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很复杂。”
举头三尺有神灵。想必迷信这一点的人,也自然会相信世界上有第六感这种东西吧。
在背后被人论道的时候,那不该有的知觉就过分地延伸。敏锐地介入到原本五感不知道的领域。
林恩现在就处在这个状态当中。
使用了自爆术式的巨大负荷使身体彻底过载。
意识还模糊不清,甚至眼皮都没法睁开。
却意外地能在这个情况下听到有人围着自己在议论着什么。
“嗯……”
“要不……这样……”
“哎,不行!这样的话……”
听觉仍是断断续续的状态,林恩不得要领,却能大概脑补出它们在说什么。
“把这个……放在这里……”
“很困难……”
大概是在给自己做外科手术的医师们正在交流什么吧。
也许是魅魔的毒药仍在微量生效,又或许是被注入了麻药。
林恩此时感受不到疼痛。
听医师们的谈话内容,恐怕正在把自己的身体又切又剪又缝呢……
这场面,就算心理素质再强,也看不下去。
“这根……还能救吗?”
嗯?
“我看是不行了。”
等等……
这,这“根”是指什么?难道是——
“看来是没救了。”
不要啊!它这一辈子还什么风雨都没经历过呢!怎么能擅自说它不行了,有没有医德啊!
只是中了魅魔的毒之后疲劳性软惫了!给点时间它能支棱起来的!
“这样放着也是碍事……”
“嗯,同感。”
“要不然剪掉吧。”
“剪子在哪里……剪子……”
哈啊?
不、不行,绝对不能剪啊!
哪怕大家都不看好它,林恩也相信迟早有一天它能东山再起。
剪掉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
“不……不能剪啊……!”
意志力最终撞破了神经的麻痹牢笼,在半昏迷状态下的林恩竟然开口说话了。
“嗯?”
听到林恩忽然间嘀咕了什么,那几个人踩着不同节奏的步伐走来。
“你醒了吗,林恩同学?”
“不能……不能剪啊……!”林恩甚至眼皮都没办法睁开,却有能力说出几乎完整的话语,“至少……也得问一下医患的意见吧……!”
“听不清楚——你是做了什么噩梦,还是已经醒来了?”
呃……
林恩顶着身体的剧烈疼痛,拼死也要睁开眼睛。
自己身上裹着一圈又一圈浸了药酒的绷带,一众医师们围着自己,像是在观摩什么医学奇迹。
四下没有看到剪刀,万幸啊万幸。
……啊。
从医疗室外的窗子搭进来一枝圣栎干瘪的寄生藤,它低垂在窗沿上,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时日。
原来是要剪这根啊,不知道的以为是要剪那根呢!
“你们……是怎么离我这么近的?”林恩问道。
“多亏了这朵静语花。”一个助手指了指架子上的一朵紫罗兰色的小花。“它能吸收范围内所有的持续性魔法,让法力干涸。就连你的光环也不例外。”
“这样啊……”林恩松了口气。
当他正打算躺回枕头上时,几双手蜂拥而上,将他的后脑托住,一口气把他扳回坐姿。
???
“会长有事先通知:你醒了的话,立刻去向她汇报任务情况。”
“哈啊?”林恩勉强抬起自己被夹板固定的严严实实的手臂,“我伤成这样,就不能允许我多休息一下吗?”
“历代会长都日理万机,她愿意留出时间听你的报告,你应该感谢她才对。”
“就是说……没得商量和通融咯?”
“放心吧,我们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医师们笑了笑。“如果你不小心在路上摔倒,把夹板摔脱位了,我们会帮你再做一个;如果你体力不支晕倒了,我们也已经熬好了提神的汤剂——赞美医学圣人菲莉!”
这学校在不通人性的方面做得有点太过头了吧?
但命令就是命令,林恩只得抱伤前往伊莉斯的办公室。
老实说,他一点儿也不想来。
不仅仅是因为伤口痛得要死不想来,还有那天尴尬的遭遇也让他羞于面见会长。
就算这样说,那几乎完美的嘴唇的柔软、温度,还是如烙印一般留在林恩的脑海里。
“总归……不会让我掏出肠子谢罪吧……”抱着这样自暴自弃的心态,林恩敲响了会长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
伊莉斯会长那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满了文件,白茫茫的一片。
她此刻正如一台无情的办公机器,一目十行,飞速地处理这些写得密密麻麻的公函。
要是一般人肯定会觉得,这样是牺牲了准确性换来的速度。
但要知道,这可是圣栎大学院的学生会会长,能坐到这个位置。无论是资历、能力、还是城府,都不允许有短板。
学院将极大部分的行政权力和日常事务全权移交学生会。在这种高压环境下,一目十行都只能算是基本功。
连这都做不到,那就不要觊觎会长的宝座了。
只有战战兢兢地待在这个位置上,才配体会到权力的快乐。
“啊,是你啊,林恩。真不好意思,让你带伤来访——我听说你的小队遇上了意外事件。”就算会长忙成这样,见到自己预约的人到访,还是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请坐吧,我等着你的汇报。”
“那个……会长。”林恩说,“在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先向你道个歉。”
“道歉?”会长的眉毛微微皱起来。“为什么要道歉呢?”
“上次,我没按你的要求及时按下法术扳机,差点酿成大错。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机会和你说声‘对不起’。”
“无需在意。”会长抬起右手,示意林恩放松。“也是我一时性急,用那么极端的方法测验自己。你不用自责,无论换哪个人来,都会屈服于‘学生会会长’这一头衔的淫威吧。”
虽然会长说不用在意……
但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用魅惑光环把会长的吻给夺走的话——
被细细切做臊子、装桶灌入水泥、夜深人静的时候被烧死在床上……
林恩都不敢想自己会有多少种死法了。
“不过——如果真想要表达歉意的话,我只有一个要求。”会长说道,“请加油、努力吧。这就是我的要求,请你务必要做到。仅此而已。”
伊莉斯会长有一种神奇的魅力,让与她打过交道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想为她做点什么。
身居高位,难免会得罪什么人。
可林恩却觉得,会长可能是个例外。
三言两语就抚慰了自己内心的不安,还顺便进行了一番鼓励。
这可不是哪个领导者都有能耐做到的。
在向会长复述了任务路上发生的事情后,会长若有所思地在笔记本上简短地写下几行话。
“我明白了。”会长说,“林恩,你比我预想得要优秀很多。当我听说你是使用自爆术式解决危机的时候,我只是单纯地以为你有胆量。现在看来,你还具备了谋算的能力。”
“多谢会长夸奖。”
“不必多礼。”伊莉斯再次举起右手,左手从抽屉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袋子。“林恩,这个物件是上次我们见面之后,我为你准备的小礼物。”
她将袋子抛出,稳妥地落到林恩手中。
林恩拆开一看,是一件小马甲。
“这件衣服的内夹层使用静语花的花瓣填充;外面的镀层是用静语花的花粉做的。”会长解释道,“它会让你的法力迅速流失,直到彻底干涸为止。同时还会彻底抑制它的再生。”
“那我不就释放不了法术了吗?”林恩问道。
“是这样的。”会长点点头,“但这个马甲最大的用处,是抑制你的魅惑光环。有了它,你就可以和人进行半米内的互动了。”
静语花可不便宜,它生来就和‘便宜’这个词不沾边。
因为抑制魔法的生物能力,它没办法被自动化的魔法大棚批量生产。
纯手工种植、采摘,存活率又极低。
在医务室看到的那一小朵,估计就要几十个金币。
而要收集起足够断绝魔法再生的静语花瓣和花粉,没个一千金币是下不来的。
再考虑到工艺的赋值……林恩手上拿的轻飘飘的一件马甲,被赋予了足量金钱的沉重。
“会长……允许我僭越地问一句。”林恩看着手上的马甲,又看向会长,说道:“你不可能对每个学生都分配这么多资源,对吧?”
“我很喜欢你的悟性,不需要提点就能领悟。”伊莉斯交叠起双手,垫在下巴底下作为支撑。“哪怕是我亲自选拔上来的副手,也不一定有你机敏。”
“会长言重了,我哪里有资格和学姐们比?”林恩感觉背上冒出了些冷汗,“请说重点吧。”
“你知道学生会会长最多能当到第几学年吗?”伊莉斯自问自答地举起四根手指。“第四个学年。而我明年就是进修的四年生了。”
“额,提、提前恭喜您圆满收官?”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会长又弯又翘的睫毛垂下,“但重点不在于此。”
林恩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卷入某种意想不到的事件中了。
“看你心急的样子,我就不卖关子了。”会长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些。“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游走在学生会框架之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