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飞雪漫天,皇宫穿银缎,殿宇披白绸。深夜,阴风刺骨,如同地府将至,死灵将生,不见白日道场之盛。
卫兵挑灯夜巡,畅想找寻小贼小犯,以求升职加薪。
侍妾奏响笙歌,企图攀得大膀大官,坐享荣华富贵。
这天枢世间,充斥着“欲”字。
无人无欲。
霜雪虽冰寒,仍镇不住石英腹中炽热。
酒精直取心脏,转攻脾肺,叩关大脑。美酒虽甜,后劲刚猛,石英二十年未沾滴酒,止不住被攻坚至城下。
她醉了,却似寻常。
脱下层层伪装时,她总喜欢独自沉默。无论何时,无言都是最好的消遣。
她在黑暗中摸索,只觉命运沉浮,不断谈天与说地间的差距。
曾经的未来亦然,现今的过去亦然。
举目无亲,入目皆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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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风雪未停,阅卷未定。
客至。
“陛下,李丞相求见。”侍妾房门外说道。
“快请进来。”天子正愁不解,忙传令道。
木门半开,布衣躬身入室,随后跪地道:“小生无礼,夜叩寝宫,罪该万死!”
“无妨无妨,爱卿快快请起。”天子忙扶起李照龙,“石英之事,朕终日无所思,还望爱卿细细指点指点。”
“指点不当,只为献言一二。”
李照龙紧合木门,用毛笔著上“静”字,隔绝门外之声,然后说道:“小生思索整日,以为石英之意有两种可能:
“其一,石英自认通晓人王之道,借附赛名头拉拢有心之人而壮大自身势力,意图染指陛下。只是若为造反,实在过于浅显,且疯老道之问不可解。
“其二,石英意图拜入陛下众才一列,制约诸位馆主,符合能者生存之语,而细枝末节难以深究。”
“如此说来,岂非无解?”天子叹道。
李照龙踱步来回,紧皱眉头,忽而跪地不起。
“解决之法恐犯陛下大忌,望陛下恕臣死罪!”
天子惊喜交加:“爱卿莫要如此拘谨,听闻解法,朕高兴尚不及,快快请起。”
李照龙乃站直身,但眼睛仍不敢直视:“天枢统辖沃土万里,广霸大陆,民生富饶,夜不闭户,却因此滋生几只地方顽蛇,封官许愿,残民害理,更有甚者,占河口以为据,控制泊市,妄图称雄一方。小生以为,可让石英去往港城渡云治蛇,若能治之,则杀;若不能,则流放。
“若得失权衡适中,馆主之位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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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蒙亮,石英已醒。
宿醉之后,头疼欲裂,冬日被窝也留不住惊恐睡意,何况昨夜本想清扫积雪,却迷倒雪中,冻醒时方爬回屋内。
她稍添些衣物,摇晃着打开房门,反见庭中积雪已无,惟泥地存在零星脚印。
雪呢?
夜色仍在,阳光未至,不能暖身,又何以融雪?
耳边呼啸骤响。她猛然抬头,直面滚滚阴云,不时闪烁无声雷光,好似天公发威,将降神罚。
石英难以置信,揉了揉眼睛。
天际重现万里无云,远方朝阳隐约可辨,是雨后早晨的晴空。
她再一揉眼。
密布灰云挤占苍穹,张牙舞爪,血盆大口张合。
挽袖,抽刀,血流。
石英乃惊醒。
衣衫仍单薄,门户仍紧闭,丝缕冬日阳光无力地透过门窗缝隙。
石英咬牙忍痛踹开了门。
雪仍在。惟有手腕上鲜明的创口是真实的。
她抬起手,任由冷风吹冻温血,双眼不曾放过任何细节,直至血液凝固。
余尘的小小试探,就差点让石英当场成为“疯老道”。
试图跻身帝王一列的前景,往往要遭受诸多质疑,哪怕是大权在握、飞龙在天之时。
不过,淌过这条黄泉,潜龙终将展翅高飞。
石英扶着门框,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勉强靠稳,胸膛因绝望与恐惧而剧烈起伏。
“你真是个疯子。”她对石英说,“天枢最有威望、最具才能、最有远见的领袖也绝不可能完成的伟业,你一个小小丫头还想掺合。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是凡人。”石英对她说,“所以我可以。”
“你很自信。”
“只有这样,我才会活着。”
踏此绝路,不上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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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渡云城临近母河百渡口,历来侠客横行,江湖动荡,流匪捷窜,近年又因洪灾不断,房屋坍塌,粮田被毁,百姓受此等灾害,流离失所,惨不聊生。陛下深忧祸患,开粮仓以济之,差观星使石英作钦差大臣使左将军,佐以当地事物。
籍以断慰,即刻启程!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