫,粗暴的扯掉他的有线耳机,“别听了,主人让我带你上传送装置。”
“什么?要把我送去基根那里吗?”新堂的眼睛就像一个疯子一样混沌,言语中难耐激动。“太好了,你赶快安排吧!”
“新堂峤夫,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话,你可别理解成我是在劝阻你——你赢不了基根的。记住这句话吧。”法雷奥冷冷的说道,而新堂根本不以为然,他嗤笑着说道:“大侠,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那个实力啊?”
“是的,确实。”
“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知道为什么我给自己起绰号叫‘克里姆森国王’吗?不只是因为我爱听《二十一世纪的精神病人》……”新堂亮出他的奖品,“因为这个,它就是‘克里姆森’,深红色的……”
“暴力(violence)!”
“……我仍然坚持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