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她们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她们没事,在地下室藏着呢!”
陪伴基根近二十年的法夫纳仍然宝刀不老,它也感应到局势十万火急,载着心急如焚的基根在大道上狂奔,一会儿工夫就赶到了银碟路上。街道的一角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还有激烈的斗殴声、木制家具被劈烂的咔嚓声、瓶瓶罐罐在地上摔碎的噼啪声。不等骏马停下,基根就跳下马背,才冲进旅馆的一刹那,就看见一灰一绿两道身影倏忽在大厅中消失,战斗的声音转到了后院。
烛火已经全部被打翻了,热烫的蜡油气味清晰可辨。靠着夜视能力,基根看见此刻旅馆的大厅就像被暴徒打砸抢过一样,一片狼藉。柜台和身后落灰的展示架塌成一堆破木头片,掺着花瓶的碎片。桌子椅子板凳也七零八落的铺了满地,靠背不是靠背,腿不是腿。
“你到了是吗!”法尔辛的声音再次响起,距离太近,基根也分辨不清是心灵感应还是直接喊的。“到了!”他喊时,听见一声洪钟般的巨响,接着是狼人短促的惨叫:“啊!!”
基根冲入后院,就看见一个绿莹莹的半人半马,头生独角的生物——法尔辛变的独角兽掺杂体,正站在整个身体伏趴在地的狼人身上,用一只马蹄狠狠踏着狼头。狼人发出不甘的低吼,两爪撑地竭力的往上撑起,却根本无法挣脱身上怪物的桎梏。基根没工夫感叹法尔辛惊人的战斗力,从腰带上拔下狼毒药剂,走向狼人。法尔辛也立刻俯下身,挪开蹄子扒开狼人的嘴,让基根将药水灌下去。狼人甫一尝到魔药的味道,挣扎得越发激烈,眼看就要暴起,好在基根也不拖泥带水,直把一整瓶药全部灌将进去,又托起狼人的嘴,强迫他“咕嘟嘟”全部咽了下去。“怎么样?有没有效果?”法尔辛也紧张起来,她问道。
“不会太快就生效的,还得……噢!有门儿!”
基根忽然发现,狼人好像比刚刚平静了一些,焰腾腾的狼毛平息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从身上飘出。“轻点踩,看样子它要变回人了,你再使劲给人跺死了!”基根嘱咐着法尔辛,继续观察着狼人,可它除了不再像刚才那么狂躁,再看不出其他的变化了。可随着法尔辛抬开脚时,那狼人如被摁住的磕头虫一样抬起了头,却没再叩下,而是用那双模糊的眼盯着猎魔人。它忽然说话了,像一个长了噎嗝,快要死去的绝症病人竭力从喉咙中挤出的话:
“基根……大师?你是……基根大师么?”
“居然说话了!”法尔辛大为意外,基根更是惊得下巴差点掉在膝盖上。“你是沃尔夫冈?沃尔夫冈·伯诺德?克丽希的丈夫,杰奎琳的父亲?”他试探着问道,可这一试探,却得到了让他五雷轰顶的回答:
“是……是我!我是沃尔夫冈啊!”
————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在波维斯的初冬和内心的冰寒双重作用下,基根只觉得要被冻在原地。两扇肺猛然缩紧,心跳如忘情的擂鼓般剧烈,几乎要将肋骨震得往外翻去。“是谁……诅咒了你?是狮头蜘蛛的人吗?”他忍着崩溃大吼的冲动,用干涩的声音问道。法尔辛也沉默的看着基根,不再插科打诨。
“是……是的……”
“二十二年前?你自己追上并杀死的那个落单的邪教徒?”
“是……不,不是……”沃尔夫冈承认又突然否认,接下来的话让基根愈发意外:“……那个人……其实不是我杀的……她是自杀……”
“自杀?”法尔辛低头看看狼人,又看看猎魔人强撑的板起的脸孔眼睛蓦然睁大。
“……当我追上那个……女人时,她掀开兜帽,露出她的脸。我一看是女的,就不忍心动手了,即便她已经掏出了匕首……我举着长剑,不敢挥下去……”沃尔夫冈字字泣血般,诉说着基根从来不知道的内情:“可她没有反抗,她当着我的面……一刀就划开了她的肚子……血流了一地,内脏也往外冒……我吓傻了,一动不敢动,任由她将血甩在我脸上……她在死前说:我……和我的儿女……都将成为……狮头蜘蛛的奴仆,在出世后侍奉它,直到丝线……断开……”
基根本就沉到谷底的心再往下一沉,几乎压迫到膈肌。“你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他的语调失控般提高。
“我是因为害怕……才遭遇的这些……我不想被人……说成是胆小鬼……所以……”沃尔夫冈悔恨交加,浑浊的泪水从眼中流出,在板结的土地上晕开。“我当时只当她是‘不成功便成仁’……顺便在死前恶心我……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任何变化……直到之前,我身上开始痒,开始疼,开始对我爱的人大发雷霆……我才知道,原来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成了他们的牺牲品……那尊邪神,它要我在城市中杀人……隔一天献上一件祭品……我的身体就这么闻风而动……我的意识想抗拒,但无济于事……我也说不出话……”
“行了,什么都先别说了……现今诅咒一定是还没有解除,我听说,‘真爱’能够化解诅咒,法尔辛,你一定要看住他,我去把伯诺德夫人请上来!”基根强打精神,迅速下达指示,哪知道狼人听见他说“克丽希”时,竟突然又开始挣扎,“不!大师!求你别这样!……我不能……我不能见我的老婆孩子!”
“不管行不行总是要试一试吧!”基根终于吼了出来。
“轰!”的一声,地从地底传来一声门板烀在墙上的巨响,紧接着,杰奎琳的失声大喊穿越了前厅,直到后院:“爸!!爸爸!!!”后面是克丽希带着哭腔的呼唤:“杰奎琳!不要跑!”
在地下室待到灰头土脸的母女就这么跑上了后院,她们看见地上趴着的狼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爸爸!你……你真的……”
“你在地下室里怎么知道这只狼人就是你爸爸?”法尔辛诧异不已,而杰奎琳尖叫着就要冲上来打她:“我就是知道!!从我爸爸身上下来!下来!你这个坏女人!!”
“杰奎琳,别这样,别……”克丽希紧紧地抱住杰奎琳,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扑腾着,泪水再一次淌了下来。
“老婆,闺女……”看见妻女心如刀绞的样子,沃尔夫冈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克丽希,我亲爱的,我对不起你……我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咎由自取……”
“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克丽希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这不是你的错,是下诅咒的人黑了心,坑害了你!”
“不!是我!是我因为一时的懦弱,才被狮头蜘蛛的教徒下了诅咒……我还向每个人撒谎,说我除掉了邪教徒……我是个骗子,我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沃尔夫冈本就渐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然一顿,再说下去时,他语调中仿佛带上了一丝释然:“……大师,其实……这只恶魔一直在蚕食着我……在这时节,它啃得愈发起劲了。我已经是命不久矣了……”
“别说傻话了!大师,大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沃尔夫冈吧!大师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全力配合!要我做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我的身体我最有数……”狼人忽然昂起头,力量大得竟然顶住了法尔辛的踩踏,那双狼眼中不祥的光居然完全褪去,在基根看来,那就是一双人的眼睛,一双将死的,却仍然抱有最美好的情感的人的眼睛。
“克丽希,我最最亲爱的老婆……能和你谈过平凡的恋爱,与你结为连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可是我把不幸带给了你……对不起,我的爱,原谅我,原谅你不争气的丈夫吧……”就连狼人的呜咽,也变回了人的嗓子能发出的声音,克丽希已经哭到说不出话,她拼命的摇着头,膝行着走向丈夫。
“杰奎琳……我的小勇士……看看爸爸……”沃尔夫冈呼唤着杰奎琳,在她转过头时,他的声音无比慈爱而温柔,“很抱歉,让你这么小就经历这种事情……爸爸以后不在了,你一定,一定要保重自己,照顾好妈妈……爸爸永远以你为荣,永远……我爱你们,我的……”
话音未落,沃尔夫冈枯瘦的身躯猛地抽搐了一下,将身上飘着的烟全部抖散。他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的抽气声。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高昂的头颅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差点把法尔辛晃下去。
刀子似的北风吹过庭院,卷起落进院子的枯叶却带不走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公?”克丽希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没有回应。
“爸爸?”杰奎琳也停止了哭闹,小小的身体僵在母亲怀里,怔怔地看着那具僵直的遗体。依旧没有任何声息,只是法尔辛从遗体上跳下来,退到一边。
“不……不……沃尔夫冈!!”克丽希终于意识到丈夫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她放下女儿,扑到丈夫逐渐冰冷的身体上,绝望地摇晃着他,哭喊声撕破了压抑的寂静。“醒醒!你醒醒啊!你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女儿!求你……求你别丢下我们……”
“夫人,杰奎琳……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