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副会长办公室里，空气似乎凝结成了一块寒冷的冰。
“学姐，您请坐吧。”
林恩在这么礼貌地推让了一下之后，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啊。
而自己偏偏还遇上了。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房间另一端的梅克学姐。梅克也尴尬地坐到了那张熟悉的小沙发上，低头看着自己带来的几张文件，神情专注，表演得有些过头了。
两人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梅克微微一怔，随即迅速移开视线。
办公室里的每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两个惊弓之鸟都感到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几乎是同时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姿态，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不安。
副会长察觉到这股暗涌的紧张：“不要太拘谨了，林恩。虽然前后辈的辈分有别，但学生会的日常工作就是为学生们服务。更别说她还是我专门从魔药学中找出来的佼佼者，一定会对你的备赛有大帮助。”
梅克局促地放下手中的文件，手指在桌面上不断地书写炼金公式和公理，借这个行为舒缓压力。
脸上还挂着职场标准的微笑，但眼神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恩，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即移开视线。
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几乎要堵塞两个人的咽喉与口鼻。林恩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感到喉咙干涩发痒，完全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副会长忽然抬起头，看了看梅克，又看了看林恩，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林恩心跳加速。
（不会已经察觉了吧——）
梅克突然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裙角，向副会长极大角度地欠身。
“凯娅会长，我还是很不理解：为什么我要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弟做事。他凭什么能被我服务？”
林恩一惊，梅克学姐竟然通过自爆来保护他——顺带保下她自己。
学姐……有德啊！
“梅克，你……”凯娅副会长眼睛眯了起来。“是在质疑我判断吗？”
“请原谅我的顶撞，但如果不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我也是不会服气的。”
“我来为你说明吧。”
凯娅副会长立刻为林恩站台。
“他有极强的随机应变能力，出彩的战意，以及为团队奉献自己的决心。这么多优秀的闪光点，却被一个简单的出身背景全部遮盖住了。新生大会本就是发掘新生优秀之处的赛事，我们是时候该匡扶它回正统了。”
副会长的话极有煽动性，总会让人觉得她没有私心，反而是为了大义行事。
也难怪她总是能从伊莉斯手下直接挖走人手。
“闪光点……他？”学姐演戏演到底，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林恩。“就他？”
“你听到我说的了。”凯娅副会长说，“质疑他的能力，就是在质疑我的眼光。我允许有不同的声音，但那最好不是出于你的自尊胡闹一通。”
梅克微微颔首，表示臣服。
“我明白了……凯娅会长，我会尽我所能的。”
“我突然想起来，炼金科室的拨款增额议程，已经停摆很久了吧。”凯娅副会长萝卜和大棒一个不漏。“如果林恩能赢下比赛，或许可以用新生进学的名义要求学院多给炼金科室拨款。这样一来，对你也有好处吧？”
“诚如您所言。”
“不要让我失望啊，你们两位是我最看重的两个人才。”凯娅走回办公桌后，“你们可以私下进行些交谈，我这里就不多干扰你们了。请回。”
梅克点头称是，她走过林恩身旁时，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感。
林恩回以一个勉强的微笑，心中却还是一片忐忑。
门轻轻地关上了，凯娅的目光，以及她独有的压制力消失在门后。
林恩跟着学姐离开行政楼，最后来到学姐的老巢——炼金科室。两人这才同时松懈下来。
站在这里，林恩回想起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那种精神上的高压与折磨，简直就是上刑啊！
梅克学姐把窗户打开通风，四周流动着淡淡的药草香气和魔药半成品的刺鼻味。
她转身面对林恩，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
“林恩，不要觉得我是什么两面三刀的人。”额前的紫发挑染微微晃动，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声音低沉而认真，目光直视林恩。仿佛在寻找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彼此彼此……”林恩也很无奈地回答道。
“但我知道你还是会很迷惑，”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复杂的情感闪过。“很多人嘴上说着宽容的话，心里却把对方鄙视了个遍。”
因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人的关系反而变得更好了些。
“我来告诉你原因吧。”梅克学姐深吸一口气，“我很敬重伊莉斯会长。她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领袖，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她就应该是神明给我们最杰出的那个礼物。”
“但是……如果这样天资过人的会长，陷入了暂时的错误当中……”梅克继续说道，目光直视林恩，“需要的绝对不是盲目追捧她的人，允许她继续堕落下去；而是像我这样坚定的守望者，化作刺向她软弱之处的锋刃。”
“可会长想要常驻席位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吧？”
梅克学姐轻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以为我只会听凯娅会长的一面之言吗？”
“唔……”
“我比你更清楚伊莉斯会长，我可是她一路提拔上来的。”梅克的嘴角拧出一丝悲伤，略有不舍地说道：“我们互相尊重对方的能力，合作得相当愉快。在学生会里，受人提拔就是受重恩。说她是我在学生会里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也正因如此，你不希望看到她最后独揽学生会吗？”
梅克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垂在眼前的头发撩开。“神只有在神坛上才是神，离开了神坛的神就只是强大的凡人。我愿意接受她凡人的一面，而不想看到变质的神明作威作福。”
林恩的心中变得更复杂了。
听梅克学姐这样说，难道伊莉斯会长真的堕落成权欲的机器了吗？
还是说，这种声势……是凯娅副会长故意散出去的小道消息，精心设下的局呢？
和魅魔处久了，林恩对任何事物都天然地抱有不信任感。
尤其是凯娅副会长这种煽动能力极强的角色，不可能会放着自己的能力空转的。
但……就算考虑到这一点，她的煽动力能强大到把梅克学姐也骗到吗？
这就是学生会内部较劲的恐怖了，林恩哪怕已经一头扎进最高层的角斗了，却还是雾里看花，一点信息都得不到。
不过，他这两头吃的身份，倒也不是一个好处都没有。
在最后的关头，他甚至能够临阵选择倒戈一方，将手中胜利的果实送给伊莉斯或是凯娅。
这就要取决于，两人到底能在终局之后提供多大的保护了。
林恩看了看梅克学姐，恐怕她的想法和自己也差不多吧。
“这件事，绝对不能给第三个人知道了。”
梅克以很平淡的语气对林恩说道。
正因为语气平淡，她所压抑的焦虑才从不断抠着自己皮肤的手指上释放。
“泄漏出去的话，我们两个人在这个学校里就只有死才能脱身了，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我知道。”林恩点点头，“那我就先告辞——”
“慢着。”梅克调整了一下情绪，对林恩说道。“来都来了，为什么不把法力再生灵药带走？是希望我这个学姐给你跑腿、送货上门吗？”
她领着林恩走入内室。
林恩陷入了炼金术的震撼。
炼金化合物存储室巨如宫殿，廊柱高耸如森林古木，尽头隐藏在幽暗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与金属的刺鼻气味，每一口呼吸都犹如穿行于炼金术的核心秘境，刺激鼻腔，刺痛灵魂。
长廊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的水晶瓶和黄金炼金器具，它们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只有在梦幻中才能看见的场景。
“千万不要触碰它们。”梅克学姐领路的时候说道。“长久地盛装魔药，让它们也具备了毒性。以不正确的防护方式去触碰，可以轻易杀死一个凡人。”
材料储备方面就更是夸张。
架子围起来的每个角落都堆积着各种炼金材料，色彩斑斓，如同无数宝石碎片堆积成的山峰。
这里在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兽皮地毯，林恩的脚步踏上去无声无息，犹如行走在云端。
但他却能隐隐约约地听见每一片草叶，每一颗粉尘，似乎都在低声细语，轻盈且神秘。
“你听到了？”学姐转头问道，“在接触魔药学之前，我们就会带新生来这个地方参观。如果能听到材料在呼唤，就说明你……有魔药学的天赋。记住，是炼金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了炼金。”
存储室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炼金桌，桌面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烧瓶、坩埚和坩埚架。它们被擦拭得光洁如新，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桌边的一角，一只巨大的铜制蒸馏器正缓缓地运作着，青烟袅袅，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香味，仿佛异界的芳香。
那些蒸馏出的液体滴入透明的玻璃瓶中，每一滴都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所凝聚的珍露。
头顶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数不清的铁链和金属环，映射出幽蓝色的光芒。偶尔有几缕光线从天窗射入，穿透层层烟雾与尘埃，形成一道道神秘的光柱，仿佛天界与地狱之间的桥梁。
房间四周的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和图腾，它们像是活着的生物，在阴影中蠕动，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和想象的不一样……）
林恩还以为这里会像药房那样，就是几个架子摆上几个瓶瓶罐罐。
直到自己亲眼见过，才知道，这里其实更近似一种小教堂。
炼金术的本质，就是向炼金之祖师进行反复地礼祭啊。
墙角的一尊雕像，刻画的是古代炼金术士的形象。
林恩认出来，她就是菲莉，现代魔药学的医祖。
手持炼金瓶，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帷幕，注视着后来的每一位炼金领域的探索者。
那石像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石灰，是被各种腐蚀性气体破坏出来的，却掩盖不住她的威严与神秘。
而位处房间最深处的架子上，就是林恩所要来领取的灵药。
团队在晋级赛中的杀手锏，足以扭转战局的灵药。
两瓶药水的瓶身纤细修长，晶莹剔透，映射出微弱的虹彩。瓶中灵药似液态宝石，颜色随着光线变化而变幻不定。
“酿造全过程保密。”学姐说道，“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拿去就好，就当是我们之间……相互保守秘密的礼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