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开恶魔很难吗?莘莘曾经这样问过我。她的世界从未存在恶魔,只听闻过许多对抗恶魔的方法和手段。但我没有听过这些,却遇到了阿斯莫德,面对她,我所能倚仗的只有运气。
在充满意料之外的今日今夜,阿斯莫德和她的恶魔伙伴们毫无疑问地把注意力放到了李安身上。她们貌似不曾年轻,她们希冀公共的女儿能取得至高的欢饮。
李安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我交换自由的筹码,恶魔将筑起重重包围,聚焦不胜其烦的一人。我或许该祈祷他能够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原谅我的不义之举。
充满意料之外的今日今夜!大脑夸张地说。我已警示过人类的危险,而你错误地选择了无可挽救。
它向来准确,每一句预言仿佛都是整个世界必须执行的规则。它谦卑地从不自比印象之魂,但我觉得它一定可以同芙优派赫的伟大比肩。
在今日今夜,它亦未出错,所有未来都在意料之内。
公园的火光不再孱弱,成长为庞大的炽光,仅次于大自然母亲之炎炎震撼和芙优派赫之圣洁光辉,它高举强壮双臂,傲慢宣布自己的存在,呼吁众生俯首称臣。
吐息间,它口中令人窒息的腐败气体冲上天际,就像代表寂静的黑洞,象征贪婪的饕餮,意味毁灭的哈迪斯。它将踏足人类赖以喘息的土地,它将拥有无穷无尽的盛宴,以填充它永远不会满足的巨大胃囊。
火焰是一堵洁白的墙,赋予其上的黑影皮偶鲜活神色。但那终究只是影子,永不会逃出属于它们的维度。它来自最初的地方,也来自道路的尽头。
莘莘死了,就像她不曾存在过一样,莘莘死了。一座城市失去了清晨。
街道上,母亲的呐喊,婴儿的哭泣,深陷恐惧时的无助挣扎,竭尽全力又无可奈何,嘶哑的喧闹响彻街道。路灯上的水精灵感谢人类震荡声波驱逐猥琐的灰尘,但弱小的它们也仅能默默祈祷:
“对不起,希望阳光能帮助你们回到天空!”
消防车比我慢了几分钟。车上跳下两名中年消防员,费劲地组装起水枪,阻挡试图探出铁栏的火焰的脚步。
我的视野突然一黑。有人捂住了我的眼睛,动作很轻。手掌粗糙冰凉,带着些许水渍。
指缝渗着金灿灿的光。
我知道是谁——早餐店老板推着我转过身,像傀儡师在调试其杰出的作品。最后,他松开手,归还我暂时剥夺被的视力。
“别看了,回家吧。”他说。
“好。”我回答,“再见,老榕树。”
老板可能愣住了,也可能继续一瘸一拐地走向了消防车。过了一小会,我听见了他的怒骂:“抬高水管!抬高水管!**的火都烧到居民楼了!没人教过你们吗!”
老板曾经用茶杯浇过火苗,因此导致了茶杯的跌落和粉碎。
青花飘落满地。
这里没有我的事。我重新操控身体,向老巷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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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道找不到新的酒瓶碎片,水精灵仍坚守着旧城堡,它们好像也在疑惑支援物资的迟到。
脏话不重样的女人发现了我,对我说:“这**东西是不是**死里头了,这个点还没反应?”
“不知道。”我说。
她的脸上浮现起不耐烦和恼火,我猜测有很多人说过大同小异的答案。
暴躁的她罕见地沉默了,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对楼空荡荡的窗台。
“他每天晚上都会到公园闲逛,我经常可以看到他。”我又说。
女人没有回应我,只是怔怔地用右手撑着脸。
主人离开时收拾得很干净,屋子难觅酒味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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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履平地,我轻松回到了家。
它依然干燥安静,依然小巧可爱,并且终于摆脱了那限制其完美的瑕疵。莘莘和和老榕树是惊涛波澜最后的绝唱,印象之灵的时代已经消逝了……不,还有,但阿斯莫德的魔法可以供她自由出入,所以我的家仍有资格获得应有之胜利。
是的,亲爱的小房间,你将登上完美的神坛。我走进它温暖的怀抱,抚摸着它粗糙的皮肤。
趁早休息吧,它建议。
“好。”
声音回荡几寸方圆。
做完洗漱,我展开床铺 捋平明显皱角,脑袋深埋外套枕头。一日的疲倦培育的迷茫填满四肢。闹钟嘀嗒嘀嗒,阴暗遍布世界,我看不清时间。它在过去?还是未来?
我再次听到了我的家名字。呼唤无比熟悉,无疑属于莘莘。
我猛然爬了起了,像察觉危险逝去的鸵鸟。她就在那,在那曾属于她的地方,在我的眼前,我伸手就能抱住她。
我的确这么做了。惊恐万状的生灵总会紧紧抓住自己最信任的事物。
莘莘也抱住了我。我感到肩膀传来异样的触感,冰冰凉凉,似乎是水珠落在其上,然而我却摸不到任何东西。
“对不起。”莘莘哭了。泪水滑落脸颊。
为什么?
“对不起……”
我们是朋友,是姐妹,没有……
“对不起!”
……
“接受它,好吗?”
……好。
“要照顾好自己。”
可是我……
“沉默已经吞噬了人类生存的意义,我撑不住了……”
莘莘……
“再见。照顾好自己。”
莘莘站上窗台,露出了满足的微笑。我没有阻拦,更没有动弹。
我知道,她和我一样,徘徊于无可救药的疯子一列,无论如何,她终究会站上那里。
“崇高拥抱黎明!腐朽堕落枯木!”
她用尽一生力气,喊出了她心中积存已久的愤慨。
我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许多参杂浓浓情绪的话语。
唯独缺少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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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箱里藏着几个纸杯子。我拿了出来装满水,放到地上摆了一圈。给莘莘的,给老榕树的,给时钟和其它印象之魂与印象之灵的,以及我自己的,不多不少。
水面逐渐平静,倒映着黑暗。
沐浴清化?不可能,表面功夫无法清洗我灵魂深处的污浊。祷告?我连一一句都不曾学会,莘莘信手拈来的才华我也没有。思来想去,终于不得不承认我一无所有的现在。
莘莘的遗稿葬于火光,她那保留着人类社会最后一抹光明的身躯已被火焰吞噬。老榕树生于战争年代,永远记住了那段战火纷飞时珍贵的、尚未被遗忘的故事,却迎来销声匿迹的结局。时钟再不会染上一丝蓝色,它作为印象之魂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遗忘是他们共同的墓地。而我将磨平棱角,附着温和,成为平庸之枯木,永世告别芙优派赫。
恍惚间,我的右手已紧紧抓住属于我的杯子。水的无情悄无声息刺激着手心。
喝了它吧。
我灌下了这令人窒息的液体,任由它慢慢侵蚀肺腑,直到最后一滴没入咽喉。
“我攀上空荡窗台,一跃而下。
“拥抱天空与狂风。
“我握紧惨败原罪,一触即发。
“倾听悲嗔与谦恭。”
她必定会来。她已经来了。她伴着月芒走上前,芙优派赫留下的残存光辉依然在她身上清晰可见,坚决而绝不肯消失。
她,那位女孩,我的大脑,世间仅剩的过去,恐惧害怕之人,时钟真正称赞的伟大。她将代替我,举起枪,扣下扳机。
“还有遗言吗?”她用利刃抵着我的咽喉。不是威胁,而是履行约定。
何必。
“我尊敬所有渴望解脱的生命,包括你。”
何必用“你、我”区分。
“好吧。”
“愿我安息,受尽肮脏的可怜灵魂。”
她的速度快而狠戾,她的拥抱轻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