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清风挽起薇奥莉娜的发丝，一个个音符跃动在她的身畔，一首熟悉而又缥缈的圣歌回响在耳旁，象征着神灵眷顾的暖阳洒在脸上，薇奥莉娜的睫毛颤了颤，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
“咳……”轻咳两声，薇奥莉娜张开干裂的唇瓣，吐出一口浊气，她颇感疲惫地睁开双眼，庄严神圣的殿堂映入眼帘。
与接受洗礼时的教堂几近相同，代表着天使羽翼的纯白奠定了殿堂的色彩基调，彰显神灵威严的灿金色恰如其分地点缀其上。薇奥莉娜趴在殿堂中央，她虚弱地支起上身，软嫩的小手撑在冰凉的地板上，胳膊上猩红的伤口在白色石板的衬托下格外狰狞。肺腑传来灼烧般的刺痛，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星点血沫，娇躯的伤势并没有好转，纯白如镜的地板上沾染了些许血污。让污渍践踏象征神灵羽翼的圣堂地板，这在以往会被视为对神灵的亵渎，可现在的薇奥莉娜并不在乎这些，她抹了抹唇角的鲜血，双眸无神地望向前方，那里是神像坐落的地方。
自从12岁在洗礼仪式中脱颖而出，薇奥莉娜接下来的4年一直在教廷生活，作为教廷的圣女，她牢记了主殿的每一个细节，小到一处装饰的摆放位置，大到天花板上的玻璃角度。尽管方才苏醒的脑袋有些混沌，她依旧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的所处位置。
教廷主殿的中央，也是举行洗礼仪式的地方。
“我……还活着吗？”薇奥莉娜看向圣灵的塑像，祂伫立在大殿尽头，阖着双眼，脑袋微垂，双手于胸前合十，纯白的羽翼轻轻拍打着，折射出金色的弧光。祂依旧是那般高洁，那般伟岸，那般的……淡漠无情。
金白二色交错闪耀，眼前的景物有些缥缈，薇奥莉娜仿佛回到了洗礼那天被神灵眷顾的现场。
“呵。”现在回想起来，洗礼那天，也是如此的虚幻呢。
心脏仍在跳动，肺腑的受创让呼出的气息充满血腥，薇奥莉娜一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透过那虚弱的泵血声，她才能找到几分真实感，不至于在神灵虚幻的祝福前迷失自我。
薇奥莉娜冷笑两声，自嘲般地念叨着：“还记得您的祝福吗？‘狂风吹不乱你的发髻，骤雨浸不湿你的霓裳，天灾会因你的存在铲迹销声，战火会因你的到来黯晦消沉’……很美好的祝福，不过没有一项应验。”
柔顺的金色长发变得干枯褪色，华丽的服饰被刀尖撕扯出无数道豁口，殷红的血浸湿了破损的衣裳，叛军将战火烧至了她的身畔，她的至亲尽数身亡……她在教廷每日祈祷，可除了洗礼那天，她从未感受到神灵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是我太痴心妄想……还是你过于冷漠无情呢？”薇奥莉娜向神灵开口，又像是在扪心自问。
神灵没有回答，祂仍旧伫立在原地，羽翼照常拍动，薇奥莉娜的质问像是耳畔清风，不曾引起祂的半分注视。
薇奥莉娜咧嘴一笑，是啊，如果祂真的有教廷记载中的仁慈怜爱，自己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她瘫坐在地板上，不再去质问这位傲慢的神灵。
持续的疼痛让神经逐渐麻木，家国的土崩瓦解在她的心灵上剖开了一个空洞，即便从叛军的追杀中幸存下去，她也失去了未来的方向。
是像只蟑螂一样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苟且偷生吗？姑且不论自己能否从穷凶极恶的叛军手中溜走，就算极端幸运的自己逃离了叛军的魔爪，在人类的地界里，又有哪个国家能遮挡住教廷的辉光？
至于举起武器反抗？那更是痴心妄想。自己这位手无束鸡之力的女子，又能在教廷的地盘下掀起多大的风浪？
薇奥莉娜握紧了拳头，她痛恨叛军的残忍，痛恨教廷的默许，她想揪起神灵的衣襟质问，为什么纵容自己的信徒做出如此不义之举。
可这并没有意义，即使神灵给了自己答复，逝去的至亲也无法复生，她更不可能从神灵的手中获取力量，去清算属于祂的信徒。
绝望而又无力，属于薇奥莉娜的命运似乎走到了尽头。
如果就这样一死了之，或许对她也是种解脱。
薇奥莉娜闭上双眼，又咳出了一抹鲜血，她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一滴地流逝，感受着自己生命的火焰逐渐熄灭，冰冷与麻木自指尖攀上了她的肌肤，她像坠入死寂的渊狱般感受着意识的远去。朦胧之间，似有一只冰凉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死神终于要带我走了吗……
薇奥莉娜释然一笑，放松身心地向后躺去，坦然地面对死亡的闸刀，她已经嗅到了属于死神的血腥味。
“明明是姐姐付出生命才将我送出来的，我却要这般赴死……如果地狱真的存在的话，我怕是会堕入地狱遭受无尽的折磨吧……”
“对，堕入地狱。”
薇奥莉娜自嘲的话音刚落，阴森的语调便在她的耳畔响起，兀然间，仿佛有无数根钢针扎透了眼皮，刺入了她的眼球，撕裂般的疼痛涌入大脑，殷红色的鲜血自眼角滑落。
她惊恐地睁开眼，想痛呼出声，可咽喉却被死死地锁住，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压抑在喉间，四肢因剧痛而颤抖，黏腻的血污像是有生命般顺着孔洞沁入了她的眼瞳，猩红与黑暗污染了她的视线。
“你不反抗，是因为心中的绝望扑灭了恨意和怒火。”
无数盏聚光灯骤然亮起，刺眼的强光穿透了层层血污，薇奥莉娜的眼瞳收缩如针尖大小，大殿的狰狞惨状倒映在浸染猩红的眼眸中。
圣殿的地板被无情践踏而寸寸龟裂，透亮的玻璃上布满了细密裂纹，石砖和玻璃的裂缝像是泉眼咕嘟嘟地涌出粘稠鲜血，泛着寒光的刀剑与钉刺深深嵌入裂缝，神圣的教堂像是荒弃的乱葬岗。神灵伟岸的羽翼被尽数折断，暗黑的血污沁入了飘落的羽毛，一柄扭曲的长剑钉入祂的腰间，它携带着复仇的种子刺入了神灵的躯干。随着齑粉的洒落，神像表面崩现出无数裂纹，扭曲的荆棘在祂的躯体中肆意生长，宛如无数的蛀虫啃啮着祂的血肉。神像在颤抖，破碎的石片不断剥落，荆棘冲破了躯体的束缚，将神灵的塑像蚕食得千疮百孔，它们爬满了神像的表面，如枷锁般将破碎的神像牢牢禁锢。藤蔓呼吸似的律动着，从神明之躯中泵出暗红色的养分，给养着一朵朵黑红花苞。裂隙在扩大，神像在荆棘的摧残下的分崩离析，妖异的花朵终究绽放，暗红色的光芒溢满了教堂。
罪恶的鲜血溅落大地，复仇的种子深埋于神灵体内，冥界的花朵怒放于神灵的残躯上。
“这会是祂必然的结局。”
冰冷惨白的手抚上了薇奥莉娜的面颊，她彻底地融入到不知名的怀抱中，看不清的流质自身体的每一处创口灌入她的身躯，浸入她的骨髓，她被身后的鬼影拖动着下沉，坠向那无底的渊狱。
“祂不会给予你反抗的力量，但我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