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大亮,便有一辆黑马拉的大车从水车坊的集市上走了出来。 盖坦赶着马,基根就坐在他旁边,后斗里装满了各类菜蔬和肉食,从冷水湖里捕捞的大小鱼类,还有几大包小麦粉和两筐土豆。
“我听说很早以前,你们猫学派有一种叫‘戴恩马靰’的大篷车,你对驾车驾轻就熟,也是得益于此吧?”基根无聊的搓着那枚珍藏至今的猫学派徽章,他问盖坦,盖坦则说:“我没坐过大篷车,因为我是在培训班里长起来的,坐车的猫和办班的猫互相不干涉。”
“还有这么档事呢?……培训班,哈哈。”基根干笑两声,又问:“你有兄弟吗?”
“以前有,现在死绝了。培训班也被挑了,就剩我一个。”
“他们不像你一样吧?”
“不像。该杀人杀人,百无禁忌。”盖坦咬着嘴角,紧盯着法夫纳的鬃毛。他忽然转头问:“你呢?你那些伙计怎么样?”
“都是好猎魔人,只是脾气有点怪。一个喜欢美色,一个就喜欢硬碰硬。快一年前,我遇上过后者,但现在……他们应该都还活着吧……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屁话,人不是死就是生,还百分之五十。”盖坦随口呛了一句,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盖坦打破了还没完全冻结的沉默:“现在去哪儿?”
“去凯尔·莫罕。”
“啊?!狼学派……”盖坦惊呼一声,却在看见基根那讥诮的眼神时,舒展来的脸又耷拉了下来,“到底去哪儿!”他不大高兴的问。
“回店里卸菜,然后再去一趟地瓜雨果的店子,拉几箱酒回来。”
————
早晨的柠檬牡蛎,馅饼与小米稀粥的香气纠缠不清,洗净的鸡蛋们静静地在滚水里熟透,储存许久,不似刚灌时那般新鲜的煮香肠切成片,现过一遍薄油,香到没挡儿。柯维尔的劳动人民已经开始吃早中晚三顿饭,有的没工夫自己弄饭,便出去买早点吃。作为吉列区餐饮业中排名前四,且位列亚军的柠檬牡蛎,在现今的班底确立之前便开拓了早点板块,不论市井小民还是官军,都会前来用饭,或堂食,或打包。
“这种活就让盖坦一个人去干好了。盖坦过来。”全店总动员将菜卸到后院和厨房里后,索尔维娅便叫盖坦去拉酒,她在柜台里在一本账本的空白页上“刷刷刷”写下几行字,一边写一边说:“雨果的店在马哈坎路23号戊,叫‘朋友的酒’,这个雨果是个矮人。啤酒要十五箱维吉玛冠军,十五箱柯维尔十度;十箱科德温伏特加;瑞达尼亚白樱桃牌的利口酒一个口味一箱;坎恭恩的金酒三箱;温格堡白兰地三箱;尼弗迦德柠檬酒三箱。”
“噢噢噢,南北战争中的英雄,居然连尼弗迦德的玩意儿也敢要的?你知道亚甸人和利维亚人说什么吗?‘每一个购买南方玩意儿的金币,都会充作黑衣佬卷土重来的军费’。”盖坦嘲讽般的说道,不知道是在嘲讽流传这句话的地方的人,还是在嘲讽索尔维娅。
“那你说,购买北境的商品的克朗和奥伦,会用作北方诸国的军费吗?”索尔维娅这一句话让盖坦顿时哑口无言,“首先,战争已经结束了,尼弗迦德已经被打退了。其次,我们是在商业立国的中立国柯维尔,柯维尔人从不抵制外国货,虽然仗打了,生意该做也是要做的。有人爱喝,有销路,我就会进。单子拿好。”
“你看你还认真上了……”盖坦嘬嘬牙花子,从索尔维娅手里拿过清单,“行吧,我这就过去。”
“到了后跟人讲话态度好点,别耍横,更别把人酒桶劈开。”索尔维娅嘱咐道,“雨果要是推什么新品,就象征性拿个一两箱,卖卖看看。”
“知道了——可是钱呢?不给我钱我咋买?要我劫持送货工人逼他们免单吗?”
“我们家不现结,做的账期,月底再结清。他们都知道。”索尔维娅偷偷翻了个白眼。盖坦撇撇嘴,就往外走了,一边走一边说:“基根的这匹傻马要是知道是我使唤它,会不会撂挑子不干……”
“走路慢点,别翻进沟里全摔了!”
————
“……吁——切儿。”
矮人雨果认得柠檬牡蛎家的马,也知道他家有一匹神出鬼没的科德温战马,是老板的爱人的。可今天他指挥着手下搬运工配货时,看见赶着那匹马车的人,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种族虽然没错,也是猎魔人,但和原来那个一模不一样。等那人停下车来,他让员工接着干活,然后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晃着走向他。“先生,您是柠檬牡蛎刚招的人吗?那位基根先生呢?”他问。
“基根在店里忙着,我是来拉酒的。”其实盖坦挺喜欢和这些个子不如他的人打交道的,他言简意赅的说道,从腰包里掏出单子交给老板。“照着这个给我配货,他们规矩你应该懂,月底结账。”
“哎,没问题!……我说猎魔人先生,我们这儿最近上了些东方的好货,是钟夏的商旅来北境通商留下的!杰米啊,给猎魔人筛一杯尝尝!”
伙计应下,不多时便跑来,端着个小马克杯来,里面是香甜的深褐色液体。盖坦先闻闻,再尝一口,少顷便把一杯都干了。“还真是好酒!叫什么?”
“这叫‘即密老酒’,东方人还有好几个地方产这种酒,他们都是烫热了喝的。”
“热饮?行,我记住了。给搬一箱吧。账找他们要行了。”盖坦咂摸着老酒的甜香说道,老板就赶快安排人照着清单去仓库里搬货。等他们搬东西的过程中,盖坦转过身去逗弄着法夫纳,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站在了法夫纳的另一边。
“你是猫学派的盖坦,对吧?”
“啥?”盖坦对这个声音并不熟悉,抬起头一看说话的人,更不认识了——那是个瘦高的老头,盖坦身高就近五尺四,这老头驼着背都比自己高半个头;一袭陈旧的棉布黑袍宽大无比,穿上它行窃,大概能藏一袋金币、一袋银币和一整天有肉有菜的伙食;没摘的兜帽下透出鹰钩鼻和丝瓜脸,还有久未打理的白胡子和眉毛,看起来老得像是第一批踏上大陆的人类。巫医,这就是盖坦对他的第一印象,可是徽章的颤动说明了,他比那些巫人都要强,可能是术士。
“你谁啊你?”盖坦嚷道,“我认识你吗?你从哪儿知道我名字的?”
老者发出一种像是咳痰般的轻笑:“名字不过是个符号,我知道你是何许人也,这就够了。另外,我也知道你如今栖身何处,也知道那屋檐下藏着什么。”他向前微微倾身,一股混合着古老羊皮纸和奇异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那个绿瞳的女孩……那个被不祥阴影缠绕的孩子。她是个祸根,盖坦。一个‘黑日诅咒’的活祭品。听说过吗?六十位头戴金冠的在日食天出生的女孩,将以鲜血填满河谷,恭迎邪神莉莉特降世,毁灭一切。”
盖坦怎么可能没听说过“黑日诅咒”——看起来像个二流子的他实则学识渊博,很多事情门儿清,当下就明白过来,这老头说的,极有可能是杰奎琳。“听过,所以呢?”盖坦掏了掏耳朵,显得漫不经心,“您老人家是想当救世主,提前把灾厄的苗头掐灭?”
“救世主?不敢当,为了阻止或是延缓邪神降世,尽我这把老骨头的绵薄之力罢了。”老者浑浊的灰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狂热,“把那绿瞳的孩子交给我。不论死活。为了大多数人的生存,你必须选择较小的罪恶。而且你会得到丰厚的报酬,还会……得享你失去已久的自由。”
“噢——‘较小的恶’。”盖坦拉长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假笑,“行啊,老头,这活儿我接了。等我把酒送回去,找个机会把那小麻烦精给你弄出来。可是我给你弄到哪里呢?咱们得定个时间,定个地方接头啊。”
“明天晚十点,蓝伊斯特,莱巴赫桥上。”
“挺远啊……不过也行,干这事,他们不会轻饶了我的,还是离这座城市远点吧。”盖坦用手指勾了勾蓝黑色的猫学派长手套的两道束带,“可先说好,我跟那小丫头处得不错——”
“什么意思?”老者微微歪头,带着兜帽一块弯下去。
“我要四百比赞特的定金,算是对我大义灭亲的弥补。”盖坦说道,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老者的表情僵住了,“一百。”
“二百,不然就自己去要人吧!”
“……”老者不说话了,他举起瘦得像能许愿的后爪似的右手伸进左袖里,从看起来只装着胳膊的宽大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皮袋,交给盖坦。盖坦灵巧的将钱袋捞过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对不?”
“我可没说。谢谢你配合,你是个聪明人,比某些记仇的家伙灵活多了。”老头冷冷的说道,他留了句“等你消息”,就转身,蹒跚着步子,没入多起来的人流中,留下一个阴沉的背影。
这时,雨果和伙计们正好搬着最后一箱酒出来,整整齐齐的在店门口码放成一列。“猎魔人先生,货都齐了!点一点?”
“摆这么齐,搭战壕呢?”盖坦用夹枪带棒的口风压下心头翻涌的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焦虑的浊流,他叫雨果照着单子上的货,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清点了一遍,然后一箱一箱的搬上车斗,还有老酒——居然是装在大坛子里的。做完了这些,他告了别,赶着车调头,慢悠悠的往店里去。
路程不很远,但盖坦不敢催法夫纳快跑,把弄得鸡飞蛋打,只好慢慢前行。等他终于捱到了柠檬牡蛎,勒住马来不及卸货就飞快的跳下车子,冲进饭店,把基根和索尔维娅吓了一跳。杰奎琳倒是神情自若。她抬头看向基根:“叔叔,我真的不能喝酒吗?”
“肯定不……”基根还没说完就被盖坦激动的打断:“喂,出事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