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小屋的窗户里漆黑一片。我裹紧身体,艰难地迈着步子,一步步地挪向那座小屋。在我即将推门而入的前一刻,我踩到了横在门前的一大块异物。我低下头,大口的喘着粗气——
一个面色惨白,身着粗麻衣裤,脚底血肉模糊的年轻男人趴在门口,一只手绝望地搭在门板上,似是期望那扇门的后面能带来生的希望……
等等……有什么不对劲。
我蹲下身,仔细端详他的脸庞……不,这不可能!这个死人竟然长着一副我的脸!难道说……我,早就死了?死在了海难后的石滩上?那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站在这儿?当时的我倒下前叩响了门,醒来后就看到那个大胡子船长……
“你真的要推开这扇门吗?”一个诡异的声音问我。
答案是肯定的。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雨声,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满屋的灰尘、破败的家具、发霉的地板,以及一本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崭新书籍。
我翻开书,或者说,再次翻开这本书——正是我从大洋彼岸带来的那本小说。直到现在我才觉悟,书中每一字、每一句,每一章的故事,都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发生在我的身边。既然这样,我岂不是能够知晓未来?
我哗啦啦地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的纸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字:
“山花遍野,故人将息。”
正当我琢磨这句话的意思时,脚下的大地突然隆隆地震动起来,小屋的天花板上不住地抖落着灰尘。不等我反应,脚下便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生生将我吞了进去。
身体不断地下坠,冰凉的肢体也渐渐失去知觉。
……
我死了吗?
……
迷迷糊糊地,一双冰凉的手摁在我身上摇晃着。“还活着吗?醒醒,醒醒!……”我的神智顿时清醒了大半,我现在应该在与莫莱决战的战场上才对,刚才所见的那些,不过是幻象……吗?
我揉揉眼,从地上站了起来,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映入眼帘的,除了昏迷在地的王子和埃里逊,还有个倒在血泊中的老人——莫莱的脊梁被一柄短剑捅入,他也完全没了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嘴唇一闭一合地呻吟着。“卡芙,你,你……唔……咳咳……”莫莱趴在地上回过头,出离愤怒地盯着身后的女人,未曾出手的第四位骑士。“……你居然,也背叛了我……咳咳……”
卡芙踩着钢靴,淡定地走下台阶,站在莫莱身旁,接着出乎意料地一脚踩在莫莱身上,痛得莫莱龇牙咧嘴。“我只后悔没能早点看清你的真面目,你这个渣滓。”
“渣滓?呵,连你都这么说了吗?他们不理解我,难道你也不理解我?”莫莱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地上继续说道,“你以为我挥金如土,背井离乡是为了什么?要不是为了功成名就,我奋斗的意义何在?”
“你们愿意追随我,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目标。而你,卡芙,作为我的养女,你不仅背叛了我,甚至……甚至不愿叫我一声父亲……”
谁知卡芙竟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激起了她的怒火:“你终于承认了?那些所谓的荣耀与使命,都只存在于你漫天的谎言中,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你说对了,如果不为了自己,那是为了谁呢?我也曾严守戒律,静心苦修,但结果呢?当我垂垂老矣,回望过去之时,我曾做过什么,得到什么吗?除了一座摇摇欲坠的修道院,以及……你。”
“我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我的一生不能庸庸碌碌地度过。可当我年过半百之后,这个誓言却一直没能兑现。我需要一面旗帜,一面能团结众人的旗帜。于是,沉寂数百年的圣殿骑士团成为了不二之选。”
“不得不说,你们很优秀,但旧世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所以不得不前往新大陆,不料却来到了这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但我的雄心是不会轻易覆灭的,因为……”莫莱的声音逐渐放低,听上去像是大限将至,命不久矣了。
“安息吧,罪恶的灵魂。”卡芙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了莫莱。
砰!——
与子弹同时对射出的,是一发突如其来的能量束,在子弹命中之前,能量束便击穿了卡芙的手臂,打飞了她的手枪。几乎与此同时,子弹也击中了莫莱的右肩。吃痛的莫莱哀嚎着丢下了权杖,任凭失控的权杖疯狂地向周围发射能量束。随着高热的能量掠过一根根庭柱,天花板上的碎石开始不断地砸落,整座地下宫殿轰隆隆地震动起来,要不了多久就要塌陷。
我急忙冲到王子和埃里逊身边,架起他俩就要原路返回。此时,断了一条胳膊的卡芙咬牙站起身,喊道:
“别回头,跟我走!”
莫莱受伤后,暂时失去了对红蛇戒指的操控权,被我摇醒的两人因此很快恢复了神智,与我一起跟着卡芙登上圣坛,面对着脚下的深渊,聆听着暗河的涌动。“暗河里有一条下水道,你们从那儿可以游出去。”卡芙说。
“那你呢?”王子问她,“难不成你要陪那个老东西殉葬吗?”
“我错的已经够多了,”卡芙背过身,出神地望着远处奄奄一息的莫莱,“埃里逊,你回去告诉丽娅:她的仆人,卡芙,已经乘船远航,一去不还了。”接着扯下肩上象征骑士团的白底红十字披风,漠然而决绝地相背而去,消逝在滚滚烟尘中。
来不及惋惜,没有时间留给我们了。我们一跃而下,任凭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扑通——扑通——扑通——
来不及抱怨河水的冰冷,我们立马潜入水下,摸索着卡芙所说的出口。我的脑袋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万一卡芙是故意欺骗我们,让我们自寻死路呢?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选择了,也不容得我选择。
冰冷、窒息、黑暗……
在我的精神即将游离时,埃里逊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向前游。我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划动四肢跟着他向前游。尽管视野受阻,但我仍能感受到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狭长的管道,身体被强大的水流推动着向外移动。
周围的河水正在变化,光亮一点点透过水平面,随着我的靠近而愈发耀眼。近了,更近了!——
啊!——
久违的空气与阳光。
我们三人泡在护城河里相视而笑,一个荒诞的时代结束了。
在铲除莫莱及其残党后不久,王子殿下在众位领主与总督的拥戴下,正式加冕为帝国唯一的,不可置疑的皇帝。在埃里逊的同意下,流风重新作为行省回归帝国的怀抱,但仍保持高度的自治权。至于我,皇帝则满足了我周游大陆的梦想,给予我武卫的身份与一大笔经费,允许我周游全国,考察风貌。
皇帝示意我走到身旁,亲切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当我戴上王冠的那一刻,相当于套上了一层枷锁。但你不同,你仍是个没有根的自由人,不必受到王庭内的纷纷扰扰。去吧,走出门去,登上山顶,面朝旷野,聆听暮春之时的风息。”、
我这才意识到,春天的脚步已经越走越远了,只留下一个曼妙的背影。我错过了初春的邀约,再不能失去暮春的背影了。我牵住春之女神修长的手,见证了洗涤帝都鲜血的最后一场春雨后,我告别了这位新皇帝,踏上了云游的旅途。
这一去,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