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者:liuqiu 更新时间:2024/7/16 10:18:23 字数:16151

第十二章 少壮不努力,老来徒伤悲;

有知可生智,智慧放光辉。

(本章大意:过完年后,刘树人要刘瑞之帮助打扫堂屋,她要求他教她读书。他说他先自己当自己的先生,然后教她。摆好黑板之后,他在黑板上写上“我要讀书”,她的误读引出他谈论学习的重要性和读书方法,即上帝朗读法。

刘妨书从刘树人那里要回债后,仍然对刘瑞之淫心不死。他对那天刘树人突然有钱给他还清债不解,认为刘之福给了刘树人钱,刘树人与刘之福家中还会有钱,还认为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便带人夜间去行窃,打烂刘树人的黑板,烧毁书籍,偷走布匹,偷走刘之福家中的六十块大洋;把刘树人家里的桐油灯有意丢在刘之福家中。

郭仙偶回家后发现大洋被偷,破口大骂,刘树人送给她三十块大洋以示安慰。)

跨过年后,这天清晨,天气晴朗。刘树人跨出堂屋大门,缓步走到屋前禾场上,眺望着前面的山野。那边成林尽染,阳光明媚。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转过身来,眼睛朝屋后那茂密的树林望去,火红的太阳爬上了树梢,千丝万缕光线从树梢间透射过来。他无限赞赏这大好的天气。一阵晨风吹来,他感到寒气袭人,不由自主地**起双手来,又将双手送到嘴边,用嘴里的热气暖暖双手,再放下双手,迈步朝堂屋走去。

走进堂屋里,他仰头望屋顶,块块匾上的字都金光闪烁,灿烂夺目。再往前望,墙角堆放着他嗲嗲生前给学生上课用过的桌椅和黑板,经久不用,上面积满了灰尘;正面墙上,设着神龛,供着菩萨。过年时,全家人还给菩萨烧过线香焚烧过纸钱。他决定把堂屋当作读书堂。这真是,人都需要:

《长律诗﹒勤学德》

悬发锥刺股,凿壁借光读;读书破万卷,撰文惊破头。

学识勤奋获,万卷在螢窗;今世够足用,谁说腹内虚?

光阴出体验,知识自书出;力学如种地,辛勤当有酬。

书有颜如玉,书有黄金屋;少壮不努力,老来伤感徒。

他拿起扫帚打扫起来,少时,嫌他一个人打扫速度太慢,便停住手,朝卧房那边喊道:“妹儿,妹儿,你在干什么?”

横屋里,刘瑞之正在灶台前烧火。他一喊,她一边烧火一边回答:“喊什么?我在帮丫丫烧火做饭。”

“你给我提桶水拿块抹布来。”

不懂刘树人说话的用意,刘瑞之大声问道:“要水和抹布干什么?”

“要你拿,你就拿。哪里有那么多话?”

刘瑞之又往灶膛里塞进一个柴把,将柴火把反复拨弄了几下,柴火把烧旺了,这才站起身,走去水缸边,提桶装水找抹布,故意打趣地说:“你不说清楚,我哪晓得你是要半桶还是要满桶水?”

“要你搞点事,你就较劲。”

“较劲?那我就不提了。”她对着刘树人那个方向顽皮地撅嘴白眼。

“好,好,我告诉你。你提半桶来。”

“啊,提半桶吗?”她明知故问。

“是嘞,提半桶水。你没听到吗?”在灶台边忙着做饭的刘彩兰以为刘瑞之没有听清楚,忙停下手中活,正儿八经地说。

刘瑞之蹑手蹑脚走到刘彩兰身边,轻声轻气地说:“丫丫,听到了嘞。”

“听到了还明知故问?”

“我跟哥哥闹着玩嘞。”

“鬼女额儿,没得正经的。”刘彩兰这才晓得刘瑞之话中的蹊跷,“还不赶快把水提过去,等一会去晚了,看你哥吼不吼你!”

“好,丫丫,我这就去。”刘瑞之拿起抹布,提起水桶,朝堂屋走去,来到堂屋一看,刘树人正在扫地:“哥哥,水提来了,放在哪里?”

“不放在地上还会放在脑壳上吗?”他嫌她磨蹭了半天才把水提来,有些不满意。

“那我就放在这里了,我走了啊。”

“别走,别走,帮我擦桌子板凳。”

“擦那些家伙干什么?你要当先生收学生吗?”

“擦干净后,我要在这里自己当自己的先生嘞。”他风趣地说。

“真的吗?你自己当自己的先生,那是个什么当法?”

“到时候你就会晓得。”

“那好啊,你能当先生了,那你教教我啊。”

“你先把桌子板凳擦干净了再说。”

《最高楼﹒环境德》

池塘上,水面暖风梭,蜓在角尖蜗。

喜瞧白羽浮清水,静听红掌弄清波。

李花香,青柳叶,挺婀娜。

堂屋内、课桌条凳卧,神龛下、黑板架中坐。

擦扫净,冇得说。干干净净心情好,

舒舒服服过生活。遇休闲,塘岸走,快活多。

“哥哥,你如若不答应,我就不擦。”她有意将军。

“你擦不擦?”他举起手中扫帚,想要吓唬一下她。

她知道,他是在装腔作势,做做样子而已,他从来就没有动手打过她。她因此站在原地巍然不动,嘴巴强硬:“你如若不答应,你即使打死我,我也不擦。”

他看到吓唬的办法行不通,便嘻嘻微笑起来。其实,他刚才这一招也只是装模作样罢了。他让步说:“好,我答应你就是了。但是,我要先教我自己,然后再教你。”

“好,你先教你自己,然后再教我。”她满怀喜悦地拿起抹布,把抹布拿到水里沾湿,擦起桌子板凳来。她动作麻利,做事认真,把那些桌子板凳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干净净。她边擦边心里琢磨他刚才说的话:他说他先要自己教自己,那是个什么教法呢?恐怕,他说自己教的意思就是他要当先生,他说教自己的意思就是他要当学生。他怎么能既当先生又当学生呢?先生教书是在黑板前教;学生读书是在先生面前听课,那是两码事。现在他就一个人,难道他有分身法吗?如若他有分身法,他才可以一半身子在黑板前当先生,另一半身子坐在课桌前听先生讲课。真的会是那样吗?她觉得很奇怪,心里直嘀咕:不明白,不明白。爱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她停住手,禁不住问道:“喂,哥哥,你那自己教自己,是个什么教法?”

忙着搬桌子板凳的他经她这么一问,先是一怔,然后卖着关子:“这都不晓得啊?”

她被这句话惹激得满脸羞色,不好意思:“晓得还问你吗?我又没有你读的书多。”

“是这样的,我自己教自己呢就是我自学,自己学。你看,我们家里没有钱,我不能继续读书,但是,我又想读书,我做梦都想读书。那怎么办呢?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我自己自学了。”

“喔,原来如比。”

“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也自学。”

“自学要有一定的基础。我读过师范,只差半年就毕业了,所以,我有读书的基础。学习起来虽然困难会有很多,但比起你来,我困难就少多了。而你嘞,自学的困难就大多了。不过,我答应过你,我先自己教自己,然后,我再教你。”

“好,哥哥,我跟你读书。”她欢欢喜喜地擦起桌子板凳来。

“好,我教你。”他瞧着她那欢快的样子,心头一热,也兴高采烈地擦起桌子板凳来,边擦边情不自禁地哼起自编小曲来:《五律﹒读书郎》

小小读书郎,如今冇爹娘;没钱上学堂,心里好忧伤。

小小读书郎,好为读书忙;几回梦中想,圆梦理应当。

小小读书郎,家中设课堂;读书圆梦想,直奔向前方。

悠扬的旋律流进她的心田,小曲终了,她高兴得眉飞色舞,赞不绝口:“哥哥哼得真好听。这是哪个歌唱家编的?”

这赞扬之辞使得他满不好意思:“我自己编的,哪里是什么歌唱家编的喏。”

“树人,瑞之,搞完了吗?吃早饭啦。”刘彩兰在横屋里喊道。

“搞完了,就来。”兄妹二人应声答道。

刘树人将桶里的脏水倒出大门外,提着空桶,往横屋走去。刘瑞之紧随其后。

横屋里,餐桌上摆着几碗菜:油炸花生米,白菜菜薹,萝卜肉丝和坛腌大头萝卜。刘彩兰在饭盆边一边盛饭一边说:“瑞之,你去拿筷子来。”

刘瑞之甜蜜地笑:“好,丫丫。我先洗个手。”她从灶台上的温水缸里舀出半碗热水,倒进旁边的脸盆里,伸进手一摸,急速把手缩回来,连连摆手,“好烫,好烫。”她又从水缸里舀出半碗冷水加进热水里,伸进手再摸,“不烫了,不烫了。”她正准备伸进双手去洗时,两眼看见了刘树人,便把伸进的双手缩回来,把脸盆端到他面前:“哥哥,你先洗。”

他谦让着说:“你先洗嘛。”

“不,你先洗。你是哥哥,你先洗。”

“你是妹儿,我应让着你,你先洗吧。”

刘彩兰已将盛好饭的饭碗端到餐桌上,这两兄妹为让对方先洗手相互礼让。她满意地说:“看你们两推三让四的推到什么时候。树人,妹儿有礼在先,你就先洗吧。”

他只好伸出双手,接过脸盆,洗起手来,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语:“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先洗手了。”洗完手,他将脸盆端回给刘瑞之,坐到餐桌旁,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刘瑞之洗完手,倒掉盆中脏水,来到餐桌旁坐下,也吃起饭来,边吃边说:“大头萝卜好香啊。”

大头萝卜得到好评,刘彩兰心里美滋滋的:“你喜欢吃就多吃几块。”

刘瑞之心花怒放地说:“我要是多吃几块,那你别心疼啊。”

刘彩兰明白,这是俏皮话,便也随和地说:“说心疼嘞,我心疼的不是那几块萝卜,我心疼的是你们两兄妹。大头萝卜是专门为你们腌的,我晓得你们喜欢吃。”

刘树人激动不已:“谢谢丫丫和姑丫精心照料我们。”

他是读过书的人,善解人意,通情达理,足智多谋,勇敢正气,好求上进。刘彩兰为自己刘家有这样的好后生感到骄傲,满脸微笑地说:“你们两个孤儿,我们不照料,哪个来照料?”

他说:“那就是,那就是。丫丫本是我们的亲人,不是嫁出去之后就不是我们的亲人了,而是嫁出去之后我们又多了一个亲人姑丫。呃,丫丫,姑丫回龚家坪好些天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他回龚家坪是因为那边有几户人家请他做衣裳。他们年前就跟他说好了的,过年那时候,他帮你料理还债的事,脱不开身。自从你的债务料理完后,他才能脱开身去给别人做衣裳。”

他十分愧疚地说:“真是难为姑丫了。丫丫,我有话要对你和姑丫说,现在姑丫不在这里,我只好先跟你说。”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就你晓得的,我做梦都在读书。我要读书,我想把堂屋当作读书堂。”

好一会儿没说话的刘瑞之插话:“我和哥哥刚才把堂屋打扫干净了,哥哥要在堂屋里自己教自己。”

刘彩兰惊喜交加:“怪不得你们在那里哼歌吟唱的,原来你们要做一件大事啊。好,好。你虽然在师范读书不成了,那你就在家里读。好,好。”

他喜笑颜开:“丫丫说好,那就是好。”他高兴得快速把饭送进嘴里,边嚼边说,“丫丫,煮了锅巴粥吗?我今儿高兴,我要多吃一碗。”

“有嘞,在锅里。”

刘瑞之自告奋勇地站起身,放下手里的碗筷,把手伸到他面前:“哥哥,你今儿这么高兴,来,把碗给我,让妹儿我给你盛粥去。”

他盛情难却,把碗递给她:“那就多谢你了。”

她乘机风趣地说:“呃,哥哥,我只听到人家说,人一高兴就多喝一杯酒,你倒是一高兴就多吃一碗粥,真地好笑,好笑。”

“我这是以粥代酒嘞。”

把粥盛好后,她把粥端到他面前,说:“来,你的酒。”

他接过饭碗,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用筷子往嘴里扒粥,只听得他嘴里嗦嗦的响声,那一碗粥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几下子就喝了个干净。放下碗筷,他站起身来说:“妹儿,走,帮我找粉笔去。嗲嗲原来用过的粉笔一定还有。我要像先生那样写粉笔字。”说着,二人来到刘喜廷用过的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粉笔。

她眼尖手快,一下子就找到一根粉笔:“哥哥,找到了,找到粉笔了。”她把粉笔递给他。二人一同朝堂屋走去。

走进堂屋,他满面春风:“来,帮我抬黑板和黑板架,把黑板放在神龛下面。”

“好。”她走过去,动起手来。

黑板架好了,他拿起粉笔走到黑板前,略有所思,想想应该写点什么。他灵机一动,挥笔疾书:我要讀书。这四个大字写得如行云流水,厚实流畅,扎实有力。写完这四个大字后,他左看右看,对他一气哈成的字感到心满意足,欣赏着,沉思着,认为这四个字和学校先生写的差不了多少,为此而慷慨激昂。

她试读起来:“我要言賣书。”她读起字来,声音娇脆,但把四个字读成了五个。

他听出她读得不对头,以为他写错了,扭头看那四个大字,认定他没有写错,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她莫名其妙,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她那副尴尬相,他急速止住笑,责备他自己不该耻笑她,毕竟她读书读得比他少,便连连道歉:“我不该笑话你,我不该笑话你。”然后,他纠正她的读音,“不是我要言卖书,而是我要读书。我要读书。”

“我要读书?”她机灵地伸出手指,每念一个字就倒下一个手指,念完,数了数手指,“我要读书是四个字嘞。你看你写的是五个字,明明是我要言卖书嘛。”

“瑞之,我要言卖书是什么意思啊?”郭仙偶来到堂屋大门口,大声问道。

“是啊,那是什么意思?”刘之福跟在郭仙偶身后,也来到堂屋大门边,不解地问道。

“啊,是偶姐和福哥来了。请进来坐坐。”刘树人满脸微笑。

“嗯,”那两夫妇走进了堂屋大门,“我刚才在我屋里听到你们两个说得热闹,我就邀你福哥过来看看。”

“欢迎,欢迎哪。”刘瑞之转过身来,神采飞扬。

“欢迎就好。瑞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说我要言卖书是什么意思?”郭仙偶紧抓着刘瑞之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放。

“偶姐,福哥,我在跟哥哥读书嘞。”刘瑞之如实地告诉他们。

“树人老弟,你在当先生了?”刘之福问道。

刘树人觉得,在他们面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便坦诚相告:“我想既当先生又当学生。”

“那好啊,那你也收我当学生吧。”郭仙偶仰天大笑。

“对,我也想读书,收我当学生吧。”刘之福欢呼雀跃。

“还有我一个。”刘彩兰也走进堂屋里来。

“好,好。太好了。我这一开张,就有四个学生了。大家请坐,请坐。”

众人都在干净的座椅上坐下来,眼望着刘树人。

“瑞之,你刚才是在读书?你读的就是我要言卖书?”郭仙偶转过脸来,又问道。

“是的。”刘瑞之点点头。

“你那是什么意思啊?”郭仙偶再三问道,一脸的问号。

“就是卖书呗。”刘瑞之自以为是地解释。

“才刚刚开始读书,怎么就要卖书呢?”刘之福也是一脸的问号。

“我读的是写在黑板上的那几个字。”刘瑞之伸手指着黑板。

“喔,是这样啊。树人老弟,那我们也从这几个字学起。你就教我们吧。”郭仙偶问不出别的意思,也只好作罢。

“对。你就开始教我们吧。”刘彩兰眉开眼笑。

“好。就从这里开始教。不过,黑板上只有四个字,‘我要讀书’这四个字。”刘树人指正说。

郭仙偶数了数:“明明是五个字嘛。我虽然不认得,但我数得清楚。”

刘树人态度认真地解释:“这些字数起来是五个,但并不是每个字都要读一个音。我们中国字啊,有些字是一个字读一个音,有些字是两个字读一个音,还有些字是三个字读一个音。一个字读一个音很简单。两个字读一个音,如这个‘讀’字,”他走到黑板前,用手指划着,“就是由‘言’字和‘賣’字组成的,我们不能把它们分开读。如若分开读,意思就会大错而特错,就如你刚才读的我要言卖书。言是说的意思,那么,这句话就成了我要说卖书。人家一听,马上就会想到,你的书都说要卖了,那你还读什么书!大家看,单从误读来看,我们就该好好读书。只有读好了书,才会有知识;有了知识,才会有智慧,才不会出错,才不会后悔莫及。”

刘瑞之连声称赞他说得好。她走到黑板前,用手指着那四个大字,一个一个地读着:“我要读书。”

“我要读书。”其余三人也小声跟着读。

刘瑞之又用手特意指着那个“讀”字,自己反复轻声读着,最后问道:“哥哥,‘讀’字我记住了,我敢保证我下次不会读错了。”她转过身来对大家说,“大家看好,我刚才就是把这个‘讀’字读错了。你们可别像我一样,再把这个字读错啊。现在,大家跟着我读这个字:读,读。”

“读,读。”众人自觉地读。

“可是这读书要怎样才能读好呢?是大声读好还是不出声读好?”刘瑞之教大家读完,紧接着问道。

“喔,你是问怎么一个读法吧?读法很多嘞。”刘树人具体地举例:从读书有无声音来说,有朗读和默读;从读书的灵活性来说,有死读和巧读;从读书的眼视力来说,有阅读和盲读;从读书的精细度来说,有精读和泛读。

“哇,有那么多读法啊?那我用哪种读法呢?”刘瑞之嫌读法太多,有点不高兴,不再站在那里说了,挑了个板凳坐下听。

她有点不高兴,他后悔自己不该说那么多读法,让她听了感到深奥莫测,便走到她面前,耐心解释:“其实,有些读法与一般人无关。比如说,盲读是盲人的读书方法。至于我嘞,我喜欢用朗读法。来,我给你们说个故事。”

有故事听,刘瑞之来了兴趣,众人也纷纷高兴地说:“故事啊,听,听。”

“这个故事叫上帝读书的习惯。”

“上帝也读书吗?”郭仙偶很快就产生了兴趣。

“当然读,他不读书怎么当上帝?”刘树人肯定地回答说,接着便讲起了这个故事:

上帝在成为上帝之前,很喜欢读书。读书时,他有一个习惯。无论在什么场所,他都是张嘴放声朗读。他声音洪亮,雷打不动。

一天,他心烦气躁的娘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朗读,冲着他直嚷嚷:“你就不能选择默读吗?朗读真地令人烦。”上帝一脸的歉意,忙解释说:“默读没有朗读好。朗读时,遇到自己不会的字词,就会自然地停下来查一查,弄懂了才会往下继续读。遇到不明白的问题,也会停下来想一想。而默读时,遇到了难字或问题,却会因为我们自身的惰性而很自然地跳过去,不把难字和问题放在心上,我不喜欢默读。”

故事讲到这里,刘树人继续发表感想:“要想读好书,就要像上帝那样朗读,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读。”

刘瑞之听明白了这个故事,情不自禁地说:“好,我们向上帝学习,像上帝那样朗读。”

“对,朗读好。树人老弟,你让我朗读那四个字吧。”刘之福要求说。

“好。”刘树人同意说。

“我要读书。”刘之福读道。

“读得好,读得好。不过,福哥,我请你从后面往前面读,行不行?”刘树人说。

“好,我读,”刘之福读道,“书卖言要我。”

“哈哈,福哥犯了我刚才的错误。”刘瑞之发出讥笑。

“我……我是受了你的影响。”刘之福满脸通红地辩解。

刘树人见状,连忙解围:“这不足为怪,读书只有读得滚瓜烂熟才不会出错。要像上帝那样多多地朗读。”

刘彩兰以前听人说起过上帝,知道什么是上帝,这时,接过话来:“上帝在外国,我们这里只有菩萨。要学,就向菩萨学。你们看,菩萨就在神龛中。”

“哎呀,丫丫,哥哥是说学习上帝的读书方法。”

刘彩兰故弄玄虚:“就上帝有读书方法吗?菩萨也有读书方法,他很会读书。他如若不会读书,哪来的知识管天上人间?”

刘树人知道,刘瑞之说不过刘彩兰,但他觉得,没有必要让她们就此事争论不休:“丫丫说得对,凡是圣人都会读书,都读了好多好多的书。要不,我们怎么会敬仰他们呢?”

刘瑞之心不服地问:“菩萨用的是什么读书方法呢?”

既然刘瑞之对读书方法穷追不舍,刘树人旁征博引:“还是朗读法呀,你没听到那庙里的和尚念经吗?”

刘瑞之高兴地说:“凡是圣人都用朗读法,那我们也用朗读法哟。”

“对,我们也用朗读法。”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话说刘妨书,从刘树人那里要回全部债后,并没有善罢甘休,仍念念不忘貌美迷人的刘瑞之,他真想刘瑞之此时此刻此地就在给他做丫鬟。这事一直藏在他心里,揪着他的心,就像阴魂不散。他心里琢磨着,那天刘树人要是没有那么多大洋,刘瑞之那美人儿早就成了他的丫鬟。他对此事想来想去,思绪经久不息,实在憋得慌,禁不住和钟雅芳闲聊起来:“我说啊,堂客,年前我找刘树人要债时,他居然一下子能拿出那么多大洋来,简直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莫非有什么神法摄得钱来?”

他旧事重提,她疑惑不解:“这事过去这么多天了,你还说它干什么?”

“我就不服得这个事。”

“妨爷,你忘记了吗?那天你就推想过,你当时说的是刘之福给刘树人的大洋。”

“唔,是的,我忘记了。我只想到刘树人家的事,忘记了他家旁边的事,你看我这记性,哎。”

她并不认为他忘记了,而认为他另有企图。她挑明了说:“我看啊,你那记性哪,只记得那小妖精刘瑞之。”

“看堂客说到哪里去了。”

“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看不出来!”

“堂客,不说这个了。”他沉思不语,过了片刻,“堂客,刘之福这些年种田种地,收成还好,加上做些小生意,他肯定满殷实。你看,他不光讨了堂客,而且那天还能拿出几百块大洋给刘树人,他真是不简单。喂,堂客,我猜想,他屋里不仅仅只有那么点钱,他可能还有好多大洋嘞。”

她对他乜斜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别人有再多的大洋是别人的,关你什么事?”

“你先说我说得对不对?”

“那难说。”

“还有那刘树人,那天,那几个人给了他那么多大洋。他除了还我的大洋,他手里还会剩下不少的大洋。”

“呃,我说啊,妨爷,别人有钱是别人的,你帮别人操什么心?”

受了堂客的指责,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冷笑:“我这是在为别人积德行善嘞。”

“你还有这份良心?”

他突然把眼睛一翻,放开嗓子喊道:“管家,你过来。”

刘子午闻得主子喊声,立即答道:“来了,妨爷。你有事?”

“废话!没事还叫你?派个人去刘树人和刘之福家周围转转,看看他们两家屋里有没有人。”

“妨爷,住家的屋里肯定是有人,这还用得着去看吗?”

“我要你去看,你就去看!”

刘子午不晓得刘妨书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嘀咕着:“看有没有人干什么呢?”

“少废话。这天色快黑下来了,赶快派个可靠的人去。”

“好,妨爷。”

等刘子午退下去之后,钟雅芳十分纳闷地问道:“你这是出的哪一招?”

刘妨书奸笑说:“不关你们女人的事。”他用大拇指分别点着其它几个指头,像是在掐算。渐渐地,他停住手指,嘴角露出一丝阴笑,洋洋自得地又和钟雅芳闲聊起来,“堂客,我就不明白,那天,在增福垱的垱堤上,那几个人为什么要与我作对?”

“哪几个人?”

“刘初善、胡庭仁、郭清海、还有刘清用。我过去没有得罪他们哪,他们为什么要与我作对?”

“那些人怎么和你作对了?”

“他们明明晓得刘树人是欠我的大洋嘛,他们当着我的面给刘树人大洋,难道不是与我作对不给我面子吗?”刘妨书越说越生气。

“妨爷息怒,他们也可能是真地要买田嘛。”

“真地要买田?胡庭仁和郭清海是说过买田,但是,刘初善是把大洋借给刘树人的,最可恨的是,那刘清用是把大洋送给刘树人的。”

“他们很可能是像你刚才说的积德行善嘞。”

“你算了吧,我可真地没有那份涵养。”

“你没有那份涵养,不见得别人就没有。就说那胡庭仁吧,他的名字里就有个‘仁’字。仁就是仁爱和仁慈,就是积德行善的意思。还有刘清用的‘用’字,就是用心帮助别人的意思。他们平时的为人都表现出这层意思。”

“你住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算了,懒得跟你说了。”钟雅芳被臭骂了一顿,不高兴地撅着嘴,把脸偏向另一边,不再说话。

刘妨书一下子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没了主意。过了半晌,他正准备和钟雅芳重新较嘴巴劲时,刘子午在门外喊道:“妨爷,妨爷,看清楚了。”刘妨书对刘子午的话是心知肚明,不问他看清楚了什么,而是问道:“怎么样?”

刘子午不慌不忙地走到刘妨书跟前说,那两家家里都没有人。天都黑下来这么久了,都没有看到那里有人:“那两家屋里既不点灯,门窗也紧闭,肯定是没有人。”

刘妨书把他那粗黑的大眉毛一扬,嚎叫着:“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助我也,我要发笔大财了”说完,他手舞足蹈,哼着怪腔怪调在屋里打转。

望着刘妨书那稀奇古怪的模样,钟雅芳和刘子午觉得他们像是漂浮在云里雾里,不晓得他唱的是那本经。刘子午不敢发问,还是钟雅芳壮着胆子问道:“你这是为的哪一宗,没有人就可以发财了?”

刘妨书直言不讳:“是啊,没有人就可以发财了。”

钟雅芳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的财是他们的,他们家里没有人,他们的财怎么就成了刘妨书的?“难道你要去偷他们的财?”

刘妨书不喜欢听那个“偷”字,立刻停住手脚,用一个手指捂住他的嘴巴,示意钟雅芳不要大声说话,然后,他轻声细语地说道:“旧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现钱不抓,不是行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每当钟雅芳看到刘妨书这种小人行为,总认为他没安好心,干这种事着实不应该,便好言相劝:“别去干那种缺德事。”

刘妨书火冒三丈地吼叫道:“唉,我说啊,你还想不想做我的堂客啊!”

他这一吼叫,把个钟雅芳吓得没有了下言。

镇住了她,他转身对刘子午命令道:“再叫两个人,带上棍棒和洋火,跟我走。”

刘子午肝脑涂地地服从主子的命令,毫不迟疑地转身去找人。他跟着主子干这种事习以为常。

他们一行四人快速步出大院,鬼鬼祟祟走在田间小路上。

初春的夜空没有月亮,寥寥几颗星辰忽明忽暗。不说伸手不见五指,即使伸出拳头也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只现出微白色。走惯了这种夜路,这四个人默不做声,人不知鬼不觉地在田野上忽隐忽现,似幻影似幽灵,转眼工夫,便来到刘树人屋旁边的山嘴边。

刘妨书拉住刘子午的衣裳,轻声叫他们停下脚步。

刘子午还以为刘妨书改变主意不去偷了,便轻声问道:“怎么来了又不去搞了呢?”

“笨蛋!刘树人要是唱空城计怎么办?”

“那又怎么晓得他不是在唱空城计呢?”

“笨得像猪!去,捡两个土巴来。”刘妨书再三骂道。

“要那东西干什么?”刘子午问是问,做是做,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两个土巴,递给刘妨书。

刘妨书接过土巴,扬起手,使劲将土巴向刘树人屋前的禾场扔去,又轻声骂道:“笨蛋!这叫投石问路。”

这刘子午毕竟是没有读过书的人,连扁担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个“一”字,哪里晓得什么叫投石问路呢?刘妨书说这个成语,那只是对牛弹琴。但是,刘子午当管家的时间一长,迎合主子有的是转弯抹角的办法。他花言巧语:“投石问路干什么,是投石问人吧?”

黑暗中,刘子午看不清刘妨书是点头还是摇头,只听得他说:“你还算是没有白跟我这么多年。”他边轻声说话边侧耳细听禾场那边的动静。

那个土巴落地后惊动了屋檐下躺着的大黄狗。那狗发现有动静,便发挥起天职作用来,汪汪地叫个不停。

刘妨书还不敢轻举妄动,又将另一个土巴向那边禾场扔去。

那狗发现又有响声,知道情况不妙,便冲到禾场中间,伸直了脖子狂叫。

狗的狂叫声不但没有使刘妨书胆怯,反而使他胆大起来。他洋洋得意:“叫得好,叫得好。叫得越凶越好。”

刘子午一头雾水地问:“叫得凶不是会惊动人吗?”

刘妨书狡猾地哼着鼻子:“有人惊得动,惊不动就没有人。你想,那狗叫得那么凶狂,却听不到有人招呼狗,这就说明屋里没有人嘛。没有人就不是空城计,没有人我们才好下手。”

刘子午自愧得不再言语。

那狗叫声越来越小,其它什么声音也没有,刘妨书果断下命令:“进屋里找大洋去。”

那四人用布套蒙住嘴脸,蹑手蹑脚窜到刘树人的横屋前,用棒拨开门闩,摸进屋里。刘妨书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洋火盒,划亮洋火,点燃灶台上的桐油灯,提起桐油灯。借着灯光,那三人在碗柜里翻找起来。刘妨书吼叫道:“那里有什么好找的!难道他们把大洋放在碗里当饭吃吗?”

主子骂了人,那三人急忙转身朝卧房奔去,打开衣柜门,拉开书桌抽屉,掀开床上被窝,翻箱倒柜寻找大洋。他们风快地搜索着,扔的扔,扯的扯,推的推,刹那间,几个卧房都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他们折腾了半天,却连一块大洋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刘妨书很不服气:“难道刘树人的大洋上了天入了地?走,到堂屋去搜,说不定会藏在菩萨的身后,菩萨为他们保护着嘞。”

他们拥到堂屋,神龛上供着菩萨。刘子午直扑过去,将菩萨移开,摸着刚才放菩萨的地方。

刘妨书看见刘子午的行动粗野,担心他会弄坏了菩萨,恐吓说:“对菩萨要小心点,把他弄发脾气了,我们可不好受啊。”

主子那样叮嘱后,刘子午在那地方摸了又摸,就是摸不到一块大洋,泄气地报告:“妨爷,一块大洋也没有。”

“没有?那就怪了。”刘妨书提着桐油灯走近神龛边,往上面仔细打量一番后,疑虑满怀地问菩萨:“他那么多大洋到底藏到哪里去了?”菩萨无语,他把眼皮往下一沉,看到黑板上写着四个大字。虽说他书读得不多,但这四个大字他读得出来。他轻声读道:“我要读书。”这四个大字令他勃然大怒:“嘿!我要读书。读书,读书就能当饭吃?读书就有钱吗?幸得当年刘喜廷那老东西让我背书,他把我惹火了,我才没有再读书,我现在才有钱。去他娘的,我把他从桃源师范弄回来了,他还是不死心。呸!我叫他读书,读书去见鬼吧。”他举起一只巴掌,把那四个大字抹得烂七八糟,然后下命令,“给我把这黑板砸了!”

四人张牙舞爪,把黑板砸得百孔千疮。

刘妨书心满意足了才停下手脚。当他一转身发现书桌上堆着一堆书时,他恨得咬牙切齿。当年,他背不出书来,跟书就结下了深仇大恨。从那以后,他见书就恨。这里看见这么多书,他立即怒火中烧,顺手拿起一本书,在桐油灯上点燃,又下命令:“烧,统统烧掉!我看他还读什么书,真是岂有此理。烧,烧!”

四人将书全都扔到地上,点火烧了起来。

刘子午大失所望:“妨爷,看来,找不到大洋了。我们还是走吧,此地不能久留。”

刘妨书怎么也不甘心:“找不到大洋,那也不能让我们白跑,把那几段新布拿着。快走,这家没有,那家有。到刘之福屋里去找。他那天敢跟我作对,我今儿绝不会放过他。”

四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从刘树人屋里退出来,把桐油灯吹熄了提在手里,摸黑撬开了刘之福屋里的大门,点燃桐油灯后,在屋里翻箱倒柜快速搜索着,衣裳口袋里,被套里,棉絮下,能找的地方找,能翻的地方翻,最后,赶走鸡窝里的鸡,在鸡窝下找到了大洋。他们欣喜若狂,拿着大洋一数,共六十块。他们还不甘心,捂着鼻子,扒开鸡粪,但再也找不到一块大洋。他们继续在旁边寻找,折腾了半天,还是不见一块大洋。刘妨书这才说:“走,不找了,回家去。”他吹灭桐油灯,将桐油灯扔在衣柜下面,溜出屋来。他们带着大洋和新布消失在夜幕中。那条大黄狗大叫着,追去很远很远。

刘之福两夫妇昨儿下午去丈人老家为丈人老祝寿,原准备在那里喝完寿酒就马上赶回家,没想到喝酒时小舅子们劝酒,他多喝了几杯,醉得不省人事,实在没法赶回家,就在丈人老家过了夜。他醒酒之后,今日大清早就往家赶。他们俩刚奔到屋门口,就发现大事不妙,那大门大敞四开。昨儿出门时不是锁得好好的吗?不对,一定是出了情况。二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一看,惊呆了。屋里的东西被翻得烂七八糟,扔得遍地都是,这分明是有人来偷窃了。二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惊愕之余,郭仙偶奔到鸡窝边,定眼一看,傻眼了,突然放声大哭大叫起来:“天哪,我的钱哪。我的钱是放在鸡窝下面的,鸡窝都底朝天了,我的活命钱哪,是哪个砍脑壳的偷了?”

刘之福奔去一看,果不其然,那鸡窝凌乱不堪,不见一块大洋。他泪流满面,悲愤不已。郭仙偶哭天喊地,悲痛欲绝。他任随她哭骂,没有去劝她。他晓得,这时候劝也是劝不住的。要是去硬劝,只会使她更加痛不欲生。

哭了一会骂了一通,郭仙偶还是不解恨,便冲出大门,对着田野高声大骂:“哪个砍脑壳的不得好死的?缺德鬼呀!跑到我屋里偷东西,瞎了眼了!要我的命哪?遭雷打的!”

刘之福觉得,郭仙偶大声哭骂一通后,火气会有所减轻,这才走出去劝导:“堂客,别骂了,钱去了骂也骂不回来。旧话说,退财免灾,退财免灾。进屋里去收拾收拾吧。”

虽然郭仙偶止住了哭骂,但心里仍受不了那失财的痛苦。那些大洋是他们两夫妇平时省吃俭用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她原计划,等多积攒些钱后,除开生活用费,还从刘树人那里把那块田早点买过来。可是,这些血汗钱却不翼而飞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那块田哪天能买过来呢?她越想越悲越想越恨。当她想到刘之福刚才的劝说时,心里腾起对他的怨恨,指着他吼叫:“就是你这个混蛋,要怪就怪你这个混蛋。要不是你贪杯惹酒喝得烂醉如泥,我们早点赶回来,那我们的钱还能偷得去吗?”

还好,他没有还嘴,自认倒霉。他心想,说实在的,如若他不多喝那几杯酒,他今儿就不会有这倒霉的事,又一想,那几杯酒是小舅子们硬要他喝的,他当时是为了顾及他们的面子,也是为丈人老生日助兴才喝醉了。他现在恶心难受不说,还退财遭骂,真是窝囊透顶。他不好发脾气,只得把这窝囊气憋在肚子里,忍气吞声进屋去收拾东西。

她惊奇地发现,他今儿判若两人,便再也没有做声。她想,要是平时她骂他一句,那他非气得暴跳如雷不可,不会饶过她。今儿,他却如此反常,可见他心里不是内疚就是疼痛,他才会这样忍气吞声。算了,听他的,进屋去收拾东西吧。她坦然走进屋,忙乎起来。收拾过去收拾过来,她突然发现,衣柜下面有个桐油灯,拿起一看,这是刘树人家里的桐油灯。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刘树人家里的桐油灯怎么会跑到她家来呢?难道说这偷钱的人是刘树人?她不敢往下想,把桐油灯拿给刘之福看。

他一看,马上确认这桐油灯就是刘树人家里的,不解地问:“你拿树人家的桐油灯干什么?”

“我就不明白,他家的桐油灯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

“你的意思是说刘树人偷我们的钱?”他惶恐不惑,不敢相信刘树人是那种人,“那不可能。树人绝对不是那种小人。他是一个像扁担一样耿直善良的人。他绝对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那这桐油灯?”

“你先把它放回原处,到时候再说。这偷钱的人绝对不是刘树人,而且他也没有这种偷钱的可能性。听说姑丫生病了,他们三人昨儿上午就去了龚家,这时候都还没有回来。他们怎么会有偷钱的可能呢?”

“就是嘛。那到底是哪个人偷的钱呢?是哪个人藏的桐油灯呢?”

二人脑子里一片茫然。疑心重重时,他们听到刘树人家里的那条大黄狗汪汪地叫起来。

郭仙偶料定,那一定是有人来了。她憋不住内心的愁苦和悲痛,想趁这有人来的机会又发泄一通。她没有看来的人是谁,对着屋外又破口大骂起来:“那些遭枪打的,下地狱的,偷我的钱买板哪?偷我的钱打葬事啊?不得好死的!”

屋前,圣水塘的塘堤上果然来了几个人。那是刘树人家里的三个人和刘初善两夫妇。这五人听得郭仙偶无情地骂天骂地,便直接走到刘之福屋里来。

刘树人首先问道:“钱被偷了?”

郭仙偶猛然听到刘树人的声音,腹中更是疼不可忍,停住骂声,将满腹的苦水和盘倒出:“树人老弟,你来看。我这屋里搞得稀巴烂,不晓得是哪个砍脑壳的缺德鬼搞的?”

屋里衣物满地,一片狼藉。刘树人看出,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他关切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昨儿夜里。”

“昨儿夜里你们没有在屋里吗?”刘树人又问。

“没有。昨儿上午你们走后,我们下午去了我娘家,给我爹祝寿。本来打算赶在天黑前回来的,吃亏之福这混蛋喝醉了酒,就没有赶回来。不晓得哪个砍脑壳的缺德鬼在这个时候来偷东西?”郭仙偶诉说着,悄悄瞟了刘树人一眼。

“钱被偷去了?”刘树人又问道。

“全都被偷去了。”

“多少钱?”

“六十块大洋。”

“还偷了其它东西吗?”

“没有。”刘之福哭丧着脸接过话头说道,“这是我唯一的一点钱,这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刘彩兰感动万千地骂道:“那些砍脑壳的缺德鬼,不得好死的,真挖苦。”

刘初善愤愤不平:“那些不得好死的,不会有好报应。”昨儿夜里,他听到这边的狗叫得凶,他就从床上爬起来,从窗子里看到,刘树人家里有灯亮着,他还以为刘树人在屋里。他想,刘树人在屋里就好,他没考虑那个狗叫不叫的。后来,他又听到刘树人家里有东西打得响。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狗狂叫,他不服得,又从床上爬起来往这边看,看到刘之福屋里有灯亮,他以为是刘之福回来了,就回床睡觉了。再后来,他总是听到狗叫,他还埋怨那狗,真是没事找事做,老叫啊叫的。没想到是土匪偷东西来了。那些该死的土匪!

“我屋里的初善从床上爬进爬出好几次,搞得被窝里凉冰冰的,我一夜都没睡好觉,都是那些土匪害的。”说这话的是刘初善的堂客,她名叫龚香兰,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闪着明亮的眼睛,耸着高鼻梁,缀着樱桃小嘴,身穿朴素的布扣斜襟衫,脚蹬粗布鞋,说起话来清脆响亮。

刘之福看了龚香兰一眼,没有发笑,仍咬牙切齿地说:“可恨那些土匪,把我的一点钱全都偷去了,我屋里的仙偶恨得骂了一个早晨。”

刘初善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我在那边听到她骂得好厉害,开始我还以为你们两夫妇吵架嘞,后来听到她骂偷钱,我这才晓得是你们家的钱被偷了。正准备过来看看,恰好树人他们路过我屋门前,我们这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站在旁边半天没说话的刘瑞之听到刘初善说,他昨儿夜里看到刘树人家里有灯亮,她心急如焚。她想,昨儿夜里她家里明明没有人在家,那会是谁在点灯呢?那一定是土匪进屋偷东西了。她想到这里,急着插话:“哥哥,赶快走,回家去。我们家不晓得怎么样了?你刚才没听到善哥说啊?他昨儿夜里看到我们家里有灯亮啊。”

刘树人其实早就把那话听进了耳里,记在了心上,只是这个时候他还在刘之福屋里问长问短,不好退身回家去看,他要关心刘之福家的事。刘之福是他的堂兄,他不能不关心。就因为这,他才没有退身。实际上,他心里急得抽筋。刘之福家里的情况基本清楚了,这又听到刘瑞之催他回家,刘树人这才对刘之福说:“福哥,我们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对这件事,我们以后慢慢查。那书上说,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那些土匪偷了,就没有不让人知道的。福哥,偶姐,那我们回家去看看。”

刘之福认为,刘树人说得是合情合理,心里对刘树人肃然起敬,佩服刘树人读书读得好。刘树人提到自家的事时,他感到,刘树人家里的情况一定不妙,焦急地说:“我刚才不该只顾说我屋里的事了,走,去你屋里看看。”

众人迫不及待地想去刘树人屋里看个究竟,便随刘树人大步流星地奔向他家,刚走到屋前禾场里,就发现堂屋大门虚掩着。

刘瑞之跑得快,首先冲进堂屋,放眼一看,黑板倒在地上,百孔千疮。她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哥哥,你看,我们的黑板都稀巴烂了,黑板上的字都烂七八糟了,还有啊……”她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她看到,地上满是书灰和没烧尽的书本,“天哪,我们的书都被烧了,我们今后怎么读书啊?”她喊着奔到那堆书灰那里,从书灰中拨出一本没烧尽的书,用手拍拍书上的灰,用嘴吹吹书上的灰,翻开书看看里面的字,最后把那半本书送到刘树人手里,大声喊道:“我要读书。”

心爱的书都被烧了,刘树人心里万分疼惜。那些烧毁的书中,有些他准备马上读,有些他做了许多批注,那都是他的宝贝啊。那块黑板,那可是他嗲嗲的遗物。他嗲嗲生前用那块黑板不仅谋生,而且还为社会培养了许多能人。他越想越恨,禁不住骂道:“该死的土匪,我的书碍你们什么事了!”随后,他伤心得不禁大哭起来,哭得就像那年死了他嗲嗲。

黑板边,刘树人哭得惊天动地;书灰堆旁,刘瑞之嚎啕大哭不止。众人无不为之悲凉落泪,义愤填膺。他们理解,对于读书人来说,

书就是食粮,肚子饿了可以用来充饥;

书就是衣裳,天气寒了可以用来保暖;

书就是药物,身体病了可以用来治病,

书就是宝贝,生活穷了可以用来生财,

书就是武器,遇到敌人可以用来杀敌。

书就是指针,走迷路了可以用来指路;

人,不可不读书;人,不可不知书达理。有知才能有智。面对刘树人兄妹的悲凉伤心,众人纷纷好言相劝。刘彩兰劝说道:“树人,瑞之,你们不要哭了。我晓得,书就是你们的命根子。书被烧了,我们以后攒钱再买,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读书。”

其余几人也痛心地说:“是啊,要想办法买书。你们一定能读得成书。”

这兄妹俩抹去泪水,止住哭声。刘树人急匆匆地说:“快到卧房里去看看,看丢了什么?”

众人走进卧房,那里衣物满地,凌乱不堪。忽然,刘彩兰喊道:“树人,这就搞拐了。”

“丫丫,什么搞拐了?”

刘彩兰半晌才缓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你姑丫接的别人的布,要为别人做衣裳的,明明是放在这里的,现在不见了嘞?”

刘树人走过去一看,原来放在那里的几段新布没有了踪影,气得又骂道:“那些该死的土匪!”然后转身说道:“我们以后赔给别人。”

刘之福问道:“丢了钱吗?”

“钱没有丢,我的一点钱,我背在身上。几本最重要的书,我也背在身上。”刘树人将背上的那个书包从背后移到胸前,指给众人看。

刘之福好奇地问:“树人,幸得你把钱背走了。要不然,你的钱也会被偷走。但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晓得把钱背走呢?”

“我晓得钱的艰苦。前些时候,为了钱,我差点被刘妨书打死,为了钱,我妹儿差点被刘妨书抢去。再说,我没打算回来过夜。还有啊,那书上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的这点救命钱不得不防偷啊。”

这番话让刘之福又感到,刘树人确实与众不同,有知又有智。他自愧不如地自言自语:“我要是读过书就好了,我就不会丢钱。”

提到钱的事,刘树人心想,年前,要不是刘之福帮忙,他哪会过得了那个难关。如今刘之福有难,他哪能袖手旁观。话说回来,即使年前刘之福没有帮他,他也应帮刘之福解难。现在正是知恩图报尽义的时候。他想着这一点,饱含深情地说:“福哥,如今你有难,小弟我不能见难不帮。来,我送你三十块大洋。我剩下的钱也不多了,要是我的钱多,我还可以给你多送点。”刘树人从书包里拿出大洋递给刘之福。

刘之福将大洋捧在手里,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对刘树人的敬佩感又一次油然而生,无比激动地说:“树人老弟,谢谢你了。”

看到刘树人如此慷慨大方讲义气,郭仙偶也十分激动地说:“谢谢你,树人老弟。”

刘初善两夫妇也为刘树人的好爽气概赞不绝口:“树人是好人嘞。”

刘之福和刘初善两家人跟刘树人道别,刘树人将他们送到禾场边。

几个人回到屋里,一起动手整理一番。刘树人眼望着黑板上模糊不清的字迹,又望望百孔千疮的黑板,心里疑虑重重,难道是有人存心不让他读好书吗?那会是什么人呢?难道又是刘妨书那土匪干的吗?鉴于手头暂无根据,他不便乱下结论,只得把这些问题留待以后去解答。他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从身上的书包里掏出那本《论语》,打开书读了起来。刘瑞之喊着要刘树人给她书读,他又从书包里掏出她还没有读完的书递给她:“你先复习复习吧。孔圣人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她高兴地重复着他的话说:“孔圣人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她接过书本,坐在一旁,轻声朗读起来。

眼望着这兄妹二人正在读书,刘彩兰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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