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云城往山上赶去，大概只需两刻钟的时间。
漫步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行至半山腰处，有座石亭屹立于一片稍显平坦的土地上。再往上，便是一条人为修建的青石阶路，虽置于山林之间，却不见石阶上有任何淤泥般的青苔。
对灵秀门弟子来说，定期清理这条盘山石路，也是修行中不可或缺的课业。
来到石亭旁，鉴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李炘北提议先在亭子里休息一下。
小憩片刻，享受起林间清爽的微风，犹如一双无形巧手轻轻安抚着聒噪的心绪。风中夹杂雨后沁人的泥土芬芳，以及林中肆意的草木气息，好不惬意。
几日的舟车劳顿让李炘北有些疲乏，纤长的睫毛不自觉微微扑扇了起来，眼帘微阖，竟是浅睡了过去。
溪边的沼泽地里，李炘北脚步如飞地疾走在芦苇荡上，追逐着眼前触不可及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追，只是下意识觉得那人十分重要。
见那人的背影远去，已然是追不上了，索性悠哉游哉地躺在芦苇丛中休息片刻。
芦苇顶端的绒毛随风摇曳，飘落在他的鼻腔前，惹来一阵瘙痒。
他挥手轻轻拍去，可瘙痒感丝毫不减，反倒愈演愈烈。
终究是“啊嘁”一声，李炘北从睡梦中醒来，微睁起惺忪的睡眼，注视着鼻前来回摆动的狗尾巴草，无奈地轻叹一声。
“七月啊……”
顺手夺过林七月手中的狗尾巴草，放在眼前摇晃一下后叼在嘴里，双手搭在身后的靠背上。仰起脸，默默直视着石亭下的横梁，一动不动的，就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怎么了，前武林盟主，这才走到半山腰就累得喘不过气了？”林七月笑眼微弯，脸上带着贱兮兮的表情同李炘北调侃道。
“是啊，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啊。”
说着，李炘北还装作体弱病衰的垂朽老者，一只手虚掩在口前，嘶声裂肺的干咳着。
“咳咳咳……”
林七月噗哧一笑：“你这样，还真像极了管仓库的赵叔。”
“咳咳咳咳……”
咳嗽声仍未停止。
“大师兄？”林七月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上前轻抚李炘北的背部，给他顺顺气。
随着一摊血水落在地上，李炘北这才缓过神，用手帕拭去嘴角的血痕。那条沾染上殷红色的手帕还没来得及清洗，又增添了一份暗紫色的污秽。
“大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问题……小问题，吐点血而已，死不了的。” 面对林七月的关心，李炘北百无聊赖地摆摆手，就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似的。
见林七月投来质疑的眼神，李炘北拍拍胸腹，自信地说。
“我是谁，前武林盟主啊，这点小伤根本……”
话音未落，李炘北怀中的横刀便摔落在地，整个人倚靠在亭下长椅上纹丝不动，显然是再起不能了。
……
当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林七月的背上，一步一步地往山上挪动着。
经过短暂的休息后，身体的不适感已然消散许多，他的思维也随之活络了起来。
感受着来自身前的温润触感，一个奇怪的念头从他脑海里涌现出来。
嗯……不得不说，小师弟的身体还真挺柔软，背负自己在这崎岖的山路上行走，竟然感受不到太强烈的颠簸。
若不是亲眼见过他的某些体征，恐怕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是个男孩的。
转念一想，小师弟今年已有十六岁了，清秀的外表姑且不论，那副嗓音为何仍是童稚般银铃的音调呢？
难道说，小师弟其实是个女孩？
这个念头当即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李炘北与众师兄弟洗澡的时候亲眼看见过的，那么大的一根，他还没老眼昏花到那种程度，不可能看错的啊。
如此说来，只有一种可能了：小师弟遇见了某种奇遇，所以才变成了这样。
这一说法绝非他凭空捏造。
他曾在掌门寝室中的书架上，翻阅过一本译自东瀛的书册——《京都异娘艳闻录》
那细腻的笔触和十分大胆的叙事，详细记载了类似小师弟的故事，让正值青春岁月的李炘北血脉喷张，险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当时的李炘北还天真的认为，能记录在书本上东西一定不会有错，在这个叫“京都”的地方也一定真的有这么一位“异娘”。
李炘北在内心深处暗暗摇头，觉得他自己想的有点多了。
无论如何，不管他有没有什么奇遇，小师弟还是小师弟，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思绪万千之际，从山路前方传来了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将李炘北胡乱飘散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姑娘背上背的是何人，可需要帮助？”
听得“姑娘”的称呼，林七月脸上升起一片嫣红，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是男的……”
“啊……啊？”那男人明显一愣，又尴尬地清了清嗓，“少侠可需要帮助？”
林七月心里是想说“好”的，因为他的双臂已经酸胀的不行了。但把大师兄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是感到有些不妥——而且这人大概率还是上山“围剿”自己的。
见林七月支支吾吾的扭捏样子，男人以为是他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遂上手搀扶了起来。
但——李炘北此时此刻是醒着的。
不过，秉持能趴着绝对不站着的原则，李炘北很乐意于佯装昏迷的样子，任由那男人将自己带到山上。
可那人明显不像林七月这般细腻温柔，粗暴地接过李炘北后，将其挂在肩膀上，就像车夫搬运货物那样把他扛在肩上。
李炘北心里暗骂着，祈求着接下来的行程能稍快一些。
就这么走了一段时间，终于是到了山门处。
眼下正是个好时机，李炘北很识趣地“醒”了过来，重新回到这片别离有半年之久的土地，心里倒是有些感慨。
如果没有那些复杂的视线，那李炘北一定会更加感慨。
“嗯……师弟，这是哪……里……”
李炘北说话的同时缓缓抬起脸来，本想装作刚醒来后含糊不清的口齿，却猛然一惊。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广坛院中各大江湖豪杰投来的异样眼光。
哪怕是他，在这数以千计乃至万计的注视下，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压力。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李炘北带着一脸的羞臊爬回地面上，呆呆地站在原地，两眼空洞着环视四方。
不是，天都快黑了，你们还堵在这里干嘛？
不下山找个地方过夜，这是要闹哪样啊！
见一名身穿华山门服的弟子赶来，李炘北对那位扛着他半路的好心人轻声道谢，心中一定，拉着林七月的手就往内院奔去。
华山弟子见林七月，以及他身前奔跑的李炘北有些眼熟。心里有些暗怪，但也没太在意。对男人略微一施礼，回答道。
“盟主，我们都商量好了，今夜就地而寝，直接参加明日正午的金盆洗手大会，免得林祁月那小子突然变卦。”顿了顿，弟子又问，“那两人是？”
“估计也是参加大会的侠士，不过来晚了一些。”
盟主叶齐悦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话锋一转，“先不提这个，你们生活方面的事该怎么办？”
“吃穿用度各门派均有携带，至于如厕，优先紧着茅房使用，如果实在不够……这灵秀山上漫山遍野没什么人迹，兴许可以利用一下。”
“也只好如此了。”
叶齐悦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眼神却瞟向李炘北二人离去的背影。
这两人好像在哪见过……在哪呢？
……
即日正午，站在往日掌门祭祀的祭坛上，林七月眼神空洞地凝视身前金盆，环望四周，心里却是无尽的委屈和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