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奎琳胡乱摸了把眼泪,这才发现周遭的环境是一间完全陌生的,装潢精致淡雅的房间,她看清眼前的是一个美丽但陌生的金发女人,身边是她认识的基根叔叔,即便如此,严重的不安还是占据了她小小的心。“我……这是在哪儿?她是谁?我妈妈呢?我妈妈到哪里去了?”
“杰奎琳,这里是……”基根正要解释,杰奎琳却猛的一把掫开身上的毯子,一边站起来,一几近破音的大喊:“这里不是我家,我要回家!让我走!”说着,她便一个纵身,竟从床头跳到了床尾边的木地板上,索尔维娅怕她摔倒赶忙扶住她——不过她看起来好像也没有要摔跤的样子,她就像猿猴一样敏捷。她粗暴的甩开女术士的手,就要往走廊里冲。就在这时,猎魔人和女术士眼睁睁的看见,她身上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杰奎琳裸露的皮肤,手臂和脸颊上出现了尖锐的阴影,是她的汗毛开始以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变粗、变硬,颜色加深,如同初生的狼毫。她修剪得整整齐齐,只留微薄的白圈的指甲盖也在变厚,变长,变得锐利而弯曲。索尔维娅倒吸一口凉气,基根见势不好,也快步上前。
杰奎琳也看清了她的变化——一双手都刚好在视线范围内。她惊恐的抬起那双看起来如此陌生的手,甫一回头就朝向了镶在梳妆台上的圆面镜子。镜中映出的,不再是杰奎琳,普通的短发小女孩,而是一头眼神阴鸷的……狼狗。
“糟了!”
不安被这骇人的一幕激化成了恐惧和绝望。杰奎琳踉跄着倒退两步,撞在坚硬的门板上,镜中的怪物也同步向后退去。“噢呜——!!!!!”一声高亢突兀的狼嚎刺破了房间的宁静。
“怪物!我也是怪物!!和爸爸一样的怪物!!!”杰奎琳失声哭喊,眼泪再一次决堤般奔涌而出,“我变成了杀人的怪物!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她喊着,毫无犹疑的就要往墙上猛力撞去。
“杰奎琳!别!!”
就在基根伸手去抢救的一刹那,索尔维娅早已抛出一束皮筋般的魔法,直接将杰奎琳吸附住,往后一拉,小女孩便在即将血溅墙头的一刹那弹了回来,摔在地上。基根慌忙将她抱起。
“我还活着干嘛?我这样的怪物活个什么劲啊!!”杰奎琳如同网中的大鲟鱼一般疯狂挣扎,控诉般哭喊着,基根怕她咬舌自尽,竟直接把手掌的金星丘塞进她嘴里。她果不其然直接咬下,尖锐的痛感从肉垫上传来,血流进杰奎琳的口中。她的牙齿已经变成了犬科动物一般。基根忍受着钝痛,用手掌抵着她的牙,却没有丝毫退缩。索尔维娅也用魔力控制住她的双爪,不让它们与她的躯干接触。
“杰奎琳!好孩子!你听我说!听着!你不是怪物,也不该死!”基根急切的说道,因为疼痛而抽着凉气,索尔维娅担忧的看着他,“你虽然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狼人诅咒,可你没有被邪神控制,爆发出的力量甚至击退了它!你保护了你的母亲,保护了我们!……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下去!”
索尔维娅单膝跪地,像第一次与希尔薇接触那样将手放在杰奎琳变得扎手的发顶,不过不同的是她用了一点安抚人心的咒语,渗透狼化的毛发,进入她的头脑。“孩子,这也是你的妈妈把你交给我们的原因——我们会尝试解除你身上的诅咒,让你重获自由,回到母亲的身边。你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沉重的事情,我们一起……我们一起面对……好吗?”女术士一手托着杰奎琳多毛的脸,温柔的说道。
在魔法和劝慰的作用下,杰奎琳的挣扎渐弱,最后完全停止。狼脸和其上的狼毛渐渐缩短,狼爪也往回收去。基根轻轻拿开鲜血淋漓的手,她也没有再去伤害自己,只是无力的垂下头,用基根的胳膊掩着嘴,压抑不住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声从喉咙中发出,如同被捕兽夹夹住的小兽。
“我不是怪物……我不想变成怪物……我想妈妈……我想爸爸……”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小小的身体因为抽泣而不断颤抖。索尔维娅也一阵心酸,仿佛想到了曾经那个与没有血缘的父母分离的弱小的自己。
“基根,把手给我……”
————
索尔维娅最终还是决定,带杰奎琳去饭店走一走。她是狼人,按说不该带去公共场合,可一味藏匿也绝非良策。她许多天来未曾进食,或许食物能够让她稍微安下心来,再加上店里那些活宝,或许对她的心情有很好的调节作用。索尔维娅和基根商议后确定,去是可以去,但必须得在她和基根两人或其中的一个严密监护下。
————
“呼……呼……”
希尔薇拖着小书包,气喘吁吁的在“柠檬牡蛎”门前停下,小脸因奔跑而通红。她推开店门,门扉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温暖的灯光驱散了提前降临的夜色的阴冷。她正要打招呼,却先看见离家多日,终于归来的基根爸爸,和索尔维娅妈妈站在一起。“妈妈!父亲!”她欢叫着跑过去,被基根稳稳接在怀里。
“……希尔薇。”
“父亲,波维斯冷不……”希尔薇的寒暄忽然顿住,她发现妈妈身边站着一个个头还没有她高的短发女孩,穿的是自己的一件只在出远门时穿的衣服。她的刘海梳子般散乱的垂在额前,又像骑士的面甲,可眼神却一览无余——阴郁,冷酷,像大人的,而且是脾气不好的大人的眼神。“你是……谁啊?”希尔薇诧异道,根本不介意为什么这个陌生女孩穿着自己的衣服,自己也曾穿过妈妈的毛衣。
“噢,希尔薇,回来的正好。”索尔维娅的手覆盖在希尔薇的头顶——每当这个时候,希尔薇都想踮踮脚,顶起母亲的手心,让她手掌的压力再实落一点。“介绍一下,这位是从波维斯过来的杰奎琳·伯诺德妹妹,她会和我们住一段时间。杰奎琳,这位是我和基根叔叔的女儿,希尔薇。”
“嗯……你好,杰奎琳妹妹。”希尔薇腼腆的走向这个有点吓人的小女孩,友好的向她伸出手,可是杰奎琳并没去接,她只是偏过头去,捏着衣角的手也背过去。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索尔维娅勉强的笑了笑,偷偷把失落的希尔薇拉到一边,悄悄安慰她。
刚刚这一会儿,瓦西里和涅芙依父女已经摆好了餐桌。“好啦,人都齐了,先吃饭吧——”索尔维娅顺势说道,让大家在大餐桌前坐下。涅芙依第一个坐下,却等其他人都上了桌,父亲和老板吃过后才开始吃。
这顿饭其实也是基根的接风宴,可是气氛实在算不上轻松。掺着猪肝碎的切片肉肠、烤的防风和胡萝卜条、涅芙依老妈挖的野菜煮的汤、熬猪油留下的被哈路查大叔严防死守才留下的油滋啦,还有基根喜欢但一般吃不上的烤驴板肠,北境其他国家的人民看见这一桌能活活嫉妒死。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个坐在基根身边、如同停在胳膊上的猎隼的小女孩——杰奎琳。
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含着胸收着肩膀,双手放在膝盖上,对周围的一切——希尔薇好奇又小心翼翼的目光、瓦西里默默递过来的面包、涅芙依热情的介绍、哈路查言简意赅的补充——都毫无反应,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她的沉默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温暖的餐桌氛围隔绝在外。
“杰奎琳妹妹,尝尝这个……驴肠吧?闻着臭,吃着香……吃到肚里亮堂堂……”希尔薇鼓起勇气,小声地建议道,还学涅芙依来了句俏皮话,试图表达友好。
杰奎琳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好几天水米未打牙,空气中肉食的油脂香味对她的嗅觉来说是一种强烈的刺激,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胃部因渴望而发出的哀鸣。但她猛地想起了镜中那张可怕的脸,想起了父亲……她死死攥紧了拳头,用力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生硬:“……我不饿。”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挑了根白色的防风条,几乎要杵进嗓子眼里。
基根和索尔维娅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希尔薇他们也不再说话,只是涅芙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在这时,乔进来了。“都吃饭呢?基根大师回来啦。”他挨个打过招呼,停在索尔维娅身边,“索尔维娅老板,真不好意思打扰您吃饭,新市长临时召开法师例会,宣导一些事情。我说,这位谢尔顿市长比莱纳德市长可有时间观念多了,他不喜欢等人……”
“不喜欢等人喜欢等死么?……行吧,我知道了。吃个饭都不安生。”索尔维娅有些气恼的抱怨了一句,但转念一想,还有事要拜托其他四个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杰奎琳的肩膀,女孩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抱歉,我得去市政府开会,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了。基根,这里交给你了。她……”
“嗯,我懂。喂,老乔,你吃点什么?”
“不好意思,我在炸馅饼家吃了,你们吃,吃着。”乔走之前还直接在这一桌上用手捻了几片香肠和油渣塞进嘴里,引来哈路查的怒视。
索尔维娅的离去似乎让杰奎琳更加不安,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基根试着找些话题,转变杰奎琳的注意。“哎,达克怎么伤的?菜刀掉脚背上了?”
“不是……这事其实也怨我。”提起这事,瓦西里很是自责,涅芙依却插嘴道:“什么呀,你那时送着外卖,哪能知道店里发生了啥?……是这样,那天,有一个猎魔人进店……”
“猎魔人?”
“可不,听我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