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轩,你没有朋友吗?”
早上的课结束了,教室又变得空荡荡。她不动,他也不动。
“为什么这样说?”
“你课间从来不和别人搭话。”
“我和他们说的已经够多了。”
“说得够多?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搞不懂。总该会一起去吃饭吧?”
他投来关爱智障的眼神。
“公主大人,您喜欢史吗?”
她瞪大了眼睛。
“食堂有这么难吃吗?”
“当然有。那都是校长的亲戚。早餐的包子,吃一口离馅还有五公里,两口就过站了。”
她似乎在脑海里搜寻了许久,才在某个堆满灰尘的角落找到同款笑话。
“这笑话也太老了吧。”她嫌弃地摇了摇头。
“可是鸭脖还没发生呢。”他笑道,“总之,我不希望我的公主大人第一天就拉肚子。跟我来吧。”
“不去食堂的话,去哪里呢?”
没有回答。
她紧跟在明轩身后,穿过还不熟悉的走廊。走过光秃秃的葡萄架,跨过没有水的池塘。地砖被晒得滚烫,无风的艳阳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门口的金字校名晃得人眼晕。
“出门右拐,走上几百米,从小门钻进小区,再走过一条长长的路。后面有一整条小吃街。”他说。
“这样走一个来回,还能午休吗?”
“当然不能。这就是代价。”
小区的居民楼有那么一点破旧,整片外墙脱落了不少,画满了各种不堪入目的涂鸦,那一对对自以为是的名字,在灼热的夏日过分刺眼。
两人并排走着,下意识维持着常识中的距离。即使这样,也比写在校规里的距离要近几分。
“林净璃同学。你喜欢这座城市吗?”
视线停留在她的后颈上,那里已满是汗珠。满脑子都是那个四叶草胎记。
“不喜欢。”
“为什么呢?”
“大家,都没有名字,眼里只有数字。”她说。
“为什么能记得我的名字?”他追问道。
纤细的指尖挑着发丝,拼凑着笨拙的话语。
“因为你是鲜活的。人偶才不会有名字。”
“什么鬼啦,完全意义不明。”
两人相视一笑。
“明轩你呢?你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她反问道。
“你怎么假定我不喜欢?”
“你都写在脸上了。”她坏笑着,像发现了懵懂少年私藏的小本本那样开心。
“他们,本来都是你的朋友吧?”
她偷瞄着明轩的反应——他只是一副快被晒晕的傻样,从内到外散发着憨憨的气息。
“抱歉,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当我没说。”她戳了戳手指。
“怎么会呢。只是找不回同样的心境了。”他摇了摇头。“知道吗?人是很难对同类下手的。
在那之前,宣传造势,说对方是虫子,是牲畜,抹掉他们的名字,然后才能毫不犹豫地举刀。”
沉默不语。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听不见鸟儿的鸣叫。
“感谢你告诉我名字。我会记住你的,小璃璃。”画风突然一变,擅自这般亲昵地说道。
“真是的,才刚认识多久,别这么叫啦……”她小脸一红,一拳捣了过来,打在胸口上还挺疼。
……
“小璃璃,你想吃哪种?”
墙上挂着菜单,全部以砂锅二字作结尾。
“喔,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特色菜嘛?真是难以抉择呢……”她双手抱胸,若有所思。
还有这种麻烦的设定来着。
“公主大人没吃过?”他接上话茬。
“当然没有。直到征服奥罗恩王国之前,我都没见过稻米。”
周围食客的目光开始变异了,林同学却一点都没感受到怪异的空气。
“还给你骄傲上了。快点决定。”他说。
“那就牛肉的。”
“那我也要牛肉的。”
在小店的角落找到一桌坐下。大电风扇就在旁边,开足了马力嗡嗡响。
明轩接了两杯枣茶回来,就见到林净璃正对着风扇张开嘴巴:
“啊————————————”
怎么像个小孩。
“你不来吗?真的很有意思诶,声音都不一样了。”她竟然很兴奋,一个劲地拉着明轩的胳膊。
“免了,我还是想伪装成正常人类的。”他按住她的肩膀,阻止这当众丢人的行为。“别坐那么近直吹,会感冒的。”
“诶,怎么会呢。我有精灵的加护,不会生病。”她一副得意的样子。
“你buff叠得也太多了,设定还是要精简一些才好。”
“明轩又在说怪话,要精简什么呀,听不懂。”她眨着眼睛,一脸无辜。
说怪话的是你才对吧。
“总之,老实等着上菜。在那之前安分一点。”
“那样就太无聊了。讲讲你自己吧,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回到这里,你一定有想做的事。”她撑着脑袋,以全无防备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摸到涨潮的边界。
“过去就只有过去的事。”
快乐的事永远地消失,远不如恐惧和愤怒留下的伤痕刻骨铭心,即使那些故事的主角并不是自己。
“我不喜欢学校。”
“白天讲课,下午还讲课,晚上还有两个小时的大自习,还能被拿去讲课。”
“作业留成山堆,这科加一码,那科加一码,最后不到凌晨两点根本写不完。”
“三天一小测,七天一大测,没事就发一堆三流图书公司的劣质卷子,还强迫人必须写完,讲的时候就是随便对一下答案,就算是错误的答案解析也能强行说出个理来。”
“背不出课文要滚出去,听课走神要滚出去,写不完作业也要滚出去。就算教室里只剩一半人,也能面不改色地糊弄完一整堂课。”
“每天都拖堂,最离谱的一次上午最后一节课能强行多讲半个小时,等散场的时候食堂只剩一盆西红柿鸡蛋汤,配上从锅底铲下来的干巴巴的米饭。”
“拿拳头管学生,上巴掌扇,上脚踹,课代表不写作业,被连人带桌子一起丢到走廊。抓住玩手机的,当场把手机砸个稀巴烂,然后又滚了出去。”
“讲课讲得一坨苟史,再简单的东西也能讲得天花乱坠难如登天,心却是玻璃做的,容不得半点闲言。”
“等所有的一切结束,精心策划准备煽情的仪式,用酒精擦拭出笼鸟儿的羽毛,洗去往日一切恶行,冠以严师出高徒的名号。再过上些年月,所有不堪入目的东西都被钉进棺材,埋到任何人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这就是我不喜欢这里的原因。”
哈。
店里好像没什么人了。
林净璃同学只是听着。
滚烫的砂锅上桌。
“张嘴。”她说。
他不理解。但他还是照做了。
她抄起勺子,捞出一块冒着热气的豆腐,喂到他嘴里。
“烫烫烫烫烫烫烫。”
明轩的脸烧成烙铁,硬怼出一滴泪来。
“即便如此,你还是掘地三尺,把棺材板撬开了。”她笑着说道,“我已经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
“你怎么会知道呢?”他并不相信。
豆腐好烫。
“我改主意了。我要陪你拯救世界。给个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到达彼岸。”
她掰开饼,悉数丢进滚烫的砂锅。
“我听不懂。”
“无所谓。明轩,从今天开始,你每一餐都必须和我一起。”她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骑士。我不熟悉这个世界的料理,你要帮我试毒。这是你的职责。”
……试毒都来了。
“遵命,公主大人。”他哑然失笑。
“那么……今后请多关照。”她宛如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宛如一缕阳光照射进心房。
这多少有点热了,毕竟是夏天。
两人默契地握手,像是达成了什么战略合作伙伴。
“可不要临阵脱逃。”她说着,挖出一颗撒尿牛丸,“乖,尝尝这个。”
他顿时瞪大双眼,本能地往后退,可后面就只是一堵墙,根本无路可走。
“所,以,说,别~躲~啦~”
“不要啊!—————————”
惨叫声在整条街上空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