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强大到可以将所有肮脏冲刷殆尽,但也会把象征希望的花朵碾碎。
......
距离禾木城不远的土路上,一群年老的士兵行进着,他们都是服役期满退下的老兵,在骑士团护送下光荣返乡。
他们高声讨论着家里的情况,有的人将近十年没回家,怕回了家后已经长大的孩子认不出来他。
也有的人始终沉默,并不被这激动的氛围所感染。
“要回家了,为什么不高兴呢?”
被问到的老兵抬起头,发现提问的人竟然是护送他们的骑士队长,他想了想,回道:“家里没有等着我的人了,回去也只能孤独终老。”
“可至少你不用每天提心吊胆。”
“不,我从没在前线害怕过,每一天我都当成最后一天去活,”老兵苦笑:“我已经习惯了前线的硝烟味道,习惯了每天听集结号起床,我不害怕魔人,甚至想让他们亲手把我杀死。”
队长淡淡地说:“可你活了下来,真够幸运的。”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下来,这就是我在前线唯一学到的事。”
老兵打开酒壶灌了一口,然后把酒壶递过去:“怎么样队长,来一口?”
“好啊。”
辛辣的酒液灌入喉咙里,队长感到可笑,他没想到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竟然滴酒不沾,酒刚到肚子里马上就让他上头,他想现在自己的脸一定很红。
如果被有心人注意到的话,或许会引起怀疑。
不过没关系,他想,现在也不用再考虑这些了。
酒壶扔还给老兵,他——或者说是白骷髅教团的司祭——抚摸了下手指上的伊洛克戒,望向远处已初具轮廓的禾木城,高声宣布:“原地休息。”
骑士和老兵们不分彼此围坐在一起,热烈讨论着军营中发生过的趣事。
回家在即,他们无法压下这激动的心,甚至有的人开始结拜,相约以后多互相走动,提前为儿女定下了亲事。
司祭喝了酒,头有些发晕,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以前刚开始杀人的时候,他因为激动而睡不着觉只能靠喝酒强迫自己入眠,那晕乎乎的感觉很美好。
他远离众人走到一处荒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种子,细心埋入土里。
“队长,埋什么呢?”
老兵好奇地走过来问到,他觉得队长人挺好就是有点奇怪,一路过来总是在休息时跑到一旁挖一挖埋一埋。
司祭坐在地上笑着回应:“这地方太空旷了,种点花,开花结果的时候一定很美丽。”
他是发自内心的笑,手里的暗多摩花种子被一颗一颗填进坑中。
老兵在他身旁坐下:“没想到队长你这么勇武的人心还挺细腻,是啊,多种些花也好,这世界太灰了。”
“灰不好吗?”
“什么?”
司祭将地上的坑抚平:“灰代表着寂灭,代表着万物的消亡,是万物的终点,可是只有让一切走向消亡才能迎来新生。”
老兵对他的话不赞同:“为什么非得走向消亡才能新生,听着很奇怪。”
“难道不是吗,无有枯萎的落叶,土壤从哪获取养分,破败的屋舍不将其拆毁,怎么在其上搭建新的房子,难道花朵可以凭空生长?难道人们生来就喜欢住在四处漏风的环境吗?”
“这,确实有点道理......”
司祭说:“人也一样终归会迎来自身的消亡,无论生前是何等煊赫的人杰百年之后照样只是一具骷髅,但是即使是那些碌碌无为的人,他们的骷髅却同样可以在地底滋养万物,你明白吗,这就是真正的平等。”
“人死万物生,这就是人类对这个世界最有用的贡献。”
“所以这场战争一开始就没什么道理,保家卫国,复兴人类,呵呵,别开玩笑了,上位者高喊着口号死的却是底层的人,赏赐的荣誉和金钱你死后难道能用上吗,既然万物都会消亡,那做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司祭犹如蛊惑人心的魔鬼,一字一句道:“所以,让一切变成灰,有什么不好呢,拉着那些上位者大家一切迎来平等的结局,消亡过后即是新生,这个世界早已抛弃了人类选择出了新的主人。”
老兵咽了咽口水:“新的主人,是谁?”
“呵呵,你还没猜到吗。”
老兵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他喉头滚了滚:“你是白骷髅教团的人?”
司祭眼含笑意语气平静:“你大可以叫人来把我抓起来。”
他看着老兵:“我早已做好奔赴消亡的结局,并不惧怕死亡,我将献上卑微的骷髅之躯滋养万千生命。”
他指的万千生命不是土壤里那些昆虫,而是魔人。
老兵没有喊人,他还在回味司祭的那些话。
是啊,我可以举报他,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我在前线打了五年的仗,我奉献了我仅有的一切,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在城里享受安稳生活的那个人,为什么每次前来巡视的那些贵族,要用看臭虫一样的眼神蔑视我们。
他们连一点感激之心都没有,连三岁小孩都不如,我为了保护这些人数次差点丢掉性命,可换来的是什么?
他拿出一袋子钱,还有一枚象征荣誉的勋章。
没有意义,什么意义都没有,我们所有人都在干着没意义的事。
那什么才有意义呢?
“人死万物生,这才是真正的平等。”
司祭不知何时把手搭在他肩上,轻声道:“钱财如粪土,荣誉是云烟,人死万物生,方才是贡献。”
“要不要和我一起让世界重获新生?”
“我只是个老兵......”
“总比毫无意义地孤独终老要好。”
队伍再度启程了,禾木城越来越近,人们脸上的笑越发灿烂。
只有不合群的两个人一言不发,老兵眼神空洞,司祭一脸微笑。
他从来都不是爱笑的人,只是想着自己的行为马上要震撼这座城市,愉悦的心情实在掩藏不住。
在队伍身后的荒地之上,一朵朵暗多摩花破土而出,花根之下的土地渐渐变成灰烬一样的颜色,死寂在黄土漫延。
临近禾木城城门,司祭看见了一对少年少女,是要进城的人。
“卢卡斯你看看我这身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过于招摇了?”
“大姐你问几遍了,我都说了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你放心你只要往那儿一站保管赫里移不开眼。”
“真是这样就好了,唉,最近给他写信一直不回,真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哎你别说,说不定人家在城里找到好姑娘了已经把你给忘了。”
“滚蛋,我的赫里才不是那样的人!”
司祭笑了笑,他想起了自己的青梅竹马,那时他们也很爱斗嘴。
他把伊洛克戒往上轻轻一抛,戒指没有下落,而是继续升空,直到高悬在城门数十米之上。
戒指开始发光,呼唤着远方的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