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头部的钝痛,我支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趔趄,险些又倒下去。
我刚才是太累了睡着了还是不小心昏过去了?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可惜这里没人能解决我的问题。
但客观来说,现在我的状态绝对算不上好,可能是之前的渡河,也可能是再地府走过的长路,我的肌肉正发出突然的剧烈运动后,回过神来时的悲鸣。
大脑中也充斥着深眠醒来后特有的昏昏沉沉感。
我试图擦擦眉头,拂去这种不适感,却意外的搓了自己满鼻子灰。
毕竟是从河床的泥沙中爬行而来,手臂上原本附着的污泥现在已经凝固,薄薄的一层黏附在皮肤上,老实说,糟糕透顶。
可惜身后的河水本来就不知多脏,没办法好好清洗,我只好简单的把结成一层的污泥洗去。
状态还是很糟,但至少体力回复完备了,再等下去事态也不会好转,我没有再多等下去。
确认手腕上转轮王送来的保命手环还在,我朝转生崖走去。
也是奇异,之前渡河时太过紧张没注意,现在看来,这手环上就连写着经文的小纸片都貌似没有被打湿,这个发现无疑增强了我的信心。
转生崖离我倒下的地方并不算远,跟着其他度过河的虚影,我很快就找到了我接下来的目的地。
一处山崖下,石壁之上,被并排凿出了三个洞穴。
虚影纷纷涌入洞穴之中,没了反应。
毕竟这些虚影就是死物,三涂也不会对他们有反应。他们将在相应的通道中被塑造成对应的形态,去往预定的地方投胎转世。
三处洞穴上都有着浮雕与刻字。
一处雕刻着咬住烙铁,被铁链拴住的骷髅头,上面刻出了一个火字。
一处雕刻着试图吞下利剑,喉咙处被刺穿的鬼脸,上面镂空了一个刀字。
最后一处雕刻着相互追逐,彼此撕咬的狼与犬,上面纹饰了一个血字。
火涂、刀涂、血涂,这些分别是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的别名,是由此转生的必经之路。
据说自有桥渡渡过三途就会抵达转生崖的上方,那里同样有三处大门,分别代表天道、人道、修罗道。
只是与我无缘就是了。
不过能见着这三条路,对常人而言也是绝无仅有的体验了吧。
我摇摇头,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步入了刻着狼与犬的洞窟。
不言、不语、不思、不想。
这是转轮王给予我的保命诀窍。
再具体一点,那就是痴愚。
抛弃理性,抛弃智慧,把一切交给本能。
一路上四处都是粘稠的滴答声,毛发摩擦的沙沙声和尖锐的东西刺入柔软的东西的噗呲声。
它们在警惕。
锐利的目光凝聚为实体,足够让人感到刺痛。
地上湿滑又粘稠,腐烂的东西和尖锐的东西遍地。
我不慎足下一个趔趄。
我伏下了自己傲慢的身子。
我不得不匍匐着,像只野兽一般。
当它们见到这个意外的闯入者弯下了腰,看到这个闯入者四肢着地的一刻,它们扑了上去。
它们不知道来者何人,它们不需要知道来者何人,它们不关心来者何人。
弓下身子就够了,伤口会流出血就够了,淌入喉管的液体是温热的就够了。
凡是能行走的,就一定能狩猎。
凡是会受伤的,就注定被捕食。
凡是有生命的,就足以来饱腹。
碧桃说了,入三涂者,皆是灵魂中含有嗔,贪,痴三般剧毒的人。
地狱道中的罪人永远怒不可遏,在锁链与火焰中承受着灵魂被炙烤的苦痛。
饿鬼道中的贪鬼永远欲壑难填,在永无止境的刀兵相向中掠夺然后又失去。
畜生道中的走兽永远蒙昧无知,在本能的主宰下重复捕食与被捕食的循环。
我的左肩被一只身上湿漉漉犹如刚刚诞生的野狼死死咬住,肩胛骨破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的右小腿被几只猫鼬争抢着,它们迫不及待的撕扯下最鲜美的肌肉纤维。
我却出乎意料的感受不到疼痛。
只是这鲜血太过滚烫,它们在我的躯壳上点燃,迸射出勃发的火焰,几乎将我的皮肉烧穿。
我在火焰中恍惚的睁开眼睛。
朦胧,梦幻,摇晃着的天空。
我躺在无垠的草地上,身边环绕的草须毛茸茸的,它们温暖的跳动着,挠起我的痒痒。
空中飞舞着的小黑点,那是腐烂的尸骸上聚集的蝇虫,它们正绕着我飞呢。
它们为什么会绕着我飞呢?
好痛,好痛,手腕上有什么东西突然勒入了我的皮肉,它箍的紧紧的,好像要把我的手掌割下来。
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想死。不想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
得活下去才行。
我必须得活下去。
没有什么理由,活下去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不需要什么思考,这只是本能。
活下去的本能,狩猎的本能。
我们去捕食,从不是为了他们死,而是为了我们活下去,这就是生存的法则。
要活下去,我得去捕食才行。
弓起身子,抖开身上的沙土,龇牙咧嘴。
牲畜们不能理解,他们恐惧着那片发光的纸片。
于是我扑上去。
扼住咽喉的指甲足够撕开皮肉。
流入口中的美酒意外的甘甜。
于是他们不在畏缩。
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去理解的事物,捕食,或者被捕食,本就如此。
尖齿生来便是为了咬开喉咙。
利爪生来就是为了剖开胸膛。
饥肠辘辘者按捺着爪垫伺机而动,饱餐一顿者贪得无厌的继续掠夺。
狼与犬相互撕咬着,对另一方的血肉虎视眈眈。
翻滚,穿刺。这里不存在着任何的文明与智慧,这是一场野蛮的,愚蠢的战斗,是野兽为了生存的本能的挣扎。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捕猎,吞食,在畜生道中,这一行为本身就是生存与力量。
数不清是第几道伤口,也数不清是第几次划开喉咙,终于有野兽开始畏缩。
夹着尾巴逃跑,或者是俯下身子,甘愿拾取一点残羹剩饭。
于是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形。
野兽化作血水,道路陷入血海,世界浸没在血红色之中。
血海汹涌澎湃,浪与浪相互搏击。
“去遵循你真实的想法吧。”
气流轻轻抚过耳垂,酥麻的女声凭空在耳边想起,陌生又似乎有些熟悉。
“谁!”
惊恐唤回了我的理智,回过神来,我已是站在一片血海当中。我慌张的向四周望去,周围却空无一物。
“被它们攻击了,然后...嘶,化成了一摊血水。”
我的记忆中明显出现了不自然的断裂,然而身上的污渍,血蒙蒙的视野无不本能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畜生道的本质?该怎么出去。”
甩开这些不真切的记忆,我盲目的迈开步伐。
“那是?”
前面的被血液所覆盖的道路上冒起了泡泡。
下面有什么东西。
我冲过去小心翼翼的把它捞了起来,那是一只新生没多久的小狗,个头小小的,毛发湿作一团的样子甚至有些滑稽,大概是窒息而昏了过去。
“为什么只有你没有化作...”
小狗苏醒的很快,它眨巴了一下水汪汪的眼睛,拿糯糯的小粉舌舔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可不是你的妈妈。
小狗随即跳到地上欢快的摇起尾巴,向某个方向跑去,蹦跳的样子完全不像新生的小狗。
别跑那么快啊,小畜生,你这是要去哪。
我追了上去。
小狗就这样把我领到了一处遍布骸骨的地方。
这些骨殖有人的,也有兽的,其中的许多已经被血液泡坏。
在这些骸骨的中央,一具巨大的,不像是任何我所知道的生物的骨骸上,有什么正在反光。
“你把我领到这来,是为了看这个?”
我指了指那具骨骸。
小狗哈了哈舌头。
小东西还真不简单。
顺着骨架爬上顶部,我看见了那样东西的这面目。
那是停留在骨骸眼眶中的红色宝石,散发出独特的有机质的质感。
我咽了咽口水。
当我触及到它的一瞬,理性瞬间就被蒸发 那些狂乱又鲜美的记忆被唤醒,躁动起来。
顷刻间,我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