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河桥么。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真正处在这个耳熟能详的地方时,反倒生不出什么敬畏之心。
按照婆婆所说,在雾气中向下游行过百步之后,再从雾中钻出来就能看见这座桥了。
太过于普通的石板桥,没有什么琉璃瓦,青苔砖,只是那种乡村中随处可见的拱桥。
可就是这样普通的桥,却能飞跨如此的奈河。
此刻我正站在奈河桥正中,向桥的两头看去,来回不过十五步。
可刚才我在桥下时,这奈河就像是千丈宽,秽物混杂着血污,黄与红的湍流激荡,蛆虫与毒蛇涌动,河面上雾气缠绕着不绝的号哭,甚至能看见有落入水中的人,貌如枯骨,在急流中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但愿他已经死了。
或许是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的刺激,我心中并无惊奇的情绪,但也确实生出了几分感慨。
再向来时的岸望去。
滩涂上是清一色的荒芜,明明不过百步的距离,高大的婆婆和遮天的衣领树就连影子都无法目视了。
从设计上就是回不了头的路,倒还真有点意味在内。
此前的我不可能料想到如此的超现实之旅,现在我却不得不去相信淮南子的话。
还真是让人来气。
“怎么,停下来了。”
碧桃注意到了我的楞神。
“没什么,只是稍微发了会呆。对了,碧桃,你怎么看待像我这种,嗯,用你们的话来讲就是阳寿已尽的‘鬼’?”
碧桃明显楞了一下。
啊,难道是在介意我刚回过神来一时懈怠忘记说敬语了?
不过这似乎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碧桃只是思考了一会,然后答道: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生死什么的,谁都,跑不掉,那所谓的‘鬼’,也不过是,像年龄,一样的,生死之间,的阶段而已。而且你,说是鬼,但其实,还不一样,因为...”
“因为?”
碧桃犹豫了一会,似乎在考量是否要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客人。”
“谁?”
“之前在,此间巷。”
“你是说淮南子?”
“对,那个人,很少对,一般人,感兴趣,但是如果,找到了她,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就不会,随便放手。”
“本来,被前辈硬塞了,此间巷的,差事,就很苦恼,结果还是,鸿烈书斋的,我一开始,很害怕来着,她那么随意的,放人了,我还,很奇怪。所以,很蹊跷。”
听了这番话,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在鸿烈书斋和碧桃小姐初见的时候,的确能感到她戒备的气息。不过让淮南子那个怪人感到有意思什么的,我这个普通人应该还不够格吧。
“我觉得,应该还不至于吧。”
听到我这话,碧桃摇了摇头,以非常严肃的口吻反驳了我,一时我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
“绝对,有的,那个人,可是出了名的,难搞哦,所有前辈,都和我说过,不要去随便,招惹她。你也,不要,掉以轻心,她不可能让你,随便轮回转世的。”
看来是碧桃会错我的意了,关于那个女人的难搞程度,我已经是心知肚明了。不过倘若真如碧桃所说,我要是博得了淮南子的兴趣,对我反倒是好事,至少不用稀里糊涂的去投胎了。
想到这一点,我决定不去纠正碧桃理解上的错误。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还是继续赶路吧。现在走了多少路了?”
“从奈河桥,到阎罗殿,差不多,正好,还有一半路程。”
不是吧,已经走了大半天了欸。
可惜抱怨不能让路程缩短,我叹着气,走下了奈河桥。
再向来时的岸望去。
滩涂不再,黄雾不在。
有的只是处处燎遍的曼珠沙华。
簇簇如火,团团如血,娇艳的不可方物。
一时出神的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浊浪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脚踝。
可能是此后的路上没有再碰上什么异事,也可能是总算从泥泞小径走上了青石小路,之后的路径还算轻松。
不知是第几次,感到不适的我将鞋底向石路上蹭了蹭。鞋袜还有裤腿现在都已经是沾满了泥的状态,完全湿透的贴身衣物粘连在皮肤上的感觉可不好受。
现在离阎罗殿应该也不太远了,且不说现在这个位置已经能远远目视到目标地点,光是质量明显升级了的道路和与其他鬼吏的偶遇频率越来的事实就能说明问题。
看到其他鬼吏押解“犯人”的态度,与碧桃的态度对比之下,愈发突出我们家的碧桃小姐是一个乖宝宝的事实。
不过老实说,远处过于庞大的建筑群很让我担忧我是否误判了接下来的距离。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没错。
或许有的人有这样的经历,远处的山峰明明看起来就在眼前,但实际上若是走,还不知道要走多远的路。
现在的我就是这种状态。
真是好大的排场。
丰都,城门上题着这样的名字。
可进了丰都,离那阎罗殿上不知还有多远。
据碧桃所说,这丰都所属,纵横足有六千由旬。
一由旬相当一头公牛一天能走的距离,约摸十六公里。
那这丰都,纵横十万公里有余了。
当年唐僧一来一回也就走了这个数。
从进丰都到阎罗殿,路上有七重内城,阎罗殿前足有七重栏杆,七层罗网,道旁栽有七列行树乃至无数众鸟相和悲鸣。
凡是众鬼想进丰都城内,都需自怀抷土,为丰都添上一砖方许进城,丰都就是如此有了如今的规模。
自奈河桥上说来的寻常之鬼,进城后自有神鸦引你到殿上,若是厉鬼凶鬼之辈,想去殿上转生,就非得亲自走上这么一遭不可。
就算是神鸦,最多也只能渡你到七层内城之内,想再到阎罗殿上,还有万步之远。
我今天走了大半个马拉松了...
如此漫长的路程也总算到了终点,这阎罗殿就在我眼前的七层高台之上,再登上这重重阶梯,就能见着十殿阎罗之一的秦广王了。
“待会,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你不要,出声就好。”
登上这阶级前,碧桃煞有介事的如此提醒我。
“阎罗有生、老、病、死、治罪,五大使者,其中生、老、病、死,四位大人,总是会守在,殿前,那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当我身临殿前时,才懂得碧桃话中的含义。只见这殿前:
有一人面露顽笑,身形短小,黄口垂髫,童语稚幼。
有一人头白齿落,偻脊柱杖,身体战掉,气力衰微。
有一人疾劣困笃,百节酸痛,流泪呻吟,命近忧促。
有一人肌肉坏败,身恶腐烂,状若枯木,诸根永灭。
童语稚幼者询问:“汝不见生乎?”
气力衰微者责问:“汝不见老乎?”
命近忧促者诘问:“汝不见病乎?”
诸根永灭者质问:“汝不见死乎?”
目光恫恫,好不骇人。
如果没有碧桃的提醒,这个时候,我已经吓得连魂都飞出来了。
不过我现在应该就算是魂魄吧?如果是魂魄的话,为什么之前会觉得累呢?还有我的那件外套,难道它也变成魂魄来到地府了?啊哈哈,怎么回事呢?我常在想,宇宙的意义是...
“见过四位大人。”
碧桃向那四位使者行过一礼后,拉着我迅速走进了殿内。
“吾乃秦广王蒋,来者报上名来!”
震耳欲聋的话语声又把我的魂魄压回了体内。
“卑职,碧桃,复命。”
碧桃干净利落的行了单膝礼,如此回复道。
有样学样,我也笨手笨脚的学着碧桃行了一礼。
“呃,小女,来吾仙,见过大王。”
不是,我在说什么啊。
小心翼翼的,我缓缓抬头向上看去。
毫无疑问,我眼前的,正是十殿阎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