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鸣吠,猫涕暗巷。
白日影中,常见潜伏之物,静待狩猎时机到来。
一击,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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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笠披纱,半遮俏脸,符绳系颈,腰挂宝剑,坐骑白马。侍卫共五人,骏马共三匹,细软三包,左右两人。
实际上,为“节约食粮”,左右更是强行缩减到了一位。
寒酸!何其寒酸!
质朴!何其质朴!
七日之行,已近尽头,母河江水滔滔不绝,于天地交界处驰骋澎湃。自盘桓山路上眺望,远方密林中,渡云城依稀可辨。
凉风吹拂赶路人,山林摇曳,花香草盛,飞禽走兽翻腾竞跃,欢迎不速之客。
祸水之旁,生灵奏响祸水之歌。
“先生,千步之外有人。”左右陆知说道。
青衣少年面容刚毅顽强,亮黑瞳孔交杂成熟老练与少年青涩,其脊背挺拔,如山崖劲松,可与风雨搏杀。皮肤略黄的他,近看面相,虽难入帅美之榜,亦不辱英杰之称,未来长成,定是少女杀手。
石英对此毫无兴趣,只觉余尘强迫她带来个好问的麻烦:“为匪徒侵扰之人,杀;为洪灾迫害之人,救。”
语气敷衍。
“为何?”陆知不解问道,“见人有难,均应救之,何故分别情况。”
“细看便知。”
“如先生所言,晚辈且先行一步,打探虚实。”
“不可。”
“为何?”
“莫要多问。”
少女冷漠无波。
少年只得压下玩心,兀自摇头叹气,侧听蹄声清脆点点,观绿意活泼簌簌。
外出公差,远比沉闷山门修行要轻松甚多,七日行走,未削减陆知半分对世间的好奇。
也未增长陆知对世间的半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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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已过。
放眼望去,那入林大道旁果真坐有一人。
不待石英开口,陆知便已扬鞭策马,急速赶去,如他乡遇旧友,金榜见知音。
那憔悴之人为一妇女,衣衫破洞,披头散发,伤痕累累,浑身泥星,肌瘦面容上是连花带雨,泪水两行。可即便凄惨如此,也可知其肌肤白皙精致,体态微胖,衣装华贵,仿佛是某位达贵妻妾或世家小姐
陆知使力勒马,忙下马脱衣披上妇女身:“夫人莫哀,晚辈这就助你。”
妇女不予应答,只是抱膝哭泣。
“夫人……”陆知忽然瞳孔微滞,拔剑挑飞袭来的数根毒针。
马惊嘶鸣,变故陡生。
一名侍卫搭弓射箭,矢重力沉。
嗖!嗖!嗖!
一箭撞下树顶猴,一箭放倒林中虎,一箭钉死地下鼠。
眨眼间,三寇毙。
侍卫收弓归位。
陆知喜形于色,知晓贼寇尽除,乃向持弓侍卫躬身施礼:“多谢前辈!”
后者沉默不言。
陆知也不尴尬,转向石英说道:“先生,这位夫人兴许是遭了贼寇,不如我们将其送至城内,再谈具体事宜吧。”
“呵。”
少女轻笑银铃:“那便依你之言。不过,本官概不负责。”
“多谢先生!”
少年正要转身,却闻怪异低吼,见利齿寒光。
妇女竟朝陆知咬了去!
活尸!
一剑出鞘,二指环绕。
脑袋落,尸臭散。
持剑侍卫淡然收剑。
“不是,这,她,我……”陆知遭受惊吓,吐字凌乱。
“母河支流繁多,汇流口水流湍急,洪季更甚,无方士控水的小船常会触礁、漩涡而船毁人亡。或为寻觅尸骨,或为寻觅尸骨,赶尸派在沿河一带兴起,渡云亦不例外。”
石英垂眼蔑视愧疚少年。
“陆知,你可曾了解过?”
“我……”陆知沮丧地低下头。
“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眼睛。”石英的神情恢复了原样,“换好衣物,走吧。”
“是。”陆知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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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以猛兽、灵妖居多。
深处似有雄浑象鸣,近处可闻树妖婆娑,仅这入城前的短短千步距离,陆知就见到了不下十只凶猛强悍的生物。
没想到七日之行,反倒是尽头最为凶险。
但无论是相隔百步、谨慎窥视众人的巨蟒,还是藏匿树梢观望情况的猿王,哪怕是暴躁易怒、领地意识极强的獠猪,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意图。
同样,直到现在,陆知才发现那五位侍卫的实力究竟多么恐怖。
第一剑宗十二将之首堇将军,千机馆“天地九常”之一清波元老,以锤法凶猛著称的平山派守峰使之一砧峰……单论各自名号,都足让一位万户王侯以礼相待,何况各自宗门深不可测的底蕴。
而让他们心甘情愿做“监军”的石英,又会有怎样的实力?
何止“观星”,简直“天上星君”!
陆知暗地想着之时,渡云入城口的峻水关隘突兀闯入他的眼睛。
重叠绿意已没之地,便是这座通往渡云城、阻挡无数不法生灵的巨型城墙,其高达百丈,宽约二十丈,厚重的雕纹城门就有数十人之高,堪比天上宫阙。
只是,那金甲卫兵之下,截然不同。
毫无富贵,尽是褴褛。
灰色的队伍从城内绵延至城外,歪斜沉闷。
孩童瘦弱,垂垂欲死;老人面黄剩骨,颤颤巍巍;相对最饱腹的人,也是奄奄一息,困于疾病。
灾民们不敢言,不敢怒,不敢哭。
压抑,惟有压抑。
残缺腐烂交织,“人无完人”。
原先并驾齐驱的马离开队伍,带着仁义飞奔。
陆知向灾民伸手。
灾民把陆知拒绝。
他们被高官压榨欺骗良久,不敢相信任何荣华富贵。
浮台的光芒,永远不可能照耀他们的身躯和灵魂。
晦暗的洪流分成两条,一条在左,一条向右,远离正道,独留良知在其中不知所措。
他的伙伴跟上来,却是沉默。
“先生,为什么……”
陆知身形颤抖。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为什么朝廷不来帮忙……”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为什么我帮不了他们……”
“先生……我……我是眼睛出问题了吗……对,对,一定是的。”
素手轻扯衣袖,制止少年粗糙的双手袭击清澈双眼。
力道不大,却似千斤,少年难移分寸。
啪。
真挚恳切反握住无言安慰。
“先生,您说,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陆知期待目光下,所以望向灰河尽头。
“有的人,生来注定如此。”
“是命吗?”
许久,回应才至。
“你觉得,是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