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鬼的人生,不,是鬼生充满了戏剧性。
所有的丘鬼都是在游子死前的思念之中诞生的。
丘,正是坟墓的意思,落叶归根,葬于故丘,当一个羁旅在外的游子在弥留之际,想起了他老家的旧舍,想起了故土的破土山时,一个小小的土偶就会在他的床底出现。
丘鬼是用故乡的土捏成的,丘鬼想让你看到它后,能想起你童年在外面疯跑时,沾的满脚泥的颜色。
丘鬼总是喜欢在你的住所里做些恶作剧,这样你蜷缩在逼仄的出租屋里骂骂咧咧的吃着泡面时,就能想起自己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个温暖的小家。
所有的丘鬼都是很胆小的,所以它们只敢藏在角落里,用这些小手段来吸引你的注意。
当病死他乡却无人问津的游子终于被房东发现的那天,丘鬼躲在床底,听着外面电话里不停传来的骂战,当时的丘鬼还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后来有人把房间清空了,灰尘就慢慢聚集在这件屋子里面,丘鬼还是躺在空荡荡的铁架床下面,没人注意到。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自洞开的窗户往空空的屋子里哗啦啦的灌进来的风,在木柜与床架间游走的虫鼠。
丘鬼和这些东西生活在一起,也逐渐磨损,崩毁着。
当丘鬼本能的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正在一点一点消散,要和那个让自己诞生的人一样,默默无闻的消失的时候。
又有人搬进了这间屋子。
那是一个男人,脸上总有难以掩盖的倦色,胡子却总是剃的很干净。
丘鬼还记得,那个男人第一天拖着各种各样的纸箱子搬进来的时候,又兴奋又疲惫的样子。
他甚至没有把纸箱拆开,就那样在一堆纸箱中早早的沉沉睡去,以至于当天丘鬼悄悄的停了他的水他都没能发现。
高处的窗户透进来一缕纯净的月光,男人在月光下渐渐平静下来,衰老与幼稚在他的脸上矛盾的并存着,就连在梦里也是一会露出欣喜,一会眉头紧皱。
丘鬼很好奇,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它会鬼使神差般的关上了那扇漏风的窗。
自那之后,丘鬼就和男人在同一间屋子里生活着。
从不同的念头中诞生的鬼怪有不同的本能,丘鬼的本能就是试图引起人的注意。
挪动一些小物件的位置,偷偷藏起单独的一只袜子,让夜半的灯光闪烁两下。
丘鬼发现男人很少生气,或者说很少有精力生气。
大多时候,他甚至没有发现丘鬼做的小动作。
总是在天亮的某个时间点出门,总是在天黑的某个时间点回到家,躺到床上就开始呼呼大睡,日复一日。
男人的生活时是规律的,总是在一个时间做对应的事。男人的生活也是极不规律的,他有时开心的在家喝酒喝到睡着,有时也会对着墙壁怒骂一整个晚上。
丘鬼那个时候还搞不明白。
枯燥的日子在某一天迎来了结束。
有一天,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来到了这里。
那天,女人在屋子里不停的这看看那看看,总是在不停的摇头,可她脸上的笑意却从未消散过。
那天,小孩一直在兴奋的大吵大闹,直到在男人怀里筋疲力尽的睡过去为止。
那之后,这间屋子不再总是空空荡荡的,那三人一起度过了许多热闹的晚上。
有一天,丘鬼兴致大发,关掉了他们一整晚的电。
丘鬼看着他们不住的埋怨着,最后只能在蜡烛黯淡的光晕里共进晚餐。
丘鬼看见他们在烛光里看着彼此,眉头慢慢舒缓开,原本愤怒的神色莫名其妙都变成了笑脸,笑着笑着最后又都莫名其妙的哭了出来。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又趋于平静。唉声叹气,这样的声音又逐渐笼罩了这间屋子。
男人回家越来越晚,脸上的疲惫越来越浓,男人和女人有时也会吵架。
再后来,丘鬼被那个小孩找到了。
是的,丘鬼和普通的“鬼”也不尽相同,它其实更偏向于“物”,它切实的拥有着实体,也就是那个土偶,虽然寻常的手段自然无法破坏这个土偶,但丘鬼确实凭依在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上。
当然,小孩自然是无法感知到丘鬼的存在,在他眼里,这无非就是一个长得有些丑的小人偶罢了。
男人白天总是呆在外面,女人也总是在家里忙这忙那,于是那个小孩把丘鬼放在书桌上,有时也会和丘鬼说话。
女人只当这是小孩在外面的某个角落捡来的脏东西,她臭骂了小孩一顿,可最终,再怎么嫌恶,她还是默许了小孩把丘鬼放在书桌上。
于是丘鬼开始以更近的距离观察着这一家的生活。
男人和女人吵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小孩来找丘鬼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于是丘鬼逐渐能听懂一些人说的词语了。
“工作”,“学校”,“生活”,他们总是为了这么几个词争吵不休。
即便是丘鬼的小小恶作剧,也能在这个家里面引发滔天的巨浪。
我做错了什么吗?
在他们吵架时,小孩总是会向丘鬼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当小孩抱着丘鬼一起躲在角落时,小孩就会问丘鬼这么一个问题,丘鬼也会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它想回答小孩,可它没办法开口回答小孩,它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丘鬼和小孩都变得小心翼翼,丘鬼也没在敢再去做任何恶作剧。
终于,有一天晚上,这家又爆发了争吵。
原因是一次停电,一次普通的停电,丘鬼没在这之中动任何的手脚。
男人和女人吵得很凶很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
吵着吵着,他们都哭了起来,就和那天一模一样。
男人在阳台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直到晚风把眼泪吹干为止。
女人一边哭一遍叠衣服,泪珠都落在了衣服上,打湿了一大片。
小孩躲在角落里,偷偷点燃那一天剩下的蜡烛,抽泣到哭着睡着了也没人发现。
他们为什么要哭呢。
丘鬼那时还不能理解。
只知道自那一天之后,男人和女人就不再吵架了,就好像那一晚的怒吼已经花掉了他们全部的力气,抽掉了他们身上的每一根骨头。屋子里总是沉默着,只有最低限度的交谈。
他们不再吵架了吗?
丘鬼那时以为这是一件好事。
这样平静的日子居然真的持续了一段时间。
只是当男人某一天回到家后,他看见屋子里空无一人。
丘鬼看着男人像疯了一样拨打着电话,急匆匆的拿上东西准备出门。
只是最后男人也只是苦笑着,把东西放回了原处。
之后女人和小孩还来过几次,却都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
男人和女人聊天从未像那时一样冷静过,孩子则不安的不时偷瞄着丘鬼。
女人最后离开了,小孩把丘鬼留在原地。
三个人的屋子又变回了一个人。
自那之后,男人又和女人来之前一样,开始喝酒,可这一次,即便男人喝醉了,丘鬼也没能在他脸上看到笑容。
男人喝醉后,总是会盯着丘鬼看,看很久很久。
男人默默的在某一天把家里的东西清理干净了,一切都回到了男人刚住进来的样子,男人把清理出来的东西,还有丘鬼,都打包扔进袋子里,丢出了家门。
又是漫长无边的等待。
于是在一个黄昏,丘鬼见到了老大。
“你也见识了很多了啊。”
老大拿起丘鬼的身子。
不知道老大做了什么,丘鬼只知道眼前的黑暗突然被黄昏的余晖取代,它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冲动。
丘鬼哭了出来。
在如同孩子诞生时的哇哇初啼中,丘鬼终于明白了那一天,还有那一天见过的泪水的意义。
“你也拥有智慧了呢,继续去看看这个世间吧,去做一只丘鬼应该做的,但这次请你带着灵智,再看一看那些你看过的和没看过的。”
丘鬼明白,如果没有老大的出现,它一定会在这个袋子里,一个无人关顾的角落里静静的消失。
丘鬼十分感谢老大,尽管它不明白老大的意思,它还是决定按照老大的意思做。
此后数年,丘鬼兜兜转转,见识了许多,期间也和老大见过几次,最终丘鬼居然又回到了那个男人的隔壁。
在这几年,丘鬼见过了许多游子,它逐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也有一人在外也能生活的很开心的人,也有实在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远走他乡的人。
丘鬼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为了什么?
它呆在这家的空调外机上,正好能从窗外看见那个男人的家里。
那个男人就和变了一个人一样,眼神平静,日子平和。
但丘鬼知道,现在他露出的泪与笑,已经与以前不同了。
丘鬼想知道为什么。
现在它寄住这家的主人是个学生,她似乎和以前丘鬼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
但丘鬼懒得搭理这些,它依靠恶作剧获得生存所必须的阴气,持续观察着那个男人。
但丘鬼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一天落在人类的手里。
“大人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来吾仙质疑的盯了丘鬼好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就算了,既然你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的老大还会过来找你。今天一整天太累了,懒得管你了,只只,帮我看好她哦。”
实力恐怖的可恶人类和破鸟就这样囚禁了丘鬼。
老大,你可千万别过来,落得他们手里了。他们没从我这问到真正有用的消息,你也千万别被发现啊。
为了对自己有恩的老大,丘鬼拼命祈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