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liuqiu 更新时间:2024/8/15 8:17:12 字数:10497

第二十一章 妯娌闹罢工,说着要打她;

须臾无奈时,只好请行家。

(本章大意:这天,华家人迟迟不去做工。宗什善与王尔丽说爹娘偏心,偏袒姚小妹,因为姚小妹数十天都没有创作出画来,并料定姚小妹创作不出画来。其实,姚小妹创作的画已经跃然纸上呼之欲出,只是不想由自己拿出,免得让人怀疑她画中暗藏玄机。

宗什善与王尔丽吵着要对姚小妹动用家法,华成福只得下令责罚姚小妹二十大板。华相公不忍,拿出她的画来。宗什善与王尔丽对画品头论足百般诋毁,华成福令华子良去印染坊叫来王成福与夏茂林做评论。两个师傅去华府的路上,其他工人纷纷打听消息。)

清晨,雾气散尽,天空碧蓝,太阳高照。华家大院里,阳光明媚。

话说来也怪,往日这时候,华家人都已进到印染坊,开始做工了。可今天,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华家人却没有任何动静,就连华成福也未走出卧房门招呼大家去做工。这是怎么了?

许久,华成福出得卧房门喊起话来:“大家快起来吃早饭,吃了早饭赶快去做工。”他喊完话,径直去了餐厅。

还是华大公精明,他爹的话音刚落,就大声应答道:“听到了。”随后,他推了推身边的堂客,说:“听到了吗?爹在喊吃早饭嘞。”

宗什善的心里似乎早有了准备,嘀咕说:“吃饭有什么好喊的?”

“吃了饭赶快去做工啊。”华大公学着他爹的声音说道。

宗什善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才坐起来,心里憋着一股怨气:“做工,做工,就知道喊我们做工的做工。他为什么不喊那不做工的做工?”

华大公知道他堂客的锋芒所指,为了维护他爹的威信,只好辩解说:“你说谁不做工了?”

“这还用问?爹就是有些偏心,对那幺儿媳妇偏心。那幺儿媳妇就是不做工。”

“她怎么不做工了?爹不是让她画画吗?那只是做工的方式不同罢了。”华大公强硬地说。

“就算画画是做工,”宗什善放开嗓门叫嚷起来,似乎想要让全大院的人都能听见,“可是,她画出画了吗?没有画出画,就不该算做工。”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画出画呢?”

“自从她画画以来,她只是画了一堆废画。半个月时间都过去了,她都没有交出一幅画来。爹娘真是宽宏大量,以为她动手画画了,就是有进步了,也就不动用家法了,反而又给了她更多的时间继续画。结果怎么样?你看到画了吗?”宗什善得理不饶人,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这些我都知道,你别那么婆婆妈妈的。我虽然没有看到画,但这画就非得拿给你我来看吗?我看,你还是少说几句,快起床去吃早饭。”华大公不想再和他堂客扯谈。

“饭是要吃的,但想起这事来,总觉得没胃口。”

宗什善的心里仍然是理不通气不顺,坐在床上不想下床。在这家里,同样是吃三顿饭,为什么偏偏就该让她累死累活地做工,而别人却在那里逍遥自在,游手好闲?这饭吃起来也吃得不香啊。

“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你要是不去吃,我去了。我吃完饭后,你跟我一起去做工。”华大公穿好衣裳,下床去吃早饭了。

宗什善觉得,男人没给她面子,说了一声“你想得美!”后,索性扭了扭身子,重新躺在了床上。

华大公卧房里刚才腥风血雨般的舌战像雷声轰鸣,住在不远处的华二公两夫妇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开始时,这华二公两夫妇只是侧耳恭听,听得越多越觉得有趣,尤其是王尔丽,听到最后时,竟踢脚舞手,连声称赞道:“说得好,大嫂说得好。”她也有同感,在这家里,同样是吃三餐饭,为什么偏偏就该让她累死累活地做工,而别人却在那里逍遥自在,游手好闲?

华二公毕竟是华家的种,不敢和他堂客苟同。他认为,姚小妹虽然还没有交出画来,但她总归是在画画,并没有逍遥自在,游手好闲。为了姚小妹,他先前还替她挨过十大板。现在想起来,那十大板都为她挨过了,眼下这画不画的,他还能站到姚小妹的对立面去?况且这事有爹娘管着。即使爹娘不管,上面还有大哥管,怎么也轮不到他品头论足。想定,他走到床前,对正在床上穿衣裳的堂客横了横眼:“就你们这些女人差劲,生怕吃一点亏。”

“生怕吃一点亏?何止是吃一点亏?吃了几个月的亏了。”她扯着喉咙说了起来,她也是一个看戏不怕班子大的女人,“做工的老做工,玩的老在玩。”

“你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这家里有爹娘掌管着,谁会老在那里玩?”

“爹娘偏心。爹娘一旦偏心,玩的自然老在玩喏。比喻说,那姓姚的,她不是一直在玩画吗?你看,她是多么轻松啊!”她强词夺理地说。

“你以为那画是那么好画的?”

“那还不好画?拿支笔在纸上胡乱画一通不就行了。”她狡辩说。

“你怎么这样胡搅蛮缠呢?”他惊问道。

“难道不是吗?如若不是胡乱画一通,她画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就拿不出精美绝伦的画来呢?”她狡辩的劲头不减。她认为,如果姚小妹不能拿出画来,姚小妹就是在那里逍遥自在,游手好闲。

“你以为画画那么容易,那你去试试。”

他这句话触发了她的神经,她火气大发:“呃,我说,你怎么说话老向着她呀?你巴结她是巴结上瘾了吧?你上次替她挨十大板还不够吗?现在,你连说话都向着她了,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他气冲冲地转身走出卧房,去餐厅吃早饭了。她看到,他不再理睬她,挥袖而去。她一时就像瘪了气的气球,瘫坐在床沿上,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华相公的卧房离得也不远,两个哥哥与两个嫂子的话语轻轻松松就飞到了他的卧房里。他和姚小妹早就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们的话语叫谁听了谁都会觉得烦心。何况,王尔丽刚才还指名道姓地说那个姓姚的嘞。这华家大院里,除了她姚小妹,还会有谁姓姚呢?没有,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姓姚的。很明显,这姓姚的就是指她姚小妹。她心里明白,只是她认为,只要别人没当着她的面指名道姓地说她,她也就忍了。这个时候,她早已胸有成竹,不怕任何人说三道四了。说得露骨一点,她还巴不得有人出来推波助澜,让她的画早点走向市场,起到柳毅传书的作用。她们的说三道四比她自己的说三道四要自然得多,有力得多。她想着这些,心里不但没有烦躁,反而暗生欢喜,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暗自乐得挥了一下手,转了一个身,忽见华相公在不远处的洗脸架边洗脸,赶紧收住嘴角的微笑,慢条斯理地走到那张大方桌边,随意地翻动着桌上的那些画。

华相公虽然在那里洗脸,但他心里却是波涛翻滚,两个哥哥与两个嫂子的话他没有办法忍受。他们说的是姓姚的,但姓姚的毕竟是他的堂客。虽说两个哥哥与两个嫂子是亲人,但堂客应该是更亲近的人。虽然他们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他哪怕是强词夺理也得维护自己的堂客啊。他理清了思路,拿定了主意,很快洗完了脸,转过脸去望望,看见姚小妹一如既往地那样泰然自若,心里便着急起来,放下手里的毛巾,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淑贞,你画了不少的画了,你能拿出一幅像样的画给他们看看吗?”

“你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斥责说。其实,她心里早就急着要交画了,但她认为,与其说她主动交出去,倒不如被人逼着交出去的好。

“我是不急,我随你画到猴年马月都可以,只是……”他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只是,只是什么?只是他们急,是不是?”她一脸严肃相。

“是啊,你都听见了。”

“我又不是聋子。不过,听见了又怎么样?”她翻着那些画说。

“听见了就好。”他附和着说,不敢妄加评论。

“我听见了,我没有骂他们乱嚼舌根就不错了。”

“嘘,小声点。”他生怕惹出大事来。

“怎么?你害怕了?我就是要让他们听听,别以为这画画就跟她们做工是一样的。如若一幅画画好了,就可以价值连城,就能顶得上她们做几年的工。”她由于心里有底,说出话来理直气壮。

“淑贞,不是我害怕。”他受不了她的那句话,强辩说,“我是以为,你会害怕,因为你拿不出画来。你要是能拿出价值连城的画来,那就谢天谢地了,那谁也不会嚼舌根了。”

“要想拿出价值连城的画,那就得要时间。她们在那里胡说八道干什么?况且,一幅画是否价值连城,不是由画画的人说了算,而是要由市场、由历史来确定。”她缓了缓气说。

“别说得那么玄乎了。看来,今儿又会有一场风波,你要准备好。我看,你这里画了这么一些画,如若爹娘要你交画,你就先挑好一点的画交给他们,让他们看看能不能用。”他这么建议道。

“画都在这里。至于能不能用,你们看个清楚,我不好给你们挑选。”她的话里隐藏着某种玄机。

“好了,别看画了,我们吃早饭去吧。”他说着,转身朝卧房外走去。她不再言语,心里准备着迎接他说的一场风波的到来。其实,这场风波早已开始了。

餐厅里,餐桌旁,已经坐着几个人。他们都不声不响地吃着早饭。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几个卧房里刚才传出的风言风语意味着什么,只是这时候吃着早饭,谁也不愿意因说什么而倒了胃口。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吃饭的人谁都吃得不香,心里揣摩着两个大人会怎样发话。

华相公和姚小妹在餐桌旁入座后,拿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来。他们谁也不问候谁,就连往日说的那句最简单的问候语“早。”也都免了,这对姚小妹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对华相公来说就少见了,因为今天这时候他才来吃早饭,时间已经不早了。如果再说“早。”或者“早上好。”,等待他的恐怕是一顿臭骂了。

华成福吃完早饭,放下手里的碗筷,用手抹了抹嘴巴,眼睛扫视四周,咳嗽了一声,说:“怎么不见什善和尔丽前来吃早饭?”

“我那堂客有思想病,不想吃饭。”华大公随即答话。他这样至诚至意地说,是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不说个明白,事情也是明摆着的。

“我那堂客也是这样。”华二公不敢怠慢,接口说道。

“思想病?思想病不是病。不来吃早饭,等一会照常去做工。”华成福口气强硬地说。

“可是……爹,虽然思想病不是病,但是,如若不解决,做起工来,哪能做得好啊。”华大公有些不满意。

“是啊,爹,我也有同感。”华二公也跟着说道。

“有什么思想病要解决的?不就是画画的事吗?”华成福直言不讳地说道。

“爹,你都听到了?”华大公明知故问。

“你们以为我是聋子啊。你们的声音说得那么大,不就是要让我听见吗?”华成福忿忿地说。

“爹,这件事……”华二公只说了这样半句话。

“好了,既然你们都关心这件事,心里有不平,那你们快点吃,吃完了,都到堂屋去说。”华成福站起身,离席而去。

“大家快点吃啊,吃完了赶快过去。”胡蝶也离席随华成福去了堂屋。

紧接着,华大公和华二公也先后离席而去。

最后,餐桌旁只剩下华相公和姚小妹。华相公乜斜眼睛,对她望了望。她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心里为她捏着一把汗。

堂屋里,吃过早饭的人都先后入了座,只是仍然不见宗什善和王尔丽。

华成福首先发话:“大公,二公,你们叫了你们的堂客吗?”

“叫了。马上就来。”华大公答话说。

“叫了。很快就到。”华二公回答道。

这时,宗什善和王尔丽满脸恼怒地来到堂屋,坐到了座椅上。

待大家坐定,华成福开口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不就是对姚淑贞画画有意见吗?画嘛,其实,我心里急得就像是火上浇油。”

没等华成福往下说,宗什善大声插话:“爹,你嘴巴上说得急,行动上却是一点都不急。”

“何以见得?”华成福问道。

“你说你急,可是,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别人时间,让别人在那里逍遥自在,游手好闲呢?”宗什善愤恨地说。

“是啊,别人在那里可以逍遥自在,游手好闲,而我们却要累死累活地干,爹娘就是偏心。”王尔丽气吁吁地说。

“逍遥自在?游手好闲?我说,你们懂不懂这两个成语的意思啊?”华成福嘲讽地说。

“是啊,你们懂吗?说话要放适度些。”胡蝶帮腔说道。

“那就请爹娘指教。”宗什善不服气地说。

“这逍遥就是全然无所事事,也就是说,什么事情都不干。”华成福毫不客气地说。

“对,游手好闲也有类似的意思,也就是虚度光阴,成天闲混。”胡蝶也解释说。

“是啊,我们也是这样理解的。”宗什善理直气壮地说。

“是这样理解的吗?那么你们仍然认为姚淑贞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干喏?”华成福反问道。

“就是啊,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交出画来了吗?”王尔丽气鼓鼓地问。

“堂客,你少说点。”华二公劝说道。

“你少哆嗦。为什么要让我少说?爹娘让我们来这里,就是要让我们说话的。”王尔丽气不顺,口不服地说。

华二公垂下了眼睛,不再和王尔丽争辩。

“她没有交出画就等于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干。”宗什善接过王尔丽的话继续往下说。

“她没有交画,不等于她没有画画。”华相公实在听不下去了,这时插话为他堂客姚小妹反驳。

“小弟,你就别为你堂客辩护了。她没有交出画就等于说她没有画出能拿得出手的画。拿不出手的画就是乱画一通的画。搞几张纸,乱画一通,这连三岁的小孩都会,这难道不是逍遥自在是什么?”宗什善自认为有理。

“就是嘛,这还说不是逍遥自在,游手好闲?”王尔丽与宗什善一唱一和。

“她在那里逍遥自在,游手好闲,爹娘却看之任之,由着她在那里随心所欲,这是为什么?”宗什善认为自己道正理确,继而把矛头指向两个大人。

“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手背手心都是肉。你们都是爹娘手上的肉。没有人只会心疼手心的肉,而不心疼手背的肉。我不是硬要帮淑贞说话,当我看到她画画时,我心里就相信,她能画出几幅像样的画来,甚至能画出几幅惊天动地的画来,这样,我们华家就会生意大振,名扬四海。要画出这样的画来,除了要有深厚的艺术功底,还要有时间。”华成福知道,惊天动地的画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些天来,他一直观察着,她并没有闲着手不画画。他这时并没有生气发火,而是很耐烦地说着他内心的看法。

“要时间,要时间,她要多少时间才能画出惊天动地的画呢?哼,惊天动地的画,我恐怕,只能是望洋兴叹了。”宗什善讥讽说。

“我看,先不说那惊天动地的画了。眼下,只要她拿出几幅像样点的画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吧。”王尔丽硬是要对姚小妹将一军。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姚小妹。

姚小妹腹中底气十足。她刚才一直静听他们在那里唇枪舌战,心里觉得好开心。她想,任他们天南海北地去说吧,她只当是看一场戏罢了。这样的戏大概就是华相公先前所说的一场风波。既然算是一场风波,这场风波也不过是如此而已。上次挨打的那场风波她都经受住了,这场口舌风波又算得了什么!当听到宗什善要她拿出像样的画来看时,她倒故意表现得有些畏手畏脚起来,脸上似乎愁云满面。许久,她都没有吱声。

堂屋里一片沉默,似乎风平浪静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候着看真枪实弹。该不该让姚小妹拿出画来,虽说这刚才是宗什善一个人的说法,但这时候总得有当家的人出来表态。胡蝶憋不住了,首先打破沉默:“叫我说啊,什善刚才的说法也不过分。我看,淑贞这些天也画了不少画,那就让淑贞拿几幅画出来看看吧。”

“是啊,拿出来看看吧。”华大公一直未开口说话,就是因为有他堂客在那里说,他自己就不必多言了。只是到了这时,总算找到机会表明他的态度。

华相公知道,姚小妹有画拿得出,可就是,既不见她表态,也不见她动身去拿,他心里着急起来,生怕她不拿出画来而又受到家法的惩罚,于是焦急地说:“淑贞,你听到了吗?”

“我不是聋子,怎么没听见?只是我画的画不堪入目。我看,还是不拿出来算了。等过段时间,看我能不能画出好一点的画。还是等以后再说吧。”姚小妹脸上故意露出一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

宗什善听见这话,顿时来了神气,趾高气扬地说:“大家都听到了吧?她幺儿媳妇画的是什么画?连她自己都说不堪入目。这说明了什么?这只能说明她是乱画一通,画出的画是废纸一堆。”

王尔丽赶紧接话:“废纸一堆又能说明什么呢?那还不是逍遥自在,游手好闲。”她好像为自己先前说的话找到了根据。她这样说还不甘心,又接着说,“爹,娘,大路不平众人踩。我觉得,幺儿媳妇过去的图谋不轨之心犹存未死,因此,她每天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才画出那样不堪入目的画来。我建议,对于这样的人就该动用家法。”

“对,该动用家法!如若不这样,我们的心病难解不说,今后希望她拿出像样的画来那也只能是望洋兴叹。”宗什善一阵紧过一阵的话语真是咄咄逼人。

那两个媳妇又把话说到了如此程度,简直到了让人无退路可言,况且,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人为姚小妹做辩护,华成福心里生起了动用家法的念头。不过,他还是忍着性子来了个宽宏大量的说法:“淑贞,我是做到仁至义尽了,我一直给你时间画画,希望你能画出好画来,可事到如今,你倒好,你不光没有画出好画来,就连一般的画也没有画出来。这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

“爹,别再那么客气了。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她自讨的。动用家法吧!”华大公听到他爹如此说法,便狐假虎威起来。

“对,赶快动用家法吧,不要再废口舌了。”胡蝶冷漠地说。

“管家!”华成福终于挡不住四面来风,下定了决心喊道。

“奴才在。”华子良闻声而动,立刻来到堂屋,等候听令。

“动用家法!罚姚淑贞二十大板!”

华子良说了声“是!”,马上命令家丁搬来条凳和大板,将姚小妹按倒在条凳上,举起大板欲打。

就在这时,华相公忍不住内心的焦急和痛惜,嚯地从座椅上站起,大声喊道:“且慢,我有话要说。”

家丁们松开按住姚小妹的手,放下大板,站立在一旁。

“小弟,你是不是跟上次一样,为你堂客代受惩罚?”宗什善讥讽说。

“是啊,你为你堂客代受十大板,过后,华二公再为你堂客代受十大板,你堂客就可以安然无恙了。”王尔丽的话酸性十足。

华相公毫不理睬她们的冷嘲和热哄,只当是耳边风:“爹,娘,你们听孩儿一言。”

“你说。”华成福冷冷地说。

“淑贞她不拿画出来,我来帮她拿。你们等一等。”

“华相公,你别拿。他们无非就是想我死。让他们把我打死算了。”姚小妹扬起头说。

“相公,别听她的。你去把画拿出来看看。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她画的画是好是坏,让大家评论评论。评论完了再打不迟。不要留下话柄,到时候让人家说我们无根无据地动用家法。”华成福的态度缓和了些,他要看个究竟后再说。

华相公得到他爹的同意,转身飞也似的奔向他自己的卧房去拿画。

趁这空闲之时,宗什善的好斗心不减,怪声怪气:“是驴是马,我们马上就能见分晓了。爹娘说过,手背手心都是肉,这我们马上就可以看到是肉还是骨头了。”

王尔丽阴笑说:“今儿要么就动用家法,要么就让我们也来个逍遥自在,游手好闲。”

“你们少说点,别那么得理不饶人。”华二公听得蛮不顺耳,愤愤地说。

“怎么?二公,你又准备代受十大板吗?”宗什善怪腔怪调地问。

“二公,我说你怎么啦?老是胳膊往外拐?”王尔丽吃起醋来。

“你们先安静点,等会儿有你们说的。”胡蝶听得不耐烦了,训斥说。

华相公怀里抱着一包画,匆匆走到堂屋中间,将手里的画放在条凳上让大家看。

这时,华成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华子良喊道:“管家。”

“奴才在。”

“你去印染坊把王成福和夏茂林喊过来。”华成福吩咐说。

华子良说了一声“是!”,甩开大步离去。

宗什善是要真人见真货了,她首先走到条凳前,弓着身子看起画来。她的眼光刚一落到画上就叫嚷开了:“你们快来看哪,这是什么画?这幅画只画了半张纸,而且上面空了一截,下面也空了一截。”

随着宗什善的叫嚷声,大家纷纷离座,走到那堆画前来,举目一望,果真如此。那幅《云端花草》画犹如半天云里长着的花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大家看了,都摇头摆脑。

王尔丽的嘴巴又闲不住了。她撅了撅嘴:“我们过去看了那么多的画,从来还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画。不行,不行!别看别说了!不足挂齿。看下面的画吧。”她走上前去,将刚才那幅《云端花草》画搁到了旁边。

下面是一幅《百鸟闹春》画。那画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些姿态各异的鸟儿:鸟飞,鸟舞,鸟站,鸟跳,鸟腾,鸟坐,鸟躺,鸟叫,鸟屎,鸟尿,鸟吻,鸟抱。猫儿逢春发情,鸟儿逢春发闹。春天到了,鸟儿无论公母老少,无论胖瘦大小,纵情发闹,纵情逍遥在枫林中。枫叶嫩绿欲滴,春意盎然,枫树枝繁叶茂,挺秀的枫树在天幕下亭亭玉立,一根挨着一根,密集处,密而不挤,稀疏处,疏而不丑。

宗什善歪着头看过去看过来,又议论开了:“这幅画比刚才那幅画略胜一筹,至少这幅画画满了一张纸。”

华相公觉得,宗什善说话有些蹊跷,便不满意地说:“你会不会看画啊?哪里会以画得满不满纸定好坏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比如说,理发匠给你理发,如若只给你理了一半,那叫什么头?那叫阴阳头。那能像个头吗?”宗什善听见华相公跟她抬杠,急忙举例辩护。

王尔丽觉得,宗什善说话有趣,便嘿嘿发笑。

华二公赶紧制止:“有什么好笑的?真是牛胯里扯到马胯里去了。”

“什么牛胯里马胯里的?咱们不说那幅《云端花草》画吧,就说这幅《百鸟闹春》画。那些鸟儿有的没有画翅膀,有的没有画脑壳,还有的没有画屁股。那都是一些残废鸟啊!这样的鸟让人看了难道不令人乏味吗?”宗什善的理由十足。

“是啊,如若把这样的画印到布上去,同样也会叫人乏味。要是这样,那还会有人愿意买吗?”王尔丽又先是嘿嘿一笑,然后蔑视说。

“好了,大家都不愿意买,那就是说它没有市场价值。不看这幅画了,看下一幅吧。”华大公听得不耐烦了,这样建议说。他走到那堆画前,将那幅《百鸟闹春》画搁到了旁边那幅《云端花草》画的上面。

下面是一幅《锦绣河山》画。这幅画与早先刘树人在陬市镇姚家和姚小妹共同画成的那幅《锦绣河山》画几乎一模一样。唯有不同的是,那幅画中画的是双鸟亲吻梅花,所题的诗是: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而这幅画中画的是两只蜜蜂在同一朵梅花上采蜜。画上题的不是诗,而是几个字:远近春人。这其中的“春”字正好处在两只蜜蜂的上面。

看着这幅画,宗什善极力为她自己先前说姚小妹是逍遥自在游手好闲的话寻找根据,她奚落说:“这样的山水画也能派得上用场?”

华大公一边看画一边不满意地说:“我说啊,堂客,你能不能谦逊点?你为什么每看一幅画都有话说?你就不能少说一点吗?你不要以为一幅画好不好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长着嘴就要说。要不,长嘴干什么?长着嘴只是为了吃饭的吗?你不要欺负我。爹娘都没有说我不该说嘞。”宗什善感到特别伤感。

“你……”华大公看到他堂客不听他的劝告,气得直咬牙。

“大公,你让你堂客说,不要阻拦她。”华成福一直耐心听着孩儿们的吵吵嚷嚷,既没有参言,也不露声色。他想听听孩儿们到底说些什么。华大公阻止他堂客说话时,他觉得不妥,这才果断地命令着。

华大公陡然沉默不语了。

“二公,你阻止不阻止我说话?”王尔丽有意挑逗着说。她认为,华二公在这件画画的事上也在维护姚小妹。她想要借华成福刚才的表态回击华二公一下,让他没有二话可说。

“你屎少屁多,有屁你就放!”华二公并不是一个怕堂客的人,他这样粗言粗语地回击。

“华二公,我料你也不敢阻止我。好吧,管它是屁也好,是话也好,我得说几句。对于这样的山水画,我不说她画得怎么样,我只问问,谁会把山水画穿在身上呢?”王尔丽威严地问。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对答。

“大嫂,你会穿吗?你身上会穿一幅山水画吗?”王尔丽转身问宗什善?

“谁会穿呀?我是不会穿的。”宗什善全然否定说。

“那么我来问娘,”王尔丽又转身问胡蝶,“娘,你会穿吗?”

胡蝶不予理睬。

“好,娘没有肯定。没有肯定那就是否定。我再来问姚淑贞。这画是你画的,到时候,你一定会把这幅山水画穿在身上,是不是?”

姚小妹只是冷笑了一下。

“好,我们女人身上是不会穿山水画的,那么你们男人愿意穿吗?”王尔丽用眼睛扫视周围,她看了看这个男人,又看了看那个男人。男人们无一作答,她总结说,“这就清楚了,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把一幅山水画穿在身上。这就等于说,这同样是一幅废画。算了,大家要不要看下一幅画?反正我是没有兴趣看了。”

“看,继续看。”胡蝶坚决地说。

众人只得继续看画。

华子良进到印染坊,找到王成福和夏茂林,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先放下手里的事,福爷叫你们过去一趟。”

“这么一大早了,我们还等着他来调浆印花嘞 ,你没有搞错吧?”王成福疑虑满腹地问。

“是啊,他还让我们过去,这印花不印了?”夏茂林惊奇地问。

“不是不印了,只是暂时让你们过去一趟。”华子良答道。

“找我们有事吗?”王成福又问。

“当然有事。”华子良又回答说。

“什么事?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一下,让我们思想上有个准备。”夏茂林这样商量着说。

“福爷没有说。”

“他们一家人都没有过来做工,想必是有情况喏。”王成福决意要问出个所以然。

“情况是有,就是幺儿媳妇画画的事。”华子良透露了这么一点。

“幺儿媳妇画出画来了吗?”王成福还是问个不停。

“她画是画了,可是,她说她画的画不堪入目,拿不出手啊。”华子良详细地说道。

“我们以前就猜测过,那幺儿媳妇年纪轻轻,哪能画得出什么像样的画啊。如今,我们的话真地应验了吧。”王成福一脸的遗憾和自得。

“是啊,我也是这么预测过。我当初还给福爷建议过,让他好好伺候伺候幺儿媳妇的,看来,福爷是没有把幺儿媳妇伺候好啊。”夏茂林叹着气说。

“谁说不是呢?这样重的任务,福爷就不该让她去承担。”华子良也痛心地说。

“管家,我还想问一下,幺儿媳妇画不出画来,华家其他的人是不是就闹起来了?就不想来做工了?”王成福又问道。

“就是啊,你们怎么说得这么准?”华子良惊讶地问。

“何况是现在说得准?先前那个时候我们就说过,这画画的事到时候总会有人闹事的。”夏茂林回忆着说。

“是不是大夫人和二夫人闹事了?”王成福又问道。

“就是啊,她们不只是不来做工,还吵着要对幺儿媳妇动用家法嘞。”华子良如实地作答。

“真地动用家法了吗?”王成福和夏茂林不约而同地问。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你们赶快过去吧。”华子良催促说。

“好,快点,我们快点走吧。”夏茂林急促地说。

华子良站上一个条凳,对工人们大声说:“大家听好了,福爷在家有点事,等一会就过来。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等了。”他说完,带着王成福和夏茂林朝华家大院奔去。

路途中,有个工人,生得方脸宽额,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黝黑的脸庞,粗犷豪爽,络腮胡子一直延伸到脖子上,短短的头发倔强地竖立在头顶上。一件青色的长围裙系在他那宽厚微凸的胸脯上,两只衣袖高高地卷起到手肘上,仿佛石雕一般。一看,他刚才正在忙碌着,他叫周志武。他问:“管家,福爷有什么事啊?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点?”

“福爷的家事,你们不必过问。”华子良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回答道。

又有个叫吴真桃的工人走上前来,他那两条漆黑浓密的眉毛有力地向太阳穴飞扬着,到了尾端时便变成葱尖。他一双像熟透了的葡萄一样的又黑又大的眼珠机灵地注视着前方。他的椭圆脸当中高耸着一只尖尖的鹰钩鼻子。他那厚厚的嘴唇让人感到他很老实忠厚。他粗粗的腰身,扇面胸脯,一副机警大度的气派。他二十多岁的年纪,在华家印染坊已做工多年。因为想到与自身的命运可能有关,他对华家的风吹草动十分关注。他紧走几步,问道:“管家,王师傅和夏师傅也是做工的,你为什么只叫他们去而不叫我们去呢?”

“这是福爷的意思。等一会,福爷来了,你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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