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卖田不见成,昼夜欲丢魂;
美女遭强嫁,鲜花粪内沉。
(本章大意:刘树人奔走数月,居然没有卖掉一斗田。究其原因,那就是那个社会贫穷。他感叹,万恶的贫穷啊,人们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富裕?年关将至,匪首刘妨书又来逼债,提出将他的田低价抵押或者将他妹妹抵债。
姚家荣骗姚小妹去她表哥家过年。路途中,当她看见她表哥华相公来接亲时,她娘才将实情告诉她,她气得昏迷不醒,被抬到华家,并被强行架着与华相公拜堂成亲,还将她改名为姚淑贞。婚宴上,华相公被灌得熏熏大醉,回到洞房,酒性大作,雄性大发,强行将她压在床上。她喊道:“我要嫁的人是树人!”可惜,她力不从心,一朵鲜花插进了牛粪。)
刘树人和龚慧成先天从胡家塆回家后,二人又连续去了周围几个塆场,对家境稍好的人家逐个问了个遍。这些人家都回话说手头窄巴,一时弄不到那么多钱。如果哪天能弄到钱,一定会前来买下刘树人的田,帮刘树人渡过难关。
时过两月有余,已是寒冬腊月。寒风刺骨,人们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刘树人去问过的那些人中,偶尔有一二人因别的事情路过他家门前时,才与他顺便说上几句话,都说他的田好,只是没有钱买。
这天吃过早饭,他在家中坐立不安,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好的田居然没有人买,甚至连个价钱都不问,这到底是怎么啦?是这些人不愿意帮忙吗?他思前想后,认为不是,因为他的先辈过去都跟他们相处亲密,不分你我,帮过他们很多忙。要说他们见死不救袖手旁观故意不帮忙,那是完全不可能的。那么,他们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吗?是自己的田地不好吗?不,他们都说过,这些田地都是好田地。难道他们的话都是奉承话吗?肯定不是。他知道,这些田地都是他的先辈出高价钱买的。这些田地都是上等的好田地。那么,他们不来买田地的原因只能是,正如他们所说的,没有钱买。对,只能是这个原因。他终于明白,这个社会越来越贫穷,他们哪能有什么钱来买田地。他感叹,这万恶的贫穷啊,人们什么时候才能获得富裕?
刘树人想到这些时,感到心烦意乱,在家里再也待不下去了,便走到龚慧成面前:“姑丫,我们到田边去看看。”
“好,走吧。”
二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顺着屋前那条大路往前走,走出二三十步远后,左拐向前。
秋收后,田都不再种植。隆冬时节,田里灌满了水。这时的田叫做腊水田。田里的稻莊和杂草被水浸泡后腐烂变质成为肥料,用来增强土地的肥性,为来年新插的秧苗生长供肥。
他们俩边走边叫着田名:“窄田,五升田,小土地丘,大土地丘,大脑壳田,绕排田,荡荡田。”最后,他们走到那块最大的五斗田。龚慧成弯下腰去,将手插入水中,从水下掏出一把泥,把泥举到刘树人面前:“树人,你看看,多肥的田啊。”
“是啊。如若有人买,这些田就不是我们的了。”刘树人热泪夺眶而出,就好像他今天来是来跟田道别似的。
“如果要还完那些债,恐怕到最后,这些田就所剩无几了。”龚慧成伤心落泪。
“这有什么办法呢?”
二人说话间,忽听得那边增福垱的垱堤上有人喊话,二人寻声望去,那喊话的人却原来是刘妨书。
刘妨书坐在轿子上,由两个家丁抬着。他身穿大皮袄,头戴大皮帽,手戴皮手套,脚穿棉筒鞋。要不是他刚才喊过话,远远看去,别人还以为那抬着的是一头大毛狗。刘妨书挥手喊道:“龚慧成,刘树人,你们过来。”他停下轿,爬出轿来。
“唉。”二人答道。他们知道,近两月来,逼债的债主们又来过几回了。每次,二人都不得不说正在找人买田,因一时找不到买主,所以请他们宽限几天。债主们对此不是横眉怒眼,就是大发雷霆。二人只得忍气吞声,好言相待。
“妨爷来了。”龚慧成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哈。这都腊时腊月了,快过年了,你们这债还会赖到猴年马月?”刘妨书的话中充满着恐嚇。
“这不是赖账。我们一直在找人买田,可就是卖不掉啊。”刘树人郁郁寡欢。
“你们把价钱定得那么高,分明是不想卖嘛,是想赖账嘛。”刘妨书凶神恶煞般地说道。
“我们并没有这样做啊。我们还可以让价啊。”刘树人耿直述说。
刘妨书想了想后:“你们听好起,你们卖什么价我不管。你们得赶快还我的钱。”
龚慧成听出刘妨书的话有了点缓和:“再宽限点时间吧。”
“宽限”这两个字顿时激起刘妨书的怒火:“宽限,宽限。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妈那个**的。”
“刘妨书!”刘树人年轻气盛,那里容得刘妨书骂人,“你要债就要债,骂什么人哪!”
“你的债我们是会还的,只不过是宽限点时间,那宽限的时间我们也是跟你给了利息的呀。”龚慧成还是忍辱负重。
“我最多宽限到腊月二十九。到时候你还不还钱,你就把这个五斗田抵给我。四十块大洋一斗。”刘妨书强人所难,无比霸道。
“那不行。”刘树人强硬如铁。
“哥哥,姑丫,回来吃饭啦!”刘瑞之在自家禾场里大声喊道。她和刘彩兰刚才隐隐约约听到这边垱堤上的争吵声时,仔细一看,原来是刘妨书在吼叫,她们料定这边一定没有什么好事。刘瑞之心急,这才大声叫喊,为刘树人解围。
那边女孩的喊叫声让刘妨书猛然想到,那女孩一定是刘瑞之。刘瑞之这年十四岁,长得眉清目秀,十分逗人喜欢。刘妨书对她早就心怀鬼胎,这时,他突然变得嬉皮笑脸:“要不,就按早先我跟你说的,让你那妹儿去给我做丫鬟。”
“你别做梦!那绝对不行。”刘树人瞪眼撅嘴地怒吼。他握紧拳头冲上前去,恨不得把刘妨书砸得稀巴烂。
龚慧成见势不好,担心会弄出人命来,便赶忙上前拽住刘树人:“树人,冷静些,我们不同意就是了。到时候还他的钱。”
幸好有龚慧成圆场,刘妨书才把他那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嘘了口气:“好你个小子。等到腊月二十九,让你看我行不行。”说完,他爬上轿子,命令家丁抬着他扬长而去。
刘树人气红了脸,冲着刘妨书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吐沫。龚慧成拉了他一起往家走。
腊月二十八日这天,天刚麻麻亮,刘树人就起了床。刘妨书那天对他说的那番话,他数日来对此又气又恨又急。他气的是,刘妨书仗着自己有钱恣意妄为;他恨的是,刘妨书妄想霸占田又霸占人;他急的是,今年这年怎么一个过法。万一田卖不掉,那心狠手辣的刘妨书就会大打出手,这如何是好?他走到禾场上,搓着那双冻僵的手,凝望着屋前那些田。
这些天来,刘树人总是从屋边走到田边,又从田边走到屋边,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多少遍。刘之福两夫妇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很想帮刘树人一把。此刻,刘树人又站在禾场里出神,他们两夫妇便走了过来,轻声问道:“树人,吃早饭了?”
“啊,吃了嘞。”刘树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屋外禾场里有人说话,龚慧成、刘彩兰和刘瑞之纷纷探出头来看,见是隔壁的刘之福两夫妇,忙打招呼:“进屋烤火吧。”
众人围着火坑坐了下来,刘彩兰去屋外屋檐下搬来干树兜添在火上,火顿时熊熊腾起。
龚慧成待大家坐定,便把在心里憋了几天的话倾吐出来:“之福,你看刘妨书那家伙,他挖苦不挖苦?”
“怎么啦?”刘之福有点莫名其妙。
“他说,如若我们年前不还他的钱,他就硬要我们把田低价抵给他。”
“低价!多少钱一斗?”
“四十块大洋。”刘树人照直说出。
“那也太低了。”
“就是啊。现在都是五十块大洋一斗的。”刘树人又说道。
“是啊。”刘之福顺口说道。
龚慧成接着又说:“他挖苦的还有,他不要其它的田,偏偏就要那块五斗田。”
稍加思索后,刘之福坚决地说:“那不行!那块田是我们这下面一片田的过水田。如若被他弄去了,那今后天干需要灌水时,他决不会让水从那田里过,你我田里的稻子就会活活干死。”
“你看,他真地挖苦吧。”刘彩兰怒气冲天。
郭仙偶义愤填膺:“真地挖苦!真地挖苦!”
“不能抵给他!”刘之福火冒三丈。
“哥哥,坚决不能抵给他!”刘瑞之也怒不可遏。
刘树人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怒气:“对,就是不抵给他。”
龚慧成又接着说:“他还说啊,要是我们年前不还他的钱,他就拉瑞之去给他做丫鬟。”
“真挖苦,真挖苦。”郭仙偶又是义愤填膺。
“那绝对不行!”刘树人忍无可忍。
刘瑞之大声吼道:“他黄鼠狼吃天鹅肉——梦想。”
“刘妨书是个土匪。我决不会把妹儿往他那个火坑里推。”刘树人嘶声力竭地喊道。
龚慧成又怒气冲天地说:“他还骂娘嘞。”
“他真不是个东西。”郭仙偶气鼓鼓地骂道。
“我们推迟还他的钱是给了他利息的啊。他干嘛那么凶啊?”龚慧成诉说不满。
“他的利息可是很高啊。”刘之福对刘妨书了如指掌。
“高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是借钱嘞,钱借不到,卖田嘞,田又没人买。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啊。”刘树人绝望得愁眉苦脸。
众人听了,好不伤心,坐在火坑边,默不做声。
同是腊月二十八日,这天清晨,姚家荣要姚家清叫醒家丁们,命令他们起床穿衣,穿戴整齐,抬上三顶便轿,快速赶去山边那栋楼房。
夜空不见月亮,寥寥数颗星星宛如鬼火闪亮;田野上暗淡无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汪;寒风刺骨,这一行人一脚高一脚低地东倒西斜走在田埂上,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弄出声响,好一阵子才走到山边那栋楼房。
楼门洞开,守门家丁点燃蜡烛。姚家清立刻命令家丁们在楼下等候,他自己接过点亮的蜡烛,陪着姚家荣向楼上走去。
到了楼上,姚家荣敲响房门,轻声喊道:“夫人,是我。快起床,有事跟你说。”
田晶听出敲门的是姚家荣,睡眼惺忪地搭话:“这么漆墨黑的,有事等天亮了说啊。”
“快,快起床。跟你明说了吧,我们今儿去临澧县表哥那里过年。你晓得的,从这里走到他那里,要走一整天哪。所以要早点动身。”
“好,晓得了。你等一下。”田晶表示赞同。她翻身,从床头摸到那个洋火盒,从盒里抽出一根洋火,在盒边划了两下,那洋火亮了。她又伸手去拿蜡烛,点燃蜡烛,把蜡烛插在烛台上,最后才边穿衣边叫醒身边的姚小妹,让她快起床穿衣。
姚小妹睡眼难开,冷淡地问:“怎么啦?天亮了吗?”
田晶照实答道:“没有,还没有。”
“没有天亮,那叫我起床搞什么?”
“我们今儿去临澧县你华伯伯家过年。路那么远,不得不早点起床。”
“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姚小妹坚持不起床,用被子蒙着头。
“听话,乖女儿。你又不是没去过你华伯伯家。这要过年了,你要是待在这里,被别人看见了,别人会把你当成鬼打。但是,到了你华伯伯家,那里的人就不会把你当成鬼了。”
姚小妹经过田晶这样一说,觉得有些道理。她心想,要是待在这里过年,自己就不可能走出这栋房屋,那叫过什么年?还不如去华伯伯家过年,那里总比这里自由些。思想一通,她从被窝里伸出双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才用手掀开被子,从旁边拿来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穿。
母女俩起床后,穿衣裳,洗脸梳头。整理收拾完毕,田晶才去开了房门,手牵着姚小妹,跟着姚家荣和姚家清走下楼去,穿过楼下的堂屋,走出楼房大门。
姚家三人坐上了便轿,家丁们抬起轿来,朝着去临澧县的方向摸索着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
寒冬的太阳也怕冷,早早就躲到西山脚下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从清晨到这会儿,姚家三人仍然坐在轿上,由家丁们抬着往前走。坐轿的人都坐累了,甭提那些抬轿的家丁们了,他们个个疲惫不堪,肚饥口渴,艰难地向前移动着双腿。此刻,他们走上一个小山岗,这里离华成福家还有三四里地。姚家荣要求家丁们停下脚步,在树林间歇息。他走到田晶身边,拉着她朝旁边走过十几步后,将嘴贴近田晶的耳朵边低声细语。
田晶一听,大惊失色,“啊”地大叫一声:“这怎么行?还没跟小妹说啊。”
姚家荣见田晶犹豫不决,他却是斩钉截铁:“事已至此,不可改变。走吧。”说完,他拉了田晶的手,回到众人身边。田晶万般无奈,只得依了姚家荣。
姚家荣欲上轿前行时,忽听得那边山林中传来一阵热闹的唢呐声。众人抬头望去,那边,一队人马缓缓朝这边走过来,前面八个大汉抬着一顶漂亮气派的大花轿,花轿后面,一个年轻男子披红挂彩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其余的人都穿着讲究秀丽。看样子,那分明是一支娶亲的队伍。看着那队人马,姚家荣格外得意,这是他预料中的事。
田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她预料,后果难堪。
那队人马走得越来越近,人的面相越来越清晰。姚小妹走到田晶的身边,低声说道:“妈,你看。那骑马的是表哥嘞,表哥今儿结婚吗?他和谁结婚?”
田晶不但不朝那队人马看,反而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抱住姚小妹,泪如泉涌。半晌,她才喘过气来,哭诉着说:“他和你结婚哪。”
田晶这话真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姚小妹顿时觉得天昏地暗,眼前发黑,嘴里嘶声力竭:“不!”随即昏倒在地。
田晶惊愕得呆呆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子,把姚小妹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那队人马簇拥着华相公来到山岗上,他跳下马,疾步走到姚家荣面前,朝姚家荣深深一鞠躬,喜笑颜开:“岳父大人一路辛苦了。”然后,又快步走到田晶面前行鞠躬礼:“岳母大人一路辛苦了。”接着又说:“小妹一路辛苦了。”姚小妹躺在田晶的怀里一动不动,华相公困惑不解:“小妹这是怎么啦?”
华相公,华成福的幺儿,二十岁出头,生的牛高马大,身材魁梧。一双杏儿眼,两弯柳叶眉,高高的鼻梁耸立在他鸭蛋形的脸庞上,众人都说他长得像娘。俗话说,儿子像娘,福分无量。这时的他,头戴一顶镶着硕大红宝石的瓜皮帽,身着大红“福”字的翻边蓝底皮袄和蓝色棉布裤,脚蹬蓝色棉布鞋。全身上下,英俊潇洒,华贵优雅,朝气博发。
姚家荣急忙走过来:“小妹今儿坐了这么远的轿,头有点晕,歇一会儿就会好。”紧接着说:“赶快把你的女傧相都叫过来,帮小妹换上新娘装吧。”
女傧相闻声即来,在姚小妹身边围成一圈,为昏迷中的姚小妹脱去外衣,换上新娘装,又为她的脸化妆,在她的头上插上头饰,披上大红头巾。化妆毕,姚家荣叫家丁们把姚小妹抬进大花轿。一切准备就绪,他才跟华相公说:“天色已晚,走吧。”他和田晶坐进自己的便轿,华相公飞身上马,拍马而行。众人抬轿的抬轿,吹唢呐的吹唢呐,走路的走路,拥下山岗。
不大工夫,华相公娶亲的队伍就拥进了华家大院。若大的院子,周围由砖瓦围墙围着。院内,大小楼房数栋,栋栋楼房由拱廊相连。古树林立,花坛点缀。院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娶亲的队伍一进院子,锣鼓齐鸣,鞭炮轰响。
堂屋里的那对大红蜡烛飘洒着喜庆的烛光。华成福和胡蝶分坐在蜡烛两旁,等候新郎新娘前来举行婚礼。
胡蝶,华成福的堂客,论年岁,比华成福小了三四岁,论身量,比华成福要厚实。她头上的长发挽成圆而扁的发髻,用金丝网罩在脑后,几只挂珠钗分插发髻左右,斜襟短衫的衫边上绣着金色蝴蝶,裤边绣着红色月季花,一双杏儿眼,两弯柳叶眉,鸭蛋脸儿颇为圆润。
堂屋门外,华相公跃身下马,满心欢喜地走到花轿边。两个女傧相架着姚小妹走进堂屋,华相公牵着红丝带跟在旁边。新郎新娘来到神龛前,族长开始司仪。
族长,姓华名礼堂,人生得高挑,但身体单薄且略显佝偻,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如同蜘蛛网,脑袋上幸存的几缕发丝长且细,一顶大礼帽将半秃的脑袋遮挡得严严实实,眉毛粗且长,眼珠深陷,鼻沟深邃,脸庞瘪塌,下唇留着一撮山羊胡须,身穿黑色长棉袍。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年岁已高老于世故的人。
华礼堂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华相公对着神龛磕拜,两女傧相架着姚小妹磕拜。
“二拜高堂。”华礼堂声音不减地喊道。
华相公向他爹娘磕拜,两女傧相又架着姚小妹磕拜。
“三,夫妻对拜。”华礼堂用滑稽的声调喊道。
“不!”姚小妹苏醒过来,张耳一听,睁眼一看,她全明白了自己正在干什么。她不顾一切,使出吃奶的力气叫喊着。
华礼堂不知其所以然,只得惊慌地喊出下一句:“四,引、引入洞房。”
两个女傧相赶紧按住姚小妹,不让她叫喊,把她拖进了洞房,把她摔倒在床上。
姚小妹在床上哭天喊地,欲要冲出那个洞房。华相公示意那两个女傧相将她按住。她扭不过她们,只有在床上哭叫翻滚。亥时时分,她累得精疲力竭,不再动弹。华相公走出洞房,到外面欢送客人。
堂屋里,姚家荣夫妇和华相公的爹娘正襟危坐。华成福喜笑颜开:“这下可好了,我们亲上加亲了。”
“是啊,我们今后就不用叫表哥表弟了。我们就叫亲家。”姚家荣笑眯眯地像个笑面佛。
“是啊,”田晶万般无奈,“我们把女儿嫁到你这里,希望你们今后好好待她。”
“那是当然。”胡蝶喜上眉梢,“但是,在司仪的时候,小妹喊着‘不’啊‘不’的,是不是她不愿意?”
姚家荣心想,今儿正好三人对六面,自己是时候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亲家了:“是这样的,她有点留念以前的一个同学,这次跟相公结婚的时间有点仓促,所以,她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不管她嘞,时间一长,她就习惯了。”
田晶冷漠地坐在旁边不说话。她想,她这个时候又能说点什么话呢?
“噢,原来是这样。对,你说得对。时间一长,她就习惯了。”胡蝶这才明白。
姚家荣又说:“我这女儿到了你们这里,你们以后就不要叫她姚小妹了,就叫她姚淑贞,免得日后生事。”
胡蝶口里喃喃念道:“姚淑贞。”又转脸对华相公说:“儿啊,记好了。你以后就叫她淑贞。”
“记好了,娘。”
这时,华成福的管家走过来报告:“福爷,夜饭准备好了,请到餐厅吃夜饭。”
这管家,姓华名子良,中年年纪,身体结实得如头牛,脸色黑里透着红,白眼珠儿白得格外耀眼,寒冬腊月,仍然穿着单裤薄衫,他那又宽又厚的胸脯把他的灰色对襟衫箍得绷紧,跟主子华成福多年,忠实而憨厚,能干又能言。
华成福回话:“好。”又对姚家荣和田晶说,“亲家,走吧,我们吃夜饭去。”
姚家荣和田晶从座椅上站起来:“好。”
华成福又关切地说:“叫淑贞也去吃点饭吧。”
姚家荣赶忙拦阻:“其实,我们都在路上吃过了。淑贞不会饿的,不必叫她了。”
“那好。我们走吧。”华成福表示理解。
华子良领着众人走向餐厅,
餐厅里,灯火通明;餐桌上,美味佳肴。华成福的儿子儿媳们早已在桌旁等候。姚家荣和田晶走进餐厅时,他们彬彬有礼地站起来打招呼:“幺幺好,幺婶好。”他们一下子还不习惯改口喊亲爹和亲娘。
华成福听了不高兴:“这些孩子怎么搞的?不晓得喊亲爹亲娘啊?”
那些儿子儿媳们立即改口:“亲爹好,亲娘好。”
华成福招呼众人入座,丫鬟走上来给众人斟酒。
丫鬟,姓肖名自丽。十五岁的少女,宛如鲜花盛开,美丽的圆脸蛋儿,端庄的身姿,朴实的性格。她温柔,沉着,落落大方;能吃苦耐劳;年岁不大,做事却像成年女子那样麻利果断。她那双圆眼睛很明媚,微翘的睫毛抬起来时,亮晶晶,低下去时,静幽幽。她高高的鼻梁,宽阔的嘴巴。听人说,她幼年时爹早亡,娘被土匪抢走不知去向,后来,跟着她伯伯和伯母长大。到了十来岁,她来到华家做丫鬟。她面相颇像华成福,华成福甚是喜欢她。
华成福首先举起酒杯:“来,让我们共同举杯,为姚家客人的到来干杯。”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净。众人应声效法,纷纷说道:“干杯。”也都喝光杯中酒。此后,各取所爱,痛饮畅吃。
众人吃得正香,华家大媳妇举起酒杯:“今儿是小弟的大喜日子,我敬小弟一杯。”说完,她喝光杯中酒,将空杯倒拿在手里,等着华相公喝酒。
华家大媳妇,姓宗名什善,身材高挑匀称,皮肤嫩白细腻,举止娴静大方,衣着华丽高雅,浑身上下流光溢彩;特别是她那双眼睛,粗大明亮,隐含着诱人的神光,头上那对长辫子有如风筝迎风飘扬。她笑起来宛如一朵花,静下来像个观音菩萨。坐着时,双腿自如地合拢,走路时,像男人那样潇洒。跟华大公结婚十年,也不曾生得一男半女。
华相公高兴地将杯中酒一口吞下:“多谢大嫂。”
肖自丽又走来为华相公斟满酒。这时,华家二媳妇凑热闹:“恭喜小弟,恭喜小弟娶了个好堂客。来,干。”她也是先喝光杯中酒,再等着华相公喝酒。
华家二媳妇,姓王名尔丽,西瓜子脸儿,秀气有加;明亮的眼睛,没几人能媲美;扁扁的嘴巴,爱说是与非;一对短辫子,总披在后背;别人穿着棉衣棉袄,她却穿着貂皮;她时而豪爽时而生疑;她倾爱自己的男人华二公,却又时不时地有意无意地伤他的脸皮;很可惜,结婚多年了,从来也没见到过她的肚皮凸起。
华相公盛情难却,不得不将杯中酒喝光。还没来得及吃点菜压压肚中酒,他就听得华成福在喊:“相公,还不赶快向岳父岳母大人敬酒。”他匆忙举起酒杯看着姚家荣:“多谢岳父大人。”他立即喝下那杯中酒。肖自丽又为他斟满酒。他转身面对田晶:“多谢岳母大人。”又将酒杯喝了个底朝天。
接下来,华大公和华二公也凑起热闹来,举杯为华相公祝酒。祝福他结婚幸福,早生贵子。
华大公,华成福的大儿子,身材像华成福那样瘦削,但精干有劲,椭圆的脸庞,高挺的鼻梁,宽阔的嘴巴,那样子有点像他爹。不光样子像爹,因为是长子,他遵循民间那说法,长子当爹娘,仿效他爹处世料事。
华二公,华成福的二儿子,他生得三分像爹七分像娘,鸭蛋形脸上,鼻梁高挺,嘴巴宽阔,一双杏儿眼,两弯柳叶眉,身体健壮,个头高大,金色细格棉袄穿在身,更显他那般英俊。他性情耿直,乐于该出手时就出手,该助人时就助人。
华相公又连连喝了几杯,他那脸红得像鸡冠,红得像朝阳。他觉得,脸上麻木,眼睛昏花,坐立不稳,口齿不清,一个劲地念叨:“喝……喝,你们……也喝,大家……大家都喝,喝。”
华成福目睹华相公喝了那么多酒,他想,今儿是华相公结婚的日子,这不比平时,不能让华相公因喝多了酒而耽误了圆房。想到这里,他便开口说:“相儿,不要再喝了。你的新娘子还在洞房等你嘞。”
“是啊,淑贞还等着嘞。”姚家荣催促起来。
亲家公都那样说了,胡蝶转过脸去对站在旁边的华子良吩咐:“管家,快扶相公去洞房。”
华子良连连说道:“好,好。在下这就扶他去。”
宗什善酒兴未尽,心想,今儿,一定得乘华相公的大喜之日,好好灌他几杯。主意一定,她便对华子良说:“慢点,管家。那娘子待在洞房就像鸟儿呆在笼子里,她还能插翅飞了?她今儿大喜,照理说,她应该和我们共进晚餐,可是,她却没有来。我们要罚她一杯。这杯酒该罚到谁身上呢?是该罚亲爹还是该罚小弟?”
姚家荣已是酒醉饭饱,连忙摆手:“我已把女儿交给相公了,今儿是他的娘子没来,当然该罚他。”
那宗什善立即端起酒杯,举到华相公面前,要和他碰杯。
岳父开了口,大嫂举了杯,华相公不得不端起酒杯碰杯,然后,索性一仰脖子,干了杯中酒,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座椅上。
王尔丽看见,宗什善得到亲爹的亲昵,又得到华相公的赏脸,心里感到,宗什善真是风光,而自己怎能少了这份风光呢?没等华相公坐稳,她也提起酒杯,将酒杯举到华相公面前:“我也要罚她一杯,她不在,那也该罚小弟了。”
华相公不敢怠慢,但又不得不摆手:“二嫂,饶了小弟吧。小弟领情了。小弟实在喝不下去了。你这杯酒就留到以后罚淑贞自己喝吧。”
那王尔丽哪肯依他。她认为,华相公今儿不喝她这杯酒就是不给她面子,这举起的酒杯怎能不明不白地放下来呢?她假装发火:“以后是以后,今儿是今儿。今儿你不喝这杯酒,我让你今夜洞房不得安宁。”
这带着火药味的话令华相公心中一颤:“二嫂开恩,二嫂开恩。小弟喝了就是。”他说着,便摇摇晃晃地端起酒杯和王尔丽碰杯,然后,又将酒杯喝了个底朝天。随即,他对华子良口齿不清地说,“管家,快,快走吧。”
“好,走吧。”华子良这才扶着华相公朝洞房走去。
“小弟等不及了。”宗什善冷嘲热讽。
“是啊,他都急得抓了。”王尔丽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众人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华大公首先止住笑:“他圆他的房,我们喝我们的酒。来,大家都喝。”《七律诗﹒喝酒》
酒杯碰碰叮当响,酒香袅娜飘四方;
今儿喝来今儿醉,谁会酒醉乱飘扬?
刚才,华相公走出洞房陪家人吃夜饭之后,洞房里只剩下姚小妹和两个女傧相。
姚小妹两次三番地想要冲出洞房,次次都被那两个女傧相挡了回来。她怎么也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强迫着嫁给了自己不愿嫁的人,她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使出吃奶的劲朝门口冲去。这次,那两个女傧相没能挡住她,结果,她冲到了门口。当她夺门而逃时,正巧与蹒跚而归的华相公撞了个满怀。要不是有华子良扶着他,那他一定会被她撞得人仰马翻。不过,他还是被撞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想抱住点什么不让自己倒下地,双手顺势一抱,抱住了向他冲过来的姚小妹。他定了定神,睁了睁眼,看清抱在自己手里的人竟是她,真是喜出望外:“表……表……表妹,不是……不是……是娘……娘子。娘子等……等不及了。我来……来了。”他断断续续说着酒话,把姚小妹推往洞房里面。
姚小妹极力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华相公把姚小妹抱得更紧更牢,生怕她远走高飞。
华子良向那两个女傧相使了个眼色,她们心知肚明,立即不声不响地走出了洞房,随手用门上挂着的那把大铜锁将门锁了个牢牢实实。
华相公酒性大发,抱住姚小妹,哪肯放手,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姚小妹拼命挣扎,把华相公弄得一会儿向前走,一会儿往后退。时间一长,他手臂乏力,姚小妹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冲到门边使劲拉门,可是,那门就是拉不开。她不顾一切再次使劲拉门,门还是拉不开。她这才知道,门被反锁了。她绝望地哭喊道:“开门,开门,我不待在这里。”她的哀号声在大院内无情地回荡,她的身子无力地坠下了地。
华相公冲到门边,伸出双手又去抱姚小妹。
她哪肯让他再次抱住,便迅速起身向旁边跳开去,终因躲闪不及,她身上的新娘装被华相公牢牢抓住,只听得哧哧哧几声闷响,那新娘装上的布扣被全部拉开,新娘装也从姚小妹身上脱落下来,她身上只剩下了内衣。她拼命跑向对面的窗子,想从窗子里跳出去。
见势不妙,华相公慌忙一个箭步向姚小妹扑去,嘴里喃喃地说着:“娘子,让我亲亲你。”并使劲用嘴亲她。
“不!不!”姚小妹叫喊着,挣扎着。可是,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实在无法可想,无力可用,便变换了口气:“表哥,你听我说。”
“好,我……我听你说。”华相公听到姚小妹改变了口气,以为她改变了主意,同意嫁给他了。
“你饶了我吧。这婚事是我爹做的主,我不同意。你放我走吧。”
“婚事历……历来是爹娘做主,那……那有什么稀奇?”华相公硬把姚小妹抱起,将她按倒在床上。
“我不同意!”姚小妹用双手狠命地捶打着华相公。
“我就知道,你们……你们女人,嘴里说……不同意,心里却是……一百个同意。”华相公撕扯姚小妹的内衣。
“不!我要嫁的人是树人。”
“我才……不管什么……树……树人,草……草人。我只晓得我……我是你……你的男……男人。”
姚小妹被华相公死死地压在床上,动弹不得,痛苦地哭喊着:“天啦,救命啦!”
夜空中,北风呼啸,寒冷刺骨。黑暗里,一朵鲜花,插进了牛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