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抵债身欲卖,匪徒强抢人;
身躯遭暴打,心痛不需生。
(本章大意:还债最后期限到来之前,刘树人的田还没有卖掉,他身无分文,面临匪首即将兑现狂言。他只得上坟焚香烧纸,祈求祖宗帮助。次日,他妹妹刘瑞之因为害怕被抵债而哭得惊天动地。悲伤的哭声震惊了她堂兄刘之福堂嫂郭仙偶,他们出于感恩和自需,去了丈人家借钱施救。债主们先后来刘树人家里逼债,他先用智慧打发走两个债主,但没能打发走刘妨书,万般无奈之时,只得以卖身抵债来保护刘瑞之。刘妨书不同意刘树人卖身抵债,强行抢走刘瑞之。
华相公次日酣睡之后走出洞房,被哥嫂嘲笑。姚小妹的娘趁机去安慰姚小妹,姚小妹坚决要冲出华家。姚家荣训斥她后与她娘愤然回家。)
刘树人一家人今天的夜饭吃得晚。饭后,没等刘树人在火坑边坐下,龚慧成就对他说:“树人哪,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九了。那天刘妨书说的,明儿就来要债的。可到现在,我们是,钱嘞没借到钱;田嘞,又没卖掉。如若他明儿来了,还不知他会干出什么名堂来。不如这样,现在,你先到你嗲嗲、奶奶、爹和娘的坟上去送送亮吧。明儿恐怕是没有时间送亮了。”
刘彩兰接着说:“是的,去吧。这要过年了,我们再穷,也不能黑了坟山脚啊。”
“好。姑丫也跟我一起去吧。”刘树人诚心邀请。
“我也去,哥哥。我也去。”刘瑞之热心要求。
刘彩兰劝说道:“你就不去了。天这么黑了,你别在外面崴了脚,给大家添乱。”
“好。妹儿,听丫丫的。”刘树人也劝说道。
刘瑞之点头说:“嗯,听丫丫的。”
龚慧成从里屋出来,手里提个小竹篮,里面放着上坟时需要用的鞭炮、蜡烛、线香、纸钱和洋火盒。
打开横屋门,跨出横屋门槛,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刘树人从屋檐下找了个烂了的竹扫把,将竹扫把提到火坑边,点燃竹扫把。他还要龚慧成提了个纸灯笼,举着火把,一起沿着屋边的山路,朝对面山上刘喜廷的坟墓走去。
寒冬腊月夜,寒气袭人。风虽不呼啸,但吹到脸上,也像刀绞;透进衣服里,也像针刺。风吹火把旺,火把哧哧炸响。
刘树人把手里的火把前后晃动着,火苗时大时小,火灰不时地掉落在潮湿的地面上。不大工夫,二人便来到龚慧成的丈人也就是刘树人的嗲嗲的坟墓前。
龚慧成从竹篮里拿出蜡烛,将其在火把上点燃,插在坟墓前的地上,又拿出线香,将其点燃,插在蜡烛旁,接着,烧起纸钱来。眼睛里的泪水直往下淌,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爹,你的女婿前来看你来了,给你拜年来了……给……给你拜年。”
刘树人从竹篮里拿出一叠纸钱,把纸钱点燃,放在坟墓前,泪如泉涌。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嗲嗲,孙儿来看您来了,来给您拜年了。嗲嗲,您一个人住在这里,您感到孤独吗?您想念孙儿吗?孙儿可是非常想念您,想念您那慈祥的面容,想念您那温和的话语,想念您在生时和我们一起快乐的生活。”
龚慧成插话:“我们都想念您啊,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爹,我告诉您,自从您走后,我们已是穷困潦倒啊,尤其是树人,年纪轻轻,就遭受到重重的灾难啊。”
“嗲嗲,”刘树人对着刘喜廷的坟墓喊了一声,随即双膝跪地,放声痛哭起来,“嗲嗲,这是什么世道啊?刘妨书那土匪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啊,他本滚利,利滚本,牛打滚,翻了几番啦。”
“就是他那土匪害得树人读书不成了。”龚慧成老泪纵横。
“还有,那姚小妹也死……死了。”刘树人呜呜哭个不停。
“还有啊,那田都卖不掉啊。”
“那田卖不掉,债就还不了。嗲嗲,刘妨书那土匪打死了您,那个旧仇我们还没来得及为您报,他又往我们身上添新恨哪。明儿,刘妨书要来抢妹儿啊。”刘树人呜呜咽咽地诉说道,“嗲嗲,这该怎么办哪?您是讲公道的,您是讲公平的,您是讲公正的。嗲嗲,您惩罚刘妨书吧,您保佑我们吧。我一定要为您报仇。我给您多烧点蜡,多烧点香,多烧点纸钱。”刘树人从地上爬起来,把竹篮里的线香、蜡烛、纸钱都倒了出来,对龚慧成说,“姑丫,请您把这些都烧了送给嗲嗲,他是最讲公平的。让他在阴间做主,把这些分送给奶奶,爹和娘。请他们都来帮助、保佑我们。”
“好,都点燃。都来帮助我们。”
“还有,把鞭炮都点燃,都点燃。”刘树人也动手和龚慧成一起点燃鞭炮。
夜深人静,几挂鞭炮顿时噼里啪啦地在山头上炸响。鞭炮声宛如巨大的雷声,它要把这不公的世道炸个粉碎。鞭炮声响得越大,刘树人的心情越是激动,他放声喊了起来:“炸吧,炸掉这不公的世道。”
龚慧成点燃灯笼里的蜡烛,提起竹篮和灯笼,对刘树人说:“我们回家去吧,你嗲嗲会保佑你的。”
腊月二十九日到了。
辖神岗人这天都会把该卖的,卖;该买的,买;该收的,收;该洗的,洗;该需要切的,切;该还的,还;把一切收拾干净,办理妥当,准备逍遥自在快快乐乐地过大年。
然而,刘树人这一天却异乎寻常。全家人一清早就起了床。站的,站在禾场里;坐的,坐在屋子里;似乎都无所事事,但都心中抑郁,愁眉苦脸。
该卖的?刘树人有什么能拿到场上去卖呢?家里只有两只老母鸡,再说,即使把这两只老母鸡卖了,那也卖不了几个钱。还有什么能卖的呢?还有几斗田。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半斗田都没有卖掉啊。现在,哪里有钱过年?哪里有钱还阎王债?
该买的?这要过大年了,该买的东西多嘞。如若有钱,该给家里每个人添一身新衣裳。还该买些肉和鱼。可是,刘树人还债的钱都没有,哪里还顾得上买这买那呢?
该洗的?刘树人知道,他嗲嗲在生时,一到这天,家里就一定要烧水洗澡。俗话说,二十八,洗邋遢;二十九,洗菩萨。大家都洗澡洗衣洗被,把一切洗个干干净净。可是,现在大家哪里还有这份闲心。
该需要切的?本该切肉切鱼切萝卜,为第二天的年饭做准备。可是今年,刘树人家里的屋梁上无熏肉,缸里无腌鱼。拿什么来切呢?顶多能扯来几个萝卜切了。
该还的?这是说要把借来的东西还给别人。借了物的,还物。借了钱的,还钱。做到对别人不亏欠,自己也心安理得,脱脱甩甩潇潇洒洒过大年,然而,刘树人还欠着别人的阎王债,他哪里还得了呢?可就在这一天,债主们都会来逼债。为这事,现在全家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该收的?这些年来,刘树人家里每况愈下,王妈妈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哪里会有钱借给别人来等到腊月二十九收回呢?不说他收别人的钱,只说别人不来收他的钱,那就谢天谢地了。
天空阴云密布,寒风嗖嗖。要是晴天,那太阳肯定偏西了。刘树人家里谁也没说肚子饿,谁也没顾得上去喝口水。
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刘彩兰开口对龚慧成吼叫道:“慧成,你晓得的,今儿,刘妨书会来要债的啊。这都过中午了,钱,钱见不到一个,你倒是要想个法子啊。难道你要等到刘妨书把瑞之抢走吗?”
千思万想,龚慧成哪里想得出办法。他急得心里仿佛在打德山鼓。刘彩兰刚才那样发怒时,他本想回击她几句,可是,刘树人和刘瑞之站在面前,他不便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如若有法子,那我不早说了。”
刘瑞之比谁都急躁,这时,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不去,我不去他家。我哪怕就是死,我也不去他家。”她边说边哭,哭得惊天动地,好不伤心。
刘瑞之哭得如此伤心,刘彩兰心疼得有如乱箭穿心。她耐心安慰刘瑞之:“别哭,瑞之。天无绝人之路,让我们一起想法子。”她愤愤地对龚慧成说,“不像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火都快烧到眉毛了,连个法子都想不出来。”
龚慧成反驳说:“我是没有法子。你有法子,你说出来听听看。”
“说就说。你把瑞之送到她二嘎嘎那里去,让她先躲几天再说。”
刘树人虽然没有想出什么办法,但他觉得刘彩兰这个办法行不通:“这不行。这解决不了问题。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龚慧成刚才受了刘彩兰的怨气,心里有些愤愤不平,这下子他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神仙法子嘞。”他这句话斥责得刘彩兰脸红脖子粗,站在那里哑口无言。
众人又陷入沉默寡言,只有刘瑞之仍在那里呜咽流泪。刘彩兰走上前去将刘瑞之搂入怀中,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刚才刘树人家里发生的争论和哭声传到了隔壁的刘之福和郭仙偶的耳朵里。郭仙偶心急如焚,对刘树人家里即将遭受的大难也是爱莫能助。她跟刘之福商量:“之福,你看你兄弟,有田都卖不掉。如若卖不掉,拿什么还债?那刘妨书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他说得出就做得出。要是树人还钱不出来,那瑞之不就被他抢走啊!树人他们两兄妹也太可怜了。”
“是啊,是太可怜了。树人两兄妹这些年遭大难啊。这前后没几年,先是他爹娘死了,紧接着他嗲嗲奶奶也死了,剩下这一对十几岁的孩子负债累累,这年头怎么活啊?”
“你毕竟是他的堂兄,不能袖手旁观哪。你能不能帮他想点办法呢?”
“办法啊,哪里想得出啊?树人欠别人的债又不是一两块大洋,他欠几百块大洋啊。”
“是啊,他欠几百块大洋啊。但是,我的意思不是要你想几百块大洋的法子,你能想一点就想一点,能帮一点就帮一点。”郭仙偶的说话语气就像是在恳求刘之福,“你记得吧,我们住到这里来,是怎么来的?”
“当然记得。是幺嗲帮的忙。如若不是他帮忙,我们还没有屋住嘞。”
“记得就好。人不能忘恩负义。你有难时,他帮了你,你应该晓得感恩。古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帮他想点办法吧。”
《七律诗﹒感恩德》
乌鸦反哺情独钟,跪乳羔羊把腿弓;
滴水之恩泉涌报,终身切记把德崇。
自古君子多德性,小人缺德只是虫;
恩重如山铭记住,德高望重万年雄。
“你是内当家,你晓得我们的底子。你看怎么帮法?”
“我晓得,这些年,我们省吃俭用攒了点钱,但钱不多啊。”
“你想把这些钱送给他?”
“不是。”
“那你想把这些钱借给他?”
“我还没想好。你说,是借给他呢还是买他一块田?”
刘之福坐在那里低头不语,郭仙偶想了想:“借给他嘞,又怕他今后还不起。”
“你说送也不是,借也不是。叫我说啊,买田也不是。”
郭仙偶惊奇地问:“为什么买田不是呢?买了他的田就等于帮了他的忙。他就有钱还债了。我们买了他的田,我们也就方便灌田了。你不是早就想买他那块大脑壳田吗?”
“可是,树人的那块田那么大,我们现在哪里有那么多钱买啊?”
“来,你坐过来,我跟你说。”郭仙偶向刘之福招了招手。
刘之福走过去,坐在郭仙偶旁边的座椅上。
她将嘴贴近他的耳朵低声细语地说起来,说到最后,她提高声音说:“快,赶快。快去快回。”
刘之福点点头,起身快步如飞地走出家门。
昨天夜里,刘妨书在家打麻将,一直打到半夜过了才上床。这天是腊月二十九日,他睡懒觉一直睡到了中午,起床后,穿上毛皮袄,嘴里吹着口哨,梳了梳头,然后喊道:“管家,打洗脸水来。”
刘子午听得主子呼唤,赶忙答应:“来了,妨爷。”
刘妨书等刘子午送来洗脸水,动手洗起脸来,洗完脸,打开蚌壳油盒,往脸上涂抹些蚌壳油,再把毛皮帽戴在头上,往镜子里瞧了瞧他那副瘦瘪脸,对站在旁边的刘子午诙谐地说:“你今儿为我端了洗脸水,明儿就不用你端了。”
刘子午一听,顿时一头雾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心急了,怕明天刘妨书不用他这个管家了,但又弄不准刘妨书是不是这个意思,只好试探着问:“妨爷,是洗脸水太冷了吗?”
“不冷。”
“那明儿你怎么就不要在下端水了呢?莫非是妨爷不用在下了?”
刘妨书看着刘子午那副大惊失色疑惑不解的狼狈相,知道刘子午误解了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一本正经地说:“哪里是不用你了。今儿,说不定我能得到一个漂亮的丫鬟嘞。”
“漂亮的丫鬟?”
“对,漂亮的丫鬟,就是刘树人的妹儿。”
“她?那她愿意来为你当丫鬟?”
“到时候你瞧,容不得她不来。”刘妨书洋洋得意。
“妨爷,此话怎讲呢?”
“你还记得那天我在他田边说的话吗?”
“记是记得,但是,那话不一定就能成啊。”
“不成?”刘妨书告诉刘子午,到昨儿为止,他都还没听说刘树人卖掉田,也没听说刘树人借到钱,难道今儿有神仙来帮刘树人弄到钱?刘树人弄不到钱,刘树人就还不了他的债。刘树人还不了他的债,刘树人就得让妹儿去抵债。”
“噢,是这样。好啊,妨爷就有漂亮的丫鬟伺候了。”刘子午这才喜笑颜开,拍起马屁来。
“可以多个人伺候我们,那多好。那你还不赶快去。”刘妨书的堂客在床上听见了他们两人的话,兴味索然地搭话。
“去,当然是要去。不过,不要急。我要玩玩猫戏老鼠的游戏。”
“这与猫戏老鼠有什么关系?”钟雅芳只是一头雾水。
“你看到过猫捉住老鼠后欲吃故纵吗?我要让那些穷鬼尝尝为钱着急的滋味,我晚去一个时辰,他们就多急一个时辰。”
“妨爷,你坏,你坏。”钟雅芳在床上打了个滚,从帐子里探出头来,娇声娇气地说。
刘妨书要刘子午端走了洗脸水,走到床边亲了亲钟雅芳,叫她起床,一起前去吃饭。饭后,他命令刘子午叫上几个家丁,准备好轿子。他要坐着轿子去刘树人家。
刘树人家里煮了点稀饭来凑合着填肚子,既当早饭又当中饭。吃完饭后,都两个时辰了,仍不见债主们上门来,刘彩兰忐忑不安:“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没有来,是不是他们发善心了?”
刘瑞之刚才心里一直惶恐不安,刘彩兰的话让她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她对刘彩兰说:“丫丫,他们发善心了?那就好。如若他们发善心了,他们就不会抢我当丫鬟了。”
她的这番话令刘彩兰心痛极了。刘彩兰多么希望那些债主们发发善心,在这过大年的时候不来要债,让他们一家人过个安稳年。面对她的这个愿望,刘彩兰能说些什么呢?刘彩兰不能说这只是一个推测,也不能说出相反的推测来加重她的恐惧感。刘彩兰心里清楚,推测就是推测,推测就不一定是现实。这个时候,只能是以此推测来安慰她。刘彩兰继而虔诚地说:“瑞之,让菩萨保佑我们吧。让你那在天的爹娘嗲嗲奶奶保佑我们吧。”
“是啊。他们一定会保佑我们。姑丫和哥哥昨儿还给他们送了亮、烧了纸钱啊。”刘瑞之多么希望自家的亡灵来保佑她,她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龚慧成听着这两个女人的话,心里浮想联翩:远去那些年,那四个亡人在生时,家境还不错,虽说比上不足,但却比下有余。至少到了逢年过节这个时候,家里杀猪宰羊,买鱼买酒,琼浆玉液,香气馥郁;山珍海味,品种富饶。一家人忙这忙那,谈笑风生,准备着热热闹闹过大年。可今非昔比,一家人不但没有猪杀,没有羊宰,没钱买鱼,没钱买酒,而且还遭受着极大的压力和恐怖。今儿的时间虽说过去了一大半,但毕竟还有一小半没有过去。即使还有最后一个时辰没有过去,那也是属于今儿的时间啊。说不定就在那最后的一个时辰,恐怖就会降临。这两个女人求菩萨求祖宗保佑,要是菩萨和祖宗真能显灵保佑他们,那就好了。可那是摸不着看不见的事情,眼前谁能说得准呢?想到这些,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试探着问:“树人,你看,我们就这样等着让人宰吗?你还有什么办法啊?”
刘树人静坐在那里,虽说嘴巴没说话,可他却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他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该想的办法,都想尽了。该用的办法,都用尽了。比方说,借钱吧,结果是没借到钱。比方说,卖田吧,结果是田地没有被卖掉。他知道,他心爱的妹儿今儿可能被刘妨书抢走,但他暗自下定决心,决不能让刘妨书把妹儿抢走。即使让刘妨书把他抓走,也决不能让刘妨书把妹儿抢走。对,用他去抵债,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这是他被刘妨书从桃源师范弄回来时就讲过的一个办法。今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非得用它不可了。他决心已定,才回答说:“办法,还是那个办法。”
“哪个办法?”其它三人几乎同时发问,满以为刘树人有了解救的新办法。
“把我卖了抵债。”刘树人万般无奈。
“你那是个蠢办法。你是这屋里的主人,这屋里不能没有主人哪。”刘彩兰急切地反对。
“哇……”刘瑞之听得刘树人又说这句话,急得哭起来,“不,不能卖哥哥,不能卖哥哥。”
“只有这个办法没有试过了。”刘树人无可奈何地说。
“即使有人买你,到了这个时候,哪个人还会买啊?”龚慧成苦不堪言地说。
“哪个人来抢我妹儿,我就把我自己卖给他。”刘树人意志坚定地说。
“不要,不要。不要卖哥哥。”刘瑞之仍然哭着说。
刘树人细心劝说道:“好妹儿,不要哭。先把我卖了,等渡过了这个难关,家里到时候有了钱,就把我赎回来嘛。”
“那家里什么时候会有钱呢?”刘瑞之哭问道。
刘树人走过去,用手拍拍刘瑞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她:“很快,很快就会有的。”
“如若你走了,嗲嗲要你读书的,那你不就读书不成哪。”
“读得成。我把书带着去读不就行了。”
“嗯,我不想让你走嘛。我还要你教我读书嘞。”
“我不会走很久的。”刘树人心里一阵发酸,热泪夺眶而出。
龚慧成心里佩服不已,但他转念一想,刘树人这种敢做敢为勇往直前的精神固然可敬可佩,但是他的这个办法刘妨书不一定会接受。到时候,如若刘妨书不接受,那刘瑞之还是会被刘妨书抢走。他认为,有必要提醒刘树人:“你说的办法是个办法,但话说回来,这样能行吗?”
刘树人立即回答:“不行,也只得这么行了。我又不是有钱不还他,我又不是不给他利息。他要是逼我上梁山,我也只得上梁山了。”
刘彩兰点点头。她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是孤注一掷按刘树人说的做了。
刘瑞之以为这办法可行,便停住哭声,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
屋外,狗叫了。
刘彩兰惶惶不安地说:“要债的来了。”
大家转身朝门外望去,果然有二人来到了禾场里,这二人是陈凯圣和他的管家。
刘树人蓦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出门去,赶开狗,打招呼说:“凯爷,你们来了,屋里坐。”
陈凯圣冷漠如冰:“嗯,今儿不是来坐的。我们这里的规矩你晓得,今儿是腊月二十九,我不说你也明白。”
刘树人应酬着说:“晓得,明白。”
龚慧成和刘彩兰也站起身来请陈凯圣和他的管家进屋:“外面很冷,还是进屋里来坐吧。”
陈凯圣没有客气什么,示意让管家跟着他进到屋里,傲慢地站在那里。
龚慧成知道,陈凯圣今儿是来要钱的。他便主动上前说:“凯爷,对不起。让你跑了这么多回路了。”
陈凯圣脸上冷气腾腾:“我跑了多少回路就不用说了,你们把钱准备好了吗?”
说到钱,刘树人知道,这是他欠下的钱,再也不好意思让龚慧成为他去蒙受耻辱。他马上回答:“我们这几个月都在借钱,可是……”
“可是什么?”陈凯圣听出刘树人的话不对劲,便凶狠地问。
“可是,借钱嘞,没借到钱;卖田嘞,田也没卖掉。”
龚慧成坦诚地说:“是啊,既没借到钱又没卖掉田。”
“那就是说,你们没有钱还我喏。那你们说该怎么办?”陈凯圣火冒三丈。
“凯爷,”刘树人好言好语,“你看,这样好不好?”
“怎么样?”
“我把田抵给你。”
“抵田?我家离你这里那么远,我要你的田干什么?我要是能要田,那我早就跟你说了。”
听到说跟陈凯圣抵押田不行,刘树人就用另外的办法跟他好说歹说:“凯爷,我不是有钱故意不还你,请凯爷宽限一些日子。”
陈凯圣听到刘树人这样说话,心里更是火上浇油:“又是宽限。宽限,宽限到哪年哪月?”
他的话似乎有了些松动,刘树人接过他的话说:“不会到哪年哪月。只等过了年,我把田卖掉了就会还你钱。”
刘彩兰这时也帮腔说:“是啊,等过了年就还你。”
陈凯圣极不高兴:“这钱你都拖了三年了,你还要拖到明年,那不行。”
刘树人忍耐着性情:“这次实在是没办法,实在是对不起你了。不过,这次拖你点时间,我不会白拖你。我跟你在原来的利息上再增加一成。”
“这……你晓得的,你的利息率已经很高了嘞。你再增加一成,你受得了吗?”陈凯圣故意表示善意。
龚慧成心里同意刘树人的这一做法,出言劝道:“凯爷,你就行行好,多积点德吧。”
陈凯圣也知道,刘树人没有卖掉田,没有钱还他,逼着他还钱那就等于是逼着公鸡下蛋。因此,他一时沉思不语。
刘树人看到陈凯圣没有了刚才的那股火气,口气平和地说:“我说话算数,你相信我好了。今儿你来,我不会让你白跑。前些时候,我那对象的家里给了我一百大洋,现在还剩点。我还你二十块,祝你过个好年,来年发大财。”刘树人说着,从衣袋里掏出大洋递到陈凯圣面前。
陈凯圣觉得,刘树人说话中肯,做事精明。他接过大洋:“好吧,明年早点还钱。”他将大洋装进口袋,带着管家转身朝屋外走去。他刚走到禾场中间,就遇到向九重。
向九重看到陈凯圣面色红润地从刘树人家里出来,以为他要到了债,便套他的口气:“凯爷,今儿发财了喏?你要到钱了喏?”
陈凯圣边走边说:“哪里要得到啊?”
向九重听了他这话,心里凉了一截,心想,今儿又会是跟往常一样,白跑一趟。但他不甘心,不能因为陈凯圣说了那样的话他就打道回府。既然来了,即使要不到债,也得跟刘树人要个说法。
刘树人早已听到向九重的说话声,走出来跟他打招呼:“九爷,请屋里坐。”
因为听了陈凯圣的那句话,向九重心情沉重地走进屋里,坐在座椅上,沉着脸:“树人哪,我们三下五除二来个干脆的,你到今儿该还钱了吧?”
刘树人急忙回话:“该是该啊。”
没等刘树人把话说完,向九重抢着说:“那你拿钱来啊!”
“可是,九爷……”刘树人想要解释点什么。
“我一听你说可是,就料你拿钱不出来。我晓得,你的田没有卖掉,但是,我不能因为你的田没有卖掉我就不要债了。”向九重气急败坏地说。
龚慧成这时赶忙说:“欠你的债,我们迟早是要还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拿钱不出来。”
刘彩兰也说:“九爷,钱是不会少你的。只是眼前没钱。”
“眼前,我是眼前才来要债的吗?眼前没有?那你得给个说法啊。”
刘树人觉得,向九重这话有商量的余地,便使用他刚才对陈凯圣使用过的办法:“九爷,说给就是会给,只是等过了年,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九爷的钱。”
“那过了年后,你还不了呢?”
“我再给你提高利息一成,你看怎么样?”
“一成?”
“对,一成。这种利息算是很高的了。”
“嗯。”向九重无奈地承认。
“再说,你即使今儿能把钱拿到手,正月里,大家都在过年,你又不能用这钱做生意,那钱还不是闲在那里。倒不如你把钱就放在我这里,你就可以获得高利息,你又何乐而不为呢?”刘树人知道,向九重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他便帮助向九重这样计算着。
向九重觉得,刘树人的话句句在理,自己那样做实在是划得来,心里暗自赞成他的这个办法。
这时,刘树人又诚恳地说:“九爷,今儿你来,我不会让你白跑。前些时候,我对象的家里给我一百大洋,我现在还剩点,今儿我还你二十块,祝你过个好年,来年发大财。”他说完,从衣袋里掏出大洋递到向九重面前。
白花花的大洋银光闪耀,向九重赶紧伸手去接,他怕接晚了,刘树人会把拿钱的手缩回去,这样,他今儿就会白跑一趟。他把大洋接到手后,从中挑出一块送到嘴边吹了一口气,后又送到耳边仔细地听那大洋的颤动声,判断那大洋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是他做生意惯用的做法。他接连试听了几块,认定那些大洋都是真的后,这才点点头。他想,他跑这里要债这么多次了,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想不到他今儿在这个年轻小子的手里见到了真金白银,而且来年又能多得一成利息。算起来,今儿这二十块大洋等于是干得的。他心里还暗自琢磨,刘树人说他来年发大财,他还没到来年就发大财了。想到这些,他嘴角露出一丝阴笑,还从鼻孔里挤出两句话:“嗯,看你做事还干脆大方,今儿就依了你。”说完,他把大洋揣进衣袋里,站起身来和管家一起离去。
刘瑞之把刘树人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把刘树人做的事看得明明白白。她看到他先后把两个债主都打发走了,她的恐惧心轻松了一半。她非常佩服他的聪明才智,希望他能用这个办法打发后面的债主。她走到他的面前拉着他的手说:“哥哥,你真行。”
龚慧成和刘彩兰赞不绝口:“树人,好样的。”
赞扬是好,但刘树人并不以此而洋洋得意,他知道,老鼠拖木头——大头在后头。后面刘妨书还没露面。到时候,如若刘妨书来了,还不知道刘妨书会是怎样的心狠手辣。
前面两个债主走后,刘树人全家人坐在火坑边又等了两个时辰。大家肚子里的那点稀饭早已不知去向,只听得阵阵咕咕叫,但谁也没有要求说做夜饭吃。
屋外传来连连的狗叫声。
刘树人料定,刘妨书来了。他从容地站起身走出横屋门看。果不其然,来者正是刘妨书。
刘妨书一伙人已经到达禾场中间,他像个大熊猫正从轿子上滚落下来,还没站稳脚跟,就冲刘树人说:“那天在垱堤上说好了的,腊月二十九我要来的。今儿我来了。开门见山,不说二话。是拿钱来呢还是交人来?”
对方出言不善,肯定是想要搞赢场。刘树人手里没钱,心里不免有些发慌,但马上镇定下来,心想,慌也得过这一关,不慌也得过这一关,还不如不慌的好。他决定不回刘妨书的话。
刘树人没有说话,刘妨书心头倒是一喜,想着即刻到手的美人儿,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样?你倒是给个答复啊。”
龚慧成站到刘树人的身后,笑脸相迎:“妨爷,进屋来烤火。”
刘妨书没好声气地呵斥:“别哆嗦,拿钱来!”
刘树人这才泰然自若地说:“你家离这里不远,你应该知道,我的田没有卖掉。所以我没钱还你。你那天还说过,你想要那块五斗田,不如……”
那天是说过这样的话,刘妨书记得很清楚,可是,今儿本人不要田了,本人有的是田,缺的就是一个丫鬟,就是要给刘树人一个狠,刘树人最好是交人来。想完,他油腔滑调地说:“那天是那天,今儿是今儿。你要么交钱,要么交人。”
刘树人驳斥说:“你不讲理。”
“讲理?你还想讲理?如今这世道,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有钱,你就得听我的。要说理,这就是理。”
刘树人再也不想跟他理论,想提出给他增加利息,便以退为进:“好,你有理。我不是有钱不还你,这样吧,你看好不好?”
刘妨书急促地问:“怎么样?”
“从今儿起,欠你的钱给你多加一成利息。”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刘妨书心想,如若多加一成利息,来年收的钱的确是不少,划是划得来,可是他有的是钱,那多一成利息就能迷住他吗?今儿来的目的不是要刘树人多加一成利息,想定后说:“那多一成利息算个屁啊。钱和人,你到底选哪个?莫再哆嗦。”
看来,刘妨书这个人不在乎这一招,刘树人这时想起了衣袋中的大洋,想用这些大洋软软刘妨书的心,便用柔和的声音说:“妨爷,今儿你来,我不会让你白跑。”
“是拿钱来吗?”刘妨书听出刘树人话中有话。
“是啊。前些时候,我对象的家里送我一百大洋,如今我还剩点,今儿还你六十块,六是大顺,祝你来年发大财。”刘树人从口袋里掏出大洋递到刘妨书面前。
那些大洋令刘妨书大吃一惊,没想到刘树人手里还能拿得出大洋来,但他忽然冷笑说:“六十块大洋就算了事了?”
他这么一说,刘树人立即把拿大洋的手缩回来,正颜厉色地说:“是不想要这些大洋喏?”
别说有钱人就不见钱眼开,只见刘妨书贪婪地说:“不要?拿来!哪个人还会跟钱过不去!”
刘树人眼见得刘妨书要钱,以为他同意自己刚才讲的办法,上前把大洋递给了刘妨书,还进一步老口:“你同意明年提高一成利息了?”
他的手把那些大洋紧紧地抓着,刘妨书狡猾地说:“同意你现在就把钱还完。你有这六十块大洋,”他把手里的大洋掂了掂,“你家里肯定就有六百块,六千块。”
那肯定是刘妨书在胡搅蛮缠,刘树人腹中窝着一团怒火,但因为的确没有钱还清他的债,才不便把怒火发出来,不得不抑制住怒火:“我是个孩子,不会说谎话。屋里的确没有钱了。”
“你是个孩子?哼,你人小鬼大,你说没有钱就没有钱吗?”刘妨书横眉怒目地喊道,“管家。”
站在不远处的刘子午应声答道:“在,妨爷。”
“你给老子进屋去搜!”
“是!”刘子午和家丁们欲要进屋。
龚慧成容不得刘妨书这般横蛮,怒气冲冲地说:“你要搜?不过,我们得把丑话说到前头。如若你搜钱不出来,那我们欠你的债就一笔勾销。”这番话着实起了作用,刘妨书不再说搜。他心里明白得很,刘树人没有把田卖掉,家里肯定没有钱。他只得自我解嘲:“我量你屋里没有钱。好啊,你没有钱,是吧?那你交人来!”
刘树人想起先前想过的办法,气愤难平:“好啊,我把我自己交给你。”
“你想用你自己抵债?呸!谁要你这个不晓得干事只晓得吃饭的东西?”刘妨书暴跳如雷。
“你不要就算了,我还不想去嘞。”
“算了?你说得轻巧!管家,把他妹儿带走!”刘妨书凶狠地命令道。
刘子午和家丁们使劲把刘树人推开,冲到横屋门边,又搡开拦在门口的龚慧成和刘彩兰,揪住刘瑞之就往屋外拖。
刘瑞之被吓得哇哇大哭,跌倒在地,挣扎着不肯跟他们走。
怒火骤然冲天,刘树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打斗起来。
刘妨书并不坐山观虎斗,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根大棒,朝刘树人的身上一阵乱打。
刘树人哪里敌得过刘妨书一伙人,被那伙人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乱翻滚。
龚慧成和刘彩兰也被架住了手脚,脱不开身。
“刘妨书,你这个缺德鬼!你不得好死!你放开我妹儿!你放开!”刘树人勃然大怒。
刘妨书爬上轿子,家丁们仓皇抬起轿子,架着刘瑞之,扬长而去,丢下刘瑞之撕心裂肺般的嚎哭声。
也是腊月二十九日这天,华府上空也是阴云密布,寒风凛冽。华府早已开过早餐。众人围坐在火坑边谈笑风生。新郎新娘却还没有起床,那洞房门紧闭。
众人谈笑之余,王尔丽左顾右盼,不见新郎新娘在场,眉飞色舞地打趣:“这新郎新娘真是新婚燕尔,第一天就这么相亲相爱。这都快到中午了,还不见他们起床,恐怕是把着不得脱了。”她的这番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独有胡蝶心里却是认为她没有口德。
《杂言诗﹒口舌德》
病从口入,伤害全身心。祸从口出,损人不得信。
稍有不慎,铸成大祸根。害人害己,落下缺德人。
直话转弯,说话须中听。加热冷话,温暖别人心。
批评之话,顾及人自尊。注意话术,良言得安定。
宗什善抿着嘴笑,随后,故意挑剔地冲着王尔丽说:“亏你还是个妇道人家,竟然说出这种话。”
王尔丽脸上风云突变,拉着脸说:“你以为你还是个红花闺女啊,你那年结婚还不是睡到这个时候。”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拍胸打腿。宗什善这下着实羞红了脸,但毕竟是结了婚的堂客,毫不示弱地夸张挖苦:“大哥莫说二哥,谁不晓得你结婚那时候连睡了几天几夜呢?”
众人又是笑又是叫,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
因为有姚家荣夫妇在场,华成福夫妇面对两个媳妇的打趣疯闹,是哭笑不得。既不好参言,又不好发笑。眼见她们斗嘴斗得快要发火了,华成福这才出言相劝:“看你们两妯娌搞笑到哪里去了?”
此时,华大公猛然抬手指向门边,龇牙咧嘴地笑:“你们看,谁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向前望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刚才笑话的新郎官华相公。他身穿一件长棉袄,蓝色缎子面料上红丝线绣着大玫瑰花,衣边镶着红绸花带,几多气派。他头发有些凌乱,打着哈欠朝火坑边走过来。众人挪动座椅,腾出空位,让他坐下烤火。
心急嘴快的王尔丽又说话了:“小弟,新娘还温柔吧?”
华相公没料想王尔丽会问这样的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到昨夜的新郎生活,他似乎记起了点什么:昨夜,他喝多了酒,进入洞房后,开始时,好像是在跟新娘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在洞房里跑来跑去,后来……他有些记不清楚了,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今儿早上醒来时,天已大亮,他用手去抱新娘,那新娘呆若木鸡,两眼发直,双唇紧闭,无言无语,任凭他怎么抱,简直就是木头人一个。他觉得没趣,这才起床,出房来这边烤火。可是,他能把这没趣的事说出来让人笑话吗?不行,无可奉告,打落的牙齿只能往肚里咽。
王尔丽半晌得不到回话,觉得难以下台,心急地再次追问:“怎么样?是不是温柔得不好意思说了?”
被逼问得没有了办法,华相公把刚才想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你那时候温不温柔嘛?”他这话一出口,众人又笑得哈哈喧天。
王尔丽毫不害臊:“我那时候可是温柔得狠嘞。”
众人听了,笑得死去活来。
王尔丽不肯善罢甘休,继续说着疯话:“你那新娘会有我那么温柔吗?”
田晶耳闻目睹王尔丽老是奚落自己的女儿,早就坐立不安,想要离开,不见女儿过到这边来,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滋味,便站起身来,离开火坑边,独自走了出去。
华相公走出洞房后,姚小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发直,面无血色。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想到昨儿夜里遭受华相公的**,她心如刀绞,悲痛万分,绝望已极,难道就这样苟延残喘下去吗?不,不行,决不能这样。她伸手拉开帐子,看到周围没人,迅速翻身下床,穿好衣裳,坐到床沿,穿上鞋子,准备逃出这阴曹地府。她刚离开床边,忽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响。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华相公回房来了。当她定神一看,却原来,来者是她的娘,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停住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没喊一声娘。
田晶眼见女儿起了床,还在房中走动,以为女儿心情转好,就高兴地走到女儿面前,轻声问道:“小妹,肚子饿了吗?”
姚小妹对田晶的问候没有感到一点亲切和温暖,反而感到恶心。她愤怒地质问:“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看女儿。”
“你还当我是你的女儿吗?好,你要是还拿我当你的女儿,那你赶快带我走,走出这个阴曹地府。”姚小妹扑到田晶的面前,用手拉着田晶向房门边冲去。
“你要去哪儿啊?”
“你先别管去哪儿,你带我冲出去,我要离开这里。”
田晶使劲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们冲得出去吗?”
“走啊!”
“女儿,算了吧。你已经嫁到了这里。”
“我没有同意,是你们搞的鬼。”
“要说搞鬼,那是你爹搞的鬼。”
“是他搞的鬼?你没有搞鬼?那你带我走啊!”
“女儿啊,事到如今,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就将就将就吧。”
“我不管那么多,要将就你就在这里将就吧。”
“看你没得大和小,”田晶忍受不下姚小妹这句话,“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看,这华家哪点不好?”
“我认为就是不好。”
“你认为不好吗?可是现在……”田晶显得有些理屈词穷。
“现在走啊,走得远远的。”
“嫁都嫁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认了吧。”
“我不认,我不认!”
“不认也得认!真是不识好歹!”姚家荣咆哮道。他刚才在那边火坑边和华家人一起烤火说笑。起初,他看到田晶从火坑边离开了还不在意,继续坐在那里烤火,后来听到这边洞房里姚小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猜想,姚小妹一定起床了,一定是在跟田晶吵闹,姚小妹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他隐隐约约还听见姚小妹说要走,他知道事情不妙。他想,要是让女儿这样闹下去,他做爹的哪里还有面子?因此,他站起身来朝姚小妹的洞房奔过来。当他清楚地听到姚小妹说“我不认。”时,他大动肝火,气势汹汹地冲进洞房,“真是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就不识好歹,我要嫁的是树人。”姚小妹怒不可遏。
“还不死心?什么树人的?树人早就认为你死了。”姚家荣的话对姚小妹既是解释又是威胁。
“我要告诉他真相。”姚小妹拼命地强词夺理。
“你即使告诉他真相也没有用。你现在嫁了人,嫁了人的女人在没结婚的男人眼里就是残花败柳。他会要你这个残花败柳吗?”姚家荣极尽全力威胁姚小妹。
“不要就不要,不要你管。”姚小妹不顾一切地叫喊道。
“放肆!我不管你了。堂客,我们走,我们回家,不管她了。”姚家荣先是对姚小妹吼叫了几句,然后又要求田晶走出洞房。
田晶迟疑了一下,后来,在姚家荣那凶神恶煞般眼光威逼下,终于移动脚步,跟着他往洞房外走。由于于心不忍,她还是对姚小妹说了一声:“女儿,你好自为之。”
洞房外已经站着华家一家人,他们也是先在火坑边听到洞房里的吵闹声,后又看到姚家荣朝洞房走过来,他们当时也想跟着姚家荣过到洞房来看究竟,但华成福叫他们安心烤火,让姚家人自己说说话,他们才没动身。因为听到洞房里的声音非同一般,华成福觉得不对劲,再也坐不住了,尤其听到姚家荣说“我们走,我们不管她了。”时,他这才叫了火坑边的人一起跟他过到洞房这边来。
姚家荣走出洞房,看到华家一家人站在那里,忙做解释:“亲家,我女儿一时想不通,她过段时间就会好的。你们对她要严厉些。我们要回家了。”
姚家荣一脸怒气,华成福不便强留他多住几日,只得依了他的意思,但还是客气地说了几句:“干脆在这里过了年再走,何必着急呢?”
姚家荣答道:“不了。”转而放大声音喊道,“管家,抬轿来,我们回家。”
姚家清和家丁们将轿子抬了过来,姚家荣和田晶坐上轿子,家丁们抬轿上肩。姚家荣命令了一声:“走!”,又对华成福说了声:“多谢。”众人便上了路。
洞房里传出姚小妹的叫喊声:“我也要走!天哪,我也要走!”
华成福对华相公说:“你去管管你的娘子。”
华相公应声走进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