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颤颤巍巍缩在“魔头”身旁,身体不停哆嗦。两只无力小手紧紧攥在一起,看起来害怕极了。
二少夫人果真如江湖传闻那般,不是什么好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狠大魔头。
水汪汪眼眸泛起泪花流转,清泪悄然落下,在两颊刻出蜿蜒的泪痕。
她自觉是个苦命的孩子,生来便染了重病,只剩下半口气。
她的双亲实在负担不起,迫于无奈撒了个谎,将尚在襁褓的小雅贱卖到陆府。
他们骗陆景这是个健全孩子,不过因为家境贫寒,实在是养不起了,才动了忍痛割爱的念头。
好在陆老爷是个心善的,看破不说破。给了些银两,将夫妇二人打发走后,尽心尽力寻求名医治好了她的病。
见她实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身体仍虚弱得很。便只让她多少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免得引来其他人的不满。
某日,她见陆老爷,正头疼于怎么安排二少奶奶的生活起居,只觉得不甚理解。
那可是传说中,荡平了魔教的大侠啊。
小雅印象中的大侠,总是和和气气的儒雅公子模样,怎么在陆老爷眼里,会变得这么难办呢?
兴许是怀揣对大侠的憧憬,她自告奋勇,毅然决然接下了这份差事。
可嫁入府中的,并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大侠,而是同她关系密切的大魔头林祁月。
这该怎么办呀......
想到这,小雅难以言表的悲切,泪如泉涌。
她怕自己辜负了陆老爷的期望,更怕自己惹得眼前魔头不开心了,把她活生生吞下去,连骨头都吐不出来——那些护院就是这么吓唬她的。
眼见情形愈发不可收拾,李炘北凝视,对眼前小丫头莫名生怜。情不自禁伸出手,捏在小雅的软嫩脸蛋上,语气温和。
“小雅啊,我和那个帅叔叔只是朋友间的打闹,朋友你懂吗?”
诚然,从小在陆府生活的她,并没有机会接触到所谓的朋友,自然也不会明白其内涵。
可这举动吓得她浑身一颤,脸上挂着无比惊恐的神色,下意识想往后退。可又怕挣脱了手,会引得对方不高兴。
“不......不懂。”终究是壮着胆子,小雅支吾道,“少夫人......小雅错了,小雅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您原谅小雅吧。”
五根玉指抚上小脑袋,轻轻揉搓两下。李炘北眼眸微弯,随即拂去她眼角的泪水。
回首往昔,她想到小师弟曾因为调皮,弄断了陈师叔辛苦栽培的灵树幼苗时,惹得师父少见地发了火。
那时七月也像小雅一样不敢说话,胆战心惊跪在地上,生怕被责罚。
兴许是自己吓唬人有错在先,亦或她过去二十余年里,对小辈养成不自觉的呵护心理。看着被她吓坏了的小雅,心里不是滋味儿。
“小雅,闭上眼。”李炘北吩咐道。
小雅不敢忤逆,以为是魔头要惩罚自己,只得照做。
“张开嘴。”
犹豫半秒,随后张开嘴巴。
她听到纸皮被捏成团,丢在一边的声音。而后便嗅到股既古怪,又好闻的气味。
以为的惩罚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颗稍显苦涩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在李炘北指引下她睁开眼,将嘴里黏黏糊糊的苦涩油滑物咽下后,抽泣起来。
“恳求少夫人,等小雅死后,帮我找到爹娘,告诉他们,小雅不恨爹爹娘娘。”
“谁要你死了?”凄惨的呜咽语调,听得李炘北有些心疼,也让她感到莫名其妙,“这些话,等你见到他们后自己去说不好么?”
小雅揉着哭肿的双眼,轻声问道:“少夫人刚给小雅喂的,不是要人命的毒药吗?”
闻听此言,李炘北哭笑不得。
这孩子,到底把自己想象成什么嗜杀的怪物了。
“那是巧克力啊,从西洋流传进来的新鲜东西,你没吃过吧?”
“小雅听说过,”得知自己不用死,小雅停止了抽泣顿时喜笑颜开,“少爷曾给过小雅一块,可我不敢去接。听别人说,这东西宝贵得很呢。”
李炘北只是笑着,并不言语。
“少夫人......真的不会惩罚我吗?”
望向那对可怜巴巴的莹润水眸,李炘北哼笑两声,“你这丫头,希望被我惩罚?”
“当然不是!”似乎是见眼前魔头,真没有对自己下狠手的想法,小雅内心的恐惧驱散了些,胆子也大了起来。
“只是......”
“我听说少夫人性格暴戾,平日里以杀人为乐。饿了剜肉吃,渴了引血喝,困了剥皮睡,乏了拔头踢。”
虽说李炘北知道,小师弟名声被自己嚯嚯的很臭,但万没有料到,居然到了遗臭万年的程度。
脸色当即沉闷下来,眉头耸动眼角微颤,“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徐管家手下的护院们。”小雅娇滴一声。
果不其然!
难怪那天在花轿上,小师弟哭成那样。
这帮该千刀的,亏得自己还救他们一命,整天就知道造劳资......小师弟的谣!
李炘北咬牙切齿,心中怒骂。在面对小雅时,又一扫脸上愤懑,换上副温润尔雅的笑容。
“那小雅你觉得,我是他们嘴里说的那种人吗?”
见眼前二少夫人并没有流传的那样凶恶,小雅摇晃脑袋,做出否定回答。
“少夫人是个好人,还给小雅吃舍不得吃的巧克力。”
有句话怎么说的,想要拿捏住孩童的心,首先要拿捏住他们的嘴。无论是小师弟,还是小雅,这一招屡试不爽。
“既然如此......”李炘北稍作停顿,脸兀地泛红。
“你能换个称呼吗?少夫人这个叫法,总觉得怪怪的。”
不论表现如何、穿着如何,那始终是对外界的伪装。至少从心底里,她仍旧认为自己是曾经那个数一数二,不可一世的猛男。
“可少夫人是少爷的第二位夫人,不叫少夫人又叫什么呢?”
这倒是把她难倒了。
是啊,不叫少夫人叫什么呢?
最起码,小雅目前还没管她叫“二少奶奶”“二姨太”之类的称呼,一听就是做小的。
嘶......李炘北!你在意这个干嘛!
当她心绪万千之际,小雅一声稚嫩的呼唤触及她的心弦。
“姐姐!”
李炘北意识瞬间恍惚,再一睁眼,她竟回到了那个大雪绵绵的冬季。
此情此景,她记得非常清楚。因为江南地区向来少雪,近乎是数十年乃至百年都难得一遇。
一间打扫井井有条的破落小院,到处弥漫浓郁的药香味。顽皮小猴自树杈上辗转腾挪,“咦唔”欢呼着,以迎接难得的雪景。
院中的青裙女子仍看不清脸,只见她稍稍运气,随后凌空一掌拍在地面上。
刹那间,掌下堆起尚浅的积雪被轰了个七零八散,以她为圆心向外扩散开来。
迸起的漫天雪尘洋洋洒洒,在晨日倾斜下充当镜面照耀,不断于雪花中来回折射,散发出漫天的炫丽光泽。
“姐姐好厉害!”
一道熟悉的童稚声音响起,李炘北发现,那声音竟来源于自己口中。
这和她以往的记忆了出现偏差。
忽然,一只秀丽巧手摸上了她的脑袋,揉得她全身酥麻,不禁颤栗,只感觉舒服得很。
她偏回头,望向那高出她半人的靓丽身影,穿着同院中女子一样的青白襦裙。不同的是,在她肩头坐着只呲牙咧嘴的顽皮小猴。
“祁钰!快过来!”
院中女子于风雪中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过去。闷青发丝随风摇曳,沾染上些许飘散的雪花,映衬其脱尘气质更甚一层。
李炘北看得呆滞,脚步从恍惚中缓缓前行。
直至临近女子身旁,仰起脸,无暇的精致面容出现在她面前,清晰可见——那正是青儿,也就是陈青云的脸。
“姑娘家家整天披头散发的,不修边幅,像什么样子。”陈青云笑着说,两只手在她头顶胡乱折腾。
等她弄完,李炘北得意洋洋,跑回屋里看一眼铜镜。满头发丝,被扎成七八个乱七八糟的小辫子,某种意义上说,倒也是可爱之极。
“青儿姐!你又耍我!”
她娇嗔声,接着又是突如其来的恍惚,眼前一黑,场景迅速变化。
等李炘北缓过神来,见小雅面露担忧之色盯着自己,柔荑小手在自己肩头轻轻推攘,好像在用行动表达关心。
“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方才的场景,仍恍得她有些失神。
“是不喜欢小雅叫姐姐吗......那我再换个称呼......”
李炘北唇角微弯,月眸含笑,又在对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就叫姐姐,挺好的。”
小丫头顿时喜笑颜开,“姐姐!”
就在这时,叶齐悦从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以及陆远山、陆洋等人。
“大夫我找来了,林姑娘你还好么。”叶齐悦慌张上前,坐在一旁的木凳上。
“啊,我挺好的。”
李炘北在众目睽睽下推开小雅的手掌,稍显尴尬地伸出右手,却惊奇发现,掌心处伤口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消失,而非愈合。
正当她惊异之际,却见叶齐悦往床上一指,更加目瞪口呆。李炘北顺着方向看去,同样瞪大了双眼。
一把青碧横刀赫然躺倒在那,大家都熟悉,正是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