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主人……”
“哦!”索尔维娅被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看着跪在地上的希尔薇,细得像墩布杆似的手臂撑在比胳膊粗不到哪儿去的腿上。索尔维娅明白,这是在向自己请安。听见主人的惊呼,希尔薇惶恐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希尔薇吓到了主人……”
“没事没事。”索尔维娅一边说着一边扶起希尔薇来。她注意到,女孩在站起来的时候,腿仿佛很吃力的直起来,一丝痛楚在她的小脸上浮现。女术士先是诧异了一下,过后又明白过来,她这是腿麻了。
“希尔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跪在那儿的?”
“希尔薇也不清楚……只记得起来的时候,屋里只有炉子是亮着的……”
她至少在自己跟前跪了一两个点儿。
“希尔薇,以后不用再起那么早,特意跪在主人身边了,好吗?”
“是……”
“那就好。希尔薇昨天休息得好吗?”
“希尔薇休息得很好。感谢主人……”
索尔维娅换好衣服,叠好被子,敞开梳妆台边上的衣橱,一件件卷起来的毛衣出现在眼前。索尔维娅从最底下抽出一卷灰色的,“先让她穿这个吧——希尔薇,到这儿来。”
希尔薇一瘸一拐的走向索尔维娅,看着她展开手上的衣服。“你就先穿这个吧,我这儿实在没有适合你的衣服。来,换上吧。”
希尔薇困惑的看着主人友善的微笑,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掀起那块破布的下摆,往上一举,就把那东西脱了下来。看着更多触目惊心的伤痕展露在自己眼前,索尔维娅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正难受着,希尔薇已经穿好了衣服。这件毛衣穿在她身上,就像是件连衣裙一样。索尔维娅替她把长长的袖口挽上去,把包住她脸的衣领翻下来。
“好了,你就先下楼去吧。”
希尔薇蹒蹒跚跚的下了楼去。索尔维娅拾起那堆烂布头,打开窗户撇了出去。它在风中转了两圈,正要掉到地上时却突然烧了起来,不多时便化成一堆灰烬散得满地都是。
“谁啊这是?在大街上烧东西?有没有公德心!”
不好意思,清洁工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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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尔维娅的早餐很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随便——两三片面包就着热羊奶,愿意动弹就炒或是煮两个鸡蛋或是热根最喜欢的什锦黑胡椒香肠。如此简易的早饭不像是奢华的女术士,更像是急着上班的平民。
希尔薇坐在椅子的三分之一处,低着头一动不敢动,看着主人匀给自己的半盏奶和一个蛋。她颤巍巍的伸手碰了碰鸡蛋。
“希尔薇。”
索尔维娅用鸡蛋大头磕了磕桌子,示意希尔薇看过来。她抠破已经磕碎但还有蛋皮连结的蛋壳,一点一点的往下剥,可她越剥下去就越上火——不知为何,抠下来的壳死死的粘着蛋清,最后剥出来的蛋坑坑洼洼的像个马蜂窝。犹疑了一会儿,希尔薇也有样学样的剥起鸡蛋来。
“快吃吧。”
“这些……真的可以吗,主人?”
“对啊。”
在得到“准许”后,希尔薇才开始战战兢兢的享用早餐,偶尔抬头看索尔维娅一眼。她的主人与椅子贴得一点缝都没有,舒舒服服的靠在靠背上。她吃东西时文雅却又毫不做作,也不吧唧嘴。早餐结束后,希尔薇不停的向索尔维娅道谢。
“哎,希尔薇。”索尔维娅突然说道:“希尔薇,帮我收拾一下桌子吧?”
“嗯?”希尔薇的眼睛终于亮起一丝微弱的光。索尔维娅也“嗯?”了一声。
“如果可以的话,房间也让我来打扫吧。”希尔薇说出一句连贯的话,这让索尔维娅感到轻松不少。“能行吗?”
希尔薇略一点头。
“好的,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索尔维娅伸手摸了摸希尔薇的头。“如果干不动了的话,尽管休息,不要勉强自己,好吗?”
“一切随主人所愿,因为我是奴隶。”
“……”索尔维娅不再说话。她拿起空奶罐走出门去,放进阶梯下刻着“鲜苜蓿牧场”的小箱子里。每天早上牧场的帮工赶着车在市区转一圈给客户送奶,再把昨天的罐子收回去。
今天不算冷,但对于孱弱的希尔薇来说足够冻僵她了。这种事自己来就行。索尔维娅推门闪开一条缝,“咻”的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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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吉列区柠檬牡蛎家常菜馆。
“哎嗨嗨嗨嗨骨头汤来喽!哎……瓦西里!长点眼神,帮忙端着点!”
厨子达克喜气洋洋的迈着小碎步从后厨奔来,把一盆热气腾腾的条白条白的汤放在大厅中间的桌子上。拄着笤帚发呆的瓦西里听见老大哥的呼唤,便也跑到后头去,片刻过后便端着一筐玉米面饼子和一盘炸面条鱼回来了。
“哦!做的饼子啊?”女侍应涅芙依颠三倒四的晃到桌前就要拿饼子,却被端着棒子骨肉的达克喝止了。“别动!人还没坐齐就这么猴急?没规矩!你这样的在军营里就得挨两个逼兜外加掏一个月的茅房!”
“好好好!我不拿了行了吧?”涅芙依甩了甩手,嬉皮笑脸的说道。
“东家,开饭了!东家?人呢?”
“东家回自己家去喽。”
涅芙依抖着腿,趴在桌上闻着炸鱼的香味。达克怀疑的看看涅芙依,又看看瓦西里,他也点了点头。“她今天已经回去好几趟了。”
“是吗?——涅芙依你别不自觉昂!”
“嘿嘿。”
“我总感觉……老板娘的心情不是很好。”瓦西里给同事们分别盛上一碗汤,放在他们跟前。“有时候我看见她在出大气,而且眼神中……带有一些恼火。”
“你成天就是瞎寻思。”
“可能是因为没评上季度最佳商户吧。”达克有些自责的摸了摸新添了几条小口子的光头。自从有客人从菜里吃出了头发之后,他就把头发全剃了,每天早上还得用剃刀再刮一遍。
“她不是早就不在意了吗?”涅芙依不以为然的说道。她摇晃着脑袋,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老板娘是想男人了吧。嘿嘿。哎,原先那个跑腿送外卖的猎魔人,不就是她的男朋友吗?这都走了快一年了。”
“变种,哼。变种人要可信就有鬼了。”
“变种怎么了,达克大兵?”索尔维娅突然出现,吓得厨子差点掉到桌下去。“不是,东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索尔维娅并不跟这位科德温老炊事兵计较。她拖出椅子来坐下,“开饭吧?大家都饿坏了。”
“好嘞!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涅芙依开心的一把抓起一个饼子,却等到老板娘吃之后才动嘴。“那个,姐姐?”
“什么事,妹子?”
“你今天怎么回去那么勤啊?”
“吸溜溜……什么?”索尔维娅放下碗,看着涅芙依,再看看两个男人,他们也流露出好奇的眼神。“kyff。”从汤里飘出一股浅绿色的能量,升至空中,延伸出一道雨伞般的屏障。
“东家,这是干嘛?”达克对这小小的法术大为惊诧,看来索登山之战爆发时他不在前线。
“因为我有些话不想让食客听见。让他们听了八成会往外传,而且一定会越说越离谱,那样就麻烦了。”索尔维娅说完就尝了尝肉,咽下去才继续发话:“不过你们都是我的好员工,告诉你们也没什么——我收留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
“对。我回去就是看看她怎么样。留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能就这么放下心来。”
“那您心情不好是因为她吗?”瓦西里也问道。
“你很会察言观色,瓦西里。”索尔维娅长呼一口气,说道。而这肯定语气的话却让瓦西里无地自容。“不过不是因为她。”
于是,索尔维娅简单的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下。达克愤愤不平的骂了声“畜生!”,涅芙依只是不住地冷笑,瓦西里则闷不吭声,死死的攥着木汤勺,“啪”的一声竟将它掰断了。
“那你准备怎么安顿她呢?”涅芙依问道。“要交给孤儿院吗?”
“我就让她待在我家,给我干点家务。”
“哇塞,有没有搞错啊姐姐!”涅芙依有些不太高兴,“那么可怜的孩子,你还让她干活?”
“我不愿意让她觉得我是在无视她。被无视并不好受。”索尔维娅解释道。“大部分的人都想多少体现自己的价值。她认为自己是奴隶,这思想根深蒂固,那还能怎么提现‘奴隶’的价值?我难道要一天揍她三回,拿刀把她的肉片下来吗?!”
“哦姐姐,别动气,你看瓦西里快被你吓尿了。”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也不愿意就这样,但是……唉。这只是权宜之计。”
“我要是她,巴不得被你无视呢。不用干活多爽啊。”涅芙依开玩笑的说道。
“小孩子家家什么也不懂!”达克呵斥道,“你还觉得闲着挺好?真让你闲着了,还让你白吃白喝,你能好受?”
“那有什么的?”
“这不二皮脸么这不是?”
“好好说话,达克。”索尔维娅说道:“行了,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大家不要再提了,也不准跟客人提起。”
“是。”
“明白!”
“嗯……”
————
“你做得很好哦,辛苦你了。”
从中午听到开始,这句话就在希尔薇的头脑中不停的回荡。希尔薇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新主人对待自己和上一任主人完全不一样。
希尔薇一边抹着小茶几,一边抬头望向那个巨大的书架,里面整整齐齐的排着或新或旧、或薄或厚的书籍。书脊上的字在希尔薇看来是那样的陌生,她望着这些符号,怔怔的出了神,连主人回来了都没有注意到。“希尔薇?还在忙呢?休息休息吧。”那个柔和而坚定的声音对自己说着,头顶传来温暖的触感。
“啊,主人……”希尔薇刚要跪下,可膝盖一弯,却又颤巍巍的站起,僵硬的向索尔维娅深鞠一躬——主人嘱咐过,不用下跪。“欢迎回来,主人。”
希尔薇再抬头时,看见的是索尔维娅亲切的微笑。那个已经很久没有映入眼帘的表情,让她死灰似的心猛然一震。
“希尔薇,你对我的书很感兴趣啊。”索尔维娅蹲了下来,与希尔薇平视。“你……读过书吗?”
希尔薇摇摇头。
“嗯……那……我教你识字、念书,怎么样?”
“哎?念书……”希尔薇十分困惑,又搞不懂主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可是……希尔薇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在我这里不能是奴隶,绝对不能。”索尔维娅这样想。她说:“奴隶……奴隶也得有文化,这样才能够帮到主人更多的忙啊。嗯……这样,鉴于你来的这段时间表现得很优秀,主人给你升个职,把你从奴隶升到仆人,如何?”
“仆人……仆人……”希尔薇并不懂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只是应承下来。“一切随主人心愿。因为我是奴……”
“嗯?不对哦。”索尔维娅纠正道,“希尔薇从现在开始不再是奴隶,而是我的女仆。”她特意将“我的”咬得更重一些。
“是,主人。”
行啊,多少取得一些进展。索尔维娅擦了擦额头上热出来的汗。“好啦,时候也不早了,主人也要安歇了,你回屋去休息吧。晚安。”
“是。”
希尔薇再鞠一躬,回身迈着小碎步下楼去。索尔维娅长出了一口气,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