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一处告示栏前,围促了一堆青云城的百姓,他们相互讨论着今日新张贴的内容,议论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江湖日报今日头条:震惊!大魔头林祁月宣布金盆洗手,武林各路豪侠会晤灵秀山巅。”
“近日,在灵秀山上,举行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金盆洗手大会,据可靠消息称,赞有‘武林之耻’美誉的‘魔头’林祁月自愿出席本场仪式。消息一出,全体江湖人士无不拍手称快。更有专家评论:林祁月这场金盆洗手大会,足以让武林加快发展十年!”
“本报记者喻晓波为您报道。”
这种从京城流传出的新晋娱乐方式,成为了青云城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方式。
同样作为消遣谈资的,还有广坛院中这场为人所津津乐道的金盆洗手大会。
奇怪的是,虽然整个江湖都在声讨这个莫名其妙的“林祁月”,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可以说寥寥无几。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参加到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队伍中去。
尽管百姓们的呼声很高,但作为当事人的林七月却是有些汗流浃背。
看着台下义愤填膺的各路人士,林七月毫不怀疑,有人会恨不得登上台,把他的手按在金盆里。
对此,他向躲在阁楼里的李炘北绽放出幽怨的目光。
注意到小师弟投来的目光,李炘北心底里干咳两声,颇有些尴尬。
吾日三省吾身,甚至于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就连李炘北自己都在想:这么做是不是太畜牲了?
但每当他在外兴风作浪,留下那句“在下!林祁月!”之后,一股使人陶醉的背德感涌现出来,那弥漫在心间的愧疚顿时便荡然无存了。
就在昨晚,林七月再次问他“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偷我的马甲”时。
他怔了怔神,发现自己好像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装作深不可测的样子大笑起来。
可能李炘北确实有点某方面的大病吧。
“林祁月!你这厮三番五次入我宝阁,毁我经卷,窃我秘宝。该当何罪!”说话的男人愤然起身,两只眼睛怒目圆睁,好似一把尖刀刺向台上不知所措的林七月。
至于毁坏经卷,窃取秘宝的事情,李炘北自认为他应该是没有做过的。
但他并不以为然,毕竟“有锅就往林祁月头上甩”,是江湖上人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也因此,这所谓的“毁经卷、窃秘宝”,极大概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亦或者门人监守自盗,好向灵秀山索赔些什么。
不等他讨要出什么说法,另一道雄厚的声音响起。
“魔头,我劝你老老实实地把手伸进这金盆里,以免我紫云山庄上下群起而攻之!”
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露出横眉怒目的狰狞面孔对林七月威胁道。语气如直冲云霄那般激昂,就像和林七月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可无论是李炘北还是林七月,都没见过这人啊。
随之起身的还有一大片穿着同样制服的紫云山庄弟子。看这架势,是把全庄的人都拉过来了吧。
紫云山庄?
李炘北的大拇指和食指扣在下巴上思索着,忽然想起在城南告示栏张贴的一张广告。
“紫云度假山庄欢迎您!”
据说是紫云谷旁新开的一家度假胜地,因漫山遍野的紫菀溢出晨间露水,飘散在紫云谷中化作常年的雨雾,乍一看就像紫色的云朵一样而得名。
只见紫云山庄庄主收起怒发冲冠的势头,转眼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便携领全庄弟子开始散发传单。
“紫云度假胜地开业大酬宾咯,全场七折,吃喝免费,更有叶家亲酿绝顶浮生醉畅饮,先到先得哦~”
李炘北的眼角微微抽动着。
跑这做生意来了?
合着你刚才那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气势,就是逢场作戏表个态度呗?
虽说有些厚颜无耻,但多少还算事出有因,可以理解。
这庄主能处。
“妖孽!你对我师妹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今天你必须得给个说法!”那人见了林七月的面貌,说出这句话居然也毫不违心,就像确有其事似的。
啊?????
“你胡说什么呢!”
李炘北连忙大喊一声,脚踏虚空,从阁楼窗前纵身一跃。
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犹如仙人之姿态缓缓飘落在祭坛上。
见李炘北飞来的身影,林七月感到有些惊异,便拉住他的肩膀问道:“大师兄,你不是说不出来的吗?”
“不出来不行了啊……”
李炘北有些绷不住了,总感觉再不出来制止的话,这些人能把隔壁村头谁家丢了只猪也算到自己……林七月身上。
见到如此伶俐的轻功,台下众人顿时一片哑然,纷纷猜测起来人的身份。
还得是那些见多识广的长老,看向李炘北手中的青碧色横刀,再看向那张面庞,无不露出惊恐之色。
“李炘北?!”
不知道谁从哪大喊了一声,引起一片轩然大波。
“李炘北?就是那个手持青云长刀,席卷黑白两道,联合五岳剑派,统一武林正道,前去血洗明教,最后反倒跟明教拼了个死伤惨重的前武林盟主李炘北!”
此言一出,在场的侠士纷纷带有惊惧的神色,看向祭坛上一脸诧异的李炘北。
“哦,我的上帝啊。你们的眼神简直比布莱恩奶奶炖制的鲱鱼罐头还要糟糕,让我想穿上我的尖嘴马靴,来狠狠踢你们的屁股。”
一位明教弟子撩弄着唇上两撮风骚的小胡须,腰间别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新月弯刀,对在场众人投以鄙夷的目光。
“李盟主,我们对事不对人,武林同盟与明教之间的干戈早已经化为玉帛,这次也不过是来参加你师弟的金盆洗手大会,还请不要见怪。”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明教弟子对李炘北的语气倒是毕恭毕敬。
不过,在李炘北看来,明教弟子的这套说辞简直不敢苟同。
“明教的矛盾不是与武林同盟之间的,而是和朝廷之间的,谈什么化干戈为玉帛……扯远了。”
话说一半,李炘北一脚踢飞了林七月身前的金盆。
那支金盆与地面发出碰撞的声响,溅起的水浪打在靠近前排的侠士脸上。那些侠士心中隐怒,但又不敢发作。
林七月眉头紧蹙着,一脸的黑线,显然是情绪有些复杂。
虽然李炘北的举动看起来……很帅,但如果不是他打着自己的旗号为非作歹,又怎么会引来这么多人上山呢。
注意到小师弟瞟来的怪异眼神,李炘北干咳两声,以减缓自己的尴尬。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明教与朝廷间的冲突,是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就好比在场的诸位,也不都是为了匡扶正道才来的吧。”
话音未落,台下侠士们均露出难堪的神色。
尤其是紫云山庄弟子。
……
倒是也有些面不改色,仍一脸平静的人。也不知他们是真正的表里如一,还是善于伪装,或者说压根就不在乎。
“李炘北,你少在那里脱裤子放屁。这些是个人都明白的大道理,还需要你来教?”
众人将目光集中到说话的人身上。
那是一位十分魁梧的男人,口中唾沫星子的喷出,一脸的络腮胡也随之摇动起来,穿裹一套胡人标志性的短衣革靴。
“你哪位?”
“老子是谁你不用管!早就听说江南有个捞什子李炘北多么了不得,如今看来,竟是这副娘炮模样,哈哈哈哈哈。”
娘炮模样,谁,我?
也是,李炘北这副俊俏模样,在这帮胡族眼里可不就是娘炮吗。
“即便是为了利,天下好汉都在这里了,你又能如何!”
“我能如何?你大可以上来试试。”
一道刺人的摩擦声响起,那正是横刀出鞘的声音,寒光乍现,望而生畏。与此同时,本垫在金盆底下的木桌顷刻间碎成一地木屑。
众人根本没看清他出手的动作。
胡人很不屑,口里低喃着“奇淫巧计”后,冲着李炘北便奔杀了过去。
两颗硕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李炘北无奈地扶首短叹,只好挥出一道看似凶猛的剑气。
剑气打在胡人身上,将他击飞了出去。那胡人爬起身,拍了拍刚才被打到的地方,却发现除了一股沉闷的痛觉外,再无其他伤势。
“嗯?你莫不是在羞辱于我!”
胡人怒目切齿地瞪视起李炘北,倒也察觉了两人之间实力上的差距,再想动手,也是有心无力了。
可李炘北的状况可不太妙,脸色煞白,毫无半分血色。一口陈血喷出,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
“他修为尽失,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人群中响起一声呐喊。
李炘北的眼中闪过些许波澜,流出一丝慌乱,显然是被说中了。
经脉受损后,强行调用真气就是这样的下场。
本想仰仗着凌厉刀法,吓退这名胡人。可奈何这胡人是个愣头青,就硬要往上顶。
不过,李炘北倒也没有到修为尽失的地步。
贸然出刀,恐怕要伤了那胡人的性命。
可动用真气,以萎靡的剑气逼退他,必然会使本就残破不堪的经脉雪上加霜。
再三权衡之下,李炘北以为:口舌之争没必要取人性命,更何况……此番回山就是为了落叶归根的。
广坛院中响彻起尖锐的喊叫声。
“李炘北!我们来会会你!”
言毕,四名邪修蹦了出来,眼神锁定在那把横刀上,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态。
其他正派多多少少还碍于正道的身份,需要顾忌名正言顺的理由对李炘北出手,但邪修不需要。
诚然,这场为逼迫林七月退隐的金盆洗手大会,在这一刻已经变了性质。
本该与邪修争个你死我活的正派人士,此刻却只想着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甚至还为虎作伥,羁押了灵秀山上下四五十余人。
而掌门却突然游历去了,尚未归山。
手中横刀划破喧嚣的空寂,挥舞出“嗖嗖”的破空声。与四人的各类兵器碰在一起,或劈、或挑、时而提挡,又刺了出去。
林七月手中抹出两转流光,想要上前一起迎敌。焦急地看向扭打在一起的五人,又生怕误伤李炘北,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或许林七月多虑了。
祭坛上,李炘北一手横刀耍的出神入化,以一敌四丝毫不落下风,竟还有隐隐反压之意。
面对这些邪修,李炘北自然没有留手的念头了。
弹开挥在眼前的那把长剑,抓住破绽,趁机挑下了一人的右臂。
那名邪修顿时瘫倒在地上,残存的左臂环在右膀,发出痛苦的嘶吼。
但也就这样了,一股绵绵的脱力感化作浪潮汹涌在李炘北的体内,由内及外随后扩散全身。四肢犹如注满了泥浆那样粘软而又沉重,仅举手投足就要耗费掉全身的气力。
他的双眼布满猩红血丝,看起来尤为骇人。霎那间,竟是震慑住了剩余的三名邪修。
只感觉眼前一黑,李炘北的意识骤然有些恍惚。脚下一软整个人便趴了下去,两只手勉强支撑在地,经脉严重衰竭的他再难以站起来了。
那三名挂了彩的邪修回过神后,捏着长刀向趴倒的李炘北赶来,愤怒中包含着些许惧怕的神情,显然是要下死手了。
林七月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搀扶李炘北,急切地喊道。
“大师兄!”
瞥了眼缓缓走来的邪修,怒不可遏的情绪充斥了林七月的大脑。两转流光辗转于双手之上,化作几条莹润的丝线朝他们挥散出去。
密密麻麻的丝线犹如一张渔网朝邪修飞去,速度不快,但颇有压迫感。
其中一名修为稍弱的邪修,只感觉铺天盖地都是丝线缠绕,深陷其中无力逃脱。其余两名则提携着他逃了出来,伴随着一声惨叫后回首相望,却发现那人来不及离开的双腿已经被丝线切割开,化作一地细小的碎块。
现场有些涉世未深的侠士显露出一脸的惶恐,更有甚者直接吐在了地上。
“老四!”
邪修怒吼一声,心中的恐惧被怒火冲散,抽刀迈步向前,似乎要同李炘北、林七月两人不死不休了。
“住手!”
从人群中响起一道沉稳而又威严的声音,几人转眼望去,是临时推选的代武林盟主叶齐悦。
按理说,作为代武林盟主的叶齐悦本身并没有什么号召力。所以邪修并不理会他的话语,直到一枚泥丸打了过来。
“铛”的一声,泥丸与青铜鼎来了个紧密接触。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举动引来了各路豪杰哄堂大笑。
“居然还扔泥巴蛋,你是小孩子吗,哈哈”
在一片喧嚣声中,却只有祭坛上的邪修注意到了,那枚泥丸在鼎壁上打出一个颇深的小洞,而泥丸却完好无损,径直嵌进青铜鼎中。
叶齐悦对众人的嬉笑不闻不顾,带着一抹淡雅的微笑,踱步到林七月身前。
“事已至此,双方停手可好。”
就像是回光返照似的,躺在林七月怀中的李炘北忽然惊醒,但充斥着全身的疲弱仍然没有退散。
“停……手?咳咳……”李炘北哼笑一声,“你说停手就停手,我要……如何去信你”
“我说到做到,实在不行,我们立下君子之约,就像江湖上流传的那种。”
说完,叶齐悦从其他弟子手中接过一把迟钝匕首,稍稍运转真气后划破自己的右手掌心,又将匕首柄部递给李炘北。
李炘北迟疑片刻,却没有接过匕首,咳出一口血痰后略微抬头。
“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
“护好我小师弟们的安危,一个都不能少。”
“既然打算和解,那同盟自然没有继续出手的必要了。况且,如果林祁月老老实实退隐的话,这一切本都不会发生。”
“这都是我造的孽……”
是啊,倘若不去追查那些事的话……
不可能的吧。
李炘北自嘲地笑了笑,接过那把匕首,调用早已凋零破碎的经脉,勉强挤出一丝能用的真气,施在匕首上划破右手掌心。
两只手握在一起,血液交融,意味着君子之约的成立。
这一幕足以惊掉广坛院中所有人的下巴。
松开手后,李炘北就好像被雷击了一样开始抽搐,紧接着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些闻所未闻的一些异变。
只见李炘北感到浑身突然变得燥热无比,就像是内心深处有一颗火种在持续燃烧着。眼神恍惚,朦胧的昏沉感笼罩在整个头部。
林七月注意到,怀中的李炘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变得越来越娇小。宽阔的臂膀变得纤薄起来,竟有些窈窕的韵味。
那平坦的胸脯反而略微肿胀,就像尚未绽放的花苞一样。
撩起李炘北脸前几根挂着汗珠的乱发,一张美得出尘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少女的俏颜泛起一连红晕,宛如山间娇艳的牡丹。一双迷离的星眸轻微扑朔着,看起来格外的勾魂夺目。
这哪里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师兄李炘北啊,分明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吗?
林七月愣在原地不敢说话,沉默许久后才试探性地询问一声。
“大……大师兄?!”
“……嗯。”
却听见怀中少女轻轻回应了一声,便欣然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