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年寻那半,情爱重如山;
可恨财迷鬼,拆开好姻缘。
(本章大意:刘树人满怀希望去姚家借钱,姚家富裕无比,餐桌上菜肴可见一斑。不等他开口,姚小妹的爹要他给她指点学习作业。他暂时把借钱的事放在一边,在她的学习间既欣赏又委婉地指点,甚至还现身说法,共同作画赋诗,二人满心欢喜,爱情更浓厚,然后,跑去沅江江滩戏水赋诗,爱情更猛烈,再入河洑山山庙抽签,二人的签中意似乎是美好:姚小妹的签中有句话:择日缔结连理枝,安排喜事只宜前。刘树人的签中有句话:文武双全勤劳作,美景良缘无内出。他们在菩萨面前信誓旦旦,爱情升至顶峰,只待择日成亲。
当二人回到家中,他提出借钱,并告之辍学时,她的爹娘心生变术,给他一点小钱打发他走。她只能暗自伤心落泪。没几日,丫鬟姚小美突然摔死在楼梯下,姚小妹的爹娘偷梁换柱,诈称姚小妹摔死,大办丧事,以假乱真,通知刘树人前来赴丧,硬是把一对相互倾慕的恋人拆散。)
中午时分,刘树人兴致勃勃地来到陬市镇,找了一家商铺,买了一包梨子和一包红糖,提着这两包礼品向姚家大院疾步走去。
他来到姚家大门口,管家拦住了他。虽然那管家认识他,但还是请他稍等片刻,等候报告姚家荣。转眼间,那管家回报,姚家荣叫他马上进去。
管家,姓姚名家清,中年年纪,身量不矮,身材稍瘦,穿着讲究,微黄的脸色,眉毛长且直且粗,一双大眼睛神机莫测,但在姚家荣面前却是唯唯诺诺,唯命是从。姚家荣早先挑他当管家就是看中他这个特点,当然也看他的面相与姚家荣不相上下,走在别人面前不失姚家荣的体面,还看他是姚家家族中人,沾亲带故,忠实可靠。
姚家人正在餐厅吃中饭,听说刘树人来了,连忙喜笑颜开地打招呼,要刘树人入席。姚小妹眉飞色舞,心花怒放,别提有多高兴。她从餐桌旁站起,离席接过刘树人手里的礼品,放在旁边条柜上,叫家丁搬来椅子放在她的座椅旁,返身手牵刘树人一起入座。
“树人,来,喝鸡蛋汤。我晓得,你最喜欢喝鸡蛋汤了。来,多喝点,不够就再做一碗来。”姚小妹有刘树人陪坐在身边,高兴得说起话来就像是打莲花落儿,嚯嚯嚯地响个不停。
“够,够嘞。”刘树人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宛如饿急了的小鸡啄米。
“妹儿,”姚太太喊着姚小妹,“树人来,就好像是专门来喝你的汤的,你要请他吃肉吃鱼呀。”姚太太夹了一块肉塞到刘树人的碗里。
姚太太,姓田名晶,她是姚家荣的堂客;三十好几的年龄,仍不失年轻少女般的风韵;细密的白牙,整齐划一;直挺的鼻梁,格外美丽;一双鸳鸯眼睛令人迷;齐肩的短发,由发夹夹在耳后,显得泼辣神气;个头不矮,与姚家荣很般配;生性多想又多疑;打扮时髦,一般女人难攀比,这把年纪,就只生得一个独女,取名叫姚小妹。
“谢谢伯妈。”刘树人腼腆地向田晶致谢。
“来,树人,尝尝这鱼。”姚家荣也往刘树人碗里送菜。
“谢谢伯伯。”刘树人羞红了脸对姚家荣说道。
“树人,你就不谢谢我呀?你应该说,谢谢小妹。”
“谢谢小妹,谢谢小妹。”刘树人欢欣鼓舞。姚小妹打趣的话让他觉得,她的话比蜜还甜,比山珍海味还香。
“好了好了,我领情了。桌上的菜,你随便吃吧。”姚小妹听到刘树人亲口喊自己为小妹,真是满心欢喜,心满意足。她又笑着吃起饭来,众人也尽情地吃个不停。
刘树人抬眼向桌上扫视过去,心生一惊。这桌上的菜还真不少,不下十三四碗:清蒸扣肉,红烧牛肉,糖醋鲑鱼,白皙鸡丝,莲子银耳,家常豆腐,滑溜肝尖,凉拌蜇丝,口味红虾,还有几碗菜叫不出名字。总而言之,这些菜,要颜色有颜色,要味道有味道,香气扑鼻,真是美味佳肴,山珍海味。刘树人已经走了几十里路,早已是精疲力竭,肚饥腹空。这会儿,他真想尽情享用,大饱口福,但他不愿这么做,不愿表现得像是从饿牢里跑出来的。他要讲礼貌讲道德,要让人看得起。他把吃饭的速度放慢下来,一股思绪掠过脑海:这家人真是发财,不说逢年过节,就说这平时,饭菜就丰盛无比。如若他提出向姚家借钱,应该不在话下,但是,自古富人多吝啬,借钱也不一定能成。如若他嗲嗲在世,说不定能成,可嗲嗲已去世,借钱哪能成呢?,他若是借不到钱,他哪来的钱还那些阎王债呢?“哎。”刘树人想到这些,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
“怎么啦?不好吃吗?”姚小妹最先发问。作为女孩儿,有对象在身边陪坐着,她是不会怠慢的。除了她自己吃喝,她还要多出一只眼睛照顾对象吃,还要多出一只耳朵聆听对象说,那才叫关怀备至,情深意厚。
“好吃,好吃嘞。”刘树人连忙纠正自己刚才的败着。
“树人,你心里是不是有事啊?”田晶不禁发问。女人的观察力比男人敏锐,只要有什么蛛丝马迹,她们一定会旁敲侧击,追根刨底,推测心理,弄出个所以然来。
“是……”对田晶的问话,刘树人不好怎么回答。论事吧,确实有事,今儿来姚家就是专门为事而来的。可是,这会儿,大家都在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地吃饭。如若他把借钱的事说出来,那不是少了大家的兴,弄得大家吃饭没胃口。他不好开口说,所以才跟田晶支支吾吾。
“树人哪,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姚家荣看出了刘树人不好开口,也就不勉强问了。可田晶却没有就此了事,她断定,刘树人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她想,既然荣爷都那样说了,那就吃了饭再说。到时候一定得向刘树人追根问底,问个明白。
“爹,女儿吃完饭后想跟树人到外面去玩。”姚小妹早有计划在心。她想,好长时间没跟他在一起玩了,这次得跟他一起好好地玩玩。
姚家荣想了想后:“玩是要玩,但是,你每天的学习任务要完成哪。正好树人今儿来了,他的读书成绩不错。你就先让他帮你看看你的练习。你把练习做完了做好了,再和树人一起去玩吧。”
“谢谢爹爹,我这就和树人去学习间了。”姚小妹说着,便伸出手去牵了刘树人的手,将他拉着走了。
随着姚小妹来到她的学习间,刘树人一跨进门,两眼就被墙上琳琅满目的画吸引住了。他惊喜万分:“小妹,几个月不见,你真叫我刮目相看了。你竟能画出这么多这么好的画来了。”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叫你来,不是叫你来奉承我的。我爹都说了,是让你来帮我看看我的练习的。请你指点一下,哪里需要改进?”她诚心诚意地说。
“好吧,那就先让我仔细地瞧瞧,然后再给你指点指点。不过……”他虽是谦逊地说话,但实地里有点担心他的指点是否合适,别指点得不合适反而伤了她的心。
“不过什么?”她听得很敏感。
“不过,如若我的指点不合适,请你别见怪喔。”
“你尽管照直说好了,谁会见你的怪呢?别哆嗦了,先看这幅《百鸟闹春》画吧”她把他搀扶到这幅画前。
那画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些姿态各异的鸟儿:鸟飞,鸟舞,鸟站,鸟跳,鸟腾,鸟坐,鸟躺,鸟叫,鸟屎,鸟尿,鸟吻,鸟抱,真如姚小妹说的闹春啊。猫儿逢春发情,鸟儿逢春发闹。春天到了,鸟儿无论公母老少,无论胖瘦大小,纵情发闹,在枫林中纵情逍遥;枫叶嫩绿欲滴,春意盎然,枫树枝繁叶茂;挺秀的枫树在天幕下亭亭玉立,一根挨着一根,密集处,密而不挤,稀疏处,疏而不丑。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禁伸出手指,默默地数起那些大大小小胖胖瘦瘦的鸟儿来。
她十分不解:“你用手指那些鸟儿干什么?”
“数鸟。《百鸟闹春》画应该画有一百只鸟的。我刚才数了数,怎么没有那么多?”他说话风趣。
“《百鸟闹春》画就要画一百只鸟吗?”她心里明白,这话里隐含着他的诙谐意思,只是明知故问而已,而且还白了他一眼:“就你精明。这就是你的指点吗?不过,如若你要我告诉你为什么没画一百只鸟,那我就坦诚地说,还有些鸟儿飞到树林深处谈情说爱去了。”
“有道理,有道理。”他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笑毕,他认认真真地说,“要是在画上配一首诗就好了。”
“配一首诗?配哪首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好诗,这是唐代孟浩然作的《春晓》。不过,我只想配前面两句。前面那两句能展现出春光明媚,百鸟齐鸣的美景,让人感到幸福快乐;而后面那两句则让人感到悲哀惋惜。”她这样分析说。
“好,说得好。就只配前面那两句吧。”他点头同意。
接着,她又将他搀扶着往前走去,前面挂着一幅《傲雪梅花》画。
那画中,寥寥数根硕大的梅花枝,枝头,数朵梅花含苞欲放,数朵梅花喷芳吐艳,数朵梅花紧密相挨,数朵梅花独自开放;身处万里霜天,身受无情严寒,花不随严寒而凋谢,蕾不随严寒而枯萎。满目梅花不争春,独自在霜天严寒中傲立,方显梅花英雄本色。
他看着前面墙上那幅《傲雪梅花》画,便又开口吟颂诗: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她耐心地听完后:“这是北宋诗人林逋作的《山园小梅》。”
“是不是可以配到这幅《傲雪梅花》画上?”
“可以。”
“这次我为你做主,跟那幅画一样,也只配两句诗,就配前面那两句吧。”
“好,我跟你想得完全一样,”她完全赞同,“诗是这样配了。现在请你指点一下,我这幅《傲雪梅花》画画得如何?”
他看了看,总是挑不出毛病,只得说:“画得微妙微肖,栩栩如生。”
她涨红了脸:“得了,得了。我们抓紧时间,其它的画就不看了,只看看我放在桌子上的这幅画。我还只画完一半,这幅画是我今儿要完成的练习。”
桌上的这幅画确实只画了一半,画的是崇山峻岭。他想了一想后:“剩下的一半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还没有想好。现在时间要紧,容不得我多想,你帮我参谋参谋吧。赶快画完了,我们好早点出去玩。”她这样计划着。
他先是沉默不语,后面听到说赶快画完了好早点出去玩,他突然灵感大发,满面春风:“这也好办。不过,我要借你刚才的那两幅画用用。”
“没有问题,不说两幅,就是这里所有的画你都可以用,只是你要快点画。”她催促起来。
“把你的剪刀和胶水拿给我。”他迅速地从墙上取下那两幅画,先用剪刀把《傲雪梅花》画里的梅花剪下来,然后把梅花放在《百鸟闹春》画上,为其中一朵梅花挑选合适的鸟儿。比照几下后,他又拿起剪刀将刚才选定的鸟儿剪下来,最后,他用胶水将梅花和鸟儿往桌上那幅未完成的画上贴去。他把这只鸟儿的嘴连接着这朵梅花,让这只鸟儿看起来就像是在亲吻这朵梅花。随后,他拿起毛笔,蘸上墨汁,飞快地在崇山峻岭之间画上瀑布。他边画边吟颂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她站在旁边,自言自语:“你在吟颂唐朝李白作的《望庐山瀑布》诗啊。”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他把瀑布画完后,又在瀑布和下面的梅花之间画上河流。他又边画边吟颂诗:
“浅浅水,长悠悠。来不尽,去无休。
曲曲折折向东流,山山岭岭难阻留。
问伊奔腾何时歇?不到大海不回头。”
她又自言自语:“你这是在吟颂唐代唐寅作的诗。”
“唐寅的诗你也知道啊?”他随意问道。
“嗯,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又在画上简单地勾画了几笔,一幅美丽的《锦绣河山》画立即展现在眼前。
她看得目瞪口呆,佩服得心服口服。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迅速地拿起剪刀,从《百鸟闹春》画上剪下一只鸟儿,又将这只鸟儿贴到他刚才贴的那只鸟儿的对面,把这只鸟儿的嘴也连接着那朵梅花,让这只鸟儿看起来也好像是在和对面的那只鸟儿一起亲吻这朵梅花。
他为之拍手叫好:“双鸟同心所向,香润双鸟心房。”
她幸福得微微笑着,她忽然问他:“这么好的一幅画,要不要配一首诗?”
“要嘞。”他果断坚决,“就配一首无名诗吧。它既无赋诗人的名字,也无赋诗人的朝代,但它很适合这幅画。我看你想不想得起来。”他测试她的记忆。
她暗自思忖后,立即提笔,在画上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挥笔写道: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她写完,把笔往笔筒里一插,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跑到姚家荣那里:“爹,我的练习完成了,我们玩去了。”
“好,去吧。”姚家荣欣然同意。
“谢谢爹爹。”姚小妹高兴满怀,拉着刘树人的手往屋外跑。“今儿我带你去河洑山玩。山上有座庙,听说庙里的菩萨很灵。我们抽签去。看我们俩的婚事何时办。”她把她刚才说到外面玩的用意对他和盘托出。她要让他完全知道她是多么喜欢他,她要一辈子跟定他,她和他成亲只是迟早的事。
“好,我们赶快走吧。”他拉着她的手向前奔跑起来。他们跑过街头小巷,跑过乡间田野,来到沅江江滩上,跑着,跳着,喊着,唱着。江面上,打鱼人停下撒网,举目朝他们眺望。水面上,野鸭从水上腾起,展翅向天飞翔。一对情侣在纵情奔放。她没跑过他,一下跌倒在江滩上。他迅速回身把她拉起,继续向前跑着。跑累了,停下来歇气。深秋的江水清澈见底,碧绿如镜。他从江滩上捡起一块石片,斜着身子,用力将手中的石片向江面摔过去。那石片在江面上击起一个又一个圆圈。他数着那些圆圈,总共十五个。他借题发挥,吟颂诗一首:
“十五月儿圆,两情缠绵绵;
如仙哥妹喜,相爱在人间。”
“好诗,好诗。有学问,出口成章。”她赞不绝口。
“那你也吟颂一首诗听听。”他将了她一军。
“我比不得你,我不会吟颂诗,但我会背诗。”她说着,弯下腰去,捡起一块石片,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用力将手中的石片向江面摔过去。那石片也在江面上击起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他帮她数着,总共十个圆圈。
“好,十个圆圈。我摔了十个圆圈。十全十美,十全十美。”她连连拍手叫好,“来,我刚才说过的,我会背诗。你听着:
“十年究竟短,一世瞬时间;
哥妹何时配,诚心问老天。”
“好诗,好诗。你这是背的哪个诗人的诗?我怎么没读过这首诗?”他惊奇地问道。
“所有的诗你都读过吗?我敢说,唯独这首诗你没读过。它是那个叫什么白的诗人赋的最著名的一首诗。”她笑得一脸灿烂。
“那个叫什么白的?是不是唐朝的李白?”
“不叫李白,叫姚白。”
“叫姚白?我怎么没听说过?”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姚白不是唐朝的。”
“是哪个朝代的?”他越听越糊涂,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是当今中华民国朝的。”
“看你这个兴头鬼,你还哄我呀,看我不揍扁了你。”他恍然大悟,举起手欲向她打去,她拔腿就跑。
“来呀,打呀。”她在前面边跑边喊。一瞬间,他们跑到河洑山山庙下方。她停步不前,等着看他怎么打她。
“不打了,不打了。爱都爱不过来,哪会舍得打嘞。”他把手放下后摆摆手。
“就你嘴巴甜。”她冲了他一眼,娇滴滴地轻声说道。
“好了。我们赶快到庙里去吧。”他拉着她的手,往山坡上爬去。
来到庙前,两人精疲力乏,尤其是她气喘呼呼,上气不接下气,真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息。她环顾四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便一步跨到他身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歇息她的腿脚。今天若不是有他拉着她往上爬,她一个富家小姐怎么会爬得上这陡峭的山坡?
他就像一根参天大树,顶天立地似的站在那里,她靠着他幸福地歇息。两个纵情恋人,两颗跳跃之心,两股奔腾暖流,两缕热气合股,在他们周围萦绕,在他们头顶腾升。山庙因他们的到来而生辉,枫叶因他们的爱慕而红脸,鸟儿因他们的举止而鸣唱。江风轻轻吹拂着他们的秀发,陡峭悬崖下传来渔翁的阵阵清唱:
秋高气爽碧天空,千里江川百丈枫。
神圣也说这边好,捕鱼捉蟹我渔翁。
江边怒放菊花簇,有爱蜜蜂藏簇中。
哥妹有缘喜相会,心中衷意万年宏。
两个恋人忘却了烦心事,忘却了时间。他们置身于这个仙境之中,如痴如醉。她的双手把他的肩头箍得更紧了,她生怕他这一刻会脱开她的双手离她而去。他的肩头发酸了发痛了变暖了,他爱抚地轻轻说道:“我们进庙里去吧。”
她这才如梦初醒,娇嗔一笑,搀扶着他走进了庙。
庙里只有方丈一人,他身披袈裟,微闭双眼,微躬腰身,双腿盘坐,轻念佛经,听见有施主前来,缓缓起身迎接,开门见山地问:“请问两位施主,是否前来求签?”
“正是,师傅。”刘树人彬彬有礼地答道。
“那求哪门签呢?”
“姻缘签。师傅,求姻缘签。”姚小妹抢着回答。
“是为别人求呢还是为你们自己求?”那方丈明知故问。
“是为我们自己求嘞,看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姚小妹顾不得别人会说她这个少女不知羞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她认为,在神灵面前不必遮遮掩掩,要实话实说,说的是实话,菩萨才灵。
“那好,做好准备抽签。”那方丈在佛台上点燃香和蜡,又从佛台上拿起签筒,双手捧在胸前,双膝跪地,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摇动签筒,让两人从签筒里各抽一支签,那方丈这才站起身。
“师傅,先看我的签。”姚小妹急得心里直抓,想要马上看出究竟。她默默祈祷着,希望她的签能给她带来幸福。
“好。”那方丈接过签,慢条斯理地打开签,只见那签上写着:
千年难遇好姻缘,世上风云变幻添;
择日缔结连理枝,安排喜事只宜前。
“好姻缘,好姻缘。你们俩郎才女貌,般配,般配。”那方丈连声称赞,“不过……”那方丈想补充说点什么。
“不过什么?师傅,你尽管照直说。”姚小妹听出那方丈话中有话,急着想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施主,你看,这最后一句说得很明白。”那方丈说完,顺手将签递给姚小妹看。
“安排喜事只宜前。”姚小妹轻声念道。
刘树人靠近姚小妹,两眼直盯着她手中的签看,安慰她说:“就是早点办喜事呗,没有什么要紧的。”
“好。那回去赶紧跟爹娘说,早点办喜事。”姚小妹直率坦然,“师傅,看看他的签,他的签怎么样?”
那方丈接过刘树人的签慢慢地打开,只见那签上写着:
夜里想来万条路,清晨早起奔柱头;
文武双全勤劳作,美景良缘无内出。
“师傅,这签的意思,我懂不透,请你解释解释吧。”刘树人诚恳地说。
“好吧,是这样的,”那方丈开始解释起来,“夜里想来万条路,是说你人很聪明,做梦时也能想出万条路子来。清晨早起奔柱头,是说你回到现实中来时,人生中你会遇到不少坎坷,有时你会束手无策。文武双全勤劳作,这是克服人生坎坷的条件。美景良缘无内出,是说你最后的结果是很美满的。”
“多谢师傅,多谢师傅。”刘树人的理解与那方丈的解释对得上,他心满意足,连连向那方丈道谢。
“那我们俩的姻缘怎么样?从这签里看得出来吗?”姚小妹很想通过那方丈的嘴来确定刘树人和她的姻缘。
“看得出来,你们两个的姻缘好啊。你看,你的签上,开头的一句话中就有好姻缘。男施主的签上,结尾的一句话中就有良缘。这说明你们两个是有缘分的,而且还有头有尾嘞。”那方丈这么一说,两个恋人都心满意足了,笑得合不拢嘴。
“那好,真是菩萨有眼。树人,让我们在菩萨面前发誓吧。”姚小妹说着,便拉了刘树人向菩萨前面走去。
“好。我们向菩萨发誓吧。”刘树人满心欢喜。
二人双双跪在菩萨前,各自双手合拢,举在胸前。
“菩萨作证,我生为树人的人,死为树人的鬼,我非树人不嫁。”姚小妹首先发誓。
“菩萨作证,我生为小妹的人,死为小妹的鬼,我非小妹不娶。”刘树人紧跟着发誓。
二人发誓完毕,各自向菩萨三作揖三磕头,最后,相互牵手站起身来。
“多谢师傅。”姚小妹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递给那方丈。
“多谢施主,下次再来。”那方丈接过大洋,满意地点头。
二人谢了那方丈,走出庙门,嘻嘻哈哈沿着原路向山坡下走去。
“快走,别让你爹娘等得着急。”刘树人满面春风。
“是的,赶快回去吧。”
二人加快步伐往回赶。
话说姚小妹的爹娘,姚小妹拉着刘树人的手走出院门之后,他们也离开饭桌去歇息。
饭桌上碗筷自然由丫鬟姚小美来收拾。
姚小美是姚家同族的亲戚,比姚小妹大两岁,人生得漂亮,身体结实,个头较姚小妹稍高,一头黑发结成两个辫子,时而披在背后,时而披在胸前,时而一个前一个后地分披着,逗人喜欢。她爱穿浅蓝色的短斜襟衫和窄腰裤,只为做事方便和麻利。因家中爹娘双亡,家中又没有其它亲人,她就被姚家荣叫来料理姚家的家务事。
姚家荣拿了一本书信步走到堂屋里,躺在安乐椅上,眯着眼睛看书。
田晶在堂屋里陪姚家荣坐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去她自己的房里睡午觉。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满是烦恼。她干脆懒得睡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眼睛注视着前方的一块镜子。镜子里自己一脸苦相,她更是烦恼倍加,隐隐约约觉得,刘树人这次来与以往大不相同,他说话支支吾吾,表情恍恍惚惚。要不是老爷插嘴,小姐打岔,她会在刘树人吃饭的时候把事情问出来。这样,她这时候就不会患猜疑,心猿意马。此时,她心中的这块石头怎么也落不下地。她总觉得刘树人不对劲。她想,何不趁孩子们还没回来,先和姚家荣推敲推敲。于是,她下床穿鞋,朝堂屋走去。
堂屋里,姚家荣把书放在胸前,躺在安乐椅上睡得呼呼响。
田晶没耐心等他自己醒来,走上前去,轻轻推醒他:“呃,荣爷,荣爷,你醒醒。”
“什么事啊?怎么不让我多睡一会?”姚家荣埋怨得很厉害。
“当然有事啊。今儿吃中饭的时候,要不是你多嘴多舌,这时候我也不会叫醒你。”
“我又怎么啦?”
“刘树人这次来一定有事要说。”田晶像是把握十足。
“他有事吗?那就等他回来了再说不迟。你真是急得不匀。”姚家荣还在埋怨田晶打扰他睡觉。
“我还发现,他这次来有些不正常。学校现在还没有放假,他这次来也没背书包。以往他来时总是书包不离身的,可是这次……”
“是啊,你说得有道理,有道理,可是……”姚家荣略有所悟。
二人都只能说得出半截话,至于下文,谁也说不清楚,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刘树人和姚小妹走下山坡,来到刚才摔石片打水圈的地方,刚才吟诗打闹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他们的眼前。
“树人,我们再来打一会儿水圈。”她兴趣十足地提议,眼睛扫视四周,寻找着合适的石片。
“不了,我的乖小妹。我们刚才说好了的,快点赶回去,别让你爹娘等急了。况且,我还有事要跟你爹娘商量。”他虽然陪着她玩得开心,但心底里总是搁着那件事,急着要解决。
“什么事?是不是刚才那签上说的安排喜事只宜前?你就急这么一会儿吗?”她为她刚才的提议没有得到满足而发牢骚。
“喜事是大事,当然要说。可当务之急我还有一件事。”随后,他就借钱还债的事向她一一说出。
她有时点头,有时摇头,跟着他继续往回走:“借钱是没有问题,但你要亲口跟我爹娘说。要不然,我爹娘会骂我:人还没过门就吃里扒外。等过了门,不就把爹娘卖了。”她为他既是打气又是出主意。
“行,行。”他完全赞同。
不大工夫,二人便回到了姚府。
姚家荣与田晶坐在堂屋里窸窣地说着什么。两个孩子回来了,他们便停止了说话,站起身来:“回来啦。夜饭做好了,赶快到餐厅吃饭去。”
“好,好。我肚子饿扁了,在咕咕叫嘞。”姚小妹说着,拉了刘树人的手,跟着爹娘走进餐厅去。
餐厅里,姚小美正在那里等着主人过来吃饭。主人进来了,她赶忙打招呼,请主人入座:“荣爷,太太,吃饭;小姐,姑爷,吃饭。”
刘树人以前来姚家时没有见过姚小美,便问姚小妹那是谁,姚小妹告诉他她叫姚小美,是家里专门请来照顾她的。刘树人点点头,开始和大家一起吃夜饭。
饭桌上的饭菜如同中饭一样,又是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爹,娘。我和树人今儿玩得好开心。树人吟颂的诗真好。还有,我们到河洑山庙里抽了签嘞。你们猜猜看,我们抽的签怎么样?”姚小妹一边吃饭,一边耐烦地说着她的开心事。
“我宝贝女儿的签还会差?”姚家荣顺口答哇哇。
“正是。我们两个的签上都说我们的姻缘好嘞。”姚小妹十分得意。
“对,好姻缘。你们那年在涌泉寺学堂就定了亲,结上了姻缘的。”当年,姚家荣将女儿送去涌泉寺学堂,在刘喜廷面前为女儿定过亲,他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那签上说啊,要早点成亲嘞。”姚小妹把她最关心的事讲出来。
“大姑娘家的,不晓得害臊。”田晶心里有事,刚才只是听,这会儿,姚小妹这般讲话,她觉得,必须得说说了,就这样,她冲了姚小妹这么一句。
“娘。”姚小妹好扫兴,哼了一声,低头吃饭。
“树人,你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吧?说来听听。”田晶迫不及待,单刀直入。
“这……”刘树人不便在席间说事情。
“说吧,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吞吞吐吐。”田晶使用激将法。
“我和小妹的婚事,请你们早点成全。还有,我家欠了一些债,债主现在逼得紧,要我马上还。我家暂时没有钱,想请伯伯与伯妈借些钱给我。等过了这一阵子,家境好转时,我再还给你们。”刘树人本不想多说,但又必须得把事情说圆活。他言简意骇,把话说得短了又短。
“要借多少?”姚家荣淡淡地问。
“八百大洋。”刘树人答道。
“八百大洋?”姚家荣大吃一惊,迟疑不决。
“爹,你就借给他吧。即使他将来还不起,那就作为我的嫁妆钱嘛。”姚小妹打着和声。
“放肆!”田晶圆瞪双眼,对姚小妹怒骂了一句。
“娘,女儿迟早是他的人。他现在有难,连书都没读了,我们帮他一把吧。”
“连书都没读了!”田晶听了,更是怒不可遏。在她心里,刘树人真是今非昔比。从今往后,他会是一个钱没钱知识没知识的家伙,这哪像是她思想中的姑爷啊。她夜饭前预测的事发生了。她这下完全明白了,刘树人这次为什么学校没放假就来了,他这次为什么不像往常那样背书包了。失望和痛苦涌上她的心头,她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可是,她这个时候又能说些什么呢?她只得忍气吞声。
“树人,你和小妹的婚事是早就定好了的,这你放心,我们会尽快择吉日让你们完婚。至于那八百大洋呢?数字虽不大,但也不算小。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这样吧,我明儿给你一百大洋,你先拿回去。你那边再想想别的办法,我这里也想点办法。如若我们两家分头想办法,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姚家荣看着田晶脸上那副愤怒相,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他也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他才对刘树人说出这番话来。他把他的这番话当成是他的缓兵计或是他的金蝉脱壳计。
是缓兵计还是金蝉脱壳计?刘树人绝对不会朝这方面想。他只知道,姚家荣刚才连婚事都答应了,如若姚家荣有钱,哪会不借钱给他呢?但他更知道,他明儿带回去的只有一百大洋,要还那些阎王债,只能是杯水车薪。回去怎么还债?他只能按照姚家荣说的,回家分头去想办法。
姚小妹听了姚家荣这番话,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她心想,婚事是答应了,但那一百大洋确实少了点。她弄不明白,她爹为什么只肯给刘树人那么一点点钱。就她知道的,她爹两天前还进账了两千大洋嘞。但她不敢告诉刘树人这些。大人的钱大人做主,小孩无权干涉。她相信,她爹今儿这番话肯定是一个缓兵计,他往后会想办法帮助刘树人。
田晶却有她独特的想法,只是不想说出来。她认为,姚家荣的金蝉脱壳计用得高明,明儿先把刘树人打发走了再说。那一百大洋给了刘树人,就等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她抑制住内心的痛楚,强拉笑脸:“好,树人,就照你伯伯说的去做吧。”
“小美,快去弄些热水来。树人今儿玩累了,让树人早点洗脚早点歇息。明儿他还要趁早赶路回家嘞。”姚家荣凝重地说,说完,递个眼色给田晶,一起离席回房去了。
姚小美领着刘树人和姚小妹去侧房洗脸洗脚。等他们洗毕,她先送刘树人去客房歇觉,然后返身送姚小妹去楼上她的闺房。
次日,刘树人和姚家人吃过早饭,收下姚家荣给他的一百大洋,背上他那把纸伞,准备启程回家。
姚家荣和田晶坐在饭桌边没有起身,只对刘树人淡淡地说了声路上走好。
姚小妹牵着刘树人的手,送他走出姚家大院。分手时,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早想办法早还债,早些时间来向她爹娘提亲成亲。
刘树人离开后,姚家荣几日都不曾外出,待在家里,寡言少语,闷闷不乐。除了吃饭洗漱,就是睡觉。
树欲静而风不止。终于有一天,田晶实在憋不住了,找着姚家荣套他的口气:“我说,荣爷,你不是答应给树人想办法还债的吗?怎么不见你有一点动静。”
“动个屁!这时候,刘树人说不定在卖他的破田嘞。不读书,没有田,没有钱,还欠债,他呀,穷光蛋一个,傻瓜蛋一个。我给他想办法?我能填得满他那个无底洞吗?”姚家荣吼叫道,这些天,他为这事伤透了脑筋。
“你不是答应过他吗?”田晶进一步套他的话。
“那是为了早点打发他走。”
“我也是这么想,刘树人别想再到我这里拿到一文钱。可我们的女儿怎么办?我们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无知的穷光蛋。”
“他穷,叫他打光棍。”姚家荣狠心诅咒。
“可是,他们俩是定了亲的呀。”
“退亲!”
“好,退亲!”
姚家荣和田晶的话,姚小妹在楼上闺房里听得一清二楚。那些话犹如晴天霹雳,一声响过一声,声声砸在姚小妹的心坎上。她扑倒在床上,用厚厚的棉被蒙着头嚎啕大哭。她不想让她爹娘听见她的哭声。如果让他们听到了,她受到的可能是一顿毒打和责骂。她也不想下楼去跟他们辩论,说他们嫌贫爱富翻脸不认人。辩论也是辩论不过他们的,因为她知道,当今就是这么一个世道,连那父母官的衙门也是有理无钱莫进去啊。天哪,该怎么办?她终日以泪洗面,茶水不进。姚家荣和田晶虽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他们已毅然决然地不让姚小妹跳进刘树人那个火坑。他们吩咐姚小美白天黑夜看守姚小妹,提防她闹出什么不测来。
那日凌晨,姚家清火急火燎地跑到姚家荣的房门边使劲地敲门,在门外报告,姚小美昨儿夜里在姚小妹闺房外的楼梯下摔死了。姚家荣与田晶赶紧起床前去看究竟。果不其然,死者确实是姚小美。姚小妹也下楼为姚小美痛哭流涕。
姚小美不幸惨死,姚家荣先是心里一阵发酸,接着他灵机一动,决定将计就计。他对姚家清急促而严厉地命令:“快,快把屋后那口棺材抬过来,把小美装进棺材,牢牢地封棺,然后抬到堂屋里摆好。千万记住,告诉外人都说我家小妹摔死了。大家切记要保密。如若哪个敢泄密,我就杀了他。”
“爹,我没摔死!为什么说我摔死了?”姚小妹吃惊地大喊道。
“快,管家。堵住小妹的嘴,把她捆了,蒙上头,趁天还没有亮路上无人,赶快把小妹关到山边那栋楼下的地洞里去。”姚家荣继续命令。
“你这是为哪桩?”田晶疑惑不解。
“你别管。天亮后,请些道士来,热热闹闹做丧事,明儿叫刘树人来赴丧。”
姚家荣说到这里,田晶才恍然大悟,原来姚家荣是要用偷梁换柱之计来拆散刘树人和姚小妹的姻缘。
“不!”姚小妹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不”字,嘴就被毛巾堵上了,手也被捆得牢牢实实了。家丁把她推推搡搡地送到山边那栋楼房,把她关在黑洞洞的地洞里。地洞门被死锁上了,门外还有二人把守。
姚家的堂屋里摆着姚小美的棺材,但神龛下挂着的却是姚小妹的画像。
十二个道士分坐在棺材两边,敲锣打鼓,唱诗颂经。院内天井边,四杆土铳轮番炸响,鞭炮声一阵盖过一阵,亲戚朋友为姚小妹哀号恸哭,姚家院内一片凄惨悲凉。
次日,刘树人得到姚家的通知后,急急忙忙、悲悲切切地赶来了。他身穿几天前来姚家时穿的那套服装,背上背的还是那把纸伞。他奔进姚家大院一看,神龛下挂着姚小妹的画像。他身不由己,腿不听使唤,踉踉跄跄向姚小妹画像前的棺材扑过去,撕心裂肺地哭喊:“小妹啊,你不能走啊。我们的姻缘是好姻缘,我们的姻缘是有头有尾的呀”刘树人哭喊过度,昏倒在棺材旁。
锣鼓声、唢呐声、鞭炮声、土铳声和着道士的唱诗声在院内轰响。这阵势完完全全是财主家的家人死后应有的阵势。
家丁将刘树人从地上扶起,用手指掐着他的人中穴。他慢慢苏醒过来,只觉得头脑要爆炸,两眼模糊不清,无数的妖魔鬼怪在翩翩起舞,个个鬼哭狼嚎。
田晶看到刘树人前来赴丧,她奔到棺材旁大哭:“女儿啊,你死得好惨哪。叫你晚上歇觉不要摸黑上楼,你偏不听,你摔死在楼下,好惨哪。你走了,今后谁来照管你爹娘啊?你走了,树人该怎么办哪?”
“女儿啊,你醒来吧。你不管爹娘都算了。你不能不管树人哪。你醒来吧,我明儿就让你们完婚。”姚家荣也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好不伤心。谁见了谁都会伤感,谁见了谁都会认为,姚小妹的爹娘在为姚小妹悲痛欲绝。
刘树人听见田晶和姚家荣的悲惨哭声,越发痛心疾首,简直要疯了。他从家丁的手里挣脱开,扒着棺材盖,口里狂喊:“把棺材打开,我要见小妹最后一面。打开,打开啊!”可是,那棺材盖已用几十根铁马钉钉死。刘树人用手扒不开棺材盖,又狂喊道,“拿钉锤来,把棺材打开!”
众人瞠目结舌,不敢动手。姚家荣怕刘树人打开棺材败露真相,忙上前劝阻:“树人,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他使眼色让家丁把刘树人从棺材旁扯开。
“伯伯,让我再见小妹一面吧。”刘树人央求说。
“树人,算了吧。你几天前才见过她的。这样吧,今晚上你就在这里陪她一晚上吧。明儿天麻麻亮就出葬。”姚家荣说完,跟姚家清耳语几句,然后与田晶一起回房歇息。
姚家荣刚才都这么说了,刘树人也只好作罢,忍着那颗爱慕之心的伤痛,眼泪滚滚流,守护在棺材旁,不时地燃蜡烧纸,祝愿姚小妹黄泉路上走好,来世再续姻缘。
姚家清要求道士们通宵达旦地鸣锣敲鼓,唱诗颂经。
次日黎明,出葬的队伍匆匆忙忙拥出姚家大院。前面,那十二个道士鸣锣开道,刘树人端着姚小妹的画像紧跟其后。接下来,八个壮汉抬着棺材推推搡搡往前走。最后面,送葬宾客缓缓蠕动,放鞭炮的人与放土铳的人忙个不停,纸钱在空中飞舞,恸哭声此起彼伏。场面宏大,人心悲哀。队伍朝着姚家荣山边那栋楼房的方向行进。
那栋楼房下的地洞里,姚小妹从昏迷中醒过来,隐隐约约听见洞外有嘈杂声。她睁开眼睛朝地洞的通气孔望去,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进地洞。她侧耳细听,那洞外的嘈杂声分明是送葬的声音。尤其是那唢呐的声音,格外令人悲哀伤心。她肯定那是她家在为她送葬。满腔的愤怒骤然而起,她使出全身气力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那个通气孔奔过去。她把眼光投出通气孔外,天哪,那不是刘树人吗?他手里还端着她的画像啊。她急忙朝通气孔外放声大喊,可是,毛巾堵着嘴巴,任凭她如何叫喊,只有鼻孔才能发出点微弱的嗡嗡声。可怜哪,她的嗡嗡声怎能盖过那队伍里喧嚣的锣鼓声唢呐声土铳声和鞭炮声?她的嗡嗡声怎能传到几十步开外的刘树人耳朵里?
“安静,安静!姚小妹活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刘树人对众人咆哮着,拔腿就朝棺材奔过去。他以为,刚才她的嗡嗡声是从棺材里发出的,然而,当他贴近棺材侧耳细听时,却什么也没听见。
“树人姑爷,人都死了几天了,你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吗?那是你的幻觉,你疯了。”姚家清这样来斥责刘树人,随即将刘树人推到道士们的后面,命令道士们敲锣打鼓继续前行。
地洞里的姚小妹对送葬队伍里刚才发生的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确信,刘树人听到了她的声音,但刘树人没有朝地洞奔过来。她不甘心,又使出浑身解数朝洞外叫喊。不幸的是,那些可恶的锣鼓声唢呐声土铳声和鞭炮声无情地把她的嗡嗡声完全堵了回来。她急疯了,想冲出地洞,告诉刘树人所发生的一切。可惜,地洞的门被锁着。她想把手从通气孔里伸出去对刘树人招手示意,可是,双手被牢牢地反捆在背后。天哪,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哪!姚小妹绝望了,倒在地上翻滚着、痛哭着、翻滚着、痛哭着,晕死过去,完全失去知觉。
姚小妹的坟墓修好了,坟前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写着:姚小妹之墓。刘树人向坟墓磕了三个头,然后热泪盈眶地随送葬队伍回到了姚家大院。他一见姚家荣和田晶,只喊了两声伯伯与伯妈,便又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树人哪,小妹已入土为安,让她在九泉之下好好歇息吧。你们俩今生今世婚姻未圆满,你就等来世吧。从今往后,你若还认我这个伯伯,哪天到了陬市镇,你就来家里做客。”姚家荣尽情安慰刘树人。
“是啊,你来了还照样是姑爷嘞。”田晶假惺惺地动情说。
刘树人背着那把纸伞返程回家。他郁闷透顶,怀念着姚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