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光是这个自称是镜中人的恶魔竟然说出了自己的秘密,更因为末尾一条——“胡说……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恨老板和基根大哥?你……”
“你不承认也是正常——因为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啊!”一长串犹如蟾蜍卵带的雷弹从假瓦西里的食指和中指射出,把挣扎着要爬起的瓦西里又给压在了地上。“因为我就是你,在你心里的最阴暗的角落,在我看来就像死水潭上漂浮的死鱼一样明显!”
“闭嘴……你闭嘴!”瓦西里的愤怒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就像家兔闹脾气一样,就连反抗也迅速被赝品压制。他嘴上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因为带着记忆体逃来这座城市的你太过废物,被人侮辱、被人损害是常有的事,游荡在崩溃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掉下万丈悬崖!变种人还有女巫,是这对狗男女拉了你一把,激发了你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给了你谋生的路子,在后来的日子也对你多有照顾!这是多么大的恩情啊!——大到你一生都还不完!”
王牌怪人全身飘出紫黑色的气场,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瓦西里左胸的晶体上。瓦西里如同被水流裹挟的落叶般无力的向后飞去,等他重重地落在地上时,已经变回了遍体鳞伤的原形。他只觉得整个肺如同盖在炭火上一般滚烫,一呼一吸仿佛燃烧起来似的。他拼命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里溅出。
“废物,窝囊废,乌龟王八蛋,对你这样的脓包怎么说都不为过!”出于绝对的自信,假瓦西里没有急着补刀,而是变本加厉的辱骂着,看着真品艰难的从地上坐起,擦掉嘴边的血线,厌恶之情更盛。“还想变身是吗?还想不自量力的送死是吗?别介呀!我可没心情虐待孱弱的小鸡子!”
就在这时,一条毒计在假瓦西里心中形成。他呵呵冷笑起来,走向瓦西里。“你要知道,我作为你,同样憎恨索尔维娅和基根。可是我那个便宜主人,不允许我杀女巫,对变种人也只是让我折磨他而不致死。受契约影响,我没有办法对索尔维娅下手,又不知道基根在哪里。可是我听说过一句话,‘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假瓦西里忽然不再说下去,他举起左手,食指与中指一弹,弹出一束紫色的射线,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瓦西里,与那束打在琣尼斯身上的如出一辙。瓦西里顿时感觉头脑里一阵电流闪过,接着无比顺畅的爬了起来,好像身上的伤痕全都痊愈了一样——但其实根本没有,痛得他发出一声闷哼。假瓦西里那恶魔的蛊惑适时的响起:“去吧,二逼,去找到我们同样憎恨的索尔维娅·佩拉,去干掉她!这样,你我的心腹大患就少了一多半!”
听见赝品的话,瓦西里的躯体不受自己控制的动了起来,这才明白这束光是在控制。他死死的咬着牙关,颤颤巍巍的将手放在在腰带上,他抗拒着这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可他哪里能抗衡得了,眼看着就要推下仍然装填着王牌记忆体的已经复位的插槽完成变身。可就在即将推开的一刹那,王牌记忆体居然从腰带里飞了出来,它飘飞着,还在往瓦西里身上撞,仿佛要打醒自己的主人似的。“谢谢……王牌……”瓦西里从喉咙里挤出痛苦的低吟,如同新宰的鲜牛肉一般战栗着。
“该死!怎么把记忆体给忘了!”假瓦西里见自己忽视了真正的记忆体这个变数,不由得咒骂一声。他伸出手试图用磁力将王牌吸附过来,可这截然相反的两个东西却如同性相斥一般,始终隔着一团阻力,就是到不了手上。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尖锐的哨音,就在自己脑袋后的方向,他歪头闪躲,可“啪嚓!”一声,那道攻击还是打在了他张扬的犄角上。
“注意!是希克登召唤的恶魔!大家小心!”
瓦西里转过身,看着几名疾步赶来的法师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住。一名法师注意到了苦苦挣扎的瓦西里,他诧异道:“怎么会有人没有避难?……我去把他救下来!”
“不!……别!不要过来!!”
“啊啊……好燥人啊。”假瓦西里搔着头上发麻的犄角,正要上去解决那些术士,可是瓦西里的那枚围着他转的记忆体又迅速飞过去,向蜜蜂一样在假瓦西里身边飞舞,干扰着他的行动。“滚开!滚啊!你他妈的!”假瓦西里骂骂咧咧的一阵乱扑,又不停的发射雷镖、火球、光线和气流弹,却像猴子捞月,怎么也扑打不着。术士们见机行事,一面开始围攻怪人,一面又派出人过去救下瓦西里。
“小伙子,小伙子!你怎么了?”
“不对啊,这只恶魔使用的不是混沌魔法!这可怎么解?……”
瓦西里跪倒在地上,疯狂的去拳头敲击着本就疼痛难忍的胸膛。他目眦欲裂,牙关咬碎 脑门上青筋条条绽出,豆大的冷汗从头上往下掉。此时不光是身体,脑袋里也不自觉的出现了那条“必须杀死索尔维娅”的指令,并且自然而然的处在了优先处理的一级。身旁的术士也爱莫能助,只好将他拉开,可此时被操控的瓦西里,就像一头颠腾的公牛一般,拉都拉不住,甚至于禁制咒语都无济于事。
“我不……我才不会听你……呃啊……”瓦西里竭力从牙缝中挤出抗争的话语,“你说的……都是……放屁!我不……能输……我不可能……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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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克登的火焰之爪撕裂空气,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周围的空气因高温而剧烈扭曲。他一个箭步冲向索尔维娅,不再使用试探性的法术对轰,而是纯粹而暴戾的近身搏杀!
“Vermillio Furia!”希克登咆哮着,双爪交叠挥出,两道交叉的巨大火焰斩击如同地狱巨镰,呼啸着斩向索尔维娅。索尔维娅只觉一股灼热的风压扑面而来,几乎夺走了她周围的空气。她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和魔力消耗过度的虚浮感,紫檀法杖急速舞动,在身前布下一层又一层的冰晶护盾和压缩空气屏障。
“轰!轰!”冰盾瞬间被恶魔的爪印汽化,白雾蒸腾;气盾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冲击力将索尔维娅向后推去,她的手臂被震得发麻,法杖上镶嵌的铁环烫得惊人。
“看到了吗,索尔维娅前辈!”希克登的声音穿透爆炸的轰鸣,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与痛苦,“这就是力量!足以改变世界、守护一切的力量!兄弟会那些迂腐的官僚,班·阿德那些老而不死的家伙,只配在典籍和纸堆里打转!而我,我在创造未来!”
火焰利爪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优雅荡然无存,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暴虐。每一次爪击都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灼热的气浪烤焦了索尔维娅的衬衫下摆。她只能凭借猎魔人教导的近战技巧和身法勉力周旋,法杖每一次格挡都发出沉闷的巨响,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那恶魔之爪不仅蕴含恐怖的高温,更附带着强大的物理冲击力。她在半空中召唤出一道粗大的闪电劈向希克登头顶,却被他轻易用火焰爪捏碎,爆散的电火花映亮了他扭曲的脸。
希克登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攻势稍缓,但那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汹涌,仿佛是他内心情绪的具象。“主任……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在您手底下工作的日子?”他忽然问,换了一个称呼,索尔维娅顿时呼吸一滞,转而想到,难道他适才说的“情”……就是在那段时间开始的?
“我知道,您肯定不记得了!希克登·潘尼豪斯对于您来说,只是一个点名册上的名字!里斯伯格的法师都在讥笑您,说索尔维娅不记人名,和谁都不熟!”希克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愤和失落,“里斯伯格集团那些真正触及世界本质的禁忌知识——基因拼接、恶魔契约、长生不死——它们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所以我才会在毕业后去那里实习!”
他的火焰爪猛地挥出,一道巨大的火浪将索尔维娅逼退到一堵残破的墙壁前。“奥托兰先让我去您的部门,我第一眼看到您……您的智慧,您的专注,您对构造体那精妙绝伦的掌控……我一厢情愿的想,您会是理解我、引领我的人!”希克登的眼神在火焰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又极度痛苦的光芒,“我憧憬着您!我渴望得到您的认可!渴望和您一起,探索魔法的终极奥秘,打破那些可笑的世俗枷锁!”
索尔维娅的胸膛剧烈起伏。她终于明白了那份“情”的根源,但这份扭曲的“憧憬”带来的只有彻骨的寒意。
“可您呢?!您对黑魔法深恶痛绝!”希克登几乎是嘶吼出来,火焰在他身上狂舞,“您厌恶一切触碰生命本质的禁忌研究!您像对待瘟疫一样,将那些真正能改变世界、能让我们北境立于不败之地的知识拒之门外!您宁愿研究那些无害的魔像和药剂,也不愿触碰那深渊中的瑰宝!您亲手掐灭了我的希望,也掐灭了我对您……那份愚蠢的憧憬!”
他双手的火焰骤然压缩起来,凝聚成两颗散发出刺目白光的炽热火球,周围的空气被抽吸过去,发出岩浆滚动般的轰鸣。“看着自己奉若神明的人,却守着最顽固的旧道德!就像精灵私枭的倒钩箭射进我的肩膀,又转了三转一样痛!您所谓的‘必要的软弱’,在我看来就是懦弱!是阻碍我们法师真正掌握命运的最大绊脚石!我不能容忍!”
希克登将两颗火球并为一颗,随着他往前推出的一刹那,汹涌的火柱带着足以熔银熔金的狂热,犹如巨蟒般向着女术士喷薄而出。索尔维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搜肠刮肚般调动起内每一丝残余的魔力大地与空气的能量,从双手中发射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雷光,不再是之前的金黄,而是深邃到宛如紫金的雷霆!
雷与火碰撞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两股洪流对峙数秒,难分胜负,但索尔维娅明显感觉到,压力正在往自己那边去,自己在希克登的火束前,已然力不从心。可就在这时,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索尔维娅脑海里出现:
基根真诚质朴的爱意,希尔薇甜美的笑容,瓦西里笨拙却努力的身影,涅芙依乐观的态度,达克和他每一盘倾注了心血的佳肴,还有那些友善的街坊邻居,尽忠职守的城市卫队,关系好或不好的同侪……这些是她坚守的意义,也是她能够英勇奋战的力量!
索尔维娅大吼一声,身上爆发出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力量,连扑面而来的压力也一并顶开。雷电的重压愈发的逼近希克登一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咔嚓!!!”雷束彻底逼停了火焰,一股脑的往希克登的身体灌注而去——“呃啊啊啊啊!!!”
直到魔力耗尽,索尔维娅还保持着双手平举的姿势,她喘息着,模糊的视线看向被烟雾包裹的希克登倒下的方向。她看到那个曾经才华横溢、如今却面目全非的后辈躺在余烬中,胸口微弱地起伏着,索尔维娅强撑着走过去,俯视着希克登,他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脸上混杂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解脱般的茫然。双手在高热的炙烤下,已经干枯萎缩,如同死人一般。
“咳…咳……”希克登咳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听见,变种蟹魔的吼声此刻弱得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输了,呵呵……软弱又一次占了上风……”他自嘲的说道,“他们一定想要我死……算了。拿着我的头,去换前程吧,前辈。”
索尔维娅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看着濒死的希克登。愤怒、悲哀、惋惜……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她想起了当年车间里那个眼神炽热、充满求知欲的年轻助理,与眼前这个制造怪物、召唤恶魔、满口“必要之恶”的疯狂黑巫师重叠在一起。“……前不前程的都无关紧要……只是没有你,对我很重要。”她最终说道。
“前辈,最后一句话……”希克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使胳膊撑起躯干,“如果……如果来生我能变成你想要的那个人……我会始终如一……”
索尔维娅伸出一只手,对准了远处希克登的心脏。她没有念诵任何华丽的咒语,一道不起眼的淡紫色光芒,无声无息地从她指尖射出,精准地没入了希克登焦黑的胸膛。希克登的身体猛地一震,最后一丝光芒彻底从他眼中熄灭。身躯重重地倒下,那充满狂热、野心和扭曲爱意的头颅,仿佛又恢复到原本那道貌岸然的模样,无力地歪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