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不错的小说草稿。
可怜、可悲、可敬、可叹的钦差大人,在文字中度过跌宕起伏有波澜不惊的一生,最后沉没于草稿的默默无闻。
正如它濒死的创造者那般,无人知晓……不,人还是有的。
至少我接过了创造者的遗赠,成为草稿的最后一任主人。
虽然遵随遗愿,火焰将成为它终结生命的手段。
空地,燃烧,小小红黄火苗随风起舞,贪婪吞噬着短暂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吃食。灰尘飞扬,落至目光将尽之处。身为纸张的使命便随之结束了。
诞生,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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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不承认坟墓。
芬芳、鲜艳、缤纷,世间之美景仿佛齐聚于此。花瓣中,娇嫩欲滴的,羞涩地半遮容颜,藏匿万千绿叶里,热拉妖娆的,垂下金黄藕臂,招蜂引蝶,祸害一方。
东来紫气,温和敦厚且亲切,将叶片精致玄妙的纹路展露无遗。满目绿意,喷吐清新空气,滋润人的寸寸肌肤,舒展人的处处毛孔,再心烦意乱,也会因之心旷神怡。
公园的清晨本就代表着神赐之时,不是吗?
我如此想着,方才一丝丝黔淡悲伤,不见踪影,愉悦填充心腔。
人们常把自然万物想象成毫无自由思想的低级生物,我曾经也是其中坚定的一份子。直到不知何日何时,我惊奇地发现,精灵、妖怪、恶魔……这些本该雀跃于小说文字的生物,此刻却正穿梭在人类社会,代表着树木、花草,甚至是铅笔、橡皮。
它们陪着我在公园小路散步,一同享受自然风光,它们陪着我学习、写字,它们朗朗读书声随时都可以盖过我的,它们规整漂亮的字迹总让我自愧不如。
它们自由地行走、攀爬、飞翔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玩耍嬉戏、吃饭睡觉、生老病死,拥有一切自然纯真!
而人类始终不曾见!
难以置信!脚步所及万人之中,居然只有我体验到这一殊荣!
人类肆无忌惮地将乌烟瘴气砸向印象之灵,伤害、破坏它们的真挚,而它们却以最热情的态度接纳我这一位愧为人类的不速之客。
所以,只存在于区区一卑微凡人眼中之印象啊!又怎能作为人造物之坟墓呢!
突然,风妖怪调皮地蹭了下我的脸颊。顺着它离去的方向,我看到了一棵大树旁露出半边身子的绿发精灵。我认识她。
代表着公园最古老的苍天巨树的小女生,没有雪白的肌肤,没有华丽的衣裳,没有优雅的举止,没有营造的言谈。她天真纯粹、活泼可爱,是这片树林最年长最智慧的印象。她常与我一同坐在木椅、草地、树梢上,睁着她那灵动明亮的眼睛,交换世间趣味轻松又平凡的小事。我们是当之无愧的好朋友!
现在,她会说些什么呢?是新的树木伙伴到了吗?是大限将至的老树要做最后告别了吗?又或者是傻气痴情的花朵,把美丽献给了人类呢?
但可惜都不是。
“你该去上学了。”
莘莘——姑且用这两个字作为我们友谊的一部分象征吧——清脆的嗓音拉回了我九霄云外的思绪。
“可是,我还想多待一会。”
谁会愿意放弃享受清晨的机会呢?虽然学校也有许多有趣可爱的印象,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同知心好友聊天呀!
“这可不是好学生会做的事哟。你快要高考了,要好好学习了。”
莘莘对考试并没有多少概念认知,却将它放到与照顾公园小印象们同等的位置上。这无疑是我们友情的又一铁证。
“知道知道。其实,像你一样活在自然,也可以多姿多彩啊!”
如同莘莘这样见多识广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受困于生活的地方,眼界始终是狭窄的,想到达万步之外,见见更多的印象之灵,沿着自然远行就是最好的方式。
“你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大冒险家。好啦,快去上学吧。”
莘莘微笑着温柔向我告别。
“再见!”我用倒退的步伐和遗憾的挥手作为一天欢乐的暂时结束。
明天见!长椅先生!明天见!垃圾桶先生!明天见!花儿姑娘们!
直到朋友们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我才终于出了公园,走上了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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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精灵是群让人又爱又恼的印象之灵,尤其是在清晨时刻。
它们会趁我大口呼吸时钻进鼻子里,害得我一阵瘙痒,连打好几个喷嚏,也会悄悄贴上我的皮肤,带走一点点温度,成为更加自由的水分子。
当然,在气恼的同时,我也能发现它们的可爱之处。有时,我可以看见水精灵不幸被其它精灵分离成小得可怜的水珠,只能嘟起嘴,卯足劲,奋力往高处游,避免被地上的灰尘捉住;我也可以看见喜欢冒险的水精灵,聪明地用水做成降落伞四处滑翔;有性格懒惰的,则蜷缩成圆圆一团,酣然大睡,像极了街道小巷常见的流浪猫,让我不禁放轻了动作和呼吸,生怕打扰它们可爱的睡颜。
突然,风老人来了!它健壮的身躯和有力的臂膀吹散了水精灵们!
“老爷爷,你吵到它们啦!”我伸手想拦住它,但只是握住了一团很快溜走的空气。如同来事时的悄无声息、势不可挡那般,风老人离开了,并带来了一股像是许久未洗的臭袜子的味道。
喔!老爷爷!你该到公园洗澡了!
“救命!救命!”我听到了水精灵的求救声。原来,冒失的风老人不小心把一群水精灵吹到了奄奄一息的路灯上,让水珠和灰尘粘到了一块。而水精灵们力气太小,难以挣脱开。
但我也没有办法。路灯太高了,我太矮了,不能帮它们掸开灰尘,把它们解救出来。城市里还没有这么高的人类呢!
况且,即便我可以碰到路灯顶端,也没有充足的时间在迟到之前救下所有水精灵——它们是一个友爱的团体,不能分开——因为城市被灰色气体笼罩,路灯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就连灯光也很难透过去,所以一眼望过去,需要解救的水精灵简直比这座城市的人类还要多!
我只能同它们尚未遇到危险的同伴们一起默默祈祷:“对不起,希望阳光能帮助你们重新回到天空。”
每路过一个路灯,我总会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呼救,就像意外闯入了酒吧,无数的乞求、叫喊、哭号、愤怒铺天盖地地袭来!每一道声音都拥有比钻头还强的穿透力,想使劲钻进我的耳朵,狠狠挖开耳膜,试图控制我的身体!
我知道,这些受困的水精灵的亲友们,正低声下气地请求我这位唯一能看见它们的人类,甚至不惜拉住我的头发、衣服和鞋子!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祈祷和祝福已经是我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加快脚步!似乎有人催促我。我照做了。
终于,三百多步后,我离开了这条街。声音的潮水退去了。
那么现在,我该解决作为人类最重要的问题了:找一家早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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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它们不畏艰苦、勤劳能干、温顺老实、脚踏实地,一身蛮力却只需吃草料,受尽鞭笞又勤勤恳恳,为人类提供了米饭、牛肉、牛奶等琳琅满目的食物,是人类最好的动物伙伴之一!
把“牛”作为名字一部分的早餐店想必也拥有如此品质吧。
我欢快地朝“阿牛早餐店”走去,同时大声说出了我的目的。
“老板!一个馒头!”
老板没有回应我,或者说,他停止了动作,愣住了。蒸笼升腾起的水蒸气拍打着他苍白的脸颊,水珠在他的脸上溢出或凝结,滑落,雾汽之中,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眼神。
怜悯?害怕?疑惑?悲伤?愤怒?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我判断不来,干脆就将其抛到脑后,然后重复了一遍我的目的:
“老板!一个馒头!”
“是,馒头……”
老板似乎有些紧张,心不在焉的,居然空手像一个肉包抓去。我叫住了他,因为我要的是馒头,而且水蒸汽精灵告诉我,它们体温很高,人类会烫伤。
老板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取下墙上挂着的铁夹,用他熟练地夹起一个馒头,装进塑料袋,放到一个蒸笼盖上。
“两块……哦,不对,一块。”老板说。
我从书包里翻出零钱,伸直手臂递给他。但老板没有接。
为什么不收钱呢?
哦!我知道了,想必平常买早餐的都是领里街坊,老板相当熟悉,也相当信任,所以老板选择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打包早餐上。一定是这样的!
老实憨厚的牛啊!你还是如千年前那样信任着人类!
所以我拿起装着馒头的袋子,用零钱代替了它的位置。
“再见!祝你也有一天的美好!”我说。
老板又没了回应,只是看着我。真伤脑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