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逢年来到,穷困过年难;
无奈除旧岁,只得迎翌年。
(本章大意:姚小妹的爹娘回家之后,她一天多的时间不吃不喝,一心只想饿死渴死,了结此生。华相公将水和米泡儿送进洞房后,她仍然不予理睬。丫环肖自丽给她送去烤火盆,她才苏醒过来。肖自丽讲述自己的苦难,她得到启示,坚持活下去,争取人生的甘甜。
华成福给全家人讲述姚家荣是如何欺骗姚小妹原来的对象刘树人和把姚小妹嫁来家中的情况。他的堂客胡蝶为姚小妹今后的生活担心。姚小妹吃完年饭后,思念刘树人。
姚府内,田晶与姚家荣争论不休,说不该不顾女儿的感情嫁走女儿。
刘树人做梦在桃源师范读书,过年那天,提出再去读书。龚慧成说没有钱读,家中还欠着债。他感叹说:“让天下的孩子有书读,而且还不要钱,能有那么一天吗?”)
姚小妹的爹娘由姚家来的家丁们抬在轿上,离开了华府,华府一家人回到了华府内。
华相公来到他的洞房前,推开房门,看见姚小妹仍然坐在椅子上抱头痛哭。他走进房门,本想走上前去安慰她几句,但他却突然止步不前,站在洞房中间沉思不语:他这样前去劝她,她会理睬他吗?她如若不理睬他,那么他去劝她不就是讨个没趣。与其说劝她不成讨个没趣,还不如不理睬她的好,让她哭个够闹个够,让她眼泪流干了,她就不会哭了;让她嗓子喊哑了,她就不会吵闹了。
他站在洞房中间,聆听着姚小妹痛哭,半晌不曾移动脚步,简直是呆若木鸡。他的腿站得有些麻木了,这才发现他自己站在那里将近一个时辰了。他的腿站不稳了,便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人虽然是坐到了椅子上,但他的思想仍然在沉思着:姚小妹曾经是他过去的表妹,现在居然成了他的堂客。这一切来得是这么地快来得是这么地容易,一朵美丽的鲜花轻而易举就落到了他的怀抱里,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曾经听见他爹说过,姚小妹这么快就嫁给了他,那都是因为他家里有钱呗,钱就是这么顶用。人家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他嘞,他有钱,鬼不用使唤就能为他推磨。妙哉妙哉!他正在为他自己庆幸之时,肚内发出一阵咕咕叫。他这才发现,时辰已到了傍晚,他一天还没吃一点饭。他顿时感到饥饿难忍,恨不得立即跑去餐厅饱食一顿。他嚯地站了起来,一抬眼,眼光又落到姚小妹身上。他又心想,这堂客也厉害,腊月二十八嫁进他家,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了。她整整一天没吃没喝了,还能在那里哭泣不停。难道她就不饿吗?不,她不可能不饿。那他还是喊她一起去吃饭吧。她即使不理睬他,他也应该喊她一下。她嫁进他的家门,她就是他的堂客。他爹上午就说过,自己的堂客自己来管。想到这里,他便开口对她说:“表妹,不,不,淑贞。别哭了,我们吃饭去。”
听到华相公喊她,她不像早上在床上那样呆如死木头,而是怒火满腔:“别管我!别管我!”
“你是我堂客,我怎么不管你。”
她万念俱灰,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也逃不掉,跑也跑不掉;好说不成,歹说也不成;那她不吃不喝总能成,把她饿死总能成。她就抱着这个念头不放,又是一阵大喊大叫:“别管我!别管我!”
劝说失败,他讨得个没趣,不再喊她去吃饭,独自走出洞房,拉上房门,朝着餐厅走去。
胡蝶正在餐厅里跟华子良交代如何准备第二天的年饭,清点那些用于年饭的菜食。
华相公急忙上前叫唤:“娘,我肚子饿了。”
胡蝶叫道:“自丽,快给相公弄点吃的。”
肖自丽答应道:“太太,饭正在煮,一会儿就煮好了。”
饥饿难忍,华相公急冲冲地说:“一会儿都等不得,弄点现成的来吃。”
肖自丽环顾四周,旁边还有熬好的茶卤蛋,试探着问道:“吃茶卤蛋行不行?茶卤蛋还是热的。”
华相公迫不及待:“行,行。”
胡蝶催促肖自丽:“你快给他端两个来。”
“两个太少了,端四个来。”华相公一听,她只是端两个茶卤蛋来,十分不满意。
“好,端四个。”肖自丽用瓷碗端了四个热气腾腾的茶卤蛋,送到华相公手里。
接过碗来,华相公嘴巴馋得口水直往肚子里咽,迅速拿起碗里的调羹,用调羹挑起一个茶卤蛋往嘴里塞去,一张开口就咬去了大半个蛋,继而狼吞虎咽地嚼起来,还等不到嚼烂,就将蛋往喉咙里咽下去。没想到那茶卤蛋的蛋黄是干巴巴的,咽到喉咙里的蛋黄不听使唤,坚决不朝肚内落下去,而是塞在喉咙里不动弹。那蛋黄塞得他两眼直冒金星,差一点断了气,两行泪水直往下淌,
胡蝶看到华相公那副狼狈相,急得不可开交:“快,快喝点汤,看你馋得没名堂。”
华相公言听计从,按胡蝶说的将蛋碗中的汤喝进嘴里,仰着脖子,让汤将喉咙里堵塞着的蛋黄冲进肚里,嘴里狡辩:“我哪里是馋得没名堂,我是饿得没名堂。”有了刚才的教训,他不再那样狼吞虎咽了。不过,他吃蛋的速度还是令人瞠目结舌。一眨眼的工夫,那碗里的四个茶卤蛋全部被他收入肚囊中,就连那碗里的汤也被他一古脑儿全部喝光。吃喝光了,他还喋喋不休:“还弄点来吃。”便把碗递给肖自丽。
正待肖自丽转身去盛茶卤蛋时,胡蝶教训说:“真像是从饿牢里跑出来的。你要吃,就再吃点米泡儿,别吃那么多蛋了。蛋一次吃多了,会对身体不好。自丽,给他盛点米泡儿来。”
华相公只得依了胡蝶:“好,好。听娘的,就吃米泡儿。”
肖自丽问道:“加不加糖?”
“当然加糖。”华相公答道。
“加不加开水?”
华相公被肖自丽问得不耐烦了,加大语气说道:“加,加。少哆嗦,快点端过来。”
不敢反嘴,也不敢怠慢,肖自丽往碗里盛米泡儿,放糖,加开水,小心翼翼地将碗送到华相公手里。这华相公也不讲什么客气,又嚼又喝地很快把一碗米泡儿消灭光。最后,他深深地嘘了一口气:“饱人不知饿人饥啊。”
胡蝶略有所悟:“你这个饿人吃饱了,是不是?”
华相公答道:“只算半饱,不算全饱,总之,感觉好多了。”
“你就只顾你自己吃饱了,你就不顾你堂客了?”胡蝶又在教训华相公。
站在旁边半晌不曾说话的华子良插嘴:“说实在的,你的娘子已经一天多没吃没喝了。”
胡蝶责备华相公:“你晓得饿。她比你饿的时间长,她就不晓得饿吗?她是你的堂客,你怎么不叫她一起来吃点东西呢?你要是把她饿坏了,我看你怎么跟姚家交代?”
华相公十分委屈地申辩:“娘,你别怨你儿了。我要她来吃饭,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别管我。’”华相公学着姚小妹当时说话的腔调说道。
胡蝶怀疑地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我哪敢骗娘。”
“那好,是她的脾气还没有发完。来,我们到火坑边烤火去。”胡蝶对华子良又交代说,“就按我们刚才说的准备明天的年饭。”说完,她便和华相公朝火坑边走去。
火坑边坐着华成福和他的儿子儿媳们。他们在那里悠闲地烤着火,说笑嬉闹。胡蝶和华相公走到火坑边来时,火坑边的人都挪了挪座椅,让出空地方让这两人坐下烤火。
这两人刚坐定,宗什善就心直口快地说:“小弟,怎么不见你娘子过来拷火啊?你这金屋藏娇都藏了一天了,你还要把娇藏到哪年哪月啊?”
“大嫂,不是我要金屋藏娇,而是她自己要金屋藏娇。她想藏多长时间就藏多长时间。”
王尔丽说话也不甘落后,紧接着打趣地说:“新媳妇是有点害羞吧?是不是有点不好意思见人?”
宗什善也不理解:“既不是偷,又不是抢,那有什么不好意思见人呢?结婚嘛,结过婚的人都晓得,就是那么一回事。”
王尔丽不甘示弱地激将说:“就是那么一回事?那你说说,就是哪么一回事?”
王尔丽的这番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把宗什善就像顶到了墙上,没有了退路。宗什善本想将那回事和盘托出,但当她看到华成福和胡蝶坐在旁边时,她不敢那么放肆,便以退为攻地说:“你又不是大闺女,你心知肚明得狠嘞。”
媳妇们相互嬉闹,胡蝶不想让她们再戏弄华相公,便对丫鬟说:“自丽,过来。拿个燃盆来,给新娘送点火去烤。”
肖自丽找来燃火盆,用火钳从火坑里拿了些没烟的火炭放到燃火盆里,端起燃火盆朝洞房里走去。
洞房里,姚小妹独自一人坐在座椅上泪流不止,那泪珠儿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直往下淌。她这样悲痛欲绝已经一天多了,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她没吃没喝。除了脸上有两行眼泪在流,她肚子里却什么也没有。突然,她脸上的那两行眼泪断了流,腹中肠胃就像那翻腾的江水奔腾起伏,无情地冲击着她的肚皮,咆哮声音响咕咕。这肠胃的翻腾震撼着她那脆弱的心脏和缓不过气来的肺脏,一阵紧过一阵。她感到,她的肠胃像是发生了地震,翻滚着颤抖着裂炸着搅拌着。卧房外北风呼啸,卧房内寒气逼人。她坐在座椅上,两腿冻得直筛糠,寒颤一个接着一个,饥寒交迫地等待着。她心想,差不多了,已经快到生命的尽头了,因为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水,肠胃内已经是疼痛难忍,身体已经颤抖不止,这不正是人们说的人在临死之前出现的那种痛苦挣扎吗?她坚持着,坚持着,等着死亡那一刻的到来。渐渐地,她感到连竖起脖子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的脑袋耷拉着偏向一边,不省人事了。
肖自丽端着燃火盆,来到洞房门边,洞房门紧闭。她弯下腰去,把端着的燃火盆放到地上,伸起腰来,边用手轻轻敲门,边朝房门内喊道:“姚大姐,请开开门,我跟你送燃火盆来了。”她喊过话后,侧耳细听,没听到洞房里有动静,又试着敲门喊话,“姚大姐,我跟你送火来烤,你把门打开。”洞房里仍是一片肃静,无人应声。她觉得奇怪,难道姚小妹不在洞房里?她不在洞房里又会在哪里呢?刚才胡蝶交代她的,要送燃火盆到洞房里来,可是,姚小妹却不开门,那就只有靠她自己来开门了,只有把燃火盆送进去才能完成任务。肖自丽想到这里,用手轻轻推开洞房门。那姚小妹耷拉着脑袋斜靠在座椅上。她以为姚小妹睡着了,便端起燃火盆蹑手蹑脚朝姚小妹走过去,来到姚小妹跟前,把燃火盆放在姚小妹的脚边,又把姚小妹的脚一只一只地抬起,放在燃火盆边上,让姚小妹的腿和脚烤火。她拿起火钳,拨弄燃火盆里的火炭,让火燃得旺旺的。那火炭被拨动后,果然燃得旺了许多,时有火星炸得飞扬。肖自丽耐心地蹲在燃火盆边,时而用火钳拨弄火炭,时而伸手摸摸姚小妹的裤腿和脚上的鞋,细心地检查是不是烤得太烫了,避免烤得太烫太久而烤糊了。
燃火盆里的火弱下来时,肖自丽又用火钳拨旺火炭。有了这个燃火盆的火,洞房里的温度很快升了起来。姚小妹那双冻僵的腿烤火后,腿上的热传到了身上又传到了头上。她慢慢苏醒过来,吃力地睁开眼睛,心想,她刚才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阎王爷怎么不收她啊?阎王爷还要她在这世上苟且偷生吗?为什么?为什么?她实在想不明白,实在不敢相信她还活着,以为她是在阴间做梦。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竖了竖脖子,这才相信她还真真实实地活着。她抬眼朝前看,一切依然如故。她挪动着身子,眼睛往下方看去,一个女孩蹲在燃盆边拨弄燃火盆里的火炭,火炭燃得旺旺的。这女孩长得面清目秀,一副圆脸儿被盆里的火烤得通红,像是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好招人喜欢。姚小妹的身子动弹了一下,肖自丽赶紧跟姚小妹打招呼:“姚大姐,你醒了?还冷吗?”
“你是哪一个?”
“我是这里的丫鬟,我叫肖自丽。我跟你送火来烤,你还冷吗?”肖自丽说着话站了起来,望着姚小妹挪动身子。
“谢谢你,好些了。”
“好些了,那就好。这么冷的天,还是要烤点火。要不然,冻坏了身子,还是你自己吃亏。”
“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留着这身子有什么用?”姚小妹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肖自丽,我看你年纪比我小,你心地善良、美丽可爱,就让我喊你肖妹吧。”
“我是民国23年生的,你呢?”
“我是民国18年生的,比你大五岁。我喊你为肖妹没错。可是,年纪大了有什么好呢?年纪大了就得嫁人哪!可我这嫁的是什么人哪?”姚小妹认为,肖自丽生得乖巧,心地善良,身份卑微,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便将自己的怨恨话说了出来。
肖自丽不禁被姚小妹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在她看来,这话要是被华家人听见,那还了得。如果华家人发现她一个丫鬟参与说华家的不是,那她不是会被打死,也会被打脱一层皮,她恐慌地对姚小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姚小妹猜出肖自丽的用意,压低声音说道:“肖妹,我看你是个好人儿。我跟你悄悄说说我的不幸遭遇吧。”说着,她叫肖自丽搬了把座椅过来靠着她坐下听她讲。
叫肖自丽把燃火盆送到洞房去后,胡蝶坐在火坑边烤火,不说不笑,蹙着眉拉着脸叹着气。
华成福刚开始没在意胡蝶的唉声叹气,后来,他越听越觉得她的情绪不对头。他想,这要过年了,家里岂能容得这等晦气蔓延,便对她愤愤不平地说:“呃,你高兴点好不好?这要过年了嘞。”
“我不晓得要过年了?可是,谁晓得这年会过成什么样子?”
华成福明白,胡蝶的言下之意是在为新进门的媳妇担忧,但他不想把这事说出来,只是明知故问:“你怎么哪?”
望着华成福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胡蝶没有及时回他的话,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坐在火坑边的儿子儿媳们看到娘是如此满面愁容,都以为她身体不舒适,争先恐后地问候:“娘,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
对于孩子们的问候,胡蝶先是感到一阵**,后却感到他们真是无用和蠢笨,竟然看不出为娘的心思来,只好自我解嘲地说:“说不定到时候真要请郎中来。”
孩子们听她这么一说,真是一头雾水,还信以为真,十分关切地说:“娘,要请郎中就早点请。明儿要过年了,人家郎中不一定会来嘞。就今儿去把郎中请来为你看看吧。”
胡蝶越听越生气:“混账东西,我就知道你们没良心,巴不得我生疮害病早点死,是吧?”
“是你说要请郎中的哪。”宗什善受不了这种冤枉气。
“我的意思是指你们的小弟媳妇嘞。”
“她怎么哪?”大家纷纷问道。
“都一天多没吃没喝了,到时候不闹出人命来才怪嘞。”胡蝶满怀犹豫。
一听说小媳妇,华成福没有了先前的那脸怒气,而是一脸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也是难为她了。”
那宗什善耳尖嘴快,华成福的那句话让她感到她就像被蒙在鼓里,特别想问个究竟:“爹,她刚进门,怎么难为她了?”
王尔丽也十分诧异地问道:“是啊,怎么难为她了?”
被孩子们问得没有了办法,华成福想,这件事一直瞒着没有告诉孩子们,既然他们现在想要知道,又加上这小媳妇娶进了门生米煮成了熟饭,量她也跑不到哪里去,这家里的事迟早是瞒不过大家的,倒不如就这个时候告诉大家吧,想到这里,他便把姚小妹的爹如何自作主张不顾他女儿同意与否强行将她嫁进华家的前前后后说给大家听。她爹为她做主,给她吹掉了原来的对象,原因是她那个对象家里穷困潦倒,就像王妈妈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负债累累,无钱还债。因欠债过多,家产变卖殆尽。他本人辍学回家前途渺茫,因此,淑贞她爹就改变主意了,将她嫁到他家来。他也同意这门亲事。他们表兄弟开亲,亲上加亲,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他没想到,姚淑贞却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女子,死心塌地地追求她心里的偶像不放。“这不,弄得她进了门后都一天多没吃没喝了,不知道到时候会弄成一个什么样子?”
华大公接话说:“什么样子?她能嫁到我家,就有吃有喝,就有住有穿,真是她的万福。”
华二公也接话说:“别人想嫁进我家都嫁不进来,她有什么想不通的?”
宗什善不甘寂寞:“嫁到我们家来,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她应该想得通。”
王尔丽有些不同意:“不过,也有特殊情况,那天上的七仙女也要嫁给地上的董郎嘛。”
宗什善觉得,王尔丽在跟她抬杠,很不高兴:“那是神话嘞。要现实点。你为什么当初不去嫁董郎?”
那番话带着火药味,王尔丽不想当着公婆的面与宗什善争得面红耳赤,便诙谐地说:“我当初就是要嫁董郎的,不过那董郎改名叫华二公了。”她这番话倒是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华成福坐在火坑边烤着火,听着孩子们议论纷纷。他想,姚淑贞嫁进了他家,今后,只要她好好地生活,伺候好老人和丈夫,养育好儿女,她吃穿可以不用愁,能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她会有什么不好呢?好了,他不想再想这么多了。今晚时间已晚,该早点歇息了。于是,他对孩子们说:“别老说得没完没了,早点歇息去,明儿早上早点起来吃年饭。”
众人纷纷起身,各自回房歇息。
胡蝶临走时嘱咐华相公:“你带点开水和米泡儿回房去,哄你媳妇儿吃点,别把她饿坏了。”
华相公点头称是,带着开水瓶和米泡儿朝洞房走去。
肖自丽坐在姚小妹身边,边烤火边听姚小妹讲述她的不幸遭遇,不时地点头,偶尔惊讶地抬头望着姚小妹。
这时,姚小妹说道:“肖妹,我拿你当好人当亲妹妹,我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可不能把我这些话告诉别人呀。”
肖自丽微微一笑说:“姚大姐,你别看我比你年纪小,这些年来,其实我也很不幸。”
“你才十一二岁,能有什么不幸?”
想到过去,肖自丽热泪盈眶,她说到,她从小就死了爹,娘被土匪抢去了不知去向,后来跟着她伯伯长大。三年前,她家那边的财主看她长得漂亮,硬要拉她去给他家的儿子当童养媳,她死活不愿意,最后没办法,就偷偷地离开她伯伯跑出来了,到了这华家当丫鬟。这些年,日子过得很苦。有时候,她甚至想去死。可是,想去想来,又想到做一世人不容易,随随便便死了真划不来。俗话说,好死不如奈活。她年纪轻轻,说不定哪天时来运转,就会有翻身之日。“姚大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姚小妹静听着,同情肖自丽,可怜肖自丽,尤其佩服肖自丽。肖自丽小小年纪,竟然心胸如此宽广,头脑如此精明,说话如此在理。肖自丽是年纪轻轻,难道她就年老了吗?她认为肖自丽会时来运转有翻身之日,难道她就不能时来运转没有翻身之日吗?她如若这样随便死去,划得来吗?
看到姚小妹沉思不语,肖自丽问道:“姚大姐,你说呢?”
如梦初醒,姚小妹应声答道:“对,你说得对。”
“我看到你一天多没吃没喝了,你饿吗?你口渴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喝的来,你可不能饿坏了身子啊。”
“不,不用。我不吃,我不喝。”
不管姚小妹怎样拒绝,肖自丽起身朝洞房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正待开门时,那门却被人推开了。她抬眼一看,来者原来是华相公。他手提开水瓶和一个小包。她向他打招呼:“小少爷来了,那我就去忙别的事去了。”说着,她侧身让他走进门内,然后,跨出门槛,转身朝姚小妹使了个眼色,随手拉上房门,离开了洞房。
华相公将开水瓶和那一小包米泡儿放在姚小妹旁边的茶几上,然后坐在肖自丽刚才坐过的座椅上烤火,过了好一阵才对她说:“淑贞,你吃点东西吧。这里有开水和米泡儿,你吃点米泡儿吧。时间不早了,吃完了好早点歇息。”他似乎在央求她,因为他知道,要是把她饿死了,他是不好向姚家交代的。
“我不吃,我不吃!”她仍然很固执。
二人坐在燃火盆旁烤着火,谁也不说话。她闭着双眼,他用火钳拨弄燃火盆里的火炭。渐渐地,燃火盆里的火炭燃完了,余灰中只剩下点点火星,室内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屋顶上响着雪珠子击打瓦片的声音。夜深人静,寒气袭人。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对她说道:“时间已晚,我们歇息去吧。明儿早点起来吃年饭。”他说完,便抱起她朝床边走去。她任凭他抱着,没有挣扎和吼叫,也许是想通了,也许是精疲力竭了。她被放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他也只是稍微脱了点衣,就钻进被子里睡熟了。
姚小妹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着夜空,想起爹娘。她不明白,她的爹娘为什么是那个样子?他们似乎一辈子就是为了钱而活着,做生意是为了赚钱,雇佣人力是为了赚钱,交朋友也是为了赚钱。他们一天到晚计算着今儿赚了多少钱,明儿能赚多少钱。难道他们把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也是为了赚钱吗?虽然没有听到他们说把她嫁到这里赚了多少钱,但是,他们口口声声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不也是为了钱吗?难道在这世界上钱就是一切吗?不!在她心里,并不这么认为。钱固然很重要,但钱并不就是一切。在这世界上就是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这就是她的真爱。她对刘树人的真爱永远也不可能被收买。任何人用强迫的手段或用金钱的诱惑都无法改变她对刘树人的真爱。即使目前她的身体被华相公弄伤残了,但是她对刘树人的真爱并没有被伤残,她的真爱永远属于他。她的爹娘用他们的价值观来看待人生,那是他们的事情,但是,他们用他们的价值观来对待女儿,那是多么地不公道啊。他们那是毁了他们的女儿啊。想到他们的武断跋扈,她真想离开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了结此生,一了百了,再也没有烦恼,可是,她不甘心。爹娘只是生了她的身,老天爷送她到这个世界上来是让她来做人的。难道做人就要经受人生的酸甜苦辣涩咸吗?她相信,人生的甜在等待着她。它就在前头,她一定会尝到的。人不尝到人生的甜那就不叫人生,她是人哪!她不能丧失对人生的信心。她要像丫鬟肖自丽那样,决不向恶势力屈服。她要努力拼搏,寻找机会,去争取人生的甜。这时,又一阵雪珠儿落在屋顶瓦片上,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这响声打不断姚小妹的千思万绪。她陡然想到,这时候肯定是半夜后的卯时了。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叫。按常理,人们开始起床做年饭了,做年饭的响动声惊得狗叫了。她计算着,她那狠心的爹娘这个时候应该到了陬市镇家里。
姚家荣夫妇先天上午坐轿,由自家的家丁抬着离开华府,一路火急火燎往前赶路。家丁的腿走得酸了,姚家荣不让他们歇息。田晶说屁股都坐巴了,他叫她忍着。他吼着说,家丁抬轿都没有歇息,她坐轿的还喊什么。就这样,他们一路紧锣密鼓地往家里奔,想赶回家过大年。这会儿,姚家荣刚进了自家堂屋里,拐着腿走下轿来。院内,雪珠儿密密麻麻地下落着,跳跃着。姚家荣十分庆幸:“幸亏我们走得快,要不然,这时候还在路上遭雪珠儿打嘞。”
田晶并不为他喝彩,反倒说:“还走得快嘞!这都卯时了。赶快歇息吧。”
姚家荣却是反对:“都这个时辰了,还歇息什么喏。要是歇息,那会搞到中午吃年饭,哪有这种搞法?管家,我们都不歇息了,赶快给我们烧火来烤,赶快做年饭。”
姚家清吩咐家丁们烧火洗肉洗鱼切菜煮饭,忙得团团转。姚家荣瘸着脚走到火坑边,那里已经燃起熊熊大火。他坐在座椅上,那两条冻得发僵了的腿被烤得发烫,心满意足:“还是火儿亲,火儿亲哪。”
不一会儿,年饭就做好了,端上了餐桌。姚家清喊道:“荣爷,吃年饭哪。”
院外传来阵阵鞭炮声,姚家荣感到,这正是吃年饭的时候,因为那鞭炮声代表着别人家吃完年饭后放鞭炮开财门。姚家荣蹒跚着走到餐桌边,看到满桌的山珍海味,真想狼吞虎咽将其全部收入肚中,因为昨儿在路上夜饭吃得早,腹中这时候正在唱空城计。他一屁股坐在座椅上,顾不得叫饭请他祖上亡灵吃年饭,自己便一大口一大口地嚼起鱼肉来。
田晶却不像姚家荣那样,她坐在餐桌旁,手拿着筷子,不去吃喝。肚子虽然饿得难忍,但心里却想着令她更难忍的事。那是去年过年,去年这时候,她的女儿姚小妹活蹦乱跳地来到餐桌旁吃年饭,那是多么令她开心多么令她满意的幸福。可是今年过年却没有了那欢快的场面。这时候还不知女儿怎么样了?想到这些,她腹中的阵阵饥饿像妖怪那样突然变成了阵阵心酸,她两眼发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
姚家荣坐在饭桌旁埋头苦干,抽一袋烟的时间就把餐桌上几碗菜吃掉了大半。他的饥肠饿肚怂恿他不顾他旁边坐着的田晶,更不顾她是在吃饭还是在哭泣。正待他把碗里的饭吃完打算要姚家清再盛饭时,他这才抬起头来,猛然发现,她在旁边呆坐木然轻轻哭泣。她面前的那碗饭颗粒未动,他感到很迷茫,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怎么了。正准备用刚才饭填进肚子后产生的劲儿吼叫她时,他又听到院外隔壁人家的鞭炮声,他意识到那家人家也吃完年饭开财门了,他不愿有损自家的财门,便压抑着准备爆发的吼叫劲儿轻声说:“你这是怎么了?我们这是在吃年饭嘞。”
“吃,吃,吃你的脑壳!”田晶气愤透顶。
“你说点吉利话!”姚家荣提高了嗓门说道。
“吉利,吉利,吉哪门子利?”
“吉哪门子利?你说话没头没脑的,你说哪门子不吉利?”姚家荣的话既是对她的回击又是对她的抱怨。
“往年过年,有女儿在身边,那多好啊!”
“怎么?没有女儿在身边就不吉利哪?”
“她才十七岁,你就把她嫁了。”
“十七岁怎么了?人家嫁女还有更早的嘞。”
“人家是人家,我不愿意她这么早就嫁人。我想留她在身边,多留一些年。”
“你就只考虑你的想法。”
“你考虑过我的想法吗?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她顿时感到,她一肚子的冤情如同喷泉直往外涌,因此,她就像放连珠炮似的质问他。
他毫不示弱地反驳她:“我要是考虑你的想法,考虑你的感受,你会同意吗?”
“我当然不会同意。”
“所以说啊,你们女人就是鼠目寸光。”
“我是鼠目寸光吗?你的高瞻远瞩却弄得女儿现在生不如死。我的感受你可以不考虑,但是你考虑了女儿的感受吗?”
“她的感受,我更不能考虑。”他想,她一个十六七岁的人,人间的悲凉凄苦,她能知道多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就只有悲凉凄苦。他不能让她终身悲凉凄苦,而是要她终身快乐幸福。
她不同意他的这些说法:“我不跟你理论了,你要现实点。你记得你昨儿走的时候女儿的那种痛苦喊叫吗?那就是你要的快乐幸福?”
姚家荣极尽所能劝说道:“一时的痛苦算得了什么?长痛不如短痛。她过了这一阵子,今后会快乐幸福一辈子。”
“像她现在这个样子,她能快乐幸福一辈子吗?”
“她嫁到华家,哪点不好?难道让她嫁给那个刘树人就好吗?她就会快乐幸福一辈子吗?”他认为,那个刘树人债务缠身。这时候,他恐怕刘树人被人打死了。他的女儿跟着这样的人不可能过上幸福日子。他把话说到这里,气得两眼直冒金星。他把手里的筷子拍在餐桌上,站起身离开了餐桌。
她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也站起身朝她的卧房走去。这顿年饭,她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姚家的这顿年饭就如此草率了事。
刘树人一家腊月二十九日夜里吃过早年饭之后,在火坑边稍坐了片刻,就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这几个月来,刘树人为了债务的事着急、焦虑、伤心、悲哀、愤怒、抗争,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南来北往、东拼西凑,终于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勉强摆脱债务,救回妹妹,保得家庭平安。他躺在他嗲嗲睡过的床上,感觉到太累了,现在可以好好地睡个安稳觉了。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
刘树人这时坐在桃源师范的课堂里,和同学们一起上课。同学们借题吟颂诗,他听得津津有味心花怒放。
这时,刘儒宏的心里倏忽闪出一个念头,刚才,刘树人要他吟颂过一首诗,现在,他也要让刘树人露一手。于是,他站起来说:“刘树人也说一首诗吧。”
同学们拍手叫好。
刘树人心里无准备,颇感突然,不知如何说好。但是,他稍作镇定,急中生智,很快吟颂出一首诗来:
“树木有层皮,人身有脸皮;
有皮定成器,皮落会俗糜。
树有皮活立,人活要气息;
皮成其重要,谁敢显牛逼?”
同学们对刘树人的五言律诗无不称绝。
刘树人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庆幸自己过了一关,终归没有丢脸。
蓦地,秦立明站起来说:“刘树人的这首诗作得好,但我想请他解释解释。大家说,好不好?”
同学们齐声答道:“好,好。”
“好,我来解释。大家都明白,皮都能起保护作用。有了皮成器,这是说,树有了树皮才成其为树,人有了脸皮才成其为人。无了皮俗鄙,则是反证这前面两个方面。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这是说,人要活得有尊严,要做个有作为的人。最后两句是说,皮就是德。我以为,人有德则为贵,人无德则为匪。我最恨那些土匪。我们要堂堂正正做人,不偷不抢不嫖不赌,做一个有脸皮的人。”
同学们听了,赞不绝口地说:“何等了的,简直是政治家哲学家的语言。”
挥了挥手,黄先生笑眯眯地说:“同学们的诗吟得好,特别是刘树人同学的诗让我大饱耳福。我们要像他说的那样,做个有脸皮的人。下面,我来讲一讲树木的作用。树木能制造氧气,减少二氧化碳,净化空气,调节温度,固水固土,挡风停沙,美化环境。总而言之,树木是我们人类的宝贝。树木中大有栋梁之材。尤其是松树,它历来都是人们崇敬的好树。”
此时,刘福平举手要求发言,黄先生点头同意。
刘福平,生就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眸子晶亮,像两颗黑石蛋,睫毛密而短,两道秀眉又浓又弯;鼻子轮廓分明,犹如一头大蒜;一身学生装,风度翩翩。
刘福平说道:“我记得大诗人陶渊明有首赞扬松树的诗,诗是这样写的: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资;
凝霜珍异类,卓然见高枝。”
同学们侧耳静听不语。
等刘福平说完坐下后,刘树人也举手要求发言,得到黄先生的认可之后,兴味浓厚地说道:“我也喜欢松树,我家后面就有整山整山的松树。如若把松树比喻成朋友,我愿交松树这样的朋友。松树永远是那么精神饱满,那么热情奔放,那么四季长青,那么顶酷抗寒。松树是众树木中的君子,是难得的栋梁之材。”
黄先生赞扬说:“说得好,说得好。刘树人同学,我想问你一下,你对松树有这么深的理解,是不是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个‘树’字呢?你这个‘树’字就是指松树吗?你是要使自己成为像松树这样的栋梁之材?”
还没等刘树人回答黄先生的问题,李光前不顾征得黄先生的同意,猛地站起来替刘树人回答:“黄先生,我可以肯定地说,你的问题都是肯定的。刚才刘树人和我说了一个早晨,说得我们俩连早饭都忘记吃了。”
黄先生面带疑惑地问:“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呢?”
“我听刘树人说过他的学习经历。黄先生,刘树人的雄心壮志很大,学习也很专心。我刚才说的树干分五层就是他告诉我的。”
“嗯,原来是这样。”黄先生连连点头。
李光前继续往下讲:“刘树人的‘树’字不仅是当名词用,代表着松树,意思是要使自己成为顶天立地的松树,而且还当动词用,他要为国家树起众多的杰出人才。”
黄先生惊愕不已,用鼓励和期望的眼光看了看刘树人。
黄先生的眼光和李光前的话使刘树人激动得甚为腼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泛起一阵一阵的红光,那红光就像彤云般展开,充满整间教室。
惊愕之余,黄先生首先为刘树人使劲地鼓起掌来,同学们也一起热烈鼓掌。
刘树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黄先生敬礼,再向同学们敬礼,嘴里连声说:“请先生多多赐教,请同学们多多帮助。”
铃声响起,下课时间已到。刘树人走出教室。他对同学们的赞扬感到十分欣慰。突然间,他看到一个黑影挡住他的去路。那黑影恶巴巴地说:“刘树人,我不许你读书了,你回家吧。”刘树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得大声叫喊:“不,我要读书!我要读很多书!我还要读大学!”他边喊,边用那双握紧了的拳头使劲地敲打着床铺。
洪亮的叫喊声惊醒了龚慧成和刘彩兰,他们叫唤道:“树人,树人,你醒醒,你怎么哪?”
刘树人醒了过来:“我刚才在做梦嘞。”他伸手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好,又将手放进被子里。
龚慧成猜测说:“你是在做读书梦吧。我听到你一直在喊我要读书我还要读大学。”
“是啊,姑丫。我做梦都在读书嘞。”
“你这个年龄正是个读书的年龄哪。”
“姑丫,等过了年,我再去读书,你看怎么样?”刘树人侧过身子,将头探出蚊帐外,想看看隔壁小卧房里龚慧成的面部表情。可蚊帐外一片漆黑,跟蚊帐里的漆黑没有什么不同。他根本看不到龚慧成的脸,只好将头缩回蚊帐内。
龚慧成长叹一声:“你这哪能读得成书啊?”他知道,刘树人是以为昨儿渡过了债务难关,其实,刘树人还欠着别人许多钱嘞。刘树人还有两个债主的债没还完。再说,刘初善是借钱给刘树人,刘清用和胡庭仁是送钱给刘树人,他们的这些钱都是要还的。虽说他们不向刘树人要利息,但是,一旦他们有难处,刘树人就应该及时想办法还钱给他们,“他们救了你,你可不能负了他们。”
刘树人心里明白这些道理,诚心诚意地说:“我不会负他们,我会记住他们的恩德。”他会想办法报答他们。不过,他想,他们暂时不会急着要钱用。等他去把半年的书读完,再去找个事做,他就会有钱了。
“你今后有没有钱,这很难说准。就眼前来说,你没有钱读书。况且,你已经缺了许多课,即便你有钱去读书,你也赶不上你的同学了。”
睡在龚慧成身边的刘彩兰插话劝说道:“树人,你要读书,你就在家里读。以后家里的事我多做点,我给你多留点时间读书。”
刘树人据理力争,想要得到他们的同意:“丫丫,在家里读书与在学校读书不一样,学校里有先生教。”
龚慧成自有道理:“虽然不一样,但也可以作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可以把那些要读的书借来,自己先读,把不懂的地方记录下来,抽空去问问你的同学。”
刘彩兰又说:“你还可以去问问大田学校的先生,向他们请教。”
这时,卧在横屋火坑边的大黄狗突然汪汪叫了起来,那叫声不紧不慢的,不像是屋外有人来。大家侧耳细听,隔壁的刘之福家传来人走动的声音。远处人家的狗也随之叫了起来。
刘彩兰恍然大悟:“天时不早了,别人都起床做年饭了,我也起床做年饭去。”她侧身伸手朝她的枕头下摸去,想从枕头下摸出洋火盒点灯,摸了半天,怎么也摸不着,便问道,“慧成,那洋火盒呢?你放到哪里去了?”
“你那枕头下面吧。”
“没有。我都摸过几遍了。”
“是不是你把它放进衣袋里了?”
刘彩兰侧回身去摸自己的衣裳,果然,那洋火盒就在她的衣袋里。她摸索着打开洋火盒,从盒里抽出一根洋火,又摸索确定哪头是洋火头,用两个手指抓住那根洋火,把洋火头划向盒的磷面,只轻轻那么划动,那洋火头哧地一声亮了起来。那亮光洒满蚊帐,透过蚊帐,充满小卧房。她用洋火点燃床头柜上的桐油灯,亮光变得更强,刺得两眼发胀。
桐油灯火燃旺旺,烧得咋咋地响。龚慧成睁大眼睛向刘彩兰望去,她侧着身子坐起来,那亮光透过她身上薄薄的小衫儿,她丰满的汪水白在小衫儿内荡着秋千。他觉得她美极了,不禁迅速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那件小衫儿。他一把拽住那件小衫儿,将她拉进被窝里,亲了又亲。他这几个月来,为刘树人的债务没有少操心,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才感到有心思亲亲她。
她也跟他亲热了一阵,随后,温情脉脉地推开他:“起床吧,跟我一起做年饭去。”
“你就饶了我吧,今年过年,你让我多睡一会儿。再说,你昨儿都准备好了,今儿没有多少要做的。要不,你喊瑞之给你帮忙。”
“那好,我去喊瑞之。”她翻身坐起,穿上棉衣和棉裤,挪身摆腿坐在床沿穿棉鞋,然后,提着那盏桐油灯,朝刘瑞之的小卧房里走去,走到刘瑞之的床边,拉开蚊帐一看,刘瑞之已经穿好衣裳,坐在了床上。刘彩兰十分惊愕地问道:“瑞之,你没有歇觉啊?”
“歇觉了。”
“那你怎么连衣都没脱呢?”
“我刚穿衣。你问姑丫洋火盒时,我就醒了。我就穿衣了,坐在这里等着给你帮忙嘞。”
“瑞之真地懂事。”刘彩兰打心眼里赞扬,“真地懂事,来吧,跟我帮忙做年饭去。”
“好,丫丫。”刘瑞之掀开被子,坐到床沿穿棉鞋,挪下床来,挽着刘彩兰,往横屋走去。
不大一会儿,这二人就把年饭做好了,饭菜都端上了餐桌,刘彩兰面带微笑:“瑞之,你再去点盏灯,提着灯去喊那两个人起来吃年饭。”
“好,丫丫,我这就去。”刘瑞之点燃另一盏桐油灯,提着灯去喊人。
那两个人应声穿好衣裳,走到餐桌旁。刘彩兰微微一笑:“树人,你拿碗夹菜到堂屋里去敬菩萨。”他们从前敬菩萨时,用的是整个猪脑壳整只鸡整条鱼,如今没有整个儿的,就夹点菜去敬。表表他们虔诚的心。他们穷到这个地步了,菩萨不会怪他们。求菩萨保佑他们,他们以后发财了,再用整个儿的敬。”
刘树人从碗柜里拿了几个碗,从餐桌上的菜碗里夹了点菜放进这几个碗里,又找来菜篮子,把这几碗菜放进菜篮子,最后提着菜篮子往堂屋走去。
那个菜篮子里还差些东西,刘瑞之看到了:“哥哥,我去给你拿线香和蜡烛。”
龚慧成提议:“彩兰,我们跟树人一起去敬菩萨吧。”
刘彩兰欣然同意:“好,走吧。”
四人举的举桐油灯,提的提篮子,拿的拿线香和蜡烛,一起来到堂屋。
堂屋里,原来摆在神龛下的黑板挪到了旁边,神龛内供着菩萨雕像,菩萨头上顶着一块小红布。菩萨旁放着一个铁磬,菩萨前下方摆着一个小方桌,小方桌上立着一块新鲜萝卜。
刘彩兰从刘瑞之手里拿过蜡烛和线香,将蜡烛和线香在龚慧成手里的桐油灯上点燃,又将蜡烛和线香插在小方桌的新鲜萝卜上,从菜篮子里拿出几碗菜,把几碗菜放在小方桌上,再从铁磬旁拿下小铁棒,用铁棒敲响铁磬。《六律诗﹒敬菩萨》
磬声宛转悠扬,神秘飘扬荡荡;
红色蜡烛亮光,四人心智有方。
线香缕缕清香,乐乐悠悠荡漾;
碗里菜肴尝尝,菩萨心喜神张。
一切准备就绪,四人跪地磕头,起身在胸前合手。
刘树人祈祷说:“求菩萨保佑我有读书机会,保佑我来年有个好收成。”
其它三人纷纷祈祷说:“求菩萨保佑我们平平安安。”
祈祷完毕,各自躬身向前朝菩萨作了三个揖,随后,举着桐油灯,往横屋走去。餐桌上,一个炖钵里炖的腊肉热气腾腾,另一个炖钵里炖的鸡肉香气四溢,菜碗摆放整齐,饭碗盛满了饭。
饭菜诱人肺腑,刘瑞之兴致勃勃:“大家站着干什么?快呀,快吃年饭哪。”
刘树人记得有事要做:“别着急,别着急。我们还要叫祖先哪。”
刘瑞之不解地问:“昨儿晚上叫过饭了,今儿怎么还要叫饭呢?”
“昨儿是昨儿,今儿是今儿。那你昨儿吃过夜饭,今儿怎么又吃呢?”刘树人答道。
“祖先是亡人,我们是活人嘛。”刘瑞之争辩说。
没有跟刘瑞之再争辩,刘树人走到餐桌旁,拿起筷子,把筷子搁在饭碗上。龚慧成走到餐桌的对方,也把筷子搁在饭碗上。
没有人搭话,刘瑞之仍然站在那里发愣,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刘彩兰看出刘瑞之的心思:“亡人和活人是不一样,叫亡人吃饭是对亡人的尊敬,是对亡人的思念,是对亡人的祈祷。你想请亡人什么时候吃饭都可以,你想请亡人吃几次饭你就请几次。”
刘瑞之听了,这才松开紧锁的眉头:“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餐桌上有四个杯子,刘树人将白开水倒进杯子,这才叫饭:“嗲嗲,奶奶,爹,娘,我家的列祖列宗,请你们回来吃年饭。千人共杯,万人共碗。你们就来领受晚辈对你们的孝心吧。昨儿的夜饭是早年饭,那是晚辈感谢你们在世时积下的恩德,正因为有你们的恩德,晚辈才得已摆脱危难。今儿请你们吃饭,是晚辈请求你们保佑我们来年时来运转,保佑我能读书。”
刘瑞之站在那里平声静气地听着,当听到读书时,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我要读书,我也要读书。”
这两兄妹对祖先都说了心里话,刘彩兰眯着眼笑:“你们说得好,你们说的话代表我们大家。祖先会保佑我们大家。好啦,把筷子拿下来,把叫过的饭倒回锅里,盛热饭来吃。”
大家一起动手,拿下饭碗上的筷子,调换杯中水碗中饭,然后,各坐一方吃起年饭来,边吃边喝边笑边说,尽情享受这简单的年饭。
吃着吃着,刘瑞之又说起刚才叫饭时她说的话:“哥哥,你要读书,我也要读书。”
刘彩兰劝导说:“瑞之,你一个女额儿,就不要跟你哥哥学了。”
刘瑞之好不高兴,停下嚼饭,怒气冲冲:“女额儿怎么啦?女额儿就不能读书吗?”
自己刚才的话不妥,刘彩兰急忙解释,她不是说女孩儿不能读书,她的意思是说,在这个家里,没有钱读书。就是因为没有钱,刘树人才被刘妨书从桃源师范弄回来:“他都读书不成,你哪里读得成书呢?”
这话讲得合情合理,刘瑞之心想,她读书不成,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这家里穷。有什么办法呢!她不再往下想,继续吃饭。
心里一阵发酸,刘树人眼泪直旋。他想,妹儿要读书,这是多么好的愿望啊。作为年少的孩子,哪个又不想读书呢!
读书能让人明事理,读书能让人长才智,
读书能让人知世事,读书能让人穷变富,
读书能让人实现人生价值。
可惜他们穷啊!要是读书不要钱,让天下的孩子都有书读,那该多好啊!这世上能有这么一天吗?他相信,孩子读书不要钱,总是会有那一天。他想到这里,随口说道:“要是读书不要钱就好了啊!”
刘瑞之欢快地说:“那我就能读书了。”
龚慧成把嘴里的饭咽下肚去,全然不信:“读书不要钱?你那是做梦吧。哪朝哪代读书不要钱?如若读书不要钱,那教书先生喝西北风吗?”
过了好一会儿,刘树人安慰说:“妹儿,我们往后想办法读书。”
四人就这样边吃边说,饭桌上的菜所剩无几。
隔壁的刘之福家放起鞭炮开财门,刘树人朝门边望去,门缝里透进一线黎明之光。他欣慰地笑:“今年吃年饭,边吃边亮,是个好兆头啊。”他放下碗筷,离开餐桌,从碗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封鞭炮,拆开鞭炮,走到火坑边,拿起火钳夹了个火炭,走到门边,打开门,放起鞭炮来。
姚小妹躺在床上,腹中饥饿难忍,脑海里思绪翻滚。她不甘心她十七岁就过早地离开人世。她身上忽然生出一股力量,决意要为她的追求和梦想而抗争。她获得一丝**,心情渐渐平缓,不知不觉睡着了。忽然间,有人在叫她。她睁开眼睛,蜡烛把房间照得通亮。她乜斜眼睛看身边,华相公不见了人影。她侧耳细听,那人还在叫她。她辨出那是肖自丽的声音:“姚大姐,起床吃年饭吧。”
姚小妹语气平和:“是肖妹啊。”说罢,她坐起来,扒开蚊帐往外看。肖自丽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她认出,那是胡蝶。胡蝶正眼在看她。她将头缩回蚊帐内,将蚊帐关闭得严严实实,不再言语。
胡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姚小妹并未接受她,便好言好语:“淑贞,啊,小妹,你不认我这个婆婆,那你总该认我这个伯妈吧。小妹,起床吃点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人一餐不吃就大嚷。何况你是一天两夜没吃没喝了,你会闹出病来的。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肖自丽也劝说道:“姚大姐,你以后会好的。起床吃点饭吧。”
听到肖自丽说话以后,姚小妹想,为了有个以后,她应该先活下来,刚才胡蝶的一席话说得还算诚恳。她这才拉开蚊帐,坐到床沿,伸脚去穿鞋,下床跟着她们走。她刚迈出一步,两眼就发黑,两腿就发软,不由自主地踉踉跄跄,跌倒在地上。
肖自丽见状,立即走过去,将姚小妹从地上扶起。
胡蝶关怀备至:“你一定是饿坏了。”
姚小妹没有做声,任肖自丽搀扶着往房门外走去。
三人来到餐厅,餐厅里灯火通明,餐桌上摆满饭菜,盘盘精工细作,碗碗实打实在,色泽诱人,香气扑鼻,酒气飘渺。华家人都已坐在餐桌旁,只等胡蝶和姚小妹。
这三人刚走到餐桌旁,华大公首先发话:“请娘去和爹坐上把位,让淑贞和华相公坐在爹娘的对面。”
胡蝶容光焕发:“慢点,让自丽扶淑贞一下。”
肖自丽扶着姚小妹,走向华相公身边,让她坐在座椅上,然后站到一旁伺候。
王尔丽看着这一切,心里直犯嘀咕,待胡蝶坐定,才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哟,真是的,皇帝的长子,百姓的幺儿。幺儿受宠,幺儿媳妇也受宠。吃饭三请四接不说,走路还要人扶着。”
宗什善也跟着起哄,没好声气:“她会受宠若惊吗?”
那两个媳妇对幺儿媳妇唇枪舌战,华成福担心姚小妹受不了,赶紧制止:“你们两妯娌游活点,淑贞初来乍到做媳妇,年纪又轻,大家要多照顾她点。来,吃年饭吧。”
那两个媳妇那么逞能,姚小妹想,要是她不回击她们,那她今后就会被她们按在裤裆里过日子,顾不得口渴肚饥,气愤地说:“那你们怎么不来做幺儿媳妇?”
那两个媳妇还以为姚小妹是在问她们问题嘞,还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们年龄大啊,年龄不饶人哪。”
姚小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仍然板着脸:“我看,你们是急着要做媳妇,等不及了吧。”
华家三兄弟听了姚小妹这话,笑得前仰后合。
那两个媳妇被姚小妹的话惹激得满脸通红,好不自在。
王尔丽回过神来:“我们二十岁才做媳妇,不像有的人十七岁就做了媳妇,不晓得是哪个等不及了。”
宗什善也跟着斗气:“就是嘛。”
她们这话并不能使姚小妹感到生气,她知道,她来到华家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因此,进一步反诘:“那你们倒长回去,长到十七岁来做幺儿媳妇吧。”
华相公急了,赶忙拒绝:“那不行,我可要不了这么多媳妇。”
那两个媳妇还要往下说时,华成福就此打止:“就你们几个热闹。别说了,吃饭,吃饭。”
众人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席间,王尔丽对姚小妹刚才说的话仍然心有余悸,耿耿于怀。她把饭塞进嘴里,慢慢吞吞地嚼着,总觉得,她咽得下嘴里的饭,却咽不下姚小妹的那番挖苦话。她嚼着嚼着,不时地对姚小妹瞟上几眼,恨不得嘴里嚼的不是饭而是姚小妹的肉,但转念一想,饭就是饭,毕竟不是姚小妹的肉,再使劲地嚼也解不了心头那股窝囊气。她越往下想,那股窝囊气憋得越难受。但她禁不住又想,这小媳妇刚进门就占了便宜,她却败下阵来,姚小妹今后就会坐到她头上来拉屎拉尿,真是岂有此理。王尔丽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心里憋的那股窝囊气,直挺挺地说:“呃,我说啊,姚淑贞,你去年到这家里来时是表妹,而今年你却成了小弟媳妇,作为小弟媳妇,你应该敬我们大家一杯。”
刚才华成福叫喊吃饭时,姚小妹才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往嘴里送饭,她那饥肠饿肚很想狼吞虎咽把餐桌上的饭菜吃个精光,可是又一想,要是她吃得那样馋,那就会落下败着让在座的人日后耻笑,这不行。她便不紧不慢地嚼着饭菜,才咽下一口饭,饭还没落下肚,就听到王尔丽喊敬酒。她不明白,那王尔丽明明知道她是滴酒不沾,怎么这时候将起她的军来了?啊,她明白了,那王尔丽一定是对她刚才说的话吃不消吞不下,才来对她将军的。姚小妹又咽下一口饭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二嫂,你是不是绊倒了不痛爬起来痛?你不想倒长回去做幺儿媳妇,那就继续做你的二媳妇。”
王尔丽假装大度不凡:“哪个还跟你胡扯那些话,现在,我是要你敬我们大家一杯。”她把后一句话说得十分响亮,简直是一字一顿地说。
任随王尔丽说话怎样地一字一顿,姚小妹毫不在乎:“哪个想喝那点猫尿就自己喝,反正我是不会喝。”
宗什善不像王尔丽那么争强好胜,性情柔和些。她不因姚小妹前面说的话而生气,却是坐在那里慢慢地享用美味佳肴。当她后面听到姚小妹说酒是猫尿不愿敬酒时,她才感到不悦,心想,姚小妹不给王尔丽面子,那也是不给她面子,因为她也是嫂子啊。作为嫂子,她应该斥责姚小妹几句。她清了清嗓子:“喂,现在是吃年饭嘞,说点好听的,酒怎么是猫尿呢?”
姚小妹听出宗什善是在帮王尔丽说话,心想,既然宗什善说话说得那么明白,自己也不得不接招了:“酒对喝酒的人是酒,但对不喝酒的人就是猫尿。对我来说,酒比猫尿还猫尿。”
又听到把酒比作猫尿,宗什善更气上加气:“别猫尿猫尿的,说得没完没了。”
王尔丽又气得两眼冒火花,但在今天的年饭餐桌上,她不想大发脾气,况且,刚才的争执又是她挑起来的,她不想在吃年饭这个时候再引火上身。她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那你是不想敬大家一杯喏?”
这话都问到姚小妹脸上来了,她又得反击:“我总不能用猫尿来敬大家吧!”
这几妯娌说话都冲,到了这会儿,简直是陷入了僵局。华大公打破僵局对华相公说:“小弟,既然你堂客不愿敬酒,那你就代她敬大家一杯吧。”
华相公刚才只顾了吃饭,才不管那些堂客们说些什么嘞。华大公叫他时,他觉得再也不能装聋作哑,只得申辩:“二嫂刚才是要淑贞敬酒,怎么一下子变成我敬酒了呢?”
华二公自告奋勇地帮华大公说话:“你是她老公,你怎么就不能帮她呢?”
知道自己脱不了身,华相公只好强辩:“我帮堂客喝酒,堂客就可以不喝酒了,是吧?那好,二哥,二嫂是不是你的堂客?”
华二公被问得莫名其妙,疑惑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华相公推理说:“二嫂是你的堂客,对吧?对。你应该帮你堂客,对吧?对。那你帮你堂客吃饭,你堂客就可以不吃饭了。”他转身对王尔丽说:“二嫂,你可以放碗了,你后面要吃的饭让你老公帮你吃。”
王尔丽感到十分尴尬,心想,今儿是吃年饭,餐桌上有这么多好吃好喝的,她刚刚才吃了个半饱,怎么就放下碗筷不去吃了呢?这多划不来。她放下碗,赔着笑脸:“小弟,有这么多好吃好喝的,哪个要他帮忙啊?”
华相公如获至宝,马上接口说:“大哥二哥,你们都听到没有?二嫂都不需要二哥帮忙。那我堂客也决不会要我帮忙。我也不愿意帮这个忙。”
华二公被华相公的几个七弯八拐似的话一下子搞得没有了话说,心想,他堂客的提议没得到同意,这杯酒就喝不成。他急得直打哆嗦。他没有了办法,只好喊华成福解围:“爹,你就光顾吃,我们今儿过年,大家要喝一杯呀。”
华成福笑眯眯:“你们几个打嘴巴仗,热闹非凡。我听了比喝酒都还有味嘞。”
这话没说到华二公的话题上来,胡蝶补充说:“福爷,你看,这喝酒的事……”
华成福似乎略有所悟:“喝酒啊,喝。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喝汤的喝汤。以茶代酒,以汤代酒。萝卜白菜,各喜各爱。好,大家举的举杯,端的端碗,祝我们明年发大财。干杯!”
众人站起身来,举杯端碗,喝酒喝茶喝汤。
华成福一家人吃完年饭,酒醉饭饱,放鞭炮开财门。天色渐亮,众人走出门来,在庭院内漫步说笑。
姚小妹的脸上没有一丝微笑,嘴里没说一句话语,而心里却想着刘树人:“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树人哪,你在哪里?你过年过得好吗?你知道吗?你深爱的姚小妹并没有死。她正身陷在异域他乡,她正在思念着你。她多么希望能见到你,向你诉说衷肠,和你欢欢喜喜过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