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里生病了,高烧不退。
他本就有洁癖,导致身体对细菌的免疫力比常人要低,而那河水里不知被多少人下过料,一下子让他中了招。
总之病来如山倒,赫里连呼出的气都滚烫无比,更遑论下床了。
医生给开了些药,出来后对皮罗夫妻二人说:“好消息是贵少爷得的是风寒而不是疫病,另外他应该是吃了些什么不卫生的东西,呕吐反应很大,这两天二位还需细心照顾,多陪陪少爷。”
皮罗说着感谢的话,付了钱后恭敬得把医生送走。
他回到屋里对抱着辛西娅的卡托卡亚说:“我这趟去秋城的行程推脱不掉,对方来头很大,要是惹得对方不高兴我们在镇上就没好日子可以过了,所以……赫里就交给你了。”
皮罗倒不是在推脱责任,他是真的非去不可。
两个月前镇长找到皮罗给他介绍了两个来自禾木城的商人,他们是做木材生意的,一直以来花语镇是他们主要的木材原料地,两方合作都给对方带来不小的利润,只可惜之前与他们做生意的木材商不幸离世,他的子孙目光短浅为遗产闹得不可开交,没想过先把家里生意稳定下来。
于是两个商人找到镇长说是希望能换个合作伙伴,让镇长给引荐一下。
皮罗听说了这件事,主动找到了镇长想要揽下这桩合作。
他心里很急,因为他的钱袋子估计只能维持目前生活五年时间了。
他当初想的好,有了田养了牛羊后就可以过上舒坦日子,可是日常花销,税费,农具保养以及将来辛西娅和赫里的教育支出等等一系列支出是他此前没好好想过的。
单靠那几亩田根本无法长久维持如今的生活水平,于是他打算干点别的买卖,也就有了这次的合作商谈一事。
卡托卡亚听他说起过这件事,也支持他,毕竟好日子过惯了谁也不想有一天再回到勒紧裤腰带的贫苦时候。可是一想到要照顾赫里,她就十分反感。
皮罗让辛西娅去外面自己玩儿会儿,待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后苦口婆心对妻子说:“又不是要了你的命,赫里才多大你照顾下他怎么了,养只狗这么长时间了都该有点感情了吧。”
“哼,要不是他,我的瑞秋也不会被那些人带走,他只要在我眼前晃悠我就会想起那天的事,他又不是我生的哪来的感情!”
瑞秋就是被星辰魔法使们带走的那个女婴。
“就当可怜可怜他,要是被人看见你对他不管不顾,以后镇上人怎么说我们,你就坚持一下,等他成年了我就给他一笔钱让他离开这个家这样总行了吧。”
“你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他要是赖着不走呢?”
“那到时候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他有个优点就是听话懂事,咱们好歹养他这么多年,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卡托卡亚烦躁地摆了摆手:“行,就这样说定了,这几天我就勉为其难照顾他一下。”
反正还有赛苏在。
皮罗摇了摇头:“你也别总是这么苦大仇深,那孩子毕竟还是喝你的奶长大的。”
卡托卡亚撇着嘴,脑海里闪过小时候赫里追着她喊妈妈的场景。
她一次次推开,小家伙儿又一次次爬起来继续追她。
他也不哭,稚嫩的童音一直在喊:“妈妈,妈妈!”
等回过神的时候,皮罗早就离开了家,赛苏还在厨房煮着药,而辛西娅正拉着她的手小声问:“妈妈,不去看看哥哥吗?”
卡托卡亚拧了拧她的小脸:“算了,那就去看看吧。”
她担心小孩子容易受到传染所以没让辛西娅进赫里的房间,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走到里面。
她恍惚地想:说起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进这孩子的房间。
嗯,打扫的挺干净,书桌上的东西也摆放整齐,地上也没有灰。
这一方面倒是让人省心。
走到窗前,双颊泛红嘴唇干裂的赫里给人一种破碎的美感,他的呼吸轻微,身上流了不少汗。
卡托卡亚以为自己对这孩子只有恨,可是看到他现在虚弱无比的模样,母性本能难免感到了一点同情。
她想到了皮罗刚才说的话。
毕竟是喝你的奶长大的。
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了呢?
赫里嘴唇轻微地开合,发出些无意识的呢喃声。
卡托卡亚低下头,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怔愣在当场。
“妈……妈,送你花环……别再……生我的气。”
卡托卡亚猛地站起,双手交叉紧紧拧着手指,漫无目的在屋里踱步。
她需要冷静,她告诉自己不能有心疼的情绪,想想瑞秋,她那十月怀胎的女儿就是因为赫里才被人抢走。
可是,这一切真的只怨这个孩子吗?
昨晚赫里小心翼翼不敢靠近他们的样子,她不是没有看到。
她,也并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要不然也不会默许辛西娅把蛋糕端走。
明明要恨,就该恨的彻底才对啊。
可是……
“他是……喝我的奶长大的。”
仅这一句话,就让她多年来苦心累积的恨意变得摇摇欲坠。
卡托卡亚坐到床边,颤抖的手悄悄摸在赫里脸上,拨开黏在脸边的细发。
赫里似有所感,茫然地睁开一点眼皮,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是谁。
“是塞苏吗?”
“你再好好看看。”
声音是骗不了人的。
此时意识昏沉的赫里一下子清醒许多,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竟然真的是母亲在他旁边。
还摸着他的脸?
“这不可能。”
想都没想这句话便脱口而出,后悔之意立刻席卷而来,他连忙闭上眼,等待承受母亲的怒火。
“怎么不可能,塞苏能照顾,我就不能照顾你?”
赫里惊诧地再度睁开眼,想象中的呵斥没有到来,却听到母亲这不忿的发言。
而且,那只手还在摸着自己的脸。
很舒服,让人安心极了。
“不用这样,会传染的……”
卡托卡亚难得想笑,既然担心传染,怎么还一个劲儿往我手里蹭,跟只小猫一样。
她的手轻抚在赫里额头,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温柔:“想喝水吗,身上冷不冷?”
赫里呆呆地望着她,嘴唇轻颤:“想喝。”
这真的不是梦吗,母亲竟然在关心我,咦,为什么脸上这么湿,为什么母亲会这么惊讶。
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别走,别走!
卡托卡亚瞳孔微震,赫里竟然看着她就哭了,还抬起虚弱的手压在她的手背上,不让她离开湿漉漉的脸颊。
“别走,求你陪陪我,妈妈。”
“就让我任性一次吧,呆在这儿什么都不说也行,我想你陪着我。”
他抱着卡托卡亚的手死死不松,贪恋那手掌的温柔,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那只手拧了拧他的脸。
“别哭,我袖子都湿了。”
赫里头一次没听从卡托卡亚的话,泪像是决堤般往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