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看破红尘之人的叹息。
“陛下。
“倘若石英小妹成为雪望宗宗主,恐怕……
“能比臣,走得更远。”
余尘之退语,是旧时代心法的礼让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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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道者,凡人也。
连胜三场者,凡人也。
彩物缭绕未奇能,龙气颔首携升腾。
圣光照耀金龙椅,祥瑞滋润万物生。
一次论道,由被滋润者变为滋润者,省去了文人兢兢业业、八面逢源的奉承,省去了武人脑袋别腰、一念生死的拼杀。
但,古今往来观之,凡以此功自恃万人之上者,皆倒台得飞快。
“石姑娘,请听小生一句劝。”水墨构成的声障中,李照龙认真道,“搏击无边汪洋,漩涡上下生死两隔啊。”
石英却回以大笑。
“曾见沧桑!尚能驭浪!区区漩涡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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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浮台!
一位天子,四位馆主,三十王侯,四十二外使,七十八奇能。
浩荡万里大陆,几乎均被这等百人掌控。
因此,哪怕随意挑出一名侍从奴婢,石英都能被轻松捏死。
但她不曾感到丝毫慌张。
已死之人,何惧死?
只需尽足跪拜礼节,天子自会保证存亡。
“参见陛下。”
伏地,叩头,臣之礼也。
“爱卿快快请起。”嗓音雄浑,威严如一,天子权势沁人骨髓,“爱卿一人胜三王,令朕不得不对凡人刮目相看啊。”
“陛下谬赞。小女不过识些辩驳杂理,空有三寸不烂舌罢了,若是有幸对上陛下,小女撑不过三句。”
“哈哈,你这女子,倒是会奉承。”
龙袍大挥,玉玺微颤,昭告慷慨之音。
“爱卿想要何种奖赏?”
石英眼珠打转,秀眉轻蹙。
“仙庭规矩,小女一概不知。何况小女乃区区凡人,有幸窥探天宫,已是满足。”
“好!”天子笑道,“袁公可在?”
浮台登龙椅之阶旁,站起一白须老人:“臣在。”
天子不假思索道:“宣!民女石英,入列奇能!赐奇能宫筑星天居,封观星使,录户部侍郎,且赏白银万两,即送天居!”
石英随语跪拜。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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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天下繁星无数,其中光芒璀璨者,或以名士之身,隐匿山林,或以奇能自居,位列百官。
七十八奇能,可使百兵利器,可抚琴奏古乐,可长博闻强记,多而难细数。
圣上曾言,能畅谈国事、知其苦衷者,惟书生一人。
今日,似要再添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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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彩翻涌,凝为一椅、一桌,陪坐末席。
侍女低头斟酒上菜,不洒目光于凡人石英。
石英毫不在意,只觉虚浮云物竟坚牢如木,又惊余尘乃大宗宗主,却同列末席。
“不问世事,席位已是承蒙皇恩。”余尘看出石英所想,解释道,“小妹请坐,我且助你欣赏武道大会之精彩。”
“谢宗主。”石英拜礼就座。
不过,要一个从未关注方士修仙的凡人理解比武绝妙,显然太过超纲,多是视野中火花现、寒芒灭,一场比试就已收场,更何况,今日之战,足足划分十个场地,开擂之时,如同万炮齐鸣,令石英眼花缭乱,不知所为。
她虽气恼惋惜,亦无可奈何,只得拾起玉石箸,轻夹大盘佳肴。
非我道路,不必多加关注。
主菜品为东方远海蟹白煮,蟹肉晶莹剔透,紧实饱满,颗粒分明,形似石榴籽,入口肉质软弹,鲜味十足,再蘸上几蘸柠檬汁,让常年山间野炊的石英沉醉不已,仿佛偷尝天上蟠桃。
称赞千言万语,化为二字:
好吃!
然而几口下来,竟多了半只。
石英稍一思索,偏头对上余尘诚恳目光。
“小妹既然爱吃,我皆与你。”
宗主破功,不甚寻常。
石英很快回道:“无以为报。”
“仅听小妹之言,我便受益匪浅,何来报答之说?”
石英心中微叹。
果然啊,人若太狂妄,会沾惹许多难撇的麻烦。
“好戏要来了。”
石英对桌,一纤瘦男子道。他怀抱木琴,指尖跃动琴弦,催动琴音荡漾空气,尽显愉悦心情。
“哦?有哪位奇才可引胡乐师兴趣?”天子好奇问道。
“启禀陛下,乃是万物馆馆主关门大弟子陆知,与千机馆荣誉大弟子拓跋荣辉之战。”卷宗为浪,名号为鱼,李照龙依然可以迅速整理回答,“四年前,远海长峡某国逞性妄为,扰犯天枢海城,但陆知、拓跋荣辉二人联手,万钧重势斩蛟首,千般暗器制群敌,为大军支援拖延了充足时间。”
天子龙颜愉悦:“得此二才,真是我天枢荣幸。”
“让陛下见笑了。”两位馆主同时道。
白芒西国双手捧美酒祝贺道:“天枢不愧为天府之国,奇才频出,我代白芒,敬尊上。”
老僧人举杯同贺:“尊上莫责,贫僧不食荤酒,乃以素酒贺之。”
“能与尊上结盟,是我等莫大荣幸。”
口吐热气,神情古板,是来自火山群岛的使者。
贺语不绝于耳。
谈笑,饮酒。
云波诡橘时,或躬逢其盛,或推波助澜。
有能者粉饰太平,无能者分庭抗礼。
“入口微苦,回味甘甜,滋味沾染舌尖,热辣填满胸腔。”
石英放下杯盏,浅尝辄止。
“陛下,好酒。”
如雨滴归汪洋,低语淹没敬词。
惟李照龙侧耳有闻,向她报以一笑,以代圣上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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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片擂台化为一处,是圣上旨意,腾给二才施展空间。
而浮台之内,正值官员考察,接纳新任同行。
“这陆知、拓跋二才,皆称同辈无敌,不知今日一战孰强孰弱啊。”
天子遍览浮台宴会,眼中流光一现。
“余宗主。”
余尘起身施礼:“臣在。”
“依你所见,谁会更胜一筹?”
“回陛下,陆道友善使剑重击,常以正面强攻制敌;拓跋道友善使暗法,常以计谋陷敌。臣以为,此战当是心法、算法之战,孰稳,孰赢。”
“余宗主高见。”
“臣不敢当。”
龙首轻颔,肯定回语,却是狩猎前兆。
“观星使以为何?”
石英匿藏笑意,答道:“余宗主一针见血,已逾臣之见解无数。臣以为,应当提点二人,打造天枢帝国柱石。”
“嗯,这二才的确该好好提点一番。”天子漫不经心道,“观星使,朕要问你,若你与陆、拓跋二人比拼心法、算法,可有几成胜算?”
封路,设网。
“仅论算法,则不到一成。”
惊起,鱼逃。
“哦?你的心法,胜在何处?”
诈技,落钩。
“臣自幼以李丞相为榜样,多年挑灯夜走,见闻略广。数月前,臣偶遇一疯老道,其虽常胡言乱语,但臣回味细品,这疯老道竟在阐述一天下万物之理。”
反将,网破。
“但说无妨。”
索断,既没。
“乃是弱肉强食,能者生存。臣的心法,胜在此处。”
鱼献,鳐落。
龙颜大悦。
“好!好!好一个能者生存!”
李照龙随声站起,捧杯示意:“小生百年散漫,不曾想竟受观星使这般天才赏识,小生惭愧。”
“哈哈,李前辈谬赞了。”
石英同样捧起杯盏,笑道:“若陛下不嫌弃,臣以此西陆美酒,敬陛下一杯。”
昂首,一饮而尽。
滚烫入喉,抚平暴躁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