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众人救援我,债主放了人;
敬上和包蛋,我将为众人。
(本章大意:匪首刘妨书押着刘瑞之没走多远,刘之福与郭仙偶借钱回来,奔到刘树人家里,说买刘树人的田,让刘树人用钱救刘瑞之。刘树人拿着钱追上刘妨书,因为钱数不够,刘妨书不肯放开刘瑞之。幸得几位乡亲及时赶来,有的说买田,有的送钱,共同凑够钱数,刘妨书这才放开刘瑞之。
为感谢乡亲们,刘树人邀请他们到家中吃荷包蛋,将田卖给他们。辖神岗人认为,荷(和)是和睦相处和气生财,包是相互包容相互帮助。他的债务才得以减轻,心情才得以缓解。全家人早做年饭吃,请已故祖宗回家吃年饭。刘树人说:“正是有了祖宗们积下的恩德,今日才有这么多人帮助我。”刘瑞之说着杀鸡词儿咒骂刘妨书:“妨书莫做声,早死早脱生;现世是土匪,来生当畜生。”)
刘妨书一伙人刚刚奔过刘树人的屋旁边的山嘴,刘之福和郭仙偶就急急忙忙地来到刘树人家,刘之福走得气喘吁吁:“树人老弟,我买你的田。我这里有三百块大洋,拿着,赶快救人。”刘之福把大洋塞到刘树人手里。
那可是一大包大洋啊!刘树人眼望着那包大洋,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无比激动地说:“福哥,这……”
激动的神情漾满刘树人的脸庞,刘之福知道,刘树人想要说点感谢话,但这不是他说感谢话的时候。刘之福催促说:“别客气了,赶快救人。”
刘树人这才对龚慧成急促地说:“姑丫,赶快叫住刘妨书,我们还他钱。”
“树人,这还不够啊。”
龚慧成踌躇不前。
刘树人毫不迟疑:“叫住刘妨书再说!”
龚慧成拔腿就跑。众人扶着刘树人急速地跟了过去。
刘妨书一伙人拽着刘瑞之往前猛奔,龚慧成大声喊道:“刘妨书,你等一等!”刘妨书坐在轿子里,先是一惊,后回过头来看时,他看见他身后有一大群人朝他跑过来,他以为那群人是来抢人的。他想,要是真地让那群人把刘瑞之抢回去,那不是到手的天鹅又飞了?这可不行。因此,他故意装聋作哑,不动声色,低声命令家丁们加快步伐往前跑。
家丁们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是跑了起来,龚慧成急了,扯起嗓子大喊道:“刘妨书,你停下!”
刘妨书不予理睬,家丁们越发疯跑起来。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刘树人推开扶他的人,踉跄向前,边跑边喊:“刘妨书,你放人!我还你钱!”
肯定是那小子在喊毛,刘妨书这样想着。他绝对不相信刘树人一下子能借得了那么多钱来,他边命令家丁们继续往前跑边嘲讽道:“你算了吧,别来骗老子!”
刘树人把那袋大洋举得老高老高,摇得嚯嚯直响,继续往前跑着,一瞬间,就跑到刘妨书的前面,伸开双手拦住他,又把那袋大洋举得高高的,毫不含糊地说:“你看看,是不是我骗你?”
刘妨书叫家丁们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爬出轿子,斜着眼睛瞟了一眼,那袋子被大洋撑得鼓鼓囊囊的,他这才相信那袋子里装的是大洋,就像他**里放屁那样,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管家,把钱拿过来。”
刘子午说了声“是,妨爷。”之后,胆怯地从刘树人手里接过钱袋,递给刘妨书。
提着那钱袋,掂了掂;打开那钱袋,看了看,刘妨书确认是真大洋后,恶毒地说:“你们这些人哪,就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要是早点把钱拿出来,不就免得老子动肝火了!”
刘树人轻蔑地说:“少哆嗦,快数钱吧。”
无言以对,刘妨书认认真真地数着大洋,数得麻利风快。数完钱后,他惊叫道:“只有三百块,你还差两百块嘞,那可不行!今儿你不还完钱,我照样要带走你妹儿。”
刘树人争辩说:“欠你的债,大头都还给你了,剩下的,跟你多加点利息。”
死拽着那袋大洋,刘妨书不肯依刘树人这话,再次吼叫道:“不行就是不行!”他索性爬进轿子,对家丁们命令道,“走!把人带走!”
就在这时候,有人喊道:“等一下,别走!”
转过身去一看,刘树人发现,他身后又来了几个人:院墙塆的刘清用,胡家塆的胡庭仁,山岗后的郭清海,家对面的刘初善。他们都知道,刘妨书今儿要到刘树人家里逼债,而刘树人家里的田又没卖掉,肯定就没有钱还债,因此,刘妨书肯定要抢走刘树人的妹儿刘瑞之去抵债。为了不让刘妨书的痴心妄想得逞,他们自动来为刘树人帮忙。刚才喊话的是胡庭仁,他喊完话后,把刘树人拉到一边,轻声细语:“树人,我买你的田,这里有八十块大洋,来,给你,你快派用场吧。”郭清海也从身上掏出大洋递给刘树人,关切地说:“我买你的田,这里是八十块大洋,你收下吧,救人要紧。”刘清用也将大洋塞到刘树人手里,温情地说:“我这里有五十块大洋,我送给你。你拿着,我不买田。”刘初善也递给刘树人六十块大洋,说是借给刘树人的。刘树人接过他们的大洋,激动不已,热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下,喉咙也被哽住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提着这些大洋,昂首阔步地走到刘妨书面前,横眉冷对:“还你钱!”说着,他把两百块大洋数给了刘妨书。
刘妨书哑口无言,一块又一块地数着大洋,数完后,爬上轿子,把手一摆,让家丁放了刘瑞之,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众人都以一种蔑视的眼神望着刘妨书那副狼狈相。
刘瑞之激动地扑到刘树人的怀里,轻声哭泣:“哥哥,我得救了。”
龚慧成安慰说:“瑞之,别哭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刘树人眼含着泪水:“妹儿,快,快点多谢这些恩人吧。”
擦去脸上的泪水,刘瑞之连连说道:“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众人既怜悯又客气地说:“不用谢,应该的。”
乡亲们这般豪爽,在危难之时出手相助,刘树人感到,如若只说几句感谢的话,那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他还应该另有表示,于是,刘树人诚心诚意地说:“请各位到家中喝茶”随即,他拉着刘之福和刘清用的手往自家走,还叮嘱刘瑞之:“妹儿,快请大家到家里去。”
刘瑞之喜笑颜开:“好。”又伸手去拉他们,“走,到我家里喝茶去。”
龚慧成也笑嘻嘻:“大家走吧。”
刘彩兰兴高采烈:“那我上前烧茶去了。”
这家人诚心诚意的邀请,众人盛情难却 ,便跟着刘树人,往他家中走去。
不到抽半袋烟的工夫,众人来到刘树人屋前,走进横屋里,座椅已摆好,众人围坐在火坑边烤火。
火坑里的火不太旺,刘瑞之主动说:“哥哥,我去搬些柴火来,把火烧大点。”
刘树人爽快地说:“快去,快去啊。”
这时,刘彩兰喊道:“树人,你把茶叶放在哪里了?”
刘树人转身走过去,悄悄跟刘彩兰耳语一番,她会意地笑笑,又去忙备茶了。他回到火坑边:“今儿,多亏了你们慷慨相助,要不,我妹儿就惨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众人纷纷说道。
刘树人有必要再次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我真地从心窝里感谢你们。”
“树人,别那么说了。哪个家里没有个危难的时候。”刘清用谦让着说。
“亲帮亲,邻帮邻。我们都是边头近脑的人,哪能看到邻里有难而不帮呢?”郭清海掏出心窝里的话。
“树人老弟,我们俩就不必客气了。兄弟就该有手足之情。”刘之福知道刘树人会对他说感激的话,便先表明态度。
胡庭仁说:“树人呐,是你祖上积德积得好。那年抓壮丁,要不是你嗲嗲帮我,我早被抓走了,这时候不晓得客死哪方了?哪里还有人在这里说话嘞!”他眼里流露出既是感激又是伤心的泪水。
这时,刘瑞之抱进一大抱柴火:“柴火来了,我给你们烧大火烤。”她把柴火放在火坑上,焦干的柴火顷刻之间熊熊燃了起来。
刘树人欢快地说:“好了,妹儿,你去给丫丫帮忙吧。”
“好。”刘瑞之闻声去了灶台那边。
刘树人想到,这时候应该提一提他们买田的事:“仁姑丫,你刚才说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人没事就好。仁姑丫,我想问问你,你说要买我的田,那你想买哪一块呢?”
“我不晓得你愿不愿意卖那块田?”胡庭仁问道,在他心里,虽说他今儿帮了刘树人的忙,但不能因此就强行要刘树人将刘树人不想卖的田卖给他。要是这样,那不就成了强人所难趁人之危了。
刘树人觉得,胡庭仁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这时候,他哪好意思顾及能卖哪块或不能卖哪块田嘞,于是断然说:“仁姑丫,你不必客气,你尽管说,你说买哪块就是哪块。”
胡庭仁感到,刘树人既然这样直率,也就直截了当地说:“好。那就买那块绕排丘吧,那块田有一斗大吧?”
刘树人满口答应:“好,好。那块正好一斗大。那么价钱呢?你出多少钱一斗?”
“我不跟你讲价,就按你早先说的五十块一斗吧, 剩下的三十块就送给你了。”
送给他了!刘树人显得很惊讶,疑惑不解地问道:“不跟我讲价?这要不得,要不得。我跟你少一点,四十五块一斗怎么样?”
看到刘树人做事诚恳正直,胡庭仁也耿直地说:“今儿,买主要以高价成交,而卖主要以低价成交,这叫外人听了,是难以想得通的。”
众人无不为之感动:“是啊,是难得想通。”
胡庭仁接着回忆,那天,刘树人到他家问他买不买田以后,他一直在想办法凑钱。直到昨儿,别人欠他的钱才还给了他,他才凑齐这个钱数。要是早凑够了钱,那他早就来了。刘树人说对他只卖四十五块大洋一斗田,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少出五块一斗。别小看这五块大洋,对于一个不缺钱的人来说,是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一个缺钱的人来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俗话说,一口水也会淹死人。嗯,不说那么多了,树人,就这么定了。”
刘树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想道,这世上有德的人还是多啊。半晌,他才张开口说话:“好,就照你说的定。我会把你的好意牢记在心里,今生今世决不会忘记。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郭清海急忙接话:“庭仁兄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的。俗话说得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买田的价钱也一样,五十块一斗。”
郭清海,身材矮小,但肌肉发达,显得很有精神,上身穿一件白色对襟褂儿,下身穿一条淡灰色裤。三十多岁的年纪,脸色深沉,但眼光柔和,嘴角常带着微笑,整齐微黄的牙齿在微笑中露峥嵘。
刘树人热血沸腾,一个劲儿地说:“好,好。你的好意我也会牢记在心。”接着问道,“郭姑丫,那你想买哪块田呢?”
“就在我那片田的下面,就是苗得峪的那块窄田。那块田有一斗半吧?”
“好,好。正好是一斗半。”
坐在旁边半晌没说话的龚慧成这时接过话头:“行。那块田离清海兄近,清海兄可以把那块田和他自己的田连成片,管理起来也方便些。”
“是啊,利人又利己嘛。”郭清海自豪地说。
众人听了,发出哈哈大笑。笑声未落,刘彩兰和刘瑞之喊道:“茶来了,喝茶了。”她们俩端着茶盆走到火坑边来,分别将茶碗送到每个人手里。众人仔细一看,那碗里哪里是茶叶茶,分明是三个荷包蛋。
胡庭仁满不好意思:“树人,你刚才说的是喝茶,怎么变成吃茶了?”
辖神岗这地方,如果谁家里来了高贵的客人或者亲人,这家里一定会为每个人敬上一碗荷包蛋。荷(和)的意思是和谐相处和气生财,包的意思是相互包容相互帮助。
《一丛花﹒和谐德》
树高树矮构成林,人各有心情。
文明可带来和谐,获安定、和睦相亲。
宽容是金,浇灭怒火,解恨为烟云。
无私奉献显真情,帮助在心诚。
人恒爱爱人之者,敬人者、深得人心。
和谐造美,物优境美,享快乐人生。
刘树人和颜悦色地答道:“各位的大恩大德,树人我感激不尽,现在只有一碗荷包蛋,不成敬意,望大家见谅。”
众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茶,一边无限激动地说:“树人是读书人,知书达理,真是个好后生。”
刘树人羞红了脸,灿烂得有如一朵鲜花。他还不知道刘之福如何买田,趁机问道:“福哥,你想买哪块田?”
停住吃茶的嘴后,刘之福答道:“我的事,等一会再说。”
“好。”刘树人点点头。
众人吃茶完,刘瑞之走上前来,用茶盆接过茶碗。
天色已晚,众人起身,纷纷说着多谢,走出屋外,快步赶回家去,准备第二天过大年。
刘树人陪送他们走出禾场,挥挥手说:“慢走,慢走。”
等到那几个人走后,刘之福才对刘树人说:“树人老弟,今儿中午,我和你偶姐商量以后,想帮你多凑点钱,我就去了我丈人老那里,我向他和他老弟借了点钱,这才凑了三百块大洋,真不好意思。”
刘树人这才恍然大悟,刘妨书刚才抢人的时候刘之福为什么没来帮忙阻止,原来他是去凑钱了。刘树人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福哥,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感激都感激不尽,哪里会嫌你的钱少呢?幸亏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妹儿就会被刘妨书抢走了。一旦被他抢进了他的家门,我妹儿就遭殃了。我真地得感谢你们两夫妇。”
“别那么说了,人没事就好了。买田的事,我想买大脑壳田和大土地丘,你看行不行?”
刘树人毫不犹豫:“咱们两兄弟,话还不好说啊,你说哪块就哪块。”
“好。那两块田,我原来听你说过,共有八斗两升大。价钱嘞,我不会跟你少,你卖他们多少就是多少。这样算起来,我应该还欠你一百一十块大洋。”
“钱不要紧,你拿去插就是了。”
“不,树人,亲兄弟明算账。我一时半会也凑不到那么多钱,所以嘞,田还是由你插,等我把钱凑齐了,你再把田给我。”
郭仙偶插话:“看你们两兄弟,还那么客气做什么?树人老弟,你就听你福哥的,田由你先插着。”
“偶姐,不说两块田都由我插,那块大脑壳田还是由你们插吧。”
“好,就这么办。”郭仙偶转过脸去对刘之福说,“天不早了,我们回屋去,准备好明儿过大年。”
刘之福点头应许,二人一起朝自己家走去。走进自己家后,刘之福用一根竹子杆儿取下火坑上方木檩上挂着熏的腊菜。
郭仙偶走到刘之福身边:“之福,要你去我爹那里借钱的,你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你爹借给我一百五十块大洋之后,他那里就没有钱了。我说我还要借二百五十块,他叫我等他老弟回来,再从他老弟那里借一点,所以,我就在那里等候。幸亏他老弟回来得早,但我从他那里只借得一百块。没得办法了,我拿着钱就往回跑。我跑回来时,难道你没看到我气直喘吗?”
“喔,是这样啊。不过,幸亏你回来得及时。如若你晚来一会儿,那瑞之妹儿真地被刘妨书抢走了。算你做了件好事,算你积了个德。”
“别那么说,要算,就算我还了幺嗲一个德。”
“你还真是有良心,还晓得知恩图报。”郭仙偶只顾说话去了,没注意到刘之福把木檩子上挂的腊菜几乎全都取下来了,她埋怨说,“你怎么把腊菜都取下来了?嘴巴馋了不是?”
“是啊,我嘴巴馋,那就归我一个人吃好啦。”
“好,让你吃个够,让你吃个够。”郭仙偶激将他。
“过年不吃,还留到什么时候去吃?”
“你啊,还是个娃儿。俗话说,
大人望插田,娃儿盼过年;
待得过年到,依傍吃三天。”
“准备了就是吃的,不是摆着好看的。”刘之福自有道理。
突然,郭仙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地说:“之福,你发现没有,今年,树人家的木檩上是空空如野,什么腊菜都没有,这一家人怎么过年啊?”
“是啊,是没有腊菜。那我们给他……”刘之福试探着郭仙偶的意图。
“对,那我们给他送点过去。”郭仙偶慷慨解囊,诺诺大方。
“你说,送点什么呢?”
“鸡嘞,他还有两只老母鸡,鸡就不用送了。”
“那就送点腊肉和腊鱼吧?”
“好,再加两块豆腐干。”郭仙偶挑选了一块腊肉,一条腊鱼和两块豆腐干,递到刘之福手里:“去,快去快回。我们还要烧水洗腊菜,切腊菜。”
刘之福接过这些腊菜,笑嘻嘻地说:“遵命,堂客。”说完,他便提了这些腊菜径直朝刘树人家里走去。
刘妨书要回刘树人欠他的债之后,一路上半句话也不说,坐在轿子上,两手死死地将那几百块大洋捂在怀里,任凭家丁们左摇右晃地抬着他回家。他一到家就冲着家丁们骂:“一群废物,就像瘫了腿的狗。那关键时候,你们怎么就走得比蜗牛还要慢?”
刘子午不明不白地问:“妨爷,他们走路……?”
“他们要是走得快点,那女额儿现在不就成了我的人了!”
“是啊,妨爷,这些抬轿的真是一群废物。”刘子午附和着说。
钟雅芳劝说道:“妨爷,别骂那些下人了。你手里不是抱着一包钱吗?有了钱就好办了。”
怒火难消,刘妨书对钟雅芳吼叫道:“妇道人家懂个屁!钱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钟雅芳争辩着说:“有了钱还怕找不到丫鬟?”
刘妨书毫不让步:“有那么中意的丫鬟吗?”
刘子午不愿看到刘妨书与钟雅芳争执不休,便劝和说:“妨爷,你以后一定会找到中意的丫鬟。”
把话锋一转,刘妨书手指刘子午:“今儿没弄到丫鬟,以后照样归你给我打洗脸水。”
刘子午无可奈何:“好,在下甘愿伺候妨爷。”忽然,他把眼珠子一转,转移话题:“妨爷,我就不明白,除了在垱堤上那几个人给刘树人钱之外,那先前的三百块大洋又是谁给刘树人的呢?”
刘妨书听见刘子午的这些话,一下子失去了刚才的那个恶脾气,反倒沉思起来。半晌,他才十分自信地说:“刘树人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只有到了那种时候,他才肯拿出家里的钱。”
刘子午不大同意刘妨书的话:“要说刘树人家里有钱,那有点不合逻辑。你想,我们过去要债,他一直拿钱不出来。近来,他的田又没有卖掉,他哪里借得那么多钱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刘妨书大彻大悟:“那一定是刘之福,是刘之福给刘树人的钱。你想,开始时,跟在我们身后跑的人,除了刘树人家里的人,就只有刘之福两夫妇。后面给他钱的人是后面才到垱堤上的。”
刘子午说:“对,肯定是刘之福。”
刘妨书的眼睛里露出绿色的凶光,说:“哼,他刘之福敢跟我作对!咱们以后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刘妨书怒不可遏,钟雅芳好言相劝,说:“妨爷,算了吧。这几年,你借给刘树人的钱,不光收回了本钱,还得了那么多利息。还有啊,你还白得了一个价值连城的圆花瓶。”
钟雅芳一席话不仅使刘妨书的怒气踪影全无,还使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奸笑。
刘树人缓步来到火坑边烤火,屁股刚坐到座椅上,腿部忽然感到一阵疼痛,不禁“啊!”地一声惨叫,坐在他旁边的刘彩兰急问道:“树人,你怎么哪?”
“我的腿好痛。”
“快把裤腿拉起来看看。”刘彩兰急忙建议。
刘树人把裤腿拉起来时,众人看到,他的两条腿上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几处地方还破了皮,鲜血直往外渗。他愤怒地骂道:“这是刘妨书打的,这个不得好死的土匪!”
龚慧成看了,也非常气愤:“迟早都得找他算账!”
刘瑞之也义愤填膺:“一定得找他算账!”
刘彩兰站起身来说:“树人,你等一等。我去拿点油给你抹上。”她从碗柜里拿来食用油,用食指将油抹在刘树人的伤口上,刘树人痛得嗷嗷直叫。刘彩兰安慰说,“忍着点,抹油后,伤才能散去,伤口才不会发炎。”
刘树人痛成了那个样子,刘瑞之恨不得把刘妨书一口吃了,愤恨地说:“刘妨书今儿钱也得了,人也打了,决不能轻易便宜了他。”她想了想后,“哥哥,他还拿走我们一个圆花瓶。我们应该把它要回来。”
刘彩兰也想起了这件事:“是啊,那个圆花瓶是祖上传下来的,价值不菲,应该要回来。”
刘树人点头说:“好,我记住了,到时候一定找他要回来。”然后,他对龚慧成说,“姑丫,现在我手上还剩一点大洋,我想留一半为来年种田做准备,其余的大洋就拿去还给向九重和陈凯圣。”他认为,虽然他还还不完他们的债,但剩下的债就不多了,这样,到时候他给他们付的利息就会少一些。
“树人,你考虑得好。我也是这么想。我们两个现在就给他们送去。”
刘彩兰关切地问:“树人,你的腿走不走得呢?”
刘树人站起来,在原地抬腿活动了几下,高兴地说:“唉,丫丫的办法真顶用,腿好些了。姑丫,我们走吧。”
刘之福提着腊菜来到刘树人的横屋门口,听见刘树人说要走,急问道:“树人老弟,你要到哪里去啊?”
刘树人坦诚答道:“我这里还有点钱,我去还给那两个债主。”
“我老弟做事就是这么干脆。”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嘛。”
“说得好,说得好。”刘之福赞扬说,“没有钱嘞是没有办法,有了钱嘞就立即还给别人,真是耿直爽快。树人老弟,我看你今年过年什么也没有准备,我就过来给你送点腊菜。来,拿着。”他将腊菜塞到刘树人手里。
刘树人哪里肯收,心想,刘之福今儿送钱救急就已经够意思了,他哪好意思还接收刘之福的腊菜呢?所以,他一再推辞,不肯接收刘之福的腊菜。
他们二人推来让去僵持不下,龚慧成不想让刘之福扫兴:“树人,之福两夫妇是一片好心,你也就别推辞了,收下吧。”
刘树人这才将腊菜收了下来,嘴里连连说道:“多谢,多谢。”
刘之福满意地笑了笑:“就应该这么直率嘛。好,我这就回去了。我还要帮你偶姐切菜。”说完,他转身朝他的家中走去。
刘树人看到刘之福走远后,对刘瑞之说:“妹儿,来。把腊菜拿去煮了,今晚就做一点,留一点明儿过年。”
刘瑞之接过腊菜,问道:“那还杀不杀鸡呢?”
“杀,杀一只。今晚做一半,留一半明儿过年。今晚我要为祖先叫饭。”
刘彩兰要求说:“树人,我们两个女人都不会杀鸡,你杀了鸡再走。”
“好,快把刀拿来,再拿个碗来装鸡血。”
刘彩兰打开碗柜,拿出瓷碗,把碗伸进水缸,舀了半碗冷水,从盐罐里挑了点盐,丢进碗里,用筷子将水中的盐搅匀,再把刀、碗、筷子递给刘树人。最后从鸡笼里抓来鸡:“来,杀吧。”
刘树人把刀、碗、筷子放在地上,左手接过那鸡,右手翻转鸡头,扯去脖子上的毛,从地上拿起菜刀,准备抹杀鸡脖子,只听得刘瑞之喊道:“哥哥,你还没念词儿嘞。”他想了想,说:“好,念词儿:《五绝﹒杀鸡词》
鸡儿莫做声,早死早脱生;
现世虽为鸡,来世变后生。”
念完,他用刀抹杀鸡脖子,将鸡腿高高提起,让鸡血流入碗里。鸡血流完,他把那鸡放在了地上。正准备和龚慧成动身去还钱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鸡将脖子一挺,眼睛一瞪,嘴巴一张,屁股一翘,竟双腿立起,双翅起舞,咯咯嗥叫,飞腾再飞腾。
众人见状,乐得捧腹大笑:“好,转世了,发财了。”
那鸡应了众人的话,如仙女般飘飘然从空中下凡到了地上,安安乐乐,不再动弹。
刘树人像是从幻觉中醒过神来,催促龚慧成:“姑丫,我们走吧。”他提了钱袋子,和龚慧成上路去还债。
他们二人走后,刘彩兰说:“瑞之,天色不早了,我们快烧水去鸡毛。”
“好,丫丫。”刘瑞之喜悦地说。
刘彩兰来到灶台边,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水,倒入饭锅,用竹刷刷洗饭锅,又拿起水瓢,把饭锅里的脏水舀起,泼进泔水水缸里,再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倒入饭锅,最后,盖上木锅盖。
刘瑞之坐在灶前,点燃了柴火把,把柴火把塞进灶膛里,用火钳拨动着。那柴火把噼里啪啦使劲地燃烧。顷刻之间,木锅盖边冒出热气,锅中水吱吱地沸腾。
刘彩兰嘱咐说:“瑞之,注意点,别烧着手。”
体贴入微的话如蜜甜,刘瑞之激动地说:“丫丫,你放心好了。我要是烧着了手,自己就吃不成鸡肉吃不成腊肉了,那你会心痛啊!那你会喂我吃饭啊!”
她的俏皮话令刘彩兰发笑:“你以为你还是三两岁哟。十几岁的人了,要多学着点。”
“丫丫,我是跟你说着玩的。不信?你看我的手,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你不会烧着手。来,你来去鸡毛。”刘彩兰提起地上的鸡,把鸡放进铜盆里,把铜盆端到灶台上,揭开木锅盖,拿起水瓢,用水瓢舀出锅里的开水,把开水淋到鸡身上。一只手提起鸡腿,翻动鸡身,让开水烫好鸡身,随后,另一只手提起鸡头,把鸡腿放入开水里烫。她麻利地试着去鸡毛,那鸡毛顺利地脱了下来,这才提起鸡腿对刘瑞之说:“鸡已经烫好了,你去毛吧,我来洗腊菜。”
接过鸡,伸手一抓,刘瑞之把手甩得像拨浪鼓似的,嘴里连连喊道:“哎呀,好烫,好烫。”
一个箭步上前,刘彩兰抓住刘瑞之的手,睁大眼睛一看,也确实的,刘瑞之的手指烫得通红。她舀来半瓢冷水,把刘瑞之的手按在冷水中,关心地问:“好些了吧?不痛了吧?”刘瑞之从水里抽出手,看了看:“好多了,没事了,不痛了。”
“不痛了,就好了。看你这没做过事的人,一旦做事就出错,以后要学着点。”
“好了,去毛不烫了。”刘瑞之又试着抓了抓鸡毛,一只手牢牢地提着鸡腿,另一只手很快地去鸡毛,嘴里喃喃地念着刘树人刚才杀鸡时念过的那段词儿,“鸡儿莫做声,早死早脱生;今世虽为鸡,来世变后生。”念完词儿,问道,“丫丫,这词儿里说的早死早脱生,那人死了也会脱生吗?”
“也会的。
女人脱生变男人,男人死了变女人;
好人死了变神圣,坏蛋脱生变畜生。”
“那好,那好。我要刘妨书现在就脱生。丫丫,你听我说一首《五绝诗﹒咒土匪》诗,
妨书莫做声,早死早脱生;
现世是土匪,来生当畜生。”
佩服得嘴巴啧啧响,刘彩兰赞不绝口地说:“瑞之真行。不光记得快,编也编得快。你咒骂得好,咒骂得好。咒死刘妨书那畜生。”
刘瑞之气愤地把一肚子苦水说了出来:“刘妨书那畜生,今儿明明就是来抢我的。开始时,哥哥给他三百块大洋,他都不肯罢休,他还要抢我。丫丫,你说,他是不是一个没安好心的畜生?”
“肯定是。他上次就说过,我们要是没有钱还他,他就要我们的那块五斗田作抵押,可是今儿,当你哥哥说用那块五斗田作抵押时,他却反口了。那个畜生就是来抢你的。”
“丫丫,我们以后对他得多防备点。”
“对,要多防备点。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刘妨书这种心狠手辣的畜生,不能不防啊!”
“嗯,丫丫,今儿要不是搭帮福哥他们,我这时候就惨了。”
“是啊,古人说,和得邻里好,犹如拾片宝。他们能帮我们,一方面说明他们有救人于水火的大慈大悲,另一方面也是我们祖上积恩积德积得好。积恩有恩存,积德有德在。你仁姑丫那天说啊,当年,他要是没搭帮你嗲嗲,这时候他的骨头都不晓得抛在哪方了。所以啊,为人要多做善事,要多积德。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积德总有好报。我们这次要记住他们的恩德。”
“丫丫,你说得对,我一定记在心里。”刘瑞之边说边仔细地去鸡毛,把鸡身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高高地提起鸡,“丫丫,鸡毛去干净了。”
一边和刘瑞之说话,一边将洗净的腊菜放进锅里煮,听到刘瑞之说鸡毛去干净了。刘彩兰要求说:“拿过来,我把它剖开。”
刘瑞之把鸡递给刘彩兰,站在旁边看剖鸡、剁鸡肉。
剁好鸡肉之后,刘彩兰揭开锅盖,从锅里拿出豆腐干和腊鱼,用清水洗了洗,最后用菜刀切起来:“今年过年,险些没有好菜过年,要不是搭帮你福哥送了这些菜来,那我们就寒心了。”
“是啊,福哥两夫妇真好。”
“瑞之,你快去烧火,把火烧大些,我们开始炒菜煮饭。你哥哥和你姑丫去了好一会了,等不了好久他们就会回来吃夜饭,我们还得快点做饭。”
刘瑞之立即一屁股坐到灶前,认真烧起火来。
刘彩兰从筷子笼里抽出一支筷子,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用筷子戳锅里的腊肉,筷子顺利地穿过肉,她抽出筷子,高兴地说:“腊肉煮好了,不用再煮了。”她用锅铲挑出腊肉,放在砧板上冷却,又舀出锅里的废水,“瑞之,你过来,我教你做菜。”
“好,丫丫,你做的菜好吃得很,我早就想跟你学几手了。”刘瑞之看了看灶内熊熊燃烧着的火,把烧得旺的柴火把拨到一边,又往灶里塞进一个柴火把,这才走到刘彩兰的身边,看刘彩兰做菜。
“先要把锅烧辣,锅里烧得冒烟时,放进几调羹油,再把剁好的鸡肉放进锅里,翻炒一会儿,等锅里的鸡肉炸得吱吱响时,就可放入桂皮、花椒、盐、干辣椒、橘子树叶、大蒜、生姜,再放冷水煮开,最后盛到钵里,放到炉子上去炖。”
“喔,就这么简单哪,那我会做了。”刘瑞之开心地笑着。
“看事容易做事难。你别看这么简单,关键是把握好火候。第一,要大火爆炒。第二,要把鸡肉炸得吱吱叫。下次做鸡肉,让你来做,看你是不是学到家了?”
“好,丫丫,下次做鸡肉,你让我来。”
“好。你快去拿炉子,发火炭,要炖鸡肉啦。”
刘瑞之走去墙边拿炉子,从火炭罐里拿出火炭,把火炭装进炉子里,端着炉子走到灶前,从灶里拿出燃着的火炭放进炉子里,最后把炉子端到饭桌上放好,自我满意地说:“丫丫,炉子准备好了,我把装鸡肉的钵子放到炉子上去吧?”
“别动,我来端。那钵子很烫,别烫着你了。”刘彩兰小心翼翼地把钵子端到炉子上。随后,她回到灶台边,做回锅腊肉、回锅腊鱼、豆腐干和家常白菜,最后煮饭。刘瑞之站在刘彩兰旁边认认真真地看着。刘彩兰又说:“瑞之,快用筷子把钵里的鸡肉翻动一下,钵底的鸡肉炖好了,把上面的鸡肉翻下去炖。”
刘瑞之拿了筷子去饭桌边翻动钵里的鸡肉。鸡肉白皙,香气袭人,她口馋得直往肚子里咽口水。她还记得刘树人被刘妨书从桃源师范弄回家时吃过一次鸡肉。自那以来,她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鸡肉了。这时,她不由自主地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要往嘴里塞,怪不好意思地说:“丫丫,我来尝尝鸡肉。”
正当刘瑞之把鸡肉送到嘴边时,刘彩兰立即制止说:“不行,不行。”
刘瑞之只得把送鸡肉的手缩回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不行呢?我尝尝鸡肉炖好了没有,我尝尝鸡肉还差不差盐。”刘瑞之没有吃到鸡肉,觉得好委屈。
“你哥哥走的时候说好了的,今儿吃夜饭他要叫饭。饭菜要让祖先先吃。祖先还没有吃,你要是吃了,那就是你对祖先的不尊敬。”
“我明白了,丫丫。要是没有祖先的恩德,我这时候哪还能自由自在地站在这里嘞。好,丫丫,我的肚子是饿了,但还是等哥哥回来叫了饭再吃。”
“我们回来了。”刘树人说着话走进横屋来。
“我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喔。”龚慧成紧跟在刘树人身后。
他们叔侄二人进得屋来,刘彩兰喜笑颜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的饭菜准备好了。”她对刘瑞之说,“快,你帮我端菜盛饭。”
刘瑞之把饭碗、菜碗端到了桌上。
刘树人从筷子笼里抽出四双筷子,来到饭桌旁,把筷子分别放在饭碗上,要刘彩兰找来四个杯子,在杯子里倒进一些白开水。一切准备就绪,他满意地点头说:“好了,我们来叫饭。”他想了想,虔诚地说,“请嗲嗲、奶奶、爹、娘、历代祖先都回家来吃早年饭。”
刘彩兰接着说:“都回来吃饭吧,千人共碗,万人共杯,没有酒就以水代酒敬你们。”
刘树人还抱歉地说:“我向祖先请罪,请祖先原谅我。为了还债,我把祖先的田卖了一些,真是对不起。还有,我被刘妨书逼迫得书也没读了,但是,我决不会就此罢休,我要读书,我要报仇。”
龚慧成解释说:“请祖先别责怪树人,他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才卖田的,才没读书的。”
刘彩兰也插话:“树人是为了救妹儿才卖田的。”
刘瑞之证实说:“哥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这么做的。”
刘树人两眼泪汪汪,泪水一滴滴从脸上滚落下来:“等我以后有了钱,我一定把田买回来,我一定要读书。我还要感谢你们过去积下的大恩大德,正是有了你们的恩德,今儿才有那么多人来帮助我。我会记住他们的恩德,像你们在世时那样,我会为别人多积恩多积德。”
刘树人说得既在理又伤心,刘彩兰劝说道:“树人,够了。祖先会保佑我们的。我们吃饭吧。”
龚慧成也说:“树人,我们开始吃饭吧。”说完,他把饭碗上的筷子拿下,放在饭桌上,把饭碗端到灶台那里,把叫过饭的饭倒进锅里,盛上热饭又端回饭桌上。
全家四个人在饭桌旁各坐一方,爽快地吃起早年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