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身负阎王债,催还债主来;
全家齐怅惘,再借又生哀。
(本章大意:债主们多次登门提前逼债,在刘树人家里摇唇鼓舌,苦苦相逼,而他多日四处借钱,最终还是空手而回。债主们愤怒满腔,含恨而去。他一家人才得空吃饭,但欠债的重压怎能让他们吃得悠闲,席间,他们说到,刘妨书之所以成为土匪,是因为他爹娘死得早,缺乏教养,而且他还弃学不读书。刘树人说:“凡属土匪,没有一个不缺德,没有一个不心狠手辣。”刘彩兰还回忆说:“石门县匪首向光宗也心狠手辣,那年,向光宗横行乡里,**女人,被刘树人的爹和刘之任教训了一顿,向光宗立即跑到他家里报复,开枪打死刘树人的小妹刘琳之,打瞎他祖母李翠莲,后来枪杀刘原清,但被**游击队镇压了。”对于债务,他无法可施,提出出卖自身还债,然而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对。他只得提出变卖微薄的家产:房屋,山地和稻田,同样也遭到家人的反对。他妹妹提出卖她自己,大家都不同意,她又提出向他的未婚妻姚小妹家里借钱,他同意并准备去姚家。)
天空中,灰蒙蒙,阴沉沉;大地上,气闷沉,死寂静。
西面玉皇山上松树林立,残阳阳光从树梢间透出来,如霞如血,已是傍晚时分。
刘树人的这栋平房屋前坐着几个人。
陈凯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靠背的横杆上,另一只手放在肚腹上;一条腿斜伸着,另一条腿向前平挺着;嘴撅得老高,嘴上就像挂着十二把夜壶。
刘妨书坐在椅子里,身子傲慢地向后仰着,一手拿着一根三尺开外的烟枪儿,一手用点火媒子在那烟枪儿的烟丝钵里的烟丝上点火,使劲地抽着烟。他这根烟枪儿中间是根竹子杆儿,竹子杆儿的一头镶着玉石烟嘴,另一头镶着玉石烟钵,竹子杆儿中间悬挂着一个牛皮小烟包。刘妨书抽烟发出扎巴扎巴的响声,烟丝在烟钵里烧得咝咝作响,烟雾在他头顶打着滚儿缭绕。他身边的地上满是烟灰和他从烟钵里磕掉烟灰时砸出的小土窝。
“妨爷,你那烟包里还有烟丝吗?赐给我两坨吧,我的抽完了。”说这话的是向九重。他把烟枪儿和布烟包往前晃了晃,又把布烟包捻瘪了给刘妨书看。
刘妨书没有做声,半晌,才不耐烦地瞟了一眼向九重。
向九重的那根烟枪儿中间虽也是竹子杆儿,但竹子杆儿的一头镶着铜烟嘴,另一头是原生的竹根坨。竹根根头上面制作有一个小洞,洞内镶着小铜套。他的眼睛老盯着刘妨书,手老捻着他的瘪烟包。
断定向九重的确没有烟抽了,刘妨书抬起手,欲从他的烟丝包里取些烟丝出来,但他把眼珠一转,好一会也没把手从烟丝包里抽出来:“九爷,你抽烟也打着小九九算盘,想从别人那里略点面糊。你真不愧是一个小九九。”刘妨书把嘴角往耳边一扯,似笑非笑,“九爷,河里无鱼虾也贵。我要是给你两坨烟丝,那也不能白给啊。你给我多少本钱和利息啊?再说,要是这么等下去,我哪晓得会等到猴年马月呀?烟是我的命,等一会我自己没了烟丝抽,我可不愿舍命陪君子。”刘妨书说到这里,把手从烟丝包里抽出来,指间只夹了一小坨烟丝。
顾不得刘妨书的那些风言风语,向九重的眼睛死盯着刘妨书从烟丝包里掏出的那一小坨烟丝,心里顿时觉得有了救命草,可以解解大半天没有烟抽的苦闷了。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这点自我欣慰只能是昙花一现,刘妨书许久也没有把那坨烟丝送给他。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手仍然举着那根烟枪儿。
自己说的话没有得到反应,刘妨书将烟枪儿往地上狠狠砸下去,地上又砸出一个小坑,坑里的土飞溅起两尺多高。随后,他将手指间刚才夹的那一小坨烟丝装进自己的烟钵里,再用媒子点上火,扎巴扎巴地抽起来。
向九重没有了抽烟的希望,心里窝着一团火,但他不敢把这团火对刘妨书发泄。他知道,刘妨书毕竟比他有钱,比他有势。他忍着烟瘾,瞪了刘妨书一眼,放下烟枪儿,打了一个哈欠。他把小九九脑袋一转,不但不提刚才要烟丝抽的事,反而借刘妨书刚才说话中的只言片语指桑骂槐:“妨爷,你说得好,我们今儿非得要刘树人多给利息。可是,我们到现在却连本钱都还没有收回嘞。”
那边说多给利息,这边撅着嘴的陈凯圣马上放下了嘴上的那十二把夜壶,嘴巴翘了翘,对着坐在不远处的刘彩兰发起火来:“姑奶奶,你说姑嗲和树人椒借钱去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我们都等了大半天了,这天都等黑了,还是不见他人影,你不会骗我们吧!”陈凯圣为要债心里窝的火比那两人更厉害,不说以前没比那两人少跑这里,就说今天,他也比那两人来得早。他早上在家里吃的那点饭,这时也不知跑到肚子哪里去了?他只觉得肚子里咕咕叫,就像有十三只青蛙在那里求爱。他饥不可待,时不可缓。
“是啊,你不会骗我们吧?”那两人更加焦躁。他们俩虽然今天来得迟些,但他们俩来后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跟刘彩兰较劲,一会儿高声大叫,一会儿蹬腿蹦跳;一会儿使劲抽烟,一会儿憋气砸地,非得挖地三尺也要把债要回来,因此,他们的能量早已消耗待尽,已是饥饿难忍。刘妨书刚才连续抽了几钵烟丝,才算是把饥饿和倦意驱赶走了,缓过了一些劲。陈凯圣一提骗人的话,他又大声叫了起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彩兰面对几个债主前来要债,这不是第一次,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根本不怕他们吼叫。这时,她心里想的是,龚慧成与刘树人出去借钱,已经两天了。他们去时说的是今儿回来的,现在,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见他们人影呢?她心里格外焦急。债主们又在对她吼叫,她心中无数:“我哪能骗你们嘞,慧成临走时说……”
“丫丫,我饿了。”坐在刘彩兰身边的刘瑞之有气无力地喊道,扯着刘彩兰要吃的,刘彩兰无言以对。刚才,刘瑞之喊身上冷,她给刘瑞之找来一件单衣披在刘瑞之身上。这时,刘瑞之喊饿,她不敢动身去给刘瑞之找来吃的,因为她知道,今天中午吃中饭时,陈凯圣带着管家就来了,紧接着,另外两个债主也带着管家来了。当时,她们俩只是草草地吃了几口,为的是腾出时间应付他们。刘瑞之这时肯定是腹中空旷,饥饿难挨。她也知道,现在时间不早了,该吃夜饭了。但是,要是她动身去给刘瑞之做饭吃,那么,眼前这些人怎么办?如若请他们吃饭,这家里哪有像样的饭菜招待他们?她心里忐忑不安,就像有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丫丫,我饿了。”刘瑞之见刘彩兰没有理她,又推了推刘彩兰的腿轻轻叫了一声。刘彩兰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即明白到了什么,只是推了推刘彩兰的腿,嘴里再也没有做声。
“你看,姑奶奶,你们比我吃饭还晚,都喊饿了,我们能不饿吗?你……”
“你们看,我说的不骗你们吧。他们回来了。”刘彩兰没让陈凯圣把话说完就喊了起来。她看见,龚慧成与刘树人从山嘴上大樟树旁走过来。就像在战场的重围中见到了救兵,她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刘瑞之的手向龚慧成与刘树人迎过去。
债主们坐在椅子上没有吱声,也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只是将目光投向刘彩兰和刘瑞之走去的方向。果然,他们看见那边有两个人走过来。刘树人走在头里,显得疲惫不堪。
照理说,回到了自己家里应该是满心欢喜,喜笑颜开,可是,刘树人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悦的影子。其实,他哪里会高兴得起来。自从被刘妨书从桃源师范弄回家后,他肚子里憋着一肚子的怨气和仇恨。他恨刘妨书打死了他嗲嗲,他恨刘妨书打破了他的读书梦。这些天来,他很少说话,心里时有一阵一阵的隐痛涌动。两天前,出外借钱动身时,他约定今儿给债主们一个答复或本息还清的,可是今儿又是空手而回,该如何是好?重重的精神压力让他一筹莫展。龚慧成理解刘树人的心情。一路上,他跟在刘树人的身后静静地走着,看着刘树人的背影,他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叹息。他知道,看刘树人的相貌,刘树人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千里出众;想刘树人的德才,刘树人聪明好学,出类拔萃,谁说不是将相之材!可是,社会黑暗,家境不佳,土匪猖獗,刘树人辍学回家。他一个当长辈的,要是有回天之力才好啊!
“慧成,树人,你们终于回来了。”刘彩兰温存地喊道。
“哥哥。”刘瑞之走到刘树人身边拉着他的手苦笑着。
“几个爷都来了,都坐在那里等着嘞。”刘彩兰用手指了指禾场上坐着的人。
刘树人转眼望去,那几个人盛气凌人地坐在那里。他心想,天都快黑了,他们都还坐在那里雷打不动,可见他们今儿是吃了称坨——铁了心。他们不讨个说法是不会回去的。他想到这里,便加快脚步向前紧走几步,朝着那几个人坐的地方走过去。
“你们来了。”刘树人忍着内心的愤怒,打着招呼。
“叫你们久等了。”龚慧成也跟着打招呼。
“终于等到你们了!”陈凯圣瞪着眼睛。
“你借我的钱怎么还?”刘妨书没好声气地从嘴里甩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撑着烟枪儿,一只手叉腰。看他那架势,似乎要与人格斗。
“钱,光只是钱吗?还有利息呢?”听到刘妨书把话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向九重也跟着来了劲头,把脑子里的小九九打得叭叭响。
“本钱和利息都会还给你们。”天色渐暗,刘树人来了个顺水推舟,希望把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早点打法他们回家。
“还,还,还!你们说了多少遍,至今还没有还。我们跑来要债,路都跑出槽了。今儿你又说还,那你现在就说清楚,你怎么一个还法?”债主们争先恐后地说着。
“当然有个还法。不过,对不起,我们这几天又没有借到钱。但是,我们马上会拿出一个办法”龚慧成做出解释,“你们看,树人都没读书了,正在专门想方设法嘞,请你们宽限些时间吧。”
“正在想方设法吗?”刘妨书疑心重重。
“对,一定会还你们钱的。我们即使砸锅卖铁也会还你们钱。”刘树人说话坚决,掷地有声。
“我们一定会的。”龚慧成也说得坚决,“再说,原定的还钱时间也还没到嘛。”
“嗯……”刘妨书从鼻子里挤出了一点怪音。他想,刘树人被他从桃源师范弄回家,这就叫刘树人够受的了,这世代的书香之家恐怕就此完蛋了。刘喜廷当年硬要他背书的事已经报仇了,他够开心的了。况且,他拿走的刘树人的那个唐代四龙望日镂空圆花瓶已归他所有,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说实在的,他也不害怕刘树人以后不还钱,他就是要让刘树人读书读成个夹生饭,既让刘树人花了钱,又让刘树人成不了事。他想到这里,得意地向远处望去,那对门的刘初善家已经掌灯。他感到,他再也不能这么待下去,原因之一是天黑了回家的路不好走,原因之二是刘树人的家里今非昔比,刘树人不可能留他吃饭。即使留他吃饭,他还怕噎了喉咙嘞,还是赶快息鼓收兵,打道回府,“我看你们能拖几天,你们得赶快还。”刘妨书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对着刘子午挥手,“走!”
刘初善,中等个儿,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眉毛浓黑而整齐;晶莹的眼睛闪闪有神光,看人时,聚精会神;扁平的嘴唇刚劲有力,微笑时,露出一口整齐微白的牙齿。他手指粗大,手上常带着黑泥巴。他穿一件肩上带补丁的旧灰色对襟褂儿,肩上常搭着一条土色毛巾。
那两个债主听到刘妨书说走了,便不再言语,站起身来,拍拍长衫,甩甩袖子,对各自的管家示意回家,各自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不送。”龚慧成站起身,淡淡地说。
“走,我们进屋做饭吃去。”刘彩兰招呼着,她自己先往屋里走去。
“我的肚子都饿扁了。丫丫,赶快做饭呀。”刘瑞之嚷嚷着,拉着刘树人的手走进屋里。
四人将椅子搬进横屋里,屋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刘彩兰点燃桐油灯,灯光潮水般涌向每个角落。里面屋角处有个灶台,灶台旁放着一个木碗柜,碗柜旁有一口水缸。刘彩兰来到灶台边,顺手把桐油灯放在灶台上,她一边招呼龚慧成与刘树人坐下歇息,一边从陶瓷茶缸里舀了两小碗冷茶分送给他们。
刘树人刚刚坐到饭桌旁,就心情沉重地说:“今儿来了几个债主,够热闹的啊。”
“他们只差没有把禾场砸穿嘞。”刘瑞之恨恨地说,“尤其是刘妨书那个土匪,他用烟枪儿把禾场砸得稀巴烂。”
“土匪,真是土匪!他哪能干出好事来。我就有点搞不懂,刘妨书怎么会那么心狠手辣。”刘树人一脸怒色。
“他爹娘死得早,没得指教呗。”龚慧成火冒三丈,“如若家里没有大人指教,他哪会懂得什么是美德什么是缺德呢?”
“是啊,家里没有大人管着,他哪会知道对与错,哪会知道好与坏。”刘彩兰肯定地说,“当今这社会风气又不好,社会上强者为王,钱就是一切。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只认钱,只认势力。他不要什么美德。他哪里不会变坏,哪里不会变成土匪!”
“还有,”刘瑞之怒火满腔,“他从小就弃学不读书。”
“是啊,”刘树人余怒未消,“他没有读什么书也肯定是其中一个原因。一个人如若不读书,哪里会晓得仁义道德礼仪,哪里会知道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对。”刘瑞之完全赞同,“所以刘妨书就缺德,就变成了土匪。相比之下,那个向九重比他稍好一点。”
“凡属土匪,没有一个不缺德,没有一个不心狠手辣。”刘树人令人发指。
“对,树人说得对。”刘彩兰万分愤慨,“你别看向九重表面上没有刘妨书那么凶,其实他心底里是一样的凶狠。他表面上之所以是这样,是因为他爹向光宗当年被**游击队镇压了。”
“他爹也是土匪?”刘瑞之对过去的往事记忆不清了。
“是的。他爹也是心狠手辣的大土匪。我们家跟他有着深仇大恨。”刘彩兰一回忆起当年的往事,眼睛里就盈满了泪水。她眨了眨眼睛,悲痛地讲了起来:
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就在上面黄妈塆里,突然闯来一群土匪。土匪一进塆里,就冲进家户人家逼迫交钱,见到没钱的就抢东西,见到漂亮的女孩儿,就拉进树林里**。
刘原清和刘之任那天从师父那里学武功回来,正好路过黄妈塆旁边。塆里火光冲天,哀嚎声不断。二人知道塆里出了事,心里顿时警觉起来。
刘原清,高额阔脸,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鼻梁高挺,两耳硕大,牛高马大,腰身匀称,四肢健壮,肩膀宽圆,胸脯高挺,身板结实,身穿带布扣的青色棉布褂儿,下身穿宽腰灰色棉布裤,脚穿青色布鞋,显得惊人的潇洒。
刘之任,刘之任是刘原清的堂侄儿,二十不到的年岁,身材高大,步履轻盈,鹅蛋脸,浓黑眉,穿一身青布短打,浅蓝大带缠腰,喜好武功。
“任儿,这塆里肯定是来了土匪。我们进塆去教训教训那些土匪。”刘原清愤恨不平。
“椒椒,走吧。”刘之任马上响应,拔腿就跑,跟着刘原清飞奔进塆里。
没跑多远,二人就遇见那群土匪。众土匪正在扒女人们的衣裳,女人们左右躲闪,叫骂声连天,但哪能抵挡得住土匪们的****。有的女人被剥掉了上衣,有的女人被扒掉了裤子,有的女人被土匪按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刘原清一声吼,刘之任大声臭骂。二人猛地拳打腿踢,一通拳脚直捣那些土匪。
土匪们被那突如其来的拳打脚踢打懵了,吓呆了,来不及反应,来不及穿衣,更来不及开枪。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叫苦连天,鲜血直流,纷纷跪地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下次不敢了。”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刘原清牙关紧咬,大声喝问。
土匪们跪在地上只是瑟瑟发抖,都不吱声。
“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刘之任脸上青筋凸起,怒目圆睁。
土匪们低着头,眼睛瞟向旁边一个干瘦的方脸男人。说那男人是方脸,他的脸的确是四四方方,有棱有角。他脸方,眼睛方,嘴巴也方。只有鼻子没方,但是很塌。他光着上身,手搂着裤子。一支匣子枪横在他身旁的地上。
刘原清从土匪们的眼神中看出,那方脸肯定就是匪首。他一个健步冲上前,从那方脸身旁的地上抓起那把匣子枪,迅速地从枪套里抽出枪来,顶上火,用枪指着那方脸:“说!你是什么人?”
“别……别开枪。我说,我是向光宗。”
一听他是向光宗,刘原清记起他以前听说过这个人。向光宗是石门县人,是一个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匪首。听说,几天前,他还洗劫过那上面的彭家哑。没想到,才几天他就来到这黄妈塆里干坏事。他简直就是洪水猛兽,一个塆接着一个塆,一个村接着一个村,一个塆不漏,每个村必到,席卷而过。真是让人孰不可忍。出于他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他也不再想开杀戒,便对刘之任说:“任儿,把他们枪里的枪栓下了,丢到那堰塘里去。”
“好。”刘之任答应一声,很快将一支支大盖枪里的枪栓退了下来,一齐丢进堰塘中间。
刘原清也弯过手来,取下匣子枪的枪栓,正准备侧身将枪栓丢进堰塘时,向光宗想到没有了枪的威胁,便一个鹞子翻身扑向刘原清。刘原清手里的枪栓落地,人也向前踉跄几步,但他猛地刹住脚步,和向光宗打斗起来。
土匪们仗着人多势众,便也纷纷从地上爬起,群斗这二人。
那些女人们飞逃而去,女人们得救了。想到他们二人寡不敌众,刘原清一边打斗,一边虚张声势:“任儿,快走。我们去拿家伙来收拾他们。”
刘之任明白这话的意思,也不再恋战,猛地跳出圈子外,跟着刘原清钻进了树林。
这二人跑到刘原清家中,刘原清的娘李翠莲听说他们二人招惹了土匪,虽为他们不畏**救人于水火的精神感到欣慰,但不免忧心如焚,忐忑不安:“我儿,你们俩惹了那些土匪,他们哪会善罢甘休。”
眨了眨他的眼睛,刘原清不以为然:“娘,我质问了那些土匪。他们是石门县的。他们并不认识我们两人。”
“此话差也。他们敢来这边做坏事,你还以为他们查不出你们二人是谁?”刘原清的堂客陈玉清惶恐不安。
陈玉清长得秀美:瓜子儿脸,细长整齐的眉毛,两个眼珠黑漆一般的黑里透亮,微微翘起的鼻子,一头不短不长的乌发,闪着油亮的光泽,中等身材,胸脯丰满。那件蓝花白色细布斜襟衫总是被那对硕大的**高高顶起。她屁股浑圆,双腿细长。灰色裤子在腿间随风荡漾。她生得一男两女。儿子名叫刘树人,大女儿名叫刘瑞之,小女儿名叫刘琳之。后因男人和小女儿死于非命而伤心欲绝,一病不起,含恨而逝。享年不到三十岁。
“我们两个都没有透露名字嘞。他们恐怕查不出来吧。”刘原清心存侥幸。
“是啊,婶娘。椒椒只喊我为任儿。我也只喊他为椒椒啊。”刘之任也自以为是。
“你们俩啊,怎么就不想想,他们身上长着嘴巴呢?难道他们就不晓得打听吗?”
“娘,即使他们去打听,我恐怕,他们一时半会也打听不到。”
“婶娘,我们这可怎么办哪?”
刘原清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妹儿刘彩兰已带着他的儿子和大女儿去了涌泉寺学堂,在他爹那里读书,这家里只剩下四个人。他望了望他娘,马上拿出主意:“娘,我们赶快走,到我丈人那里去躲一躲。”
李翠莲摇了摇头:“我儿,我这把年纪了。我想,那些土匪不会把我怎么样。再说,这家里还需要人看管。要走,你带着堂客和女儿走吧。”
刘之任焦急万分:“椒椒,要走就快点走。我也跟你们一起走。”
这几个人顾不得收拾东西,说走就走,立即走出屋来,刚走到刘之福那边山嘴上,刘原清这边山嘴上涌来一帮人,为首的正是在黄妈塆被刘原清教训过的匪首向光宗。他看见前面山嘴上匆匆忙忙走着几个人,便大声喝问:“刘原清,你往哪里走?”他顺手举起那把匣子枪,砰地一声枪响,子弹击中刘原清的小女儿刘琳之。
“娘——”刘琳之手捂着胸口,左右摇晃了两下,嘴里呻吟着,“爹——好痛啊。”随后就歪倒在血泊中。
刘琳之,时下八岁。她高额秀脸,眉毛弯曲,犹如柳树叶儿,眼睛阔大,鼻梁高挺,两耳低垂;五官端正,脸上总是荡漾着笑意,水灵灵的逗人喜欢。她嘴唇扁平,牙齿雪白,身段微胖,身穿蜡染蓝色小衬衫,脚穿蓝色布鞋,头上披着短发。
陈玉清扑倒在女儿身上,嚎啕大哭。
向光宗再一次举枪朝刘原清射击时,刘原清和刘之任双双扔去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击中向光宗拿匣子枪的右手,那匣子枪响着枪掉在了地上,地上的泥土被打出了一个大洞,洞口直冒烟;另一块石头击中向光宗的太阳穴。他眼前金星直飞,像个醉汉团团转,嘴里狂喊:“打!给我打!”
土匪们的大盖枪里没有枪栓,不能开枪,只得急起直追,朝刘原清那几个人扑过去。
李翠莲在屋里听到屋外有响动,急忙跑出屋来,远远看到媳妇抱着刘琳之痛哭不止,知道大势不好,便高声大喊:“跑啊!快跑啊!”
几个土匪急忙刹住脚步,转身扑到李翠莲身旁,用枪托猛击她的脸部和身子。
她被打得眼珠外露,流血不止,跌倒在地上。
刘原清悲痛地叫喊:“娘——娘——”
土匪们甩下李翠莲,又转身朝刘原清他们扑去。
一手拉了刘原清,一手拉了陈玉清,刘之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二人连拉带拖地拖进了树林。
土匪们追到树林边,看不见人,又没得到向光宗的新命令,不敢进到树林深处追人,立即转身去顾及倒在地上的向光宗。
向光宗的脑壳痛得他在地上直打滚。许久,他才勉强坐起来,一看身边地上直挺挺躺着的李翠莲,命令道:“去摸摸,看死了没有。”
有个土匪上去摸了摸她的鼻孔,又看了看她的脸色,惊恐万状:“死……死了。”
向光宗一听,心里一想,这里是刘妨书的地盘,现在接连死了两个人。虽说这两个人不是刘妨书的什么亲信,但他在刘妨书的地盘上闹出了事,那就等于是打狗欺主,刘妨书那家伙是会报复的。想到这里,他挣扎了几下,从地上爬起来,睁大眼睛,从地上捡起匣子枪,把枪一挥:“撤!”
过了一个时辰,刘原清和刘之任来到山嘴上,朝屋顶上丢了几个小石子,小石子打得瓦片咂咂地响,家中没有出现任何动静。太阳快下山,他料定那帮土匪已经溜走,这才返身进到树林深处,将陈玉清找了回来。来到刘琳之的身旁,他俯身从地上抱起她,悲愤交加,痛哭不止,脚步沉重地朝自己家里走去。
陈玉清摇曳着死去的女儿,声泪俱下,痛彻肺腑。
刘之任几步冲到李翠莲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颈项,又用大拇指指甲掐她的人中穴。好一会,她才吁出一口长气。刘原清抱着女儿来到她身旁时,她才微微动了动嘴唇:“我儿,是你来了吗?”
“娘,”刘原清将女儿轻轻放在地上,扑过去抱住李翠莲,“娘,我让你吃苦了。”
“娘为你的大义凛然感到自豪。”
“娘。”刘原清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我儿,娘不怪你。那些土匪迟早都会洗劫到这里来的。”
“可是……”刘原清很想说他没有保护好娘。
李翠莲懂得他的心情:“你怎么还不走?”
刘原清伤心欲绝:“娘,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不走。我儿,我刚才听到玉清抱着琳之哭,琳之怎么样了?”
“娘,琳之就在你身边,你自己看吧。”刘原清刚才看见他娘时,只见他娘脸上血肉模糊,没有看见她的眼睛是什么样。
李翠莲挣扎着,艰难地翻了一个身,双手左右摸索:“我怎么看不见。我的眼睛瞎了?”
“娘,你的眼珠都掉出来了。你真地看不见了?”
“我真地看不见了。”
“哎呀,我的娘啊!那些该死的土匪啊!他们把你的眼睛打瞎了,把琳之也打死了。”
“琳之死了?天哪,我的好孙女儿啊!琳之,你在哪里?琳之,你让我看看你,你让我摸摸你。”
“娘,琳之就在你身边。”刘原清眼里流着眼泪。
“琳之啊!”众人哭得惊天动地。
刘彩兰回忆到这里,心如刀绞:“向光宗那个该死的土匪后来枪杀了我哥哥刘原清。这就是他向家给我们家酿成的深仇大恨。向九重知道这一点,因此,他表面上装得很随和。”
“丫丫,我们家跟他向家有着这样的深仇大恨,我们怎么报这个仇啊?”刘瑞之问道。
“**游击队把他镇压了,**游击队给我们报仇了。”
“感谢**游击队。丫丫,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他向九重也会不会学他爹的那样心狠手辣呢?”刘瑞之忧心忡忡。
“虽然话不能完全这么说,但多少是有关联的,是有影响的。”刘彩兰语重心长。
“这我懂了。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黄鼠狼的儿子会偷鸡,土匪的儿子会心狠手辣。”
“是啊,有道理,有道理。他爹虽然被**游击队镇压了,但他爹对他的影响是难以消除掉的。”刘树人直言不讳。
“对。瑞之啊,我们不能从表面上看人。尤其是对那些土匪,我们应该多一份防备之心。”龚慧成郑重其事地说。
“嗯,我记起来了,有一句话说,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刘瑞之悟出了这个道理。
“好了。我们吃饭吧。”刘彩兰说着,从木碗柜里端出四碗菜,两荤两素。两荤是油炸小虾和鸡肉。鸡是自家养的,一清早就宰杀炖好了。两素是水煮南瓜和鹅眉豆,辖神岗人把扁豆叫做鹅眉豆。鹅眉豆是刘树人最喜欢吃的菜。刘彩兰把这四碗菜放在灶台上,然后转到灶台前,拿起柴草把和洋火,划燃洋火,点燃柴草把,将柴草把塞进灶膛里。她喊来刘瑞之添柴烧火,后又回到灶台旁倒水涮锅,热起菜来。
“树人,”刘彩兰热情洋溢,“昨儿我与瑞之去前面的溪里捕了些虾子。今儿早上又杀了一只鸡,这些都做熟了,等着为你们接风。”刘彩兰待刘树人就像待自己的亲儿子那样温暖贴心。她和龚慧成结婚后生下龚一峰和龚飞卓,如今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她看着孩子就打心底里喜欢,何况,刘树人还是她亲哥哥的儿子。她对刘树人那个喜欢劲儿就别提有多强烈了,对刘树人那份爱就别提有多深了。
“多谢丫丫。”刘树人有礼貌地说。他的爹娘和嗲嗲奶奶相继去世之后,龚慧成和刘彩兰在这里照料他们兄妹俩,自那时起,他就把他们当作亲生爹娘看待。刘彩兰把饭菜热好后端到旁边的小方桌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差点忘了,树人是最喜欢喝蛋汤的,我还要为他做碗蛋汤。”她走到火坑边,从草窝里拿出鸡蛋。那草窝原先是刘喜廷生前冬天烤火时坐的。刘喜廷去世后,那些母鸡便找到了这个草窝生起蛋来。刘彩兰从草窝里挑选了一个大鸡蛋,正要往灶台走去。
“我也喜欢喝鸡蛋汤。”坐在灶台前添柴烧火的刘瑞之使劲拨弄着灶膛里的柴草,把火烧得毕剥直响,烈焰滚滚。刚才,她闻到锅里的鸡肉香时,口水就直往肚子里咽,真想立即吃上几大口,安慰安慰她那咕咕叫的饥肠。要是换了是以前,她早就光着手指抓上一块鸡肉填入肚子里了。今天,刘树人刚刚回到家,她不好意思去耍娇,只好忍饥挨饿强撑着。她甚至有点埋怨刘彩兰老在那里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刘彩兰从草窝里只拿出一个鸡蛋时,她急了。她想,那一个鸡蛋做汤只够刘树人一个人喝的,哪里还有她的份呢?哪里还有两个大人的份呢?想到这些,她才喊出了刚才的那句话。
“好,乖侄女儿也喜欢喝鸡蛋汤,我再加一个鸡蛋。”刘彩兰从草窝里又拿了一个鸡蛋,这才赶忙往灶台走去。
“他们两个喝鸡蛋汤,那我喝什么汤?”龚慧成这两天一路跋涉,显然是精疲力乏,刚才只是听别人讲话,自己没气力参言,看到马上要吃饭了,他也来说说话,凑凑热闹。
“你也想喝汤?要喝就喝自己的洗脚汤吧。”刘彩兰白了龚慧成一眼,打趣地说。
“噢,姑丫喝洗脚汤,喝洗脚汤。”刘瑞之不懂事似地跟着喝形,弄得龚慧成好不尴尬,只好自我解嘲:“行,行,我喝洗脚汤。”他这番话引得大家捧腹大笑。这横屋里蹦出了数月以来少有的喜笑颜开。
锅里无水无菜,早已烧得通红通红。刘彩兰赶忙从水缸里舀来多半碗水,往锅里倒进去,那冷水落锅,水立即开起水花来。刘彩兰又将鸡蛋打破,让蛋汁流进碗里,再加进一点盐,迅速用筷子搅拌着。她边搅拌边将蛋汁往锅里的开水中倒进去,一碗蛋汤立即做成,端上了小方桌。
“好啊,好啊。我有鸡蛋汤喝了。”刘瑞之放下手中烧火的火钳,拍着手高兴地向小方桌走去。她站在桌旁,拿起桌上的汤瓢舀汤,“哥哥先喝汤,丫丫先喝汤,姑丫先喝汤,最后我喝汤。”她把一瓢一瓢的汤分送给各人。
“几日不见,妹儿真令我刮目相看了,懂事多了。”刘树人说得津津有味。
“谁叫你刮木头来看我,下次你砍木头做饭就行了。”刘瑞之不懂刘树人说的那句成语,就这样牵强附会地说了一通。她这一说,倒把大家又弄得哈哈大笑。刘瑞之见大家笑她,心里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大家傻笑。一家人全然忘掉了刚才债主们逼债引起的烦恼,尽情享用着这可口的饭菜,享受着一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
《清平乐﹒天伦乐》
房屋窄小,总有床歇觉。
饿了桌边围坐好,分享三鲜水饺。
难说美味鱼鸡,却闻家产香茴。
乐得大人痛快,孩儿笑脸嘻嘻。
“丫丫做的饭菜真香真好吃。”刘树人从心底里佩服刘彩兰的烹调手艺。
“那你多吃点。”刘彩兰从鸡肉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塞到刘树人的碗里。刘树人嚼着鸡肉,吃得特别香甜,刘彩兰心里也乐滋滋甜蜜蜜的。她抬眼朝龚慧成看去,他也在那里埋头苦干吃鸡肉。刘彩兰从桌上拿起汤瓢,在鸡肉碗里舀了一瓢鸡汤送到龚慧成碗里,“来,喝点鸡汤。你把鸡汤喝好了,谁还会叫你喝洗脚汤?”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刘瑞之停住笑,开口问刘树人:“哥哥,你真地不读书了?如若你不读书了,那嗲嗲临终时跟你说的话怎么办?你拿什么去树人呢?”刘瑞之像放连珠炮似的,一下子问了那么多问题。别看她年龄还小,她这番话说的可是大人们口中的话。真是自古少年多英雄。
《清平乐﹒年华方富》
青春芳华,胜过玫瑰花。
灿烂辉煌美天下,无限英姿勃发。
趁着美妙年龄,昂首阔步前行。
乐做长城好汉,留得千古芳名。
听了刘瑞之这一连串的问题,刘树人收住笑容,脸上显出一脸无奈和愤恨的神情,大声地说:“我恨这乱七八糟的世道,我恨该遭千刀万剐的刘妨书。”说到读书的事,刘树人又是埋怨又是愤恨,怨恨交加,火冒三丈,最后,简直是在怒吼。他多么希望多读点书,多么希望实现他嗲嗲的遗愿,多么希望为他嗲嗲报仇。他放下碗筷,再也吃不下饭去。
“瑞之,别提你哥哥读书的事了,他何尝不想多读点书呢?就这么个世道,能有什么办法呢?”对于刘树人的怒发冲冠,龚慧成不知该怎么劝说刘树人好,便以训说刘瑞之来抚慰刘树人的那颗受伤的心。
“对,别提了。看他以后的造化吧。我们今儿晚上还是想办法借钱还债吧。”刘彩兰看到刘树人那么伤感和愤恨,心中顿生痛楚,赶紧把话题转移开。她心想,刘树人不在家时,债主们三天两头来逼债,简直快把人逼死了,当务之急是还债。
“不提就不提,哥哥心里有数。不过,哥哥,我们怎么还债嘛?”刘瑞之聪明伶俐,边吃边说。
“把我卖了还债。”刘树人仍在气头上,不假思索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哇,呜呜——”刘瑞之信以为真,索性把自己吃饭的碗筷往桌上一丢,便嚎啕大哭起来,“哥哥,你不能卖你自己。哥哥,这个家不能没有你。我们就兄妹两个,你还要跟我做伴的,你还要教我读书的。”刘瑞之越说越哭,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哭声越大。她知道,在这个世道里,卖人买人是常有的事。她听说,就在离家不远的青草岗,有户人家穷得没办法,只得把小孩卖给人家。那小孩在别人家里挨打受骂,食不饱肚,衣不遮体,一天到晚做牛做马,过的真不是人过的生活。想到这些,她心惊胆颤,哭得更加不可开交。
“瑞之,瑞之,看你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大家都不吃饭了,坐在饭桌旁安慰刘瑞之,“你哥哥是在气头上,别哭了,再吃点饭。”
“不吃了,不吃了。呜呜——”刘瑞之不管刘彩兰怎么劝说,还是痛哭流涕。
“瑞之,别哭了。你哥哥也是一时没有办法才这么说的。”龚慧成也帮助劝说起来。刘瑞之见劝她的人多了,哭得越发厉害。
“再哭,再哭我就真地卖我自己了。”刘树人的这个激将法倒是起了作用,刘瑞之扎把儿不哭了。
“那你要答应我,你不卖你自己。”刘瑞之争辩说,“不过,你即使把你自己卖了,那几个钱也还不完阎王债。你还是赶快想其它办法吧。”
“是啊,瑞之说得对。树人,我们还是想想其它办法吧。”龚慧成不想让刘瑞之哭下去,赶紧把话题引开。他想,刘树人刚才在吃夜饭之前又亲眼目睹了债主们逼债的情景,这个时候他该想点法子了。虽说他是刘树人的长辈,不能袖手旁观,但对这还债的事,主意还得让刘树人拿。
“人不卖了,那就卖屋吧。看这几间屋值多少钱?”刘树人的心略微平和了些。
“那干不得,干不得。”刘彩兰首先反对,“这几间屋,既不金碧辉煌,又无宝藏万贯,能值几个钱?虽说不值钱,但它们是我们遮风挡雨的藏身之处。要是没有屋住,你住露天里去啊。”
“就是,就是。老鼠有个洞,鸟儿有个巢。如若我们没有屋住,就会流离失所,那不成了野人!”龚慧成也不赞成卖掉这家里唯一能栖身养息的陋屋。
“屋也卖不得,那就把山地卖了”刘树人想来想去,又提出这么一个主意。
“那也干不得,干不得。”又是刘彩兰提出反对意见,“这山地卖不起价钱不说,如若你把山地卖了,你去哪里弄柴火做饭吃?”刘彩兰说这话都说红了脸,作为沏茶烧饭的女人,她最清楚柴火的重要性。
“还有,这山地上还葬着几代祖宗,卖了山地,那不等于卖了祖宗。”刘瑞之跟着反对。
一家人为借钱还债的事,争论得如火如荼,面红耳赤。
骤然间,隔壁的刘之福两夫妇摸着黑走进横屋,他们俩刚从刘之福的丈人老那儿回来。他们先是听到这边有哭声,以为刘瑞之做错了事,她丫丫在教训她,所以没有过到这边来;后来听到刘树人的声音,知道刘树人和龚慧成回来了。于是,他们洗完脚后,就走过来看看。“做饭吃没柴火了?没柴火了就到我那里搬一捆来。这么晚了还没有吃饭吗?树人回来了得做饭吃啊。”刘之福就着刚才进门前听到的只言片语说着。
“是的,树人老弟回来了,要做饭吃啊。要不要我过去给你们搬一捆柴火来?”郭仙偶接过刘之福说的话热情洋溢地说着。
“福哥,偶姐,”刘树人即刻站起身来打招呼,“我吃了饭嘞。你们怎么不早点过来在这里吃饭哪?”
“我们在丈人老那里吃过饭了,刚才回来,听见你们这边这么热闹就过来了。”刘之福泛泛而谈,“你们好像是说要卖什么东西吧?”
“是的,还不是为了还债。你晓得的,我家欠了很多债,而且,这些债都是高利贷,几年下来,本滚利,利滚本,滚成一大笔债了。现在债主们逼债逼得紧,没得法,只得对不住祖宗了,变卖祖宗的遗产了。这不,我们正在商量嘞。”刘树人把一家人刚才商量的事都说了出来。
“之福,你说,这屋卖不卖的?”刘彩兰对刘树人刚才出的主意仍然耿耿于怀,“你说,这山地卖不卖的?”
“那卖不得,卖不得。”刘之福观颜察色,看见刘彩兰一脸怒气就知道她不同意卖屋和卖山,便附和着说。
“这也卖不得,那也卖不得,那还有什么可以卖呢?”刘树人说话说得很冲。
“我也是这么想,那还有什么可以卖呢?”龚慧成六神无主。
“我倒是有个主意,不晓得说不说的?”刘之福试探着问。
“说出来听听。”刘树人心里满是希望。
“你们家不是还有田吗?何不卖一点呢?”刘之福这样说是有他自身的考虑的,因为刘树人有块田就在他的田的下方。每逢天干灌溉时,刘树人灌溉的水必须经过他的田里。他认为,那水经过他的田里时,水会把他田里的肥气带走。他早就想过,刘树人的那块田要是是他的就好了,在给田灌溉水时就无所谓了。要是手头剩钱多,他早就把刘树人的这块田买下了。不过,即使他有足够的钱,刘树人也不一定会卖。这会儿见到有机会,他便试着提出这么一个主意。
“不行,不行,不行!”刘树人坚决不同意,把个脑壳摇得像个拨郎鼓似的,“这点田是我们家几代人节衣缩食省吃简用置下的。要是把它们卖了,那死去的祖宗能绕得了我吗?即使我在阳间时他们能绕得了我,将来我死后到了阴间他们也绕不了我啊。”刘树人就像放连珠炮似的反对变卖家里的田。他深深地知道,土地是自己的命根子,丢了土地就等于丢了性命。有土地在才有生存的希望;有土地在自己今后才会有读书的机会。
“我刚才说过的,我不晓得说不说得吧。你看,这就说不得。”刘之福有些委屈。
“就你乌鸦嘴,一开口就没说好话。”郭仙偶埋怨刘之福出言不慎。
“不怪福哥,只是我不同意这个主意而已。”刘树人连忙打圆场。
“之福,除了你刚才说的这个主意,你还有什么其它主意吗?”龚慧成鼓励刘之福继续往下说。
“没有了,没有了。”刘之福连连说道。他暗自思忖,刘树人和他只是堂兄弟。他是他一家,刘树人是刘树人一家。刘树人家里的事应由刘树人自己想办法,他操哪门子心?他要不是早就想买下刘树人的那块田,他才不会出这个主意嘞。
横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小方桌上的桐油灯火苗忽闪忽闪,似乎在开动脑筋,想方设法拿出万全其美的主意帮助刘树人解困去难。是啊,刘树人年纪轻轻就承受这么沉重的负担和打击,那火苗要是能帮刘树人拿出什么好主意,那该有多好啊。
小方桌旁的这几个人,为了还债,该说的,说了。该想的,想了。除了刚才说的那几样,还有什么能变钱的呢?
“瑞之,半天都没听到你说话了,你倒是说说看。”刘彩兰打破屋里的寂静,对着半晌没说话的刘瑞之说道。
“叫我说啊,卖了我吧。”刘瑞之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好生害怕。
“怎么卖你呢?”大家惶恐不安。
“不卖就算了。那大家听我说,哥哥有个没过门的媳妇儿,她家发财,何不去她家借钱呢?”刘瑞之快言快语,想到说到,不像大人们那样瞻前顾后。
“嘚,嘚,嘚,”刘彩兰把个嘴巴磕得响当当,对刘瑞之这番话赞赏不已,“瑞之真不简单,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
“是好主意就好。”刘瑞之得到大人的夸奖,显得有点飘飘然。
“树人,瑞之的这个主意值得试试。荣爷跟你嗲嗲关系好,而且硬要把女儿塞给你作未婚妻。我们现在有困难,荣爷看在这个情份上,他不会撒手不管。他会考虑,如若我们这里破落了,他女儿今后嫁过来又怎么生活呢?”龚慧成这下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跟刘树人推测因果。
“借,借,这拆东墙补西墙的,能行吗?”刘树人愁眉不展。
“行,行。你想,东墙那边没有风,把东墙拆了去挡西墙那边的风,不就能挡一阵子吗?如若能借得钱来,还了这几个债主的债,就能保住稻田。等明年收成好了,不就有钱还给你未来的丈人老吗?”龚慧成想,姚家应该理所当然地把钱借给刘树人,只要刘树人登姚家的门,借到钱就一定不在话下。
“树人,你姑丫说得对。你还是早点去姚家吧。”刘彩兰无可奈何地劝说。
“哥哥,你赶快去吧,那姚家嫂子想你嘞。”刘瑞之说话风趣。
“嗯,自古华山一条路,去就去。”刘树人点头应许。夜深人静,刘树人的话清脆响亮,在屋里久久回荡。
刘之福见刘树人有了办法,心里并没有多少高兴,因为事情并不如他所想。跟刘树人道别后,回到他自己的家中,对郭仙偶说,他很想买下刘树人的那块田。
刘彩兰送走刘之福两夫妇之后,返身一看,大家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那种一筹莫展的神情,她便提起桐油灯,送他们回小卧房歇觉。然后,她又返回横屋收拾碗筷。最后,她提起桐油灯,回到她的那间小卧房里。龚慧成已酣然入睡,她便宽衣解衫,上床偎依在龚慧成的身边歇觉。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刘树人从衣柜里找出那套崭新的服装。上装是件棉布衬衣,衬衣上的一条布扣子从右上方胳肢窝旁往下排开。比较别人的上装,只是没有别人的那么长,就像是把别人的长衫从中间剪掉了下面一截似的。下装是条灯笼裤,裤腰腰围五尺,裤腿下方有绑带,穿在身上后,可用绑带将裤腿拉紧。这套衣裳呈蓝灰色。布是刘彩兰织的,衣是龚慧成缝的。这套衣裳是刘树人的珍品,一直放在衣柜里保存着,不到关键时候他是不会穿的。现在,刘树人拿出衣裳以后,抖了抖,理了理,十分高兴地欣赏着,他真舍不得穿。要不是今儿为了穿着它去姚家,他才不会拿它出来。他迅速将衣裳穿上身,拿了个镜子上照下照,自我欣赏起来。人们常说,菩萨要金装,人要衣装。这好衣裳穿上身,人就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刘树人心里甜蜜蜜美滋滋。想到马上就要去姚家,想到能借到钱还那些阎王债,想到还能见到姚小妹一面,他心里激动无比,身上热气直冲,脸上泛起一大块红晕,他赶紧找了一双新布鞋穿上,又把那把用竹钎和皮纸做成的雨伞装进伞袋,然后将其斜背在背后,准备上路,他恨不得这个时候就到了姚府。
“哥哥,今儿就像新郎倌了。”刘瑞之看到刘树人别致的打扮,故意打趣地逗他。
“要当新郎倌就好了,我们屋里就会多一个伴。”
“哥哥,那你赶快走啊,去把那姚家嫂子接过来。”刘瑞之又添上这么几句。
“是啊,快走吧,早去早回。”刘彩兰催促着。
“慢点,树人,我有句话跟你说,你今儿去姚家,不管借不借得到钱,你都要早点回来。早回来早想办法。”龚慧成郑重其事地叮嘱着。
“好,我晓得了。”刘树人答应着,心里满怀着憧憬,健步上路去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