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三途川后，我才知道，把畜生道假设为最终难关的我弄错了什么。
从转轮大殿离开后，我与碧桃就一直处于无言的状态。
地府与地狱共十层，唯独这第十层与第一层的构造不同。
凡二至八层，丰城内众鬼负瓦背泥，供鬼吏差遣，按时便有鬼吏把鬼魂押解至城外，东南处与西北处各有一处大地狱，挨受各种刑罚。
一层不设地狱自不必多说，丰城内是各类滞留暂住于丰城之鬼，甚至有几分繁荣的味道。
十层的地狱却设置在丰都城内，众鬼在此生活如故，与第一层无异，却偏偏众鬼面上毫无光彩。
据转轮王所言，这正是无间地狱之意，众鬼在此，不得超生也永世不灭，所受的，就是这永恒之苦。无间大狱，无穷小也无穷大，众鬼被困在自己的躯壳内，受这永无间断之难。
出城所在，就是忘台，凡是出城往生之人，都要从此过，自孟婆那领下汤药，斩断牵挂。
当我们走上忘台再一次说明情况时，孟婆那娇嫩多情的脸上甚至流露出怜悯的神色。
本还以为孟婆是位老妪来着，没想到是位眼中常常带泪的妙龄女子。
呃，看着妙龄就是了。
喝下孟婆汤的鬼魂，似乎也丧失了对自我的认知，纷纷落下眼泪，在孟婆收集完他们的眼泪之后，无一不变为千人一面的虚影，就连维持存在好像也已经很勉强了。
这些虚影排成长短不一的队伍，从不同的路线渡过三途川，然后往生。
他们大概连思考的能力都已经失去，即便我与碧桃在他们面前插队也毫无反应。
这三途川是奈河的支流，二者都发源于黄泉，自西向东，自低往高流淌着。
渡过三途川的方式共有三种。
其一是有桥渡，三途川上有金、银、玉、石、木、竹六桥，根据一人生前功与业之多寡，觉得一人过哪座桥，之后又从天道、人道、修罗道中选择哪边往生。
其二便是我眼前的山水濑，自三途川较窄之处强渡。的确，眼前河水宽不过十余尺，深也尚不及膝，水虽是黄水，但至少比奈河之中血水秽物混杂，蛆虫毒蛇涌动好上太多。
但这水流实在太急。
不知道是否有人见过那种山川洪水，这种洪水中，即便水流刚刚没过脚踝，人也很难保持平衡，其中夸张的不说衣服，就连胡子都能冲走。
我眼前的水流速度有过之无不及。
其他涉水的虚影呆滞着走入其中，绝大部分一溜烟就没影了，只有少部分幸运儿能挣扎着狼狈上岸。
据说更难的渡河方式是江深渊，是名副其实的不知多宽多深的河段，与其说是渡河，不如说这就是在送死，永远的沉沦在河中，化为水鬼，伸出手，等待捕捉下一个人替自己受这无尽之苦。
与之相比，只是我这还算是有希望吧。就连不存在意识的虚影都有机会上岸，那我更能试着一搏了。
要试着跳过去吗？这个距离我大概能刚好跳到正中央。不行，落脚那一瞬的不稳足够我被冲到下游了。
“吾仙小姐！”
碧桃的呼唤把我从思考中拉了出来。
“那个，再往前，就不是我能，再涉足的，地方了。那个，我们，得说再见了。”
是哦，虽说碧桃跟着我...不，应该是是我跟着她走了这么久，不过她的工作也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要说感伤还不至于，只是想到不得不独自面对接下来的危险，多少会有些不安吧。
“嗯，那就再见了，碧桃小姐。”
“先，等等，我还有话，和你说。”
原本在我身后的碧桃慌忙跑到我的身前，张开双臂阻止我傻傻的冲进三途川。
你就算不拦我我也不会傻到直冲进去的。
“那个，其实我，多少还知道一点，有关三途的，消息，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但是，还是希望你，听我说...”
碧桃抬起头，我才注意到这似乎是我们见面以来第一次对视，我第一次看见碧桃兜帽下的样子。
蓝色的面具，和当初我梦中看见的同样的蓝色。但那纤细的脖颈的肤色与我没有两样。
美少女的幻想没有破灭呢。
...
“听你讲这么一大通还真累呢。”
碧桃断断续续的介绍终于结束，我不禁如此打趣。
“欸？那，对不起。”
碧桃的话语中流露出真实的歉意。
“不用不用，你和我道什么歉，我还得反过来感谢你才行。你说话很不容易吧，即便这样你还为了我说了这么多，我必须得谢谢你啊。”
“虽然是，这样。因为，小时候得过，一些疾病...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吾仙小姐，走到这里，很不容易了，我不希望你，出事，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碧桃说着，向前激动的迈出一步。
“可以的话，我可不希望再见面啊。毕竟要是真的再见面，也是在地府，那时我大概就真死了。我可是很惜命的。”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等你回去了，我们马上就能，再见面哦。”
碧桃说着，一手轻轻的摘下了面具，露出那与常人无异的面容，另一手在脸旁摆出一个V字。
少女的容颜与笑容太过美丽，以至于我都生出了小小的嫉妒之心。
“那再见吧，有缘的话。”
我决定同样以我最美丽的笑容回应。
...
挥别碧桃之后，就是我真正面对眼前湍急的河水的时候了。
虽然也想过利用其他渡河的虚影一类的，但将命运押在这种难以控制的东西上，总归让人不太放心。
总之我先将脚上的加绒保暖鞋脱去。
裸足的话，脚也能更牢靠的抓住河床。
可惜了我的鞋，身上的羊毛衫这么浸水肯定也不能要了，算上在婆婆那白丢的外套，以及净是泥的裤腿，来地府这一趟，我还白丢了一套衣服。
只希望不要白白丢掉这条小命吧。
我伏下身来。
碧桃刚才和我说过，三途川中，河底泥沙与异物众多，一般来说极难落脚，加上这水流湍急，更是难以保持平衡，虽说此处河面狭窄，想硬冲便是九死一生。
但换而言之，水浅泥深，便是手脚扎根的莫好机会，那么最佳策略不言而喻，俯身，然后爬过去。
我像头走兽，抛下自己的尊严，手脚并用。
水流太急，冲刷在身上生疼，溅起的水珠更是完全遮住了视线，完全看不见前方的路。
我将四肢深埋入泥沙，弓着身体抵抗着这巨力，像只猿人般缓慢移动着。
泥沙之中不乏碎石以及别的什么，尖锐且坚硬，刺或划，我只能忍耐。
此前已经有无数人死在其中，我的手甚至探到了一块坚硬的条状物。
这河道太窄，尚还不会有水鬼出没，若是实在运气不好，被水鬼抓住脚踝，那就是彻底十死无生。
路途并不算遥远，即便我已经是以最慢的速度蠕动着，还是没花废太多时间就到了对岸。
手脚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细碎的伤口。
算了，反正伤的不深，四肢上出不来太多血。
至于浸泡在那种肮脏的水里会不会伤口感染什么的，我现在还没工夫官这个。
还得再走两步，要是真的倒在河边，止不定真的有水鬼从水里伸进手把你抓进去顶罪。
确定走到安全的地方后，热辣的痛感和疲惫感才一齐涌上，直接烧断了我脑中的回路。
面朝地面，我直直的倒了下去。
从畜生道还人世，真是讽刺。
只不过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呢，现在得抓紧时间回复一点体力。
我挣扎着翻了个身，呈大字躺在地上。
碧桃现在到哪了？应该走回到忘台了吧，不过她没有我拖后腿，肯定走的快多了，说不定都到转轮大殿了。
等到她回秦广王那复命，那个混蛋可有的爽了。
想到这个我就不是很爽啊。
向上看去，没有昏黄的天空，只有那上下两层间的天花板。
还得一个人，走好长一段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