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liuqiu 更新时间:2024/8/12 10:13:44 字数:17488

第二十章 续学没有成,差点命丢扔;

众友来相救,安心备春耕。

(本章大意:三个人回到家里,家门紧闭,不见刘树人从桃源师范回家。看见堂屋内被土匪盗窃的惨景,龚慧成十分生气,派刘之福去刘清用那里打听情况,仍无刘树人的消息。他立即决定提着灯笼赶夜路也要去桃源师范把刘树人找回。幸得他的决定英明,他们一行出门不远,就在路旁杂草丛中发现刘树人不省人事,将刘树人背回家中,请来郎中做医治。

刘树人在昏迷中喊道:“我要读书!”“我要找人算账!”天亮时,他才醒过来,告诉大家他联系读书和路途的详情,怀疑家中的被盗可能是刘妨书所为。刘清用说刘妨书正在招兵买马,刘树人提出去省城读书和学习武功。龚慧成要刘树人赶快耕田插秧。)

龚慧成一行三人离开登塆陈金桂家之后,匆匆忙忙往刘树人家里赶来。他老远就看见那家门被锁着。他心中焦急不安,加快脚步走上屋前圣水塘的塘堤。刘彩兰和刘瑞之不敢怠慢,几乎是小跑才跟上他。他站在塘堤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定神一看,那家门确实是被锁着。他心急如焚,喃喃自语:“刘树人还没有回来,这如何是好?”

“他已经去了三天了。照理说,他应该回来了。”刘彩兰也急得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咬。

“他或许回来了。因为家门被锁着,他进不了门,可能就待在隔壁福哥家里。”刘瑞之是另有看法。

“之福,仙偶,树人在不在你们屋里?”刘彩兰对刘瑞之的话将信将疑,但又不肯放过这一线希望,便大声喊道。

“没有,他没有在这里。”郭仙偶大声回话,她同刘之福一起走出屋门来,“这人到哪里去了呢?得赶快想办法找啊。”

“赶快走。我们先进屋里去。”刘彩兰厌烦龚慧成走得还不够快,便火急火燎地催促起来。

没走几步,三人便来到屋前的禾场上。刘之福两夫妇也快步走到这边禾场上来。几个人站在那里议论纷纷。

“树人老弟与儒宏兄去桃源师范都三天了。即使事情办成了,他人不回来,他也应该带个信回来。可是事到如今,这人和信一样都没见到。”刘之福焦急地说。

“就是啊,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人不见人,信不见信的,真叫人着急。”龚慧成急得直搓双手。

“哎,对了。你们说到信,哥哥是与儒宏哥一起去的,我们还是去问问用椒,看他那里有没有消息。”刘瑞之出谋划策说。

“瑞之妹儿说得对,我们还是去问问用椒吧。姑丫,你们刚回来,一路辛苦了,先进屋歇歇脚吧。趁这天还没有黑,我去为你们到用椒那里跑一趟。”刘之福热心地建议说。

“好,那就麻烦你了。”龚慧成满口答应。

“天快黑了,你快去快回。”刘彩兰感激地叮嘱。

大家目送着刘之福快步如飞地离去。

“哎,”龚慧成长叹了一口气,“要是我能飞就好了,我要飞到桃源师范去,看树人在不在那里。”

“天快黑了,即使你能飞,你也飞不到那里了。要飞,等明儿再飞吧。”刘彩兰安慰龚慧成。

“如若你明儿去找树人,那你先要弄清楚,树人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要不,你怎么去找呢?”

“是啊,偶姐说得对。”刘瑞之插话,“如若师范接收哥哥继续读书,那他会在师范。姑丫去了就能找到他。但是,如若师范不接收他呢?他就不可能在师范了。他会去哪里呢?他会回家来吗?他会走哪条路回家呢?姑丫往哪条路去找才能遇上他呢?”

“瑞之说得好。你走哪条路才能遇上他呢?”刘彩兰问龚慧成。

“不管走哪条路,总得走一条路。路上能遇到树人就好。即使遇不到他,我也得去桃源师范问个明白,看他在不在师范。如若他在师范,我就放心了。如若他不在师范,我哪怕找遍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他找回来。”龚慧成意志坚决地说。

“好了,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先进屋去,等之福回来后再说。”刘彩兰说着,便从怀里掏出钥匙开大门门锁。

众人走进堂屋,在座椅上坐下歇息,等候刘之福从刘清用那里打听消息回来。

龚慧成刚坐定,突然发现,神龛下面立着的黑板百孔千疮。他立即从座椅上站起身,急匆匆地奔到黑板前,双手抚摸着黑板,惊问道:“是谁这么缺德,把个黑板打得稀巴烂?这可是爹生前的宝物啊!”

“就是啊,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土匪干的?慧成,我告诉过你,那些土匪不仅把黑板打烂了,还把树人的书也烧了嘞。”刘彩兰火冒三丈地说。

“一般来说,土匪是偷东西,偷了东西就走人。可是,这次来我们家的土匪却大不一般。他们打烂了黑板又烧书。他们肯定是对着树人读书来的,也就是说,他们死心塌地地不让树人读好书。”龚慧成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分析说。

“姑丫,哥哥他跟你一样,也是这么认为。不过,我看他心里有想法,但他没有断定那些土匪是谁。我想,他要是能断定,他一定不会轻绕他们。”刘瑞之怒发冲冠地说。

“那些土匪会是谁呢?是树人得罪了什么人吗?不可能,他知书达理,他不可能得罪什么人。那么,是什么人跟黑板和书过不去呢?”龚慧成抑制住怒气,仔细分析起来,他突然提出一个看法,“这黑板是爹生前的宝物,是不是谁跟爹有过过结?他们要把这个过结转嫁到树人头上。”

刘彩兰不等龚慧成说完,马上打断他的话说:“我爹教书是严格,但我晓得,正如俗话说的,严师出高徒。只有先生要求严格,学生才能有出息。我爹的严格是循道遵理的。懂道理的学生有哪个不敬佩他呢?有哪个会跟他有过结呢?喔,我想起来了,叫我说啊,会不会是刘妨书那土匪干的?他才跟我爹有过结啊。”

“是啊,就是因为他有过结,爹才被他打死的啊。”龚慧成如梦初醒,悻悻说道,“树人是怎么想的呢?他推测过是刘妨书那土匪干的吗?”

“没有,他没有说。但他说,要让人不知,除非己不为。那些土匪迟早会遭到报应。”刘瑞之仍是气愤难平,这样告诉龚慧成。

“他还说,那些可恨的土匪成心不让他读好书,他偏偏就要争口气,一定要把书读好。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再去桃源师范继续读书。我劝他说,等你回来商量以后再去。他说,不用商量你也会同意。当时,刘儒宏正好回来了,趁那时候可以结伴而行,他就去了。”刘彩兰将刘树人当时动身去桃源师范的情况如实地说了出来。

“他说得对,做得也对。既然土匪不让他读好书,他就得争口气把书读好,让那些土匪的野心落空成为泡影。”龚慧成咬牙切齿地说,“不过,树人哪来的钱读书呢?”

“是我家之福给的。”郭仙偶插话说,“姑丫,你恐怕你有所不知。那天夜里,土匪还把你的两段布也偷走了。”

“嗯,那些该死的土匪!我这到哪里去找布赔给别人呀?”龚慧成怒不可遏地说。

“是啊,那些该死的土匪!那些不得好死的土匪!那天夜里,我和之福也不在家里。那些土匪还偷了我家六十块大洋”郭仙偶怒火满腔地说。

“土匪也到你家去偷了?”龚慧成惊问道。

“是啊,树人后来看到我被偷得那么惨,他还送了我三十块大洋。那天,树人说要去桃源师范读书,但又没有钱。我当时还剩二十多块大洋,之福就把这些大洋送给树人了。”郭仙偶说。

“还有,儒宏哥说,只要桃源师范接受哥哥继续读书,他答应借一些钱给哥哥。”刘瑞之补充说。

“这样说,他读书的钱暂时是解决了,但是,桃源师范会不会接受他呢?他都去了三天了,读得成读不成他总得给家里来个信。这真是急死人了。”龚慧成急得在黑板前搓着手,不停地走来走去。

“慧成,你别着急。之福去打听消息了,这时候可能快回来了。”刘彩兰按捺住心中的焦急,轻言细语地说。

“别急?我看你比我还着急。这时候还会有哪个人不着急呢?要是之福去后没有打听到消息,那该怎么办?”龚慧成说起话来吐沫直溅。

“姑丫,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没有打听到消息。”刘之福扑到大门边,气喘吁吁地说。

“没有消息?”龚慧成从黑板前疾步走到大门边,大惊失色地问。

“没有消息?”众人从座椅上站起来,奔到大门边,惊恐万状地问。

“你用椒是怎么说的?”龚慧成简直不相信刘之福的话是真的,他不甘心地问。

“他说,他根本不知道树人跟着儒宏去了桃源师范。儒宏去了之后也没有带信回家。他还说,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跟他们联系上。”刘之福语气沉重,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这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刘彩兰满脸愁云,急得泪眼婆娑。她怎么会不着急呢!虽然刘树人不是她的儿子,但是,他是她的亲侄儿啊。侄儿也带个“儿”字啊,也是跟儿一样的啊。要是刘树人这一去有个三长两短,那她娘家又怎么得了呢?

“该怎么办呢?这天又快黑了,交通又不方便。要是走路去,走得快的人也要走八九个时辰啊。”龚慧成真想去桃源师范走一趟。

“可是,这世道混乱,黑夜里怎么走啊?黑夜里遇到了土匪怎么办呢?”刘彩兰焦急万分、忧心忡忡。

“管不得那么多了。即使是打灯笼烧火把,我也要连夜赶去桃源师范。”龚慧成口气坚决地说。

“慧成,那可不行。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你要是在路上有个什么不顺,瑞之和我今后怎么办?”刘彩兰还是心神不定、心惊肉跳。

“是啊,姑丫。哥哥这时候也可能正在桃源师范读书嘞,只是没有带信回家而已。你如若要去,就等明儿一清早去。白天路上好走些。”刘瑞之也提心吊胆地说。

“是啊,姑丫,你明儿白天去会安全些,你还是白天去吧。”郭仙偶劝说道。

“不行,这样不行。多迟一个时辰,我会多一份焦虑。树人会多一份危险。”龚慧成决心不改。他望着刘之福说,“之福,麻烦你和我去走一趟。”

“好,姑丫。”刘之福二话没说,诚恳地答应道。

“彩兰,你去给我把灯笼拿来,多拿点蜡烛。”龚慧成说走就走。

众人一起做准备。门外一片漆黑。对面那边,刘初善家的桐油灯散发出微弱的亮光,就像黑幕中的一颗小星星,忽闪忽闪的。

刘彩兰做事麻利,不一会儿,一切都准备得停停当当。她和刘瑞之还多穿了一件衣裳,手提着灯笼,匆匆来到龚慧成面前:“走,赶快走,我们一起走。”

“你们也要去?”龚慧成怀疑地问。

“是啊,我们也要去。”刘瑞之抢先回答.

“真是乱弹琴!这漆黑的夜里你们怎么走得习惯?你们就好好地待在家里,别添乱了。”龚慧成爱抚地大声说。

“你们走了,我们如若待在家里,我们不光担心树人,我们还要担心你们。我们如若和你们同行,我们心里就只会担心树人那一头了。”刘彩兰争辩说。

“姑丫,你就让她们俩去吧。你走前头,她们俩走中间,我走后头。这样一来,她们俩的胆子会大些。我们大家的胆子也会大些。”刘之福看见刘彩兰态度坚决,也就来了个顺水人情,劝说龚慧成让她们一路同行。

龚慧成站在那里不肯动脚、低头沉思。

“姑丫,你就让我们一起去吧。我们都有两条腿,我们都会走路,绝不会要你们背,绝不会要你们抱。你就同意了吧。”刘瑞之再三央求。

龚慧成又考虑再三,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犟不过你们,你们要走就走吧。再多拿盏灯笼来,再多带点蜡烛。”

“这些都准备好了。”刘瑞之从侧门那里又拿来一盏灯笼。

龚慧成点点头:“快把两盏灯笼点亮,一盏给我,一盏给之福。你们两个走中间,赶快上路吧。”龚慧成说起话来就像军队里的长官对士兵下命令那样严肃。

众人一同走出大门。

刘彩兰将大门锁上,拉过刘瑞之的手,走到龚慧成和刘之福两人中间,借着灯笼的灯光,在黑夜中,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

郭仙偶走在他们的身后,来到她家屋前的禾场上,停下脚步,目送他们一行四人向夜幕中走去。她郑重地叮嘱:“你们路上小心,快去快回啊。”

“好,你进屋去歇息吧。”龚慧成关切地说。

夜空就真像拉上了一块黑幕布,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伸手不见五指。如若没有灯笼照亮,他们连路都会辨不清。他们借着灯笼的亮光快步向前走着,心里思念着刘树人,设想着刘树人这时候会在哪里,心情沉重得连话都不愿意说。田野上,时而传来几声青蛙的叫声。他们静静地越过屋旁的山嘴,穿过林间小路,走下小山坡,最后踏上田间小路。

突然,路旁田坎下的草丛里传出微弱的哼哼声,众人听了,吓得一跳,止步不前,用惶恐的目光向草丛中搜寻。

还是刘瑞之眼尖嘴快,她惊叫道:“那草丛中有人。”

果真如此,那草丛中躺着一个人,纹丝不动。只因那人卷曲在草丛中,大家无法看清他是谁。那人到底是谁呢?怜悯之心使龚慧成首先跳下田坎,钻进草丛,拨开杂草,将手里的灯笼贴近那人的脸。一看,他顿时惊愕得嘴里一个劲地叫着:“树……树……树……”

刘之福听不明白龚慧成嘴里发出的急促而模糊的声音,感到既惊恐又好奇,便迅速地纵身跳下田坎,钻进草丛,举起手里的灯笼。两个灯笼的亮光合在一起,光的亮度大增,亮如白昼。他一眼就看出,那人是刘树人。他赶紧伸出一只手,将刘树人的身子抚着坐了起来,只见刘树人面色蜡黄,头发蓬乱,双眼翻白,嘴里气息奄奄,全身龌龊,不堪入目。他大惊失色,大声叫道:“树人老弟,树人老弟!你醒醒,你醒醒!”

刘彩兰和刘瑞之起先只听得龚慧成含糊其辞的哼哼声,不知其所以然,这时听得刘之福那清晰可辨的叫喊声,这才知道那草丛中躺着的是刘树人。她们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田坎上摸黑滑了下来,摸进草丛,定神一看,果然是刘树人。她们便大呼小叫起来:“树人,树人。”“哥哥,哥哥。”

龚慧成从惊愕中缓过神来,把手中的灯笼递给刘彩兰:“快,赶快。赶快让我把树人背回家去。”说着,他伸手去拉刘树人的手,又惊讶地说,“树人的手好烫。”他又用手去摸了摸刘树人的额头,然后,肯定地说,“他的额头也很烫,他发着烧嘞。”他小心地背起刘树人,爬出草丛,跨上田坎,跌跌撞撞向家中奔去。

刘之福走在龚慧成的身旁,一只手提着灯笼照亮,一只手掺扶着背在龚慧成背上的刘树人。

刘彩兰和刘瑞之跑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呼唤着:“树人,树人。”“哥哥,哥哥。”

他们爬上小山坡,穿过林间小路,越过屋旁山嘴,经过刘之福屋前的禾场,径直奔到刘树人家里的大门前。

刘彩兰一个箭步上前,打开大门门锁,推开大门。

龚慧成将刘树人背进刘树人的小卧房,顾不得刘树人全身龌龊,把刘树人放在刘树人的床上,急忙说道:“快去拿条毛巾来,端盆冷水来,倒点凉开水来,拿把调羹来。”

刘彩兰和刘瑞之二人快步如飞,跑去灶房里寻找东西。

郭仙偶刚才在她自己屋里听到她禾场上有一群人匆匆走过,又听见刘彩兰和刘瑞之不停地喊着刘树人,她料定是刘树人回来了。但是,她只是听到了她们的喊声,而没有听到刘树人的答应声。她心里十分纳闷,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摸黑走往刘树人家里来。刘树人昏迷不醒,一身模样惨不忍睹,她便帮着大声呼唤起来:“树人老弟,树人老弟。”

刘彩兰的动作很快,她先把冷水端了过来。

龚慧成从她手里接过脸盆和毛巾,将毛巾在冷水里打湿,折叠成长条,放在刘树人的前额上,为他降温。

刘瑞之把凉开水和调羹拿了过来。

龚慧成扳开刘树人的嘴,叫刘彩兰拿着调羹往刘树人的嘴里喂凉水。

刘之福走上前,不断地为刘树人更换毛巾。

喂过几调羹凉水之后,刘树人的眼睛仍然紧闭不动。许久,他的嘴巴才有了点动静。蓦然,他的嘴巴洞开,嘴里狂叫起来:“我要读书!你们这些土匪!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读书?我要找你们算账!”喊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龚慧成知道,刘树人这时候仍然神志不清,他果断地说:“我们这样做还不够,还得去请郎中。彩兰,你们几个看着点。如若树人醒来,先给他做点蛋汤喝。之福,你提灯笼,你跟我去跑一趟,把上边的刘林世请来。”之后,他们俩大步流星跨出大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树人,你醒醒,你醒醒。”刘彩兰又一声声地叫了起来,她真想把他马上就叫醒。

郭仙偶看到他昏迷不醒,便劝说道:“丫丫,别急,树人老弟刚才还说了胡话,这说明他暂时没有危险。还好,总算把他盼回来了。既然人到了家,也就万事大吉了。至于说胡话,那是发烧引起的。先给他用冷水降降温,过一会儿他就会好些。”

“是啊,总算是把人给盼回来了。幸亏你姑丫聪明果断。要不是他呀,说不定树人今儿晚上就会死在那田坎下。”刘彩兰长嘘了一口气后说道。

“丫丫说得对,真的是搭帮姑丫。要不是他提出今夜就去找哥哥,那哥哥就会没命了。”刘瑞之十分赞同刘彩兰的话。

“怎么会死在田坎下呢?”郭仙偶有些莫名其妙。

“偶姐,你不晓得,”刘瑞之急忙解释道,“我们刚走下你那边的小山坡,就在田坎下面的草丛里发现了哥哥。他已经是气息奄奄,连说胡话都没有说。就他那个样子,要是没有回到家里,他能熬得过今儿晚上吗?”

“哎呀!”郭仙偶想着那情景,感到好后怕,“真是好危险啊!”

“就是啊,”刘彩兰说,“瑞之,来,你把你哥哥的嘴巴扳开,我再给他喂几调羹凉水。”

刘瑞之走到刘树人面前,弯下身子,伸出双手,将刘树人的嘴巴慢慢扳开,急匆匆地说:“丫丫,嘴巴扳开了,你快喂水呀。”

“好,你别松手。让我慢慢喂。”刘彩兰用调羹一次又一次地喂着凉水,“仙偶,你帮忙给树人换换他额头上的毛巾。”

“好。”郭仙偶闻声而动,从他的额头上取下焐热了毛巾,在床边的凉水盆里将毛巾浸湿,将毛巾折叠成长条,将毛巾中的冷水拧了出来,走到床前,将冷毛巾条放在他的额头上,按了按,摆了摆,使毛巾条放得合适些。她突然发现,他那蓬乱的头发中有血块,头上有几处地方还在沁血。她神色慌张地说,“你们看,树人头上还流着血嘞。”

刘彩兰和刘瑞之停下喂水,眼睛齐刷刷地朝他的头上望去,郭仙偶说话说得没错,他的头上是在流血。刘彩兰到底是见多识广,她立即伸出一个手指,从床边燃着的桐油灯里蘸了些桐油往他头上沁血的地方抹,迟疑不安地问:“怎么会是这样?不知道是他摔跤摔的还是被人打的?”

“我想,这不像是摔跤摔的。如若是摔跤摔的,那他头上只可能有一个摔破的地方。你们看,他头上有好几处地方在流血。”郭仙偶用手指扒开他的头发让她们看。

“偶姐这么说,那哥哥一定是被人打了呀。要是这样,那别人不可能只打他头上,还可能打他身上啊。”刘瑞之推测说。

“是啊,瑞之说得对呀,让我看看他身上。”刘彩兰掀开他的衣裳,一看,她傻眼了。他全身上下青一块红一块的,让人目不忍睹。她失声叫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是什么土匪干的呀?”接着,她又呼唤起来,“树人,树人,你醒醒。你告诉我,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啊?你是去桃源师范读书的呀,难道是师范的人打的吗?”她还是喊不醒他,便又迅速地伸出手指,从桐油灯里蘸了桐油往他身上一处一处地抹着。

刘瑞之也学着刘彩兰的样子,为他身上抹桐油。她心情沉痛,迷惑不解地问:“难道读书有罪吗?读书还要挨打吗?”

“情况到底如何,只有等他醒来后才知道。可是他什么时候能省人事呢?”郭仙偶也心急如焚。

屋外,传来狗叫声,有人来了。龚慧成提着灯笼,身后跟着刘林世和刘之福两个人。

刘林世是辖神岗有名的郎中。他人生得高大魁梧,四方脸,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薄唇宽嘴,说起话来严词谨句。他穿着时髦的长衫,肩上挎着布药包。他走到刘树人的床边,坐在床沿为刘树人把脉,把完脉后,说:“他脉跳微弱,脉相浮动,体内寒气过甚。他需要进补能量,祛火降温。”

“刘郎中,”刘彩兰插话说,“树人不只是发高烧,他身上还有几处地方出血嘞。”她扯开刘树人身上的衣裳,让刘林世看。

刘林世透过眼镜看了看:“这一定是被人打伤的。我这里开个单子,你们赶快随我去抓药,煎药给他喝。只要他把药喝下去,过不了一个时辰,他就会醒过来,然后慢慢调养,他不会有大事的。”

“好,我这就跟你走。”龚慧成心中有了底,事不宜迟,满口答应去抓药,“之福,这夜深人静的,还得麻烦你跟我去抓药。”

“好,走吧。救人要紧。”刘之福毫不迟疑地说。

“你们快去快回啊。”刘彩兰催促起来。

“知道。”龚慧成答应着,随手提了灯笼走在前面。三人匆匆忙忙走出屋去。

“树人,树人,你醒醒,你醒醒啊。”刘彩兰目送他们三人走后,又俯身对着刘树人喊了起来。

刘树人躺在床上,仍然不省人事,一动不动。

“哥哥,哥哥,你睁开眼睛看看啊,我是你妹儿,我是刘瑞之,你听见了没有?”刘瑞之也心情焦急地喊着。

“瑞之,你别喊了。”郭仙偶劝说道,“刚才刘郎中说过,只要树人把药喝下去,过不了一个时辰,他就会醒过来的。现在,我们耐心等他们抓药回来。”

“是啊,他们两个要快点回来就好啊。”刘彩兰期盼着。

“刚才刘郎中讲,哥哥体内寒气太甚。他讲这话是什么意思?”刘瑞之转动着她那一双大眼睛问道。

“他可能是受凉了。”刘彩兰估计着说,“受了凉才会发烧。但问题是,他是怎么受凉的呢?这几天的天气没有什么变化,气温也正常,怎么就受凉了呢?”

“白天的气温都还高。他白天是不可能受凉的。莫非他夜里在屋外过夜?是在屋外过夜受凉的?”郭仙偶如此猜测着。

“他不可能在屋外野地过夜啊。他去的时候他身上带着几十块大洋,他应该是有钱住旅店的呀。”刘彩兰疑虑重重地说。

“丫丫,既然哥哥没有去住旅店,那他身上就应该剩得有大洋。丫丫,我们来搜搜他身上,搜搜他的书包。”刘瑞之这样建议,她走到他的床边,取下他肩上的书包,仔细地搜索着。几经翻找,除了几本书和洗脸毛巾,再别无他物。她慌了神儿,大惊失色,“没有,一块大洋都没有。”

“没有吗?这就奇怪了。让我来搜搜,看看他的衣裳口袋。”刘彩兰慌作一团,双手齐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将刘树人全身搜了个遍,结果还是不见一块大洋的影子,她大失所望,“几十块大洋全都不翼而飞了。”

“这样看来,哥哥的钱是被人抢了,他还被人打了,因此,他夜里就没有钱住旅店了,而是睡在屋外,就这样受凉了。”刘瑞之这样推理。

“一定是这样。”刘彩兰完全赞同,“他的大洋被抢后,他不但没有钱住旅店,而且,也就没有钱吃饭了。刚才刘郎中还说他需要进补能量,也一定是这个道理。”

“是啊,我也这样认为,但不知道他有几天没有吃饭了。他现在不省人事,要怎样才能给他进补能量呢?”郭仙偶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

“呃,对了,慧成刚才说过,等树人醒来后给他做点蛋汤喝。倒不如这样,我们不等他醒来就给他灌点蛋汤,就像刚才我们给他喂凉开水那样,给他慢慢灌,肯定能灌进一些,说不定会有作用。”刘彩兰突然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丫丫,你不说蛋汤,我倒急得忘了,我们几个也还没有吃夜饭。我们顺便多做点蛋汤,就用蛋汤当夜饭吧。”刘瑞之恍然大悟地说。

“你这一说,我的肚子也饿得叫起来了。”刘彩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她又转过脸,“仙偶,你们也没有吃夜饭吧?我们多做点蛋汤,你就在这里喝点蛋汤吧。”

“不用麻烦了。我和之福都吃过夜饭了。”郭仙偶婉言谢绝。

“真地吃了吗?你别客气。”刘彩兰进一步恳切地说。

“真地吃过了。”

“那好,现在请你帮忙。你跟瑞之去横屋,帮助瑞之做点蛋汤。我在这里给树人换换毛巾。”

“好。”郭仙偶说道。她侧身拉了刘瑞之的手,“妹儿,走。”

“走。”刘瑞之从旁边拿了灯笼,和她走往横屋。

刘彩兰从刘树人额头上取下焐热了的毛巾,弯下身子,将毛巾浸湿冷水,拧干,站起身,将冷毛巾放回到刘树人的额头上。

屋外,传来狗叫声,抓药的人回来了。

一进屋,龚慧成就问道:“树人醒来了吗?”

刘彩兰回答:“没有。”

“快,快煎药去。”龚慧成神色慌张地说。

“你快过去吧。瑞之和偶仙都在横屋里,正在做蛋汤嘞。”刘彩兰告诉他。

龚慧成从刘之福手里接过灯笼,疾步如飞,奔向横屋。

“之福,请坐。”刘彩兰客气地说,“让你来来去去跑了几趟了,你的腿都跑痛了吧,你快坐下歇会儿。”

“还好,不累嘞。我只是心里着急,树人老弟还没有醒过来。现在药抓来了。药要是很快能起作用就好了。”刘之福说着,便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他刚才马不停蹄地跑了几趟,腿的确是跑累了,跑疼了。他坐在座椅上,把双腿向前伸得直直的,想舒缓一下疼痛。

“是啊,真地急人。树人都躺了几个时辰了。药要是很快能起作用就好了。要不然,树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家里可怎么办哪?”刘彩兰十分担心。

“丫丫,你就别往坏处想了。树人老弟虽然现在还没醒过来,但刘郎中都说了,只要树人老弟服下药,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刘之福安慰着说。

“慧成,药熬好了吧?”刘彩兰急得扯着嗓子对着横屋那边喊道。

“等一下,药要多煎一会才能凑效。”

“树人老弟搞成这个样子,肯定是被人打了。”刘之福推测着说。

“是啊,刘郎中也这么说过。树人在昏迷中还喊着要跟人算账嘞。”

“嗯,我记得,他还喊‘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读书?’那意思是不是他是被不让他读书的人打的呢?”刘之福疑虑不减。

“很像是那样。若不是那样,他就不会喊‘我要读书!’‘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读书?’”刘彩兰进一步推测,“但是,但是他身上几十块大洋都不见了。难道是被不让他读书的人抢走了?那不让他读书的人只可能是桃源师范的人,这桃源师范的人也抢钱吗?”

“嗯,难说。他一块大洋也没有了?”刘之福惊奇地问。

“是啊,你送给他的那几十块大洋一块都没有了。”

“那一定得找桃源师范算账。它桃源师范不让他读书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抢他的钱?那一定得找桃源师范算账。等树人老弟醒来之后,我和他一起去找桃源师范算账。”刘之福打抱不平地说。

“之福,你说得对。桃源师范简直欺人太甚,它一个学校还敢这样无理,那它还算得上是学校!真是岂有此理!”刘彩兰恨之入骨地说。

“药煎好了。快,快灌药。把树人的头抬高点。之福,你来抬起树人的头。仙偶,你来拿灯照亮。彩兰,你把树人的嘴巴扳开。瑞之,你用调羹灌药。”龚慧成把一碗煎好了的药端到刘树人的床边,一一吩咐大家。

大家纷纷动手,各尽其责,用调羹将药慢慢地灌进刘树人的嘴里。很快,那一碗药就被灌完了。

“这药都灌完了,就看刘郎中的药见效不见效了。”龚慧成手里仍然拿着那个药碗,站在那里不肯把碗放下。他真希望这药就是神丹妙药,能立刻见效。

“刘郎中说了,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见效。别急,慧成,瑞之,你们两个去喝点蛋汤吧。这里有我,仙偶和之福看着。”给刘树人灌了药,刘彩兰心里平静了许多。

“哪里会有蛋汤喝啊?我刚把水烧开,姑丫就提着药过去了,那烧开的水都熬药了。”刘瑞之说。

“算了,不喝了。这时候,树人还没有醒过来。即使有蛋汤喝,我也喝不下去。”龚慧成的肚子饿得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

“你说得也是。但是,我们总不能都守在这里,等树人醒来之后再去做蛋汤啊。要是他醒来之后喊着要东西吃,结果又没有东西吃,那又会急人哪。”刘彩兰轻声细语地说。

“是的,丫丫说得对。应该早点准备吃的。你们三个人都去横屋做蛋汤吧。做好了,你们先喝点,这里有我和之福看着。如若树人醒来,我立即叫你们。”郭仙偶热心地说。

“对,你们三个人去吧,这里不会出事的。”刘之福也亲切地说。

“好。仙偶,你给树人多换几次毛巾。”刘彩兰嘱咐着说。

“好,走吧。”郭仙偶走到刘树人的身边,伸手摸了摸他头上的毛巾条,感到那毛巾条是冷的,便把手缩了回来。

“慧成,瑞之,走,我们一起到横屋里去。”刘彩兰边走边说。

龚慧成提着灯笼,三人来到横屋。刘瑞之主动坐到灶前,灶里还剩着余火。她往灶里塞进干柴把,几经拨弄,又用嘴吹风,塞进灶里的干柴把就吱吱喳喳地燃了起来。她得意地说:“丫丫,火烧燃了。”

刘彩兰动作麻利,早已把锅里的药渣铲出锅,将锅清洗了个干净。这时听到说火烧燃了,便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好,我去拿鸡蛋。”

“让我去拿吧,我手里有灯笼。”龚慧成温存地说。

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灯笼,刘彩兰温情脉脉地说:“你就别去了,让我去拿吧。你跑路跑累了,坐下来歇一会儿吧。”

龚慧成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身子往前一躬,伸出双手摸了摸他那双粗大的大腿,似乎这时候才感觉到大腿上有些疼痛。他把耳朵朝对刘树人的小卧房那边,这时候,他真希望听到那边有刘树人的声音传过来。

刘瑞之烧着火,不经意间瞅见龚慧成摸着他那双大腿。她想,他走了那么多路,他的那双腿肯定很疼,便关心地说:“姑丫,你的腿疼吧?”

“有那么一点点。”

“那你坐着别动,多歇会儿。”

“是啊,多歇会儿就会好的。”

“姑丫,那刘郎中在回去的路上还说了哥哥的病情吗?”刘瑞之虽然人在烧火,但心却挂念着刘树人。

“是啊,他还说了什么?”刘彩兰拿了一碗鸡蛋走到灶边来,把灯笼挂在旁边的碗柜上,将那碗鸡蛋放在灶台上。锅里热气直冒,她打碎鸡蛋,将蛋汁滴进锅里。

“他说的还是那句话,叫我们不要过分担忧,只要树人把药喝下去,他马上就会醒来。”龚慧成轻声回答道,“他现在醒过来才好,我心里总是想不明白,他是被什么人打成这样子的呢?”

“我们刚才也说起过这事。从树人的惊叫声来看,那好像是被桃源师范的人打的。”刘彩兰把她的看法说了出来。

“这好像不大可能。树人是去那里找人读书的,他不可能在那里失礼。既然是这样,桃源师范的人怎么会下手打他呢?”龚慧成疑惑不解地说。

“是啊,我开始也认为丫丫分析得对,但现在我又认为姑丫分析得对。哥哥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他绝对不会失礼啊。”刘瑞之仿佛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这样说来,毒打树人的是另有其人,可能是土匪,树人遇上了土匪。”刘彩兰略有所悟地说。

“这是个谜,只有等树人醒来后才能弄明白。”龚慧成困惑地说。

“对,”刘彩兰点了点头,用锅铲搅了搅锅里的蛋汤,“蛋汤煮好了,慧成,我给你盛半碗吧。”她把盛出的蛋汤端给他。

他接过那半碗蛋汤,拿在手里,久久不想往嘴里送。

刘彩兰催促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忍着喝点吧。”

正当他将蛋汤碗送到嘴边时,那边传来郭仙偶的喊声:“树人醒来了,树人醒来了。姑丫,丫丫,你们快过来看哪。”

“姑丫,丫丫,你们快来呀。树人醒来了。”刘之福也惊喜地喊道。

“来了,来了。”龚慧成急忙站起身,放下手里的蛋汤碗,提起灯笼,疾步奔向刘树人的小卧房。

刘瑞之一跃而起,刘彩兰侧身转体,跟了龚慧成,健步如飞。

三人奔到刘树人的床边。他嘴里痛苦地哼了哼,眼睛吃力地睁了睁,可那眼睛老是模糊不清,过了好一阵子,他脸上已是泪水淋淋。

大家屏住呼吸,不敢吱声,静等着他完全清醒过来。他眼睛能生出泪水,这说明他已经恢复了意识。这时,大家才敢呼唤他:“树人!树人老弟!哥哥!”

“饿,我饿。”刘树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快,快去端蛋汤来。”刘彩兰急切地说。

“我去,我去端。”刘瑞之乐滋滋地提了灯笼,向横屋大步走去。

“树人,你终于醒了。”龚慧成眉开眼笑地说。

“我在家里吗?”看起来,刘树人仍然有些神志不清。

“在家里。树人,你看,这是你姑丫。这是你福哥,你偶姐。我是你丫丫。”刘彩兰眼睛里饱含着喜悦的泪水,和颜悦色地说着。

顺着刘彩兰的手势,刘树人的眼睛吃力地观察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的神志已经完全清醒,他清晰而亲切地叫着:“丫丫,姑丫,福哥,偶姐。”他叫完,更是热泪滚滚,泣不成声。

“树人,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龚慧成看到刘树人恢复了神志,迫不及待地问道。

“慧成,你别急着问。树人现在身体很弱,等他好些了,再问也不迟。”刘彩兰体贴地说。

“是啊,只要人好了,就万事大吉。你看,我这都急糊涂了。”龚慧成羞愧地说。

“对,人是大事。先让树人老弟歇息、歇息吧。”刘之福也温情地说。

“蛋汤来了。”刘瑞之用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端着一碗蛋汤,疾步走着。那碗里的蛋汤直往外溅。

“瑞之,看你手里的蛋汤。你也盛得太满了。”刘彩兰像是表示不满意又像是给予提醒。

“丫丫,我嫌这还不够嘞。我恨不得把汤盛得碗里冒尖嘞。哥哥饿坏了,我要让他喝个够。”刘瑞之高兴得顽皮地说。

“瑞之妹儿,我还从来没有看见汤能冒尖的。”刘之福风趣地说。

刘瑞之把蛋汤碗递给刘彩兰,提着灯笼给刘彩兰照亮,又跟刘之福开玩笑:“你这是装糊涂呢还是开玩笑?难道你就真地没有看见汤冒尖?”

刘之福耿直得不假思索地说:“没看见。我相信,你也没看见。”

刘瑞之不服输地说:“我就看见过,所以我才敢说这样的话。”

“那你说出来听听。”刘之福较起真来。

“炖钵里的汤烧开时,汤就冒尖。”

“这……”刘之福自认理输,没有了下言。

众人都哈哈笑着。

刘彩兰用调羹慢慢地喂着蛋汤,刘树人慢慢地喝着。众人笑时,他也会心地笑了。顷刻之间,他将一碗蛋汤喝了个精光。药汤加蛋汤,他的脸色变了样。黄色退去,一副红润的脸相。

龚慧成满心欢喜地问:“树人,你觉得好些了吗?要不要再喝一碗?”

刘树人坦诚地答道:“好些了,我还想喝。”

“好,只要你喝,我这就给你盛去。彩兰,你把碗给我,我去盛。”龚慧成伸手,准备接碗盛汤。

“不用了,我去盛吧。”刘彩兰摇了摇手,“之福,仙偶,树人现在好些了。这天快亮了,你们回去歇觉吧。”

“这样好。我提灯笼送你们。”龚慧成即刻提了灯笼,准备送那二人回屋。

“树人,你好好歇息,我们明儿再来看你。”那二人临走时,叮嘱再三。

“谢谢你们,好些走。”刘树人有礼貌地说,目送他们离去。

“瑞之,你去提灯笼,随我去横屋。你也去喝点蛋汤吧。我再给你哥哥盛碗蛋汤来喝。”刘彩兰这样安排着。

“等姑丫来了一起去吧,他也一定饿坏了。”

“不用等了。他送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刘彩兰说着,提了灯笼,牵了刘瑞之的手往横屋走去。

次日清晨,天刚麻麻亮。门外,传来狗叫声,紧接着传来敲门声,最后传来刘清用的问话声:“慧成老弟,慧成老弟,你起床了吗?”

屋里没有应答声,刘清用以为自己刚才的喊声小了点,屋里的人听不见,便提高嗓门又喊了几声:“慧成老弟,慧成老弟,你在屋里吗?”

“谁呀?这么大清早的。”屋里终于传出了龚慧成的应答声。

“是我,清用嘞。”

“用哥啊,等一下,我就来开门。”门开了,龚慧成将刘清用迎进堂屋里,搬了座椅请坐。

刘清用一坐下,就问道:“慧成老弟,昨儿傍晚,之福跑到我那里,问我有没有树人的消息。他还告诉我说,树人去桃源师范几天了,至今杳无音信,家里的人都很着急。我听了后也很着急,昨儿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我真为他担心。你现在有了他的消息吗?要不要我们去桃源师范找他?”刘清用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急得不容龚慧成中间插进半句话。

等刘清用说到这份上,龚慧成才不得不插话:“用哥,谢谢你,让你操心了,真不好意思。谢天谢地,昨儿天黑后,我总算把他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就好。他人呢?人还安然无恙吧?”刘清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安逸地问道。

“人在床上躺着。他昨儿好险啊,要不是我果断下决心去找他,他这时候恐怕不在人世了。”龚慧成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下,向刘清用讲起昨天的事来。他说着这话,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仍然为昨天的事感到后怕。

“此话怎讲?”

“昨日我发现他时,他已昏倒在路旁的草丛中。如若不是发现得早,他昨儿夜里哪能熬得过来啊。”

“喔,好险哪!幸亏发现得早。他是不是病了?要不,怎么会昏倒呢?”

“岂止是病了,他还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他不是和我儿儒宏一起去的吗?怎么会被人打了呢?他被人打了,那我儿儒宏也一定被人打了啊?树人醒了吗?我一定要问个清楚。”刘清用惶恐地站起身来,想要去问刘树人。

龚慧成从座椅上站起身:“树人昨晚回来后一直不省人事,快到今儿天亮时才苏醒过来,他服了药后躺下了。我们为他折腾了一晚上,也是在天快亮时才躺下。他们两人的情况,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嘞。”

“姑丫,是用椒来了吗?”刘树人躺在旁边的小卧房里,刘清用和龚慧成刚才的说话声惊醒了他。

“是树人的喊声,他醒来了。我们去问问他吧。”龚慧成焦急地说,然后对着刘树人的小卧房那边大声地说,“树人哪,是你用椒看你来了。”

“请他进来。”

“来了。”龚慧成向刘清用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朝刘树人的小卧房走去。

“用椒,请坐,谢谢你这么早来看我。”刘树人艰难地侧过身子,两眼望着刘清用说。

“树人,你现在身子好些了吗?”刘清用问。

“好些了。”刘树人答道。

“你是怎么被人打了呢?儒宏也被人打了吗?”刘清用急切地问道。

“他没有被打。他在桃源师范好好的,请你放心。”

“那你是怎么被打了呢?”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土匪。他们不光打了我,还抢了我的钱。”刘树人忿忿地说。

“那你读书的事情搞好了吗?桃源师范接收你继续读书了吗?”龚慧成终于弄明白了刘树人遍体鳞伤的原因,但对他能不能继续读书还不知道结果,便这样急促地问道。

“桃源师范不接收。”

“为什么不接收呢?”龚慧成又接着问道。

“说来话长。师范的人说,我家乡的人说过,师范要是再接收我读书,他就要血洗师范。我估计是刘妨书那土匪说的。”

“他这明明是不让你读书啊!”刘清用怒气冲天地说。

“真是岂有此理!他不就是仗着他有几个臭钱嘛。”龚慧成怒不可遏。

“那时候,我欠他的债时,他把我弄回家,逼我非得还他的债不可。后来,我把债还给他了,他怎么也不该断我读书的路啊。他简直就不是人,是土匪。”刘树人忍着一身的疼痛,愤怒地谴责道。

“树人,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帮你一起去找他算账。”刘清用打抱不平地说。

“是啊,他是脚底长疮头上流脓——坏透顶了。我们决不能轻饶了他。啊,对了。我想,上次烧树人的书,偷我的布,偷之福的大洋,会不会就是他干的?”龚慧成这样联想说。

“很可能。如若不是他,那还会是谁呢?只有他才这样做得出。”刘树人说得很干脆。

“树人,你说得对。这样看来,一定会是他。”刘彩兰听见刘树人卧房里有几个人议论纷纷,她再也睡不着了,就从她的小卧房走到刘树人的小卧房里来。她看见刘清用也在那里,便倾诉着说,“用哥,我们一定得找刘妨书算账。”

“是啊,这个人完全就是个地痞、土匪。”刘清用赞同说。

“哥哥,刘妨书那么坏,我们现在就找他算账去。”刘瑞之从她的小卧房里气鼓鼓地走过来说。

“妹儿,别着急。开始时,我恨不得把他的脑壳打开花,但是后来我反复想了一下,我们不能盲动。我们先要把事情弄清楚,要找到证据。他断我读书的路,这只是桃源师范说的。关于是不是他来烧的书,偷的东西,我们还只是推测,我们还没有根据。俗话说,捉贼见赃,捉奸见双。等我们找到根据后再跟他算账不迟。”刘树人说道。

“哥哥,你这么说,这个账就不算了?”刘瑞之惊问道。

“不,这个账目一定要算,以前的账也要算。但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树人解释说。

“对,树人说得有理。我们会把新账旧账一道算。”龚慧成点点头说。

“我们今儿说的话,一定要保密,不要向外透露,免得打草惊蛇,免得刘妨书到时候趁我们证据不足倒打我们一耙,说我们诬陷他。那样的话,我们就会陷入被动。我去桃源师范读书的事,如若外人问起来,就说我遭土匪抢了,无钱读书了。”刘树人稳重地说,“还有,我们今后对刘妨书要多加提防。”

“瑞之,你哥哥的话你记住了没有?以后不要向别人说起我们今儿在这里说的话。”刘彩兰警示说。

“你们别小看我,我年龄不小了,我会记得嘞。”刘瑞之认认真真地说。

“那就好。”刘彩兰满意地说。

“树人,现在时局动荡,兵荒马乱,外面很乱。我听说,太浮山的大土匪侯家汉又在到处招兵买马。就连刘妨书雇用的长工和短工也多起来了。他甚至还使出了新花招,雇用起什么临时工来了。这样的事,我们得多留心点。”刘清用说出他知道的情况。

“还有这样的事?这些天来,我一直想着读书的事,没有顾及这些。这样说来,我们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刘树人敏锐地说。

“好了,树人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树人好好地歇息吧。”刘清用说着,便转身离去。

“用椒,谢谢你来看我。你慢些走。”刘树人用一只手撑起身子,眼看着刘清用走出卧房去。

龚慧成和刘彩兰将刘清用送出禾场外。屋外,天空明亮;屋后,树梢间透出缕缕阳光。刘清用身披着那鲜红的阳光渐渐走向远方。

在刘树人的小卧房里,刘瑞之陪着他说话:“哥哥,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好些了。”

“哥哥,你真是命大。幸亏姑丫果断决定去找你。要不,你这时候还不知成什么样子了嘞。”

“是吗?我只记得,我走到那边山下时,突然就觉得头昏目眩,两腿轻飘,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们是在那边山下的草丛中发现你的,接着就把你背回来了,又马上找郎中看病,给你灌药喝,你才醒过来。”

“嗷,是这样啊。我得谢谢姑丫。妹儿,快快把姑丫他们叫进来。”刘树人深受感动地说。

“好,我这就去叫。”刘瑞之畅快地说,又对着窗外大声地喊道,“姑丫,丫丫,你们快进来。”

“来了。”龚慧成和刘彩兰几乎同时答应道,很快来到刘树人的床边。

刘树人感激万千地说:“姑丫,丫丫,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去找我。要不然,我这时候还不知成什么样子了。”

“树人,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把我们当爹娘待,我们哪会不去尽到责任。”刘彩兰客气地说。

“即使是爹娘,我也得说声谢谢。虽然桃源师范拒绝我读书,但我决不会罢休。我还要去找另外的学校读书。”刘树人雄心勃勃地说。

“可是,就我所知,这一方,除了桃源师范,再也没有别的师范了。”龚慧成很遗憾地说。

“近处没有,远处一定有。听说长沙就有师范,我要去长沙读书。”

“长沙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情况不明。你还是先养养身体吧。等你身体好些了再作商量。”龚慧成颇感为难地说。

“还有,我要学习武功,以备防身强体之用。”

《千秋岁﹒强体德》

人缺康健,成事当然少。枯井水,真生俏。

欲人格健美,强体尤重要。

心态好,笑一笑十年少。

懂养生诀窍,讲究科学饱。若万寿,强身好。

康健生力气,欢畅拼搏笑。

功名到,明天灿烂人难老。

“你要学武功?你知道的,你爹就是学武功的。他还读过有名的湖南国术学校。他在家时,天天练武功,他的武功很高强。他跟宋教仁和黄兴都很要好。后来,被向九重的爹大土匪向光宗谋害死了。他死时才三十几岁。你那时才十岁出头。你应该有印象吧。”刘彩兰跟刘树人说起他爹是想要阻止他学武功,害怕他重蹈她哥哥刘原清的覆辙。

“我有点印象。我记得他一个箭步能跳出三丈远,双手能抱起三四百斤重的岩滚,纵身一跳能跃上屋檐,对于五丈开外的人,手甩石头,说打别人的左手就不会打着别人的右手。”刘树人津津乐道地回忆着他爹当年那精彩的武功。

“啊,真厉害啊。我怎么没有印象?”刘瑞之好奇地问道。

“你那时候还小。你爹死的时候,你连哭都不晓得。是你嗲嗲打了你一巴掌,你才为你爹哭了几声。”刘彩兰责备说。

“嗯。我爹武功那么高强,怎么会被土匪谋害死呢?”刘瑞之问得没完没了。

“俗话说,明箭易躲,暗箭难防。武功高强又能怎么样?别人要谋害人,就是趁人不备才下手的。”龚慧成评论说。

“他那时可能是粗心大意了。我要是学武功,我会小心谨慎。”刘树人信心十足地说。

“那可不行,你不能学武功。”龚慧成刚才的恐惧感犹存,又阻止说,“俗话说,玩枪的枪上死,玩刀的刀上亡。你就不要学武功了。”

“是啊,你就不要学武功了。”刘彩兰也苦苦央求着说,“一旦你学了武功,人家就会始终盯着你。你不惹别人,别人也会惹你,要跟你争强好胜。你若一时冲动,就会伤着别人。自古武林多冤家,恩恩怨怨总是说不清,总是理不平。”

“姑丫,丫丫,你们的话是不假。武功是容易伤人,但是,武功又是可以保护人的。这主要看掌握武功的人的头脑精明不精明,正义无正义。就拿这次我在县城遇到土匪这件事来说,我要是会武功,哪怕是会点防身护体的武功,我就不会被土匪打成这个样子,我的钱也不会被土匪抢去,我也就不会流落街头,忍饥挨饿,饥寒交迫,染病上身了。”

“哥哥,原来你这一路上遭遇得那么惨呀?”刘瑞之恍然大悟地说。

“是啊,可惜的是我没有学武功啊!”刘树人十分后悔地说。

“对,你要是会武功就好了。”刘瑞之说。她侧过头又说,“姑丫,丫丫,武功是太重要了,你们就同意哥哥学吧。”

“是啊,你们就同意了吧。我只是学防身护体的武功,我绝不会学进攻伤人的武功。”刘树人恳切地要求说。

“这行吗?”刘彩兰看到这兄妹俩再三央求,便犹豫不决起来。

“想想再说吧。”龚慧成觉得,刘树人的说法不无道理,一时也觉得拿不定主意,“树人呐,我告诉你,即使你要学武功,这也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你应该耕田插秧了。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大事。如若没有饭吃,你即使学武功,你也没有力气学啊。别人的早稻秧苗都转青了,而你的田还荒着。这时候即使插秧也只能插中稻秧了。再迟,恐怕连中稻秧也不能插了。如若是这样,我们这一家人都会活活饿死。”

“是啊,哥哥,我们不能没有饭吃啊。我们还是先耕田插秧吧。”刘瑞之恳切地说。

“我知道没有饭吃的痛苦,我这次被土匪抢了之后,就有两天没有吃成饭。我靠着喝池塘里的水和吃路边的野草才勉强走了回来。”刘树人痛心地回忆说。

“树人,你真地受苦了。”刘彩兰心疼地说。

“吃饭要紧,我同意姑丫的看法,民以食为天。等我身体好些了,我们先忙耕田插秧。哦,对了。我看这样,我白天忙耕田插秧,夜里学练武功。还有啊,要想办法凑一些钱,我还要去长沙一趟,我想去那里读书一段时间,最终完成我的学业。姑丫,丫丫,你们看,这样安排好不好?”刘树人用商量的口气征求眼前两个大人的意见。

“好,就依你。你好好歇息吧,我们去做点早饭吃。等饭做好了,再叫你吃。”龚慧成说完,便和刘彩兰往横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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