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里醒来时是在一个下午，他望着天花板愣了好长时间，然后才逐渐从迷茫当中回过神。
这是在家里，他在他的房间。
他做了一场梦，梦里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又经历了一遍从小到大发生的事，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
脸上似乎缠了绷带，他想坐起来查看一下身体，可仅是动了动手就牵扯全身撕裂般疼痛，不由吸了口凉气。
“唔……啊，赫里，你醒了！”
赫里这才得知他身旁有人，而且是母亲。
他的视线里站起卡托卡亚的身影，憔悴瘦弱，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差点让赫里认不出她来，想必刚刚应该是伏在床头睡着了。
“赫里，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就这样……”卡托卡亚掩面而泣，话都说不利索：“天啊，你让我担心死了，你怎么这么傻！”
“对，对不，起。”
“呜呜呜……”
卡托卡亚伏在床头哭，外面很快传来急速上楼声，门被推开，皮罗一脸惊慌站在门口，一脸络腮胡加上发青的浮肿眼袋，显然他也没睡好。
他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并且与赫里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一连说了几声好，忽然就变得胆怯起来，低下头默默走了出去。
赫里松了口气，他暂时还不想看见皮罗，伤人的话是一根刺，他只要看到皮罗那根刺就会狠狠地搅动心脏，让他难受无比。
“辛西娅，怎么样？”
哭泣的卡托卡亚渐渐冷静下来，她边擦着泪边说：“你妹妹很好没受什么伤，她一直想要见你，我担心吵着你会加重病情，没让她进过这个屋。”
“她没事，那，那就好。”
“赫里你放心，妈妈砸锅卖铁也要治好你的结巴，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很可能是受了刺激才变成这样。”
卡托卡亚弓着背，像个佝偻的老人，她的的手指被自己掰得通红：“对不起赫里那天我们那样说了你，我们竟然会不相信你，是我的错，我让我的儿子受了委屈，我就跟个傻子一样看你爸打你，我是个差劲的母亲。”
赫里没说话，他实在不想再提起餐馆那件事。
他的沉默让卡托卡亚加深了自责，她也不敢再呆在这里怕影响到赫里，小心翼翼抹着泪走到门口。
“对了赫里，等你好了我们给你办生日会好不好，我们做个大蛋糕，你以前不是喜欢喝鱼汤吗，妈妈给你做一大锅好不好？”
赫里朝卡托卡亚露出微笑：“好。”
等卡托卡亚走了之后，他隐约听到她在骂皮罗，而皮罗一直没有出声。
他心里并无波澜，他已经不再对皮罗抱有什么期待，只要母亲和辛西娅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与卡托卡亚的交流耗费了他不少精力，困意袭来，他忍不住闭上眼再度睡去。
等再醒来后，旁边换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人。
“丽娜……”
太好了，当时朝我跑来的人果真是你。
丽娜平静地看着赫里，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你又睡了一天，你的母亲以为之前你醒来是回光返照，现在哭晕过去了。”
“我没，事了。”
“稍后我会跟他们说的，算上这次你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赫里，我之前真是看走了眼怎么不知道你有这般能耐，敢把聚灵铭文用在身上，当真是觉得自己的命很贱吗？”
赫里小声问：“你生，生气了？”
“我当然会生气，但不是为你，而是为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
赫里有些不明白：“我救，救了许多人……”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要不是因为你鼓动他们对抗魔人，许多人都不用死，魔人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大，你挑动了他们的热情，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保护他们的能力。”
赫里不敢相信这是丽娜能说出来的话，他感到愤怒：“这么说，我还，错了，可，可你们呢，许多人，在被杀，魔法使，到哪里去了！”
“镇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没有找到禾木城派发给各个村镇的信号弹，所以我们无法第一时间得知这里的状况。”
“你在，推卸责任。”
“我没有，我只是将事实说给你听，你的行为的确间接造成了本可避免的巨大伤亡，你根本不适合当魔法使或暮夜骑士。”
赫里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可笑的言论了，他不顾一切甚至赌上性命去跟魔人战斗，他把生死置之度外将聚灵铭文刻在身上，结果得来的却是责怪？
而且还出自丽娜之口。
赫里越看她越觉得陌生，他不由笑了一下：“你在，故意，这么说，因为，你太生气，对吧？”
丽娜依旧静静地注视他：“赫里，我要跟你说一件事，聚灵铭文生效后不可避免会对被刻印物体造成损害，我在你身上的铭文之外刻了一道封印铭文，保住了你的躯体，代价就是你体内再也无法生成魔力了。”
“所以，现在的你已经当不了一个暮夜骑士，你已经对我没用处了，那个约定是时候作废了。”
赫里深吸口气：“我问过，当骑士，不需要，魔力。”
“现在需要了，我会跟禾木城骑士团反映，让他们加上这条规定。”
“为，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冷静。
“你要，背叛，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会等我。”
“那个约定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丽娜站了起来，冷漠地说：“就像你对我一样，什么也不是，赫里，别再自作多情，我们只认识了几天时间，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多么在乎你，那个约定只不过是我安慰你那自尊心的善意谎言，你非要我说破吗？”
“你，教了我，魔法。”
“难道你就没有关照过路边的小猫小狗吗，道理是一样的。”
房间寂静下来，赫里听着自己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忽然感到可笑。
果然不该有所期待。
“耍我，很好玩吗，告诉我，”赫里死死盯着丽娜，他坐了起来，尽管全身都在崩出鲜血，但这点痛根本够不上心里被背叛的疼。
“耍我，让你，很开心，是吗！”
丽娜别过头：“抱歉，随口的一个玩笑让你产生了约定的幻觉，这是我的错，我可以向你道歉。”
“滚！”
“什么，魔法使，道貌岸然，你们才，虚伪！”
丽娜任由他责骂，不与反驳。
她朝赫里鞠了一躬，以示自己的歉意：“你好好养伤，以后再遇到魔法使的话，就离得远远的吧。”
赫里像是疯了，扯着嗓子不断喊着让她滚。
丽娜转身离开，出门后将反手门带上。
一直在外等待的魔法使同伴默默跟着她下楼来到街上，镇上一部分的建筑受损，幸存的镇民们在做着修缮工作，一些人看向两个魔法使的目光充满失望。
跟在丽娜后面的魔法使再也忍不住了：“丽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那少年说那种话，你应该知道，要不是他挡住了魔人的攻势，整个花语镇恐怕留不下几个人，你在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头上，他本是英雄，你却往他身上泼脏水！”
丽娜身子晃了一下，转过头。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
魔法使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对方止不住的泪水诉说着她的痛苦。
“我能怎么办，我要像对待英雄一样夸赞他赞美他，然后等到以后他真的成了骑士来到我身边吗，我只要想到他可能会像这次一样在战场上死去，我就害怕恐惧，我绝不能接受。”
“我后悔死那个约定了，我想让他好好活着，像个普通人一样，不再去肖想什么狗屁骑士狗屁魔法使，只要活着就好，只要离我们这些人远点就好，他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丽娜，你无权剥夺一个人的志愿。”
“去你妈的，他都敢把聚灵铭文刻在自己身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他这种人一旦成了骑士往往就是最先死的那一种啊，我想让他活着，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事啊！”
魔法使沉默片刻，问：“哪怕他以后会一直恨你，你也一直无法与他相见吗。”
“对。”
“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说不清，但我的心在告诉我，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丽娜无助地蹲下身：“让他恨我吧，就此过完普通的一生，以后他会庆幸他没有再跟我们扯上关系的，他会明白平凡生活是多么可贵。”
所以赫里，拜托了，好好活下去并且请别原谅我。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