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年后的亡灵(5)

作者:无宿渡世人 更新时间:2025/8/28 18:50:00 字数:4259

下午回到蜡烛旅馆时,基根拴好法夫纳,从马背后摘下药箱抱进店内,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他借索尔维娅的炼金实验室点灯熬油配出的全套魔药。“大师,这是什么?”克丽希看他抱着个箱子,不禁发问。

“药箱,里面是对猎魔人战斗有帮助的药剂。我归置一下,明天有用。”猎魔人说完便进到后院,他开的下房就在那一圈狭小的、只有一张单人床的砖房里,沃尔夫冈神秘失踪的房间隔壁。进屋前,他有个陌生的人影正站在水井边摇辘轳,打上一桶水来后,直接用手掬起一捧,就那么喝了起来。“又来一个客人了?”基根想着,出于好心的过去拍拍那人肩膀,提醒道:“我说朋友,平常多加小心,夜间别摇哪儿乱跑——啊?!”

基根忽然惊呼一声——他看见了那个人转过来,一张女子的姣好面容映入他的眼帘。可基根并不是为她的容貌惊叹,只因为他认识——“是你……法法法……法……”

“噢!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傻子猎魔人啊!真是冤家路……不是,不期而遇啊。”女人眨巴着橄榄石般的双眼,“你来这儿干嘛?噢,我知道了,你是陪老婆陪得烦了,出来躲清净的吧?”

“这问题该我问你……你来这儿干嘛?法尔辛?”基根总算想起了女人的名字——那个让自己流落其他世界,又帮自己回家的人的名字竟记不得了,实在不应该。他冷冷的低吼道。

“好霸道啊,许你住店,就不许我开房了?”法尔辛俏皮的甩了甩已经剪短的满头红发,“我到这座城市办事,没地住,所以要在这里住下啊。”

“哼,你是又想搞什么阴谋诡计吧。”基根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看着法尔辛提着水桶离开,他寸步不离的跟上去,就是进了厨房,他双眼也不离了法尔辛,仿佛怕她要做什么手脚。“当然没有——我知道自从上一次利用你之后,坏印象已经种下了,但我现在真没有。就是有,我也不能当你面做。”

“什么意思?”

“我的族人是一群比我还要恣睢妄为的家伙,他们用超能力毁灭了我们生活的故土,又组团去别处捣乱。”法尔辛没正面回答基根的质问,“他们自然是百无禁忌,可是我的父母曾经教导我一件事——不能欺负傻子。”

“你……”

“怎么?冤枉你了?为了抢回对你无用的记忆体,奋不顾身的闯进我的传送门,不是傻子是什么?”法尔辛说着,把一桶水倒进灶台上的铁锅里,放上木头篦子,又把一盘子咸肉搁在上头,扣起锅盖,又在下面把干草和柴禾摆放成能充分燃烧的样子。“这要是做什么坏事被你发现了,你肯定会对我穷追不舍,就那么一走了之吧,我心里又怪过意不去的。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担心。来来来,帮帮忙,给点把火,我知道你们猎魔人的伊格尼法印是喷火。”

“我是傻子,我不会。”基根顺着法尔辛的话说下去,语气都带上了几分巨魔的憨气,“你聪明,自己点火呗。”

“得,就不该指望你。我自己来!”法尔辛也不在意,她从肩上背的小包里拿出一根和铁片拴在一起的棒子,她靠近炉膛用铁片磨一下,便“腾”的引燃了那堆柴草。“镁?”

“还知道镁呢?”法尔辛调侃道,“看来你在风都的小半年里不是天天混吃等死啊。不过你说的不完全对,这是镁合金,要是纯镁,早磨坏了——”

法尔辛忽然不说下去了,脸上的笑容也如同退潮般消失。她猛的转头看向厨房外,对基根说了句“帮我看着点锅”,便慢慢走出了厨房。基根心里也纳闷,他没听法尔辛的话,也跟了出去,就看到杰奎琳走进了院里。

她直接走进茅厕里,关上了门,法尔辛蹑手蹑脚的走向那里,在厕所门口守着。基根觉得好笑,走过去把她拽到一边,“干什么?等不及蒸好肉了,想吃现成的?”

“别乱说!不是让你看着锅吗!”出乎意料的,法尔辛居然没有再抖机灵,她咄了基根一声,双手搓着双臂。“这孩子……感觉很不对劲。”

“是怪了点,可……”基根说着,先去自己房间放下药箱,然后再出来。杰奎琳已经上完出来了,她看了盯着她不放的红毛姐姐一眼,便回正堂了。

“哎……怪不得我心里这阵发毛,原来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啊!”法尔辛盯着杰奎琳的小身影没入帘子后,喃喃道。

“什么?什么发毛?”

“跟你这个傻子说说也无妨。”法尔辛把基根拉到一边,“我从风都离开,在几颗星球转了一圈后,又来了你的星球——我偷的飞船撤离舱还停在这儿。可是我走到亚甸王国时,我发现一群奇怪的家伙,他们在古勒塔镇里诱拐小孩,往城外带。我就跟了过去,跟他们来到一座山里,山洞里面藏着很多穿着白色覆面长袍的怪人,还有一尊蜘蛛状的神像。就是那时起,我感觉到一股极其不寻常的力量,让我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蜘蛛?白……”基根听见关键词,顿时一惊,法尔辛也注意到他的反应,但还是继续说下去:“拐小孩的杂碎我最痛恨了,又听他们说什么‘血食’‘恶兆之神’什么的,我就把那些孩子从沟沟坎坎里救出来,然后把山洞弄塌了,把他们都压死了。”

“原来是这样……”惊奇的基根点了点头,虽然他感觉不到任何莫名其妙的感觉,徽章也很安静,“你居然还和狮头蜘蛛有这样的交集。”

“啥?”

“这个邪教就叫狮头蜘蛛,他们的神明也叫狮头蜘蛛。”

“噢。但我来继续北上,又陆续在几个地方发现了同样让我心里发毛的能量。有的是同样的神棍祭坛,有的是狼人或海葵般的会乱动还会吐毒的花。”法尔辛继续说道,“后来我就到了这里。住进这家店也是因为我的感应。”

“……”基根沉吟片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你是处女吗?”

“菜刀呢?在厨房是吧?”听见这个失礼的问题,法尔辛当下便要跑去厨房,却被基根惊慌的一把薅住,“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

“哈哈哈……我是处女,你问这干嘛?”法尔辛甩开基根的胳膊,爽朗的大笑起来,笑得基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真的假的……”他嘀咕道。

“废话!你就说你要干嘛!”

“我需要处女的眼泪制造魔药。这城市里有一头狼人,需要魔药来为它解咒。”基根实话实说,法尔辛听了后,笑着说道:“好说,端盆来,我给你哭一盆!”

“用不了那么多。”基根跑回房间取出一支试管,“接这么一管就够……可是你没骗我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相信我一回,没错的!”法尔辛用右拳锤了锤胸口,又伸出来,想跟基根击拳,可基根只是狐疑的看着她,无动于衷,她只好用那只手拿过试管。“说你是个傻子真没说错。”

————

“咚咚咚。”

“谁啊?”基根合上本子,对着门外敲门的人喊道,回应他的是杰奎琳稚嫩的童声:“是我,基根叔叔。”

“是杰奎琳啊。”基根下了床去给小女孩开门。小女孩换了一身同样是深蓝色的小睡衣,没带她那把木头小刀。“小朋友这么晚了还过来——”他让杰奎琳坐床上,自己则坐小板凳上。面对这个女孩,他实在感觉不到法尔辛说的那种恶寒。“你是有什么事吧。”

“嗯,我有事。”杰奎琳另一个不像一般孩子的地方,就是超过她这个年龄,甚至很多大人都自愧不如的大方和坦诚:“叔叔,你带我走吧,把我变成猎魔人吧。”

“嗯?为什么?”基根走路时见过不少跨越了歧视和排外的藩篱,心血来潮的对自己说想当猎魔人的小孩子,他一向是用一个孩子还不足以理解的微笑表情作为拒绝。但对旧友的孩子,他觉得应该认真起来了。“为什么想成为一个猎魔人呢?”

“那只怪物……已经杀了很多人了。而且爸爸也不见了。叔叔们对那怪物束手无策,妈妈……有时候也会哭,我知道她是为爸爸哭。”杰奎琳说道,声音总算有了一点点孩子的样子。“他们都很信任猎魔人,相信猎魔人能解决他们的困难。所以我也想成为猎魔人,我也想被人们信任,把那些困难的事情托付给我,我也可以保护妈妈,还有其他的人。”

听完杰奎琳的自白,基根把凳子拉得近了一些手肘撑在膝盖上,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床帮的杰奎琳平齐。“杰奎琳,”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一如他对他最关心的家人和朋友,“我听到了你的愿望。你想保护妈妈,想帮助别人,想变得强大……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勇敢的愿望。”

杰奎琳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肯定。可基根说了一个让她的小心脏揪起来的词——“但是,你知道‘成为猎魔人’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像你一样,有力量,能杀死怪物。”杰奎琳不假思索的说道。

“嗯,这只是最表面的一层。”基根摇了头,“它意味着,在你这个年纪,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在学堂里读书、和朋友玩耍的时候,你就要离开家和妈妈,跋山涉水去猎魔人破旧的要塞。那里很冷,食物粗陋,几乎没有玩乐,还要挨打。”

“我不怕冷,也可以不玩,粗茶淡饭也无所谓。”杰奎琳没有退缩,她的宣言听起来像是逞强。

“你要接受漫长而痛苦的训练,学习如何使用剑,如何辨认数百种怪物和草药,如何调配危险的魔药。这很苦,很多比你强壮得多的男孩都撑不下来。”

“我不怕,只要能……”

“听叔叔说完,还有更难的。”基根注视着她祖母绿般澄澈的眼睛,仿佛要确保她听清每一个字——

“为了获得夜视、耐毒性和超快的速度,你需要喝下一种叫‘青草试炼’的药水。”他修饰了用现实的血腥。“那很危险,杰奎琳。十个孩子个孩子里,可能只有两三个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不再是普通人了,看见这双眼睛了吗?”基根说着,动了动他的瞳孔,“我们……我们这样的人,失去了繁衍后代的可能性,也会被很多普通人害怕、排斥。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看到了杰奎琳眼中闪过一丝动摇和恐惧——毕竟她真的是个孩子。

“你是个好孩子,你想保护妈妈,这非常好,是你对父亲和家庭的爱与责任。”基根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但你的母亲也是一位失去丈夫的妻子,她不能再承受可能失去女儿的风险。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对她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你想保护她,最好的方式,首先就是保护好你自己,平安地待在她身边。”

杰奎琳似乎听进去了基根叔叔的话,她咬紧了嘴唇,油灯下,她的眼圈泛起阴影。“……要是……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唉……好孩子。别那么着急,少了人生的任何阶段,都不能成为未来那个更好的自己。好好享受你的童年时光吧,暂时别去想那些尚且遥远的事情了。”基根几不可查的轻叹一声,“我会解决魔兽的灾害,也会试着……找到你的爸爸。不是试着,是一定。”

“那……拉钩。”杰奎琳咽了咽唾沫,才压下哽咽。她主动伸出一只小拇指,基根不禁哑然失笑,他郑重的也伸出小拇指勾住她的,一边晃着手一边和她同时念诵着那个人人都会的“咒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大人和孩子的大拇指角力般叠在一起。

“……叔叔再见。”杰奎琳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房门。基根从板凳上站起来,目送着她离开,直到门里撞进另一个身影。“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教育小孩的嘛。”法尔辛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寒噤——也许是因为杰奎琳身上令她毛骨悚然的某种自己无法感知的特质。

“一般吧……幸亏她没找错房间,要是找到了你……这世上恐怕就得多一个法尔嘉了。”

“谁?你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一个带领叛军血洗了北境的女魔头……”基根一边解释一边将法尔辛往外赶,“出去出去出去!回你自己房间去!”

“哎!你就这么对你的恩人是吧!我……”“咣”,门关上了。基根听着法尔辛在外面无可奈何的骂骂咧咧,继续检查起准备好的即将用在接下来战斗中的药水和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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