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也出门了，家里只留下睡不着的希尔薇。她辗转反侧，对父母和寄宿的小妹妹怎么也放不下心，只好抱着妈妈送的词典来到客厅，在壁炉中那团下级人造火灵的照耀下，浏览着上面或长或短，或常用或不常用的，有些释义还让人看得津津有味的词语。可不等她看完首字母“A”下面的词，传送门的巨响便在客厅响起。是妈妈，她带着杰奎琳回来了。
“妈妈！……”希尔薇欣喜的迎上去，却忽然停住了——她看见索尔维娅的脸色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严肃——比工作时更甚。她抓着杰奎琳的胳膊跟在她身后，拽得她脚下不稳，几乎要被拽倒。她蓬头垢面的，光着脏兮兮的小脚丫，单薄的旧衣服上多处破损。她咬着嘴唇，满脸不服气的表情，却看不出受过寒冻的样子，只穿着毛衣的妈妈脸都冻红了。
“妈……”希尔薇不知所措的唤了索尔维娅一声，担忧的看了杰奎琳一眼。她跳窗跑出去，绝对称得上是闯下大祸了。同时另一个问题在脑瓜中萌发——她是怎么从二楼跳下去还毫发无损的？
“没事的，希尔薇。”索尔维娅深吸一口气，平复下翻涌的情绪，她说话的声音仍然柔和，却像坠上砝码一样变得沉重起来：“这么晚了让你担心了，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可是父亲他怎么没有……”
“他还有事要忙，回来得晚。回去吧。”索尔维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反驳的坚决。乖巧的希尔薇最终还是抱着她那本厚词典，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客厅里顿时一片死寂，空气压抑得仿佛都往地面沉去，让人窒息。
索尔维娅松开了杰奎琳的胳膊，但没有让她坐下，自己也蹲下来与她平视，湖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严肃的审视。
“杰奎琳·伯诺德，看着我。”索尔维娅直接称呼杰奎琳的全名——冷静下来的杰奎琳知道，父母老师、姥姥姥爷这么叫自己就一定是摊上大事了。但她还是如同东方那不畏强权，坚决执行法令的硬脖子地方官一般，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但眼神闪烁，不敢直视索尔维娅的目光——她更加理解那些人贩子面对自己时的感受了。
“你知道你今晚做了什么吗？”索尔维娅问，一连抛出三个四字词：“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盲目轻率！只凭一腔热血就敢赤手空拳独闯连城市卫队都忌惮三分的亡命徒的据点！你以为你身上背负的是什么？是让你无所不能的天赋吗？”
杰奎琳嘴唇蠕动了一下，小声嘟囔：“……我能打赢那些坏人……我有这个本领……”
“你说的‘本领’，是你这副根本没经过任何训练的身手，加上上仅仅是初步掌握的狂野力量吗？”索尔维娅的语气愈发严厉，“诅咒的奥秘，就连术士都没能彻底开发，你却天真的认为，你已经已经彻底掌控了它，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再有，我来问你，如果那伙人有克制你的武器怎么办？如果他们有雇佣堕落的法师、密探或者猎魔人怎么办？如果他们有对付怪物的陷阱怎么办？你脑子里只有‘冲上去’，完全没有‘后果’两个字！”
“我……我没想那么多……”杰奎琳的气势弱了下去，声音也更小了。“我只是想……”
“没想那么多？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索尔维娅向前微微倾身，强大的气场让杰奎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我知道你梦想着成为一名女赏金猎人，在你觉醒了狼人的力量后，你也一定自以为是英勇无畏的战士。可事实上，目前的你根本没有具备成为战士的资质，‘没想那么多’就是最致命的弱点！战场战局瞬息万变，不加考虑，一味蛮干，只会吃亏！”
索尔维娅喘了口气，她拉着杰奎琳到餐桌前坐下，自己坐在她的旁边。再开口时，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就以基根叔叔举例吧。你觉得，他的战斗难道只要硬闯，挥剑乱砍，就能杀死怪物吗？他能成为今天的样子，难道是一蹴而就的吗？错了。每一次战斗，他都要做足准备，制定计划。剑要磨快，根据魔兽种类特点不同，而且剑油、魔药，法印……缺一不可。”
“……”
“而且你大概不知道，基根在成为猎魔人前经历了什么吧。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在自己的学派内经历了一系列极其严酷的改造，身体发生了剧变。这不是一劳永逸的，整个改造的过程经历了近十年，几乎将他害死。而在这些岁月，他也在日复一日地接受着最严苛的训练——剑术、法印、药草学、炼金术、怪物知识……每一步都伴随着汗水和鲜血，从梅花桩上摔下来，被锐器割伤，甚至被师父痛打，痛到整宿睡不着觉。可是当他戴上了蝎尾狮的徽章，并不意味着试炼的结束——还有新的试炼，那不仅仅是极度危险的魔兽，还有来自人群的恶意，歧视，欺诈，暗算……他经历过无数次九死一生的战斗，在失败和伤痛中吸取教训，在生死边缘磨练判断力和意志力。这才是一名真正的猎魔人走过的路，是无数枯燥、艰苦甚至危险的积累，而不是像你这样，凭借着一股突如其来的蛮力就妄图深入龙潭虎穴。”
杰奎琳低着头，够不着地面的两脚自然垂落，索尔维娅的话像锤子一样敲打着她先前那股盲目的自信。想起她描绘的自己还未能见识到的残酷……一阵后怕让她的小手微微发抖。
“力量，特别是你身上这种不受控的力量，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它能伤敌，更能伤己，甚至会连累你身边关心你的人。今晚，基根叔叔为了找你，不得不卷入他原本不必参与的危险任务，而且是和一个我并不信任的人一起。我和希尔薇在家里担惊受怕。杰奎琳，真正的勇敢不是莽撞，是明知危险却依然前行，但前提是，你要懂得权衡，懂得准备，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索尔维娅走到杰奎琳面前，再次蹲下，看着女孩已经泛红的眼圈和紧咬的嘴唇，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明白，我们约束你，教导你，不是要扼杀你的勇气和正义感，恰恰相反，是为了让你将来能真正地、安全地运用你的力量，去帮助该帮助的人，而不是白白牺牲自己。你明白吗？”
杰奎琳的倔强终于彻底瓦解，黄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砸在裤腿上。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哽咽着说：“对……对不起，阿姨……我……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索尔维娅伸出手，轻轻擦去杰奎琳脸上的泪水，然后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记住这次的教训。走吧，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我们一步一步来，好吗？”
杰奎琳在索尔维娅的怀里用力点头，这次的动作里多了几分依赖和顺从。
——
冬日那放任自己多休息一会儿的阳光刚刚探出头，行人稀少的大街上便走来两匹悠哉悠哉的马儿，各驮着一位满身血污的猎魔人——前面的基根虽然疲累，但仍然昂首挺胸，后面的盖坦无精打采的垂着光头，腰间多了一把造型简约而美观的长剑，剑格两端呈螺旋状，在末端攒成球状往前后两边折去，剑柄的配重球上刻了一个猫的侧脸。
“哎呀……谁说巧合都是必然，太绝对了。”盖坦揉搓着发硬的斜方肌，又一次感叹道：“谁能想到在这群狗娘养的手里，竟也有一把泰葛，真是天助我也——看来老天爷总算开窍了，知道不该总可着一个人祸祸，也该给点小恩小惠。”
“还以为你是给自己的初等钢剑起了个花名呢，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把独立的武器。这是猎魔人的剑吗？”基根终于问道——他忍了一路了，因为疲倦不想说话。
“当然了，只有我那个分部的人有——比强化猫派钢剑还要耐用，却不如高级的，更赶不上你那把刀。这个王八蛋根本不懂保养武器，都旧了，心疼死我了——可你的刀竟然崭新如初，怎么做到的？”盖坦说道，不知道是因为夜间的屠杀，还是得到了宝剑，他的声音不再那么凶狠。“我说是天赐的武器，永不老化和损坏，你信吗？”
“我宁可信你能让你女人怀上猎魔人宝宝。”盖坦从腰间连着鞘取出基根的匕首，喊了声“喂！接着！”就往前一抛，被基根稳稳接住。“那个，盖坦。”
“讲！”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敌不过那个班阿德的败类。”基根由衷的感谢道，“我以为玩黑魔法的法师已经够堕落了，没想到还有涉毒的……”
“什么法师啊，我看就是个被班阿德开除的瘪三儿，本事也没多高，只是你心乱了，才落了下风。”盖坦不以为然道，语气倏忽变得落寞：“雷斯克已经没了，我不想看到另一个好家伙也死。再说了，我也该谢谢你，谢谢你的刀，还有你的药和炸弹。”
“……没关系，因为我明白，帮你这样的猫派，一点不吃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