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追忆与英雄
等到伊尔将战斗的破坏痕迹复原回到盗贼们的据点时，星正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建筑残骸上擦拭着她的配剑。
伊尔记得这把剑，〈雪痕〉还是自己送给对方的来着。
旁边，蒙哥利亚被锁链五花大绑的丢在地上，像死鱼一样翻着个肚皮，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
令伊尔有些惊讶的是，在二人的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有些憔悴的男人，他一头乱糟糟的褐色头发，明显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面容沧桑像是被水浸湿又控干了水分纸，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星，你没杀死他吧？”伊尔指着地上“躺尸”的蒙哥利亚。
“当然，我有手下留情。”
“这就是你说的手下留情？蒙哥利亚看上去已经见到他的太奶了。”
“我相信对善良伊尔小姐来说，一定会将其治愈。”
“你还是这么能说会道。”伊尔挥挥手，绿色的魔法飞过，蒙哥利亚表面上的伤口都消失不见，可想让他醒来，恐怕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我对您所说的话不会有半分虚假，您的行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只是，那个魔女呢？”
“跑了。”不过，她大概不是个魔女，伊尔说得很随意，没有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我明白了。”星点点头没有再问。
有个善解人意的侍从真的很好，伊尔心想。
“那他是谁？怎么突然冒出来？”
预料到伊尔会这样问，星很快做出了回答：“似乎是被盗贼囚禁的人，他只说他叫梅里提亚。”
“是吗？”伊尔看着憔悴的男人，低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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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提亚曾想过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如果有——那祂一定卑劣又自私吧。不然面对人间的种种悲惨与不公，祂怎么一无反应？
善人总在被欺负，恶人却没能受到惩罚。
很难说儿时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贫苦日子究竟给梅里提亚带来了什么。但是也正是自那时起，在看到因饥荒与压迫而造成的惨剧，人们的麻木与痴愚后，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梅里提亚的心中种了下来，他想要改变这一切，就算只是为了自己或者母亲。
然而被贵族们垄断的仕途自然不会对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平民敞开大门，所以他只能选择另一条道路——参军。
受北方帝国的影响，军人的地位在罗兰王国内也有所上升。如果能在军队里混出头，他也就有机会成为皇家骑士团的授勋骑士，勉强算是触及到了贵族的阶层。
但这都只是过程，他的目标当然是骑士团的顶点，那是能与宰相、将军平等对话的存在，到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可以真正的去着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办法让人们的日子变得好一点，至少不用再挨饿。
于是，在征兵的日子里，带着母亲的祝福，梅里提亚背井离乡，对于这个在成长阶段给他唯一温暖的女人，他有着无限的感激。
哪怕没能理解梅里提亚真正想做的事情，对方也一无反顾的支持着他。将来等他的梦想实现，那便是对其最好的报答。
军旅生活比想象中要痛苦的多，好在儿时的经历让他学会了苦中作乐，军中的伙食再差也比夹杂着泥土的树叶容易下咽。
乐观的性格不能改变军队生活的艰苦，但得益于此，梅里提亚在军营结识了不少朋友。他们和他一样出身并不高贵，有的父亲是个鞋匠，有的靠编织为生，更有甚者，仅仅只是个孤儿……
但就像诸多的年轻人一样，他们的心中充满着激情，充满着对未来的期盼，他们也都设想着战争结束后的生活。
某一夜，忍不住的梅里提亚告诉了众人自己的理想。
“做呀，为什么不呢？”
“好小子，我们这个中最你最有想法了。”
“也许到时候我们也能帮上什么忙？”
他们夸赞了他的梦想，没有半分虚假，不像同乡人那种冷漠与嘲笑，也许是天真，也许是没见过世面，但他们似乎真的觉得梅里提亚能够做到他所说的一切。
那一夜，熟络起来的众人成为了将军，成为了宰相，甚至成为了自己的国王——在那个小小的营帐中
战斗打响了，敌人是来自联南方联盟的一些小国，梅里提亚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侵略，有时他不认识的长官们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像什么“后遗症”“可恶的魔女”“帝国……”什么的。
魔女，小时候经常听到的童话，他并不觉得那是真实存在的，他私以为这是贵族们为了控制民众说出的谎言。至于帝国，他也知之甚少，只记得好像是叫尤弥尔帝国，指挥官们提到它是因为这场战争的背后有它在影响吗？梅里提亚有时会这样想。
但这不重要，第一次也许是为了国家，也许是为了身后的理想，他杀了人，和他差不多大的人。也许在远方的某地，也会有一位母亲同样等待着自己孩子的归来……梅里提亚没敢继续想下去。
英勇善战的他立下了许多军功，他也很幸运，战争胜利后存活了下来，而和他一起谈天说地的那些同伴，最后也只剩下了两个。
没有时间给他来哀悼，他不能在这里停下。
最终，拼命努力的他真得成为了授勋骑士。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他将母亲接到自己身边。 这一刻他摩拳擦掌，心中满怀期待，他要大干一场。
然后——理想破碎了，不讲理的就像晴空中突然下起的雨。
某天，他惊人的发现，所谓皇家骑士团也不过是皇帝圈养的猎犬而已。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荣誉感与自主性，所维护的也只是皇家的脸面，它保护的不是世世代代居住在罗兰的人，甚至都不是这个国家。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狠狠的捶打了他的认知。他一时陷入了迷茫，有时他会回忆起旧时的童话，屠龙的勇者也变成了恶龙的那个故事。儿时的他有时会想自己会不会就是勇者呢？而现在，他才可悲的发现自己甚至连恶龙的样子都没见过。
他是什么呢？战争胜利了，王国得到了巨额的赔偿。但贵族依然猖獗，饥荒与死亡从未在身处苦难的人们身上远离，愤怒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的母亲死了，被嫉妒梅里提亚的贵族杀害了。对方甚至只需向他支付几枚金币作为赔偿就可以得到他所谓的“原谅”。
一切化作虚无，就连他也被污蔑为反抗军流放出国。
他仍记得的那一天，母亲死去的那一天。紧闭的房门，淡淡的血腥味，他怕走进房内同怕阴森的坟墓一样，远远近近，静悄悄的使他能够听到的只有万籁中极细微的呼吸声。
正是傍午的时分，巍峨的王城又蒙上一层薄薄的云霭了。
也许，那时候，梅里提亚也死在了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