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先生辞世去,众友欲魂残;
葬事借钱打,埋坟皇玉山。
(本章大意:刘树人的祖父惨死之前,对刘妨书气愤难当,喊道:“吾乃七尺男儿,死也要站着死!”刘树人收回书回家,忽闻家中嚎哭声,奔到他祖父的遗体前悲痛欲绝,为无钱办葬事一筹莫展。从他姑父口中得知他祖父的死是刘妨书所为,他暴跳如雷,定要找刘妨书拼命,大骂刘妨书缺德没良心不是人养的。他姑父说:“畜生中,乌鸦有反哺之孝,羊有跪乳之恩,刘妨书连畜生都不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亡人为大,你这个时候不要向别人说刘妨书打死你嗲嗲,先借钱打葬事。”刘妨书不肯赔钱:“中国几千年,哪有有钱人遭报应的!”刘树人怒斥刘妨书,刘妨书理屈词穷,无法抵赖,只得答应赔钱和借钱,但借故抬高利息,并摆出下流姿势侮辱他的人格。因他祖父对他恩重如山,他暂且忍辱负重,借钱办葬事。
民众高度评价他祖父。出葬时,徐福来提议大家用手搭成长龙以表示对他祖父的敬意,刘儒鸿建议大家用写有各自名字的纸张盖住坟堆,以表示为他祖父遮雨挡风。)
刘妨书溜走后,屋里,刘喜廷的堂客李翠莲、他女儿刘彩兰、女婿龚慧成和孙女刘瑞之守护在刘喜廷的身旁,寸步不离,询问他刚才所受的伤如何,拿来食用油涂抹伤处。
刚才说话高亢气愤了些,加之被刘妨书毒打了一顿,刘喜廷现在仍然喘着粗气。片刻后,他缓过气来,对刘彩兰和龚慧成说道:“你们扶我起来。”
刘彩兰问他:“爹,你刚才受了伤就马上要站起来,行不行呢?”
刘喜廷悻悻说道:“我要站起来。想起刘妨书那畜生,我就气胀人。”
众人只得依了刘喜廷的要求,将他搀扶站起来。
顺着他们的搀扶力,刘喜廷猛地站了起来,摔开他们搀扶着的手,抬头挺胸气宇轩昂地向前紧走几步,然后停步站在那里,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吾乃七尺男儿,死也要站着死。”他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刘彩兰和龚慧成赶紧上前扶住他。他的咳嗽声越来越弱,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着的身子落下地去。大家赶紧把他抬到床上。他抽搐了几下,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没有了动静,辞世而逝,脸上仍留着愤世嫉俗的神情。
刘瑞之因年少不懂人过世的事。刘喜廷刚才咳嗽时,她帮他摸**扯扯手,想帮他摸去咳嗽,扯掉咳嗽。这时,她只见他一动不动,还以为他像平常一样睡着了。
刘喜廷在平常睡觉时,一副和蔼安详的样子,令人感到无比的亲切,但她并没有注意到他那张被旧衣盖住的脸。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让睡觉把病魔赶走,让睡觉使他的身体恢复矫健,等他身体好了之后,要他继续给她讲故事,教她读书识字。她知道,他是有名的先生,她的爹娘前两年先后去世后,家里只剩下他和奶奶两个大人疼爱她。“嗲嗲,您歇息吧,多歇一会儿,孙女我耐心地等您醒过来。”刘瑞之心里这样想着,不敢出声言语,唯恐惊醒刘喜廷。
几个大人都在失声痛哭。刘彩兰和龚慧成哭得站都站不稳,双双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的脚踏板上,哭天喊地:“爹,您不能死啊。该死的应该是刘妨书啊。刘妨书,你要赔我爹的命啊。”
李翠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撕心裂肺地喊着,向着刘喜廷的遗体摸过去:“老头儿,你莫丢下我啊,你带我一起走啊。”
刘瑞之见势头不对,心里好惶恐。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刘喜廷的手,手是冰凉的。她再摸了摸刘喜廷的鼻孔,鼻孔没有了气息。她记起了两年前她爹娘去世时的情景,她这才确定,刘喜廷真地走上了她爹娘走过的那条不归路,她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屋外狂风突起,乌云翻滚,晴天霹雳,瓢泼大雨直袭这栋平房屋。
“不,嗲嗲,您不能死,您不能死嘛。”刘瑞之再也说不下去了,只知道哇哇哭泣。
这栋平房屋北头的哭喊声惊动了屋南头的刘之福和郭仙偶。他们是刘树人没出五户的堂兄堂嫂。屋北头传出了哭喊声,他们料定刘喜廷出了事,便急忙跑步奔向屋北头,跑进卧房内一看,刘喜廷脸色蜡黄,面无表情。他们立刻也泣不成声。
刘之福,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中等身材,腰身匀称,四肢健壮,宽圆的肩膀,高挺的胸脯,结实得钢桩铁柱一般。他长方脸膛,微黑肤色,鼻直口阔,发粗眉浓。一双睫毛很黑的眼睛大且圆,藏锋卧锐,流露出一种机警的神采,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农民无所畏惧的表情。他上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对襟布扣衫,下身穿一条灰色的宽腰裤,脚穿一双蓝色布鞋。这鞋之所以是蓝色,是因为他堂客郭仙偶在做鞋时,图节约布料而把男女两双鞋一起做的。
郭仙偶,比她男人刘之福小两岁,中等个儿,苗条但并不瘦削,胸脯隆起,屁股滚圆,鸭蛋形丰腴的脸蛋上长着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晶莹透亮得宛如两塘秋水,眼睫毛长长密密,刚劲地覆盖在眼睑上,与上面宝刀形眉毛相呼应,不时随着眼睑的启合微微闪动,娇媚得脉脉含情,刚劲得望而生畏。一个高高的鼻子能嗅四方味,一张阔大的嘴能说古道今,一对长长的耳朵能辨远和近;顶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微风拂过,短发随风飘荡。她美丽中隐含着深不可测的神秘,因而名字中带一个“仙”字。也许是名字的缘故,也许是与身俱来,她能为人屈指掐时,测算凶吉,为人手到病除,避险祛灾。她平时身穿蓝色斜襟衫和蓝色宽腰裤,脚穿蓝色布鞋。她全身上下一片蓝,蓝如碧水,蓝如青天。过门为刘之福堂客以后,时过两年,腹中仍然空空如野,不曾怀上一男半女,生活倒也清闲安逸。
屋南头山嘴上,刘树人光着上身,腋下夹着他用褂儿紧紧包裹着的从潘家收回的那两本书,脚踩着泥水,头顶着暴雨,一溜一滑朝自家跑着。忽闻家中凄惨的痛哭声,心中的不详之感油然而生,拔腿向前急奔。奔跑中,他腋下的那个褂儿包裹滑落了下来。风势凶猛,褂儿被风吹开,飘荡在空中。刘树人来不及顾及那件褂儿,急忙猛冲向前,用手抓住在空中飘荡的那两本书,然后一路急冲到刘喜廷的床前,捶胸顿足嚎哭起来。他的哭声盖过了屋外的雷声:“嗲嗲,嗲嗲,书拿回来了,书拿回来了,您看啦。您看啦。”刘树人在嚎哭中拉开盖在刘喜廷脸上的那件旧衣,在刘喜廷的脸前挥动着那两本书。“老天爷呀,老天爷。求求你,让我嗲嗲睁开眼睛看看书吧。”刘树人祈求着。
“嗲嗲,嗲嗲,您别丢下孙女不管啦!孙女还要跟您读书的啊!”刘瑞之也哀求着。
“老天爷呀,老天爷,你要讲理呀,我奶奶眼睛瞎,我与妹儿都年少,今后哪个来照料我们啊?你就放过我嗲嗲吧!让我嗲嗲活过来吧!”刘树人六神无主,上下祈求。他心里急速地想象着:只要能让嗲嗲活过来,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把书读得烂熟,把字写得像王曦之,把画画得像唐伯虎。
刘树人的哭声一声大过一声,众人的哭声也如火上浇油更猛更凄凉,声嘶力竭地哭成了泪人儿,后来,哭得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声音,瘫坐在床前的脚踏板上和地上。
许久,刘树人才站起来,用刚才那件旧衣盖住了刘喜廷的脸,把那两本书摆放在刘喜廷的枕头边,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刘喜廷。半晌,刘树人才开口:“人死不能复生。”他说话就像个成年人似的,“我们还是快点儿想办法为嗲嗲打葬事吧。”刘树人虽然前两次看过如何打葬事,但时过境迁,这时又悲伤过度,他一时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刘瑞之不敢多嘴,等着刘树人想出办法。
众人沉默不语。
刘瑞之性急,耐不住寂寞,先开口问起来:“哥哥,你说呀,葬事怎么打呀?”
“这?”刘树人思绪模糊,无言以对。
“还是要丫丫说吧。”刘之福在旁提议。
刘树人点头应许。
刘彩兰到底是长辈,见多识广。她暂且压抑住心中对刘妨书的满腔怒火,略有所思后:“打葬事就要用钱,请道士,招待客人,为亡人做屋儿,还有好多地方要用钱嘞。”
刘树人情不自禁地问道:“还有哪些地方要用钱?”
龚慧成插嘴道:“买棺材,出葬还要用钱哪。”
“就是啊,还有好些不打眼的地方都要用钱,可是,我们哪来的钱呢?”刘彩兰伤心地呜呜哭了起来,“天哪,这到哪里去弄钱哪?”
“我那里还有几块大洋,是嗲嗲以前给我的压岁钱。”刘瑞之红着眼圈流着泪说后,欲转身去她床头拿钱。
刘彩兰急忙止住哭声,叫住刘瑞之:“瑞之,你别拿了。就你那几个钱,还差得远嘞。”
看到刘瑞之那么懂事,龚慧成也急忙叫住她:“是的,别拿了。就你那几块钱,还不够塞牙缝的。你就先放在那里吧。这打葬事得要一大笔钱。现在,亡人的事大,还是去借钱吧。”
刘之福和郭仙偶也晓得,刘树人家里这些年借债不少,现在手头没有钱。葬事又不得不打,唯一的办法只有借钱来打葬事了,他们俩也点头说:“是的,还是先借钱吧。这天气气温不低,不能让幺嗲在屋里烂哪。先入土为安吧。”
刘树人静静站在那里绞尽脑汁想钱的事,末了,一筹莫展:“我们还差别人那么多钱,这会有哪个人肯借钱给我们呢?”
刘瑞之帮腔说:“就是啊,哪个人会肯借钱给我们呢?”
思索之余,龚慧成提醒说:“这个地方只有几个人才有钱嘞。”
说到几个人,刘树人感到很惊愕:“我们向他们借过那么多钱,到现在都还没有还。这又要去借,他们会借给我们吗?”
屏息凝神地想了半天,刘彩兰再也忍不住对刘妨书的愤怒,怒气冲天:“去,找刘妨书算账去。”
刘树人不知道他出屋后屋里发生的一切,仍然显得迟疑不决,龚慧成便催促:“快,树人哪,我们俩赶快去找刘妨书吧。”然后,他转过脸去,面对刘之福和郭仙偶,“请你们俩去通知你幺嗲的亲朋好友,说他过世了。请他们前来赴丧。”最后,他转身,面朝刘彩兰和刘瑞之,“赶快为亡人点蜡烧纸放鞭炮。”他说完这话,便叫了刘树人走出屋。
刘之福和郭仙偶出屋去通知刘喜廷生前的亲朋好友。
刘彩兰和刘瑞之呜咽着点燃蜡烛,烧起纸钱,放起鞭炮来。
出得屋来,刘树人和龚慧成径直朝刘妨书家走去。
一路上,龚慧成将刘树人出屋去拿书后刘妨书及他的家丁闯进屋里闹事打人的情况一一讲给刘树人听,刘树人气得暴跳如雷,大骂刘妨书缺德没良心不是人养的。他清楚地认识到,那种人,正如刘妨书自己说的,对什么美德,什么大小,什么长辈,什么知识,都不屑一顾,一切都是为了钱。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那不明摆着的吗?为了钱,刘妨书岂止是不尊敬长辈,不尊敬先生,他连他们的命都不顾啊。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他的爹娘老子在世,他甚至也会要了他爹娘的命。畜生,完完全全的畜生。刘树人骂到极至时,猛地跃起脚步向前冲,恨不得立即冲进刘妨书的大院,将刘妨书碎尸万段,为刘喜廷报仇雪恨。
龚慧成边讲边骂,万分痛恨地说,畜生中,乌鸦有反哺之孝,羊有跪乳之恩。刘妨书连畜生都不如。跟那样连畜生都不如的人去讲理那是对牛弹琴。他问刘树人:“你准备怎么办?”
“找他拼命。”刘树人怒不可遏。
“不,不值得。”龚慧成理解刘树人此时此刻的心情,有意放低了声音说话。
“那将他碎尸万段。”
“那也不可能。”龚慧成又予以否定,“你想,我们这去,就两个人。可是,刘妨书家里,养着一大群家丁,我们俩岂能是他们的对手。到时候,恐怕弄得不好,我们反倒被他们碎尸万段了。”
“那我们去告他。”
“世道这么混乱,社会这么黑暗,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上哪里去告他?”
“那嗲嗲不就白死了?”刘树人心里很痛苦。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时间一到,善恶必报。”
“姑丫,这个道理我懂。这要等到哪天才能报仇啊?”刘树人心里憋得慌,恨不得这个时候就已经报了仇。
“树人,这个时候打葬事为重,你不要跟别人说刘妨书打死了你嗲嗲。即使你说了,我们目前也没有力量为你嗲嗲报仇。你要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姑丫,我咽不下这口气。”
“气是要发的,对刘妨书绝对不能客气。但是,亡人为大,先忍一忍,借钱打葬事要紧。等把亡人的事办完,以后找机会报仇。”
“这?”
“听我的。我们到达刘妨书的家里之后,要见机行事。”
刘树人微微点头,和龚慧成疾步朝刘妨书家走去。他们俩都知道,刘妨书放高利贷心狠手辣。他不怕别人不还钱,只要是借了他的钱,他总有办法要回来,叫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们俩也知道借钱是个火坑,但又不得不往里跳,葬事急人哪。
刘妨书的家坐落在一座小山山脚下,前面一条小溪缓缓流过,称得上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庭院。院内的亭阁假山,鱼池花坛,长廊和吊脚楼格外气派。他和他堂客正在鱼池边玩水戏鱼。
他堂客叫钟雅芳,生得十分妖艳;韭菜叶儿眉,细眼窝儿,长睫毛,小巧的蒜头鼻子,樱桃似的小嘴,椭圆的;身段苗条,脑后披着齐肩短发,胸部高挺;身上那件宽松的斜襟衫不像是挂在肩上而像是挂在胸上。风大吹,衫儿大飘,风小吹,衫儿小荡。她说话声音娇脆,走路姿势娇柔。就因为她生得如花似玉,刘妨书才千里挑一选她做堂客。
刘妨书的管家上前报告:“妨爷,刘树人和龚慧成来了,他们要见你。”
这管家,姓刘名子午,年近三十岁,中等个头,身体健壮,高额圆脸,眉毛粗,眼睛圆,鼻尖嘴小,两只招风耳朝着脸歪着,一头茅草般的黑发分梳着;上身穿着一件黑色布扣对襟小马甲,下身穿着宽腰黑色裤,小腿处用绑带捆绑得绷紧,绑带一直绑到脚上那双黑色布鞋处,显露着一副俯首贴耳麻利干练的姿态。
来的是这两个人,刘妨书随口就说:“不见。”他将手中的鱼食扔往鱼池,继续戏鱼。忽然,他把眼珠儿骨碌碌一转,马上改口,“叫他们进来。”
刘子午答应一声“是!”后,转身离去,到了院门口告诉刘树人和龚慧成,“我们妨爷叫你们进来。”
他们俩跟着刘子午走了进去,很快就到了刘妨书跟前。
刘妨书很会观颜察色,一边丢下鱼食戏鱼,一边斜着眼睛看人。他眼前这两个人个个眼睛红肿,悲哀中带着几分怒气。他猜想:莫非?他不敢往下想了,但心中生起了戒备。这时,他故作镇静:“你们是来还钱的?”
“刘妨书,你这个土匪。”刘树人早就忍无可忍了,挥舞着拳头冲向刘妨书。
幸得有了戒备,刘妨书像猴子一样闪到一边,大声叫道:“来人哪,给我抓住他。”
上来几个家丁,把刘树人牢牢地抓住。
“放手。”龚慧成急了,吼叫着。
“慢着。”刘妨书挥挥手,“你们为什么骂我是土匪?”
“你赔我嗲嗲的命!”刘树人挣扎着咆哮。
刘妨书一惊,稍作镇定后,狡诈地问:“你嗲嗲死了?”
龚慧成极其愤怒:“没死?难道还咒他死吗?”
“不可能啊,我看他坐在那里满威武的呀。怎么可能死呢?”刘妨书摇晃着那颗干瘪的脑袋,急速地回忆着刘喜廷当时坐在草窝里的神态,不相信眼前这两个人说的话。
“就是你打死的。”龚慧成继续怒吼。
“我只是拉了他两下呀,怎么说是我打死的呢?”刘妨书耍起赖皮来。
“你打着了他致命的地方。他就是你打死的。”龚慧成一针见血地说。
“你赔我嗲嗲的命。”刘树人仍然被家丁反剪着手,挣扎了几下也没有挣扎脱。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死。你们喊什么毛。”刘妨书理屈词穷,继续用耍赖的话抵赖。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轰轰隆隆的土铳声,似炮声,似雷声,似吼声。
“你听,刘妨书,你听。你听到了鞭炮声土铳声吗?”龚慧成责问道。
刘妨书抬头望望天。天上晴空万里。他打消了那是雷声的幻觉,但还是不相信刘喜廷死了。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抬起手揉揉自己的那两只老鼠般的耳朵。再听时,他确信自己听到了那些声音,但他又不相信那些声音是从刘喜廷家那个方向传来的。他转了转身子,用手指了指这边,又指了指那边,像一只被猫咬痛的老鼠在地上胡乱地转圈。转完圈,他失望地低下头想对策。忽然,他觉得眼前闪出一道亮光,精神一振,对策终于浮了出来,狡黠地说:“那不是你们家放鞭炮,刘喜廷没有死,你们喊毛。”
“刘妨书,你别耍赖了。”刘树人又使劲挣扎,“如若你们家没有死人,你会说你们家死了人吗?”
这话像一颗炮弹,炸得刘妨书哑口无言,他沉默不语。与其说是沉默,还不如说他又在想脱身的对策。他挺胸抬头神气活现:“如若是死了,那他也是病死的。谁都知道,他卧床数月了。”
“刘妨书,你别狡辩了。卧床数月就要死吗?”龚慧成痛斥道。
“偏偏你一去他就死了。不是你打死的难道是鬼打死的吗?”刘树人痛骂着。
刘妨书被驳斥得体无完肤,脸上白一阵黄一阵的,一副理屈词穷无可奈何的窘态,最后,他不得不对家丁摆摆手:“放了他,让他好好说。”
初得胜利,刘树人的怒气略有缓解,但他知道,这不是最终的胜利。刘妨书虽已败下阵来,但他决不会就此轻易服输。自己决不能因为刘妨书稍微服软了一点儿口气就放弃对他的讨伐。刘树人揉了揉刚才被反剪受伤的手臂,理直气壮地说:“杀人偿命,你赔我嗲嗲的命。”
“叫你好好说,你怎么就不懂?”刘妨书故伎重演,“简直是笑话,我的命你能拿得去吗?”
“你不得好报。”刘树人愤恨未消。
“算了,算我倒霉,给你们赔几个钱,开个价吧。”
对龚慧成望了望,刘树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希望龚慧成能拿个主意。
龚慧成理解刘树人的意思,他也知道,解决亡人的事为大,仇放在以后去报,但要开多少价呢?对,决不能轻饶了这个土匪,他放开嗓子说:“人命关天,一千大洋。”
“什么啊?你以为刘喜廷是金子啊。你们不要想发死人财。 ”刘妨书果然不是个吃菜的虫,不肯接受这个价。
“你如若不拿出钱,我去告你。”刘树人语气重重,说话掷地有声。
“你别说傻话了,如今这个世道,有钱就是王。谁怕谁呀?你去告啊。”刘妨书目空一切。
“你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刘树人怒气冲天。
“不说几千年,中国几百年,哪有有钱人遭报应的?即使有报应,我也不怕。给你们最后的价,一百大洋。”刘妨书就是一个痞子,全然不顾道理。
“不行,太少。你打死了人岂能就这样了结?”龚慧成怒气不打一处来。
“要怎样了结?我只扯了他两下,我给你一百大洋就够不错了。”刘妨书傲慢无礼,“这样吧,另外再借给你们点钱。你们说借多少?”
龚慧成心想,这时候时间紧,打葬事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便忍住心痛:“两百大洋。”
刘妨书故作生气:“你原来借的钱还没还嘞,怎么要借那么多?”
想到刘喜廷的葬事,刘树人口气坚定:“那些钱,我会还的。”
“你会还的?”
“对。”
“不过,利息还是那么高,你们愿意借吗?”
“借两百大洋”刘树人将龚慧成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借那么多?我手里一口气哪有那么多?”刘妨书摆出一副不肯借钱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在急速地盘算着:要发财就要发国难财,发死人财。刘树人这时候借得多,他得的利息就多。这正是他发财的好时候。还怕刘树人不还钱?刘树人要是敢不还钱,他到时候总有办法对付刘树人。刚才是他故意说没有那么多钱的,其实他有的是钱。现在他要趁机抬高一成利息。这样的话,他会得利更多,他答应赔给刘树人的一百大洋也就赚回来了。于是,他换了口气,“钱嘞,我手里是有那么多钱,不过,那钱是别人早就定好了要借的。既然你们要借,我就你们一个急,但得多加一成利息。我得用这成利息去赔我与别人的失约钱哪。”
龚慧成心里明白,刘妨书的话只能骗得了孩子,哪能骗得了他。刘妨书这是趁人之危搞敲诈勒索,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在这节骨眼上不能不借啊。他忍着心痛说:“那利息能不能只加半成啊?”
“那可不行,这钱本来是借给别人的,我还要跟别人打商量嘞。你到底是借还是不借?”刘妨书假装得有些不耐烦了。
刘树人转过脸去问龚慧成:“姑丫,你看呢?”
龚慧成点头同意。
他们叔侄二人点头同意借钱,刘妨书心里骨碌一转:虽说自己多赚了一成利息,但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借给他们,于是玩弄心计:“你们要是把这钱借走了,我还得去跟别人低三下四说好话,刚才利息只高一成,那我划不来。而且,而且你们在我的家里骂我是土匪,叫我在下人面前丢尽了面子,你们得赔偿我的损失。这样吧,你们得从我的胯下爬过去。要不,我不会把钱借给你们。”说着,他便叉开双腿,示意要刘树人爬。
《天在看》
人生两件事,一是说二是做;
不可儿戏,需要仔细斟酌。
满口是狂言,伤人难以解脱;
编造谎言,终究自负其恶。
贪欲和淫欲,放纵铸成大错;
恣意妄为,必定酿成灾祸。
俗话说得好,天在看人在做;
天道轮回,谁能逃避因果!
刘树人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站着不动,思索许久。
“你们爬不爬?不爬就马上滚出去。要是这样,你们就别想借到钱,也别想得到我赔你们的一百大洋。”刘妨书等得不耐烦了,像狗一样狂吠着。
“你不借,我到别处去借。你赔偿的一百大洋得给我。”刘树人大声争辩。
“你想得美。我说了,那一百大洋你也别想拿。你想到别处去借钱吗?如若哪个人敢借给你,我要了他的狗头。”
“你,卑鄙。”刘树人气得眼睛里直冒金星,身子直晃荡。
“你们到底爬不爬?”刘妨书又大声催促。
龚慧成心想,刘妨书竟然做出这种下流行为侮辱人真该天打雷劈。可是怎么办呢?自己忍辱负重也就算了,绝不能让刘树人承受这种侮辱啊。于是,他拉着脸说:“刘妨书,算你狠。但是刘树人就不爬了,我替他爬。”
“你想当好人,那不行。你们都得爬,而且一定是刘树人先爬。”刘妨书横蛮无礼。
“行,为了我嗲嗲,我爬。我看你能占到什么香影?”刘树人弯下腰去,准备爬过去。
龚慧成连忙上前阻止,可是被刘子午和家丁抓住了,脱不开身,他急得大喊:“不,不行。”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挣脱开,眼含着泪水,跃上几步,弯下腰去,用自己的身体盖住刘树人的身体,两人慢慢从刘妨书的胯下爬过去。
刘妨书洋洋得意,仰头奸笑。笑完,他叫他们俩进屋立据借钱。
他们俩带着那点耻辱钱走出院门,急急忙忙往家赶。
田野里,成熟的中稻谷穗被刚才一阵狂风暴雨打得倒伏在泥水里,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刘树人的平房屋外,被狂风刮掉下来的樟树叶铺满整个禾场,躺在那里喘息。空中的乌云低垂着,悲哀沉吟。空气闷人。屋西北角的那两根梨树下,满地都是摔得稀巴烂的梨子,白花花的梨子肉就像朵朵白花,含泪为刘喜廷默哀。
噩耗传开,刘喜廷的亲朋好友,同事和学生痛心疾首,万分惋惜,纷纷接踵而来,对刘喜廷的遗体下跪磕头,作揖敬礼。他们的眼睛里淌着泪水,心里默默祷告:愿长刘先生一路走好。
刘树人和龚慧成回到了家。刘瑞之和刘彩兰走过去问道:“弄到钱了吗?”他们点了点头。刘彩兰火急火燎地说:“赶快去买棺材来。”
李翠莲连忙说出:“就用我的那口吧。”
刘树人吃惊地问道:“你的那口短了吧?”
李翠莲故意显出不高兴:“短不短,你去量。如若短得不多,就把两头劈去点。”
“那,奶奶,您以后用什么呢?”
“以后是以后,到了以后再说。”
“好,奶奶。”刘树人只得依了李翠莲,叫人抬出那口棺材,放在堂屋中间。他用绳子量了量,那口棺材不够长。叫人来用凿子将两头凿去厚厚一层,最后将刘喜廷的遗体抬进棺材,在旁边点燃蜡烛和线香,烧起纸钱来。
吊孝的人披麻戴孝,刘树人头上戴着白孝冠,手里拿着白孝鞭。他走到刘喜廷睡过的床边,拿出《论语》和《辞海》那两本书,小心翼翼地锁进了书箱里,反复看了看后,便去端茶倒水招待客人。有人跪拜时,他走过去跪下,悲悲切切对跪拜人还礼。
天昏昏,地暗暗,心凄惨。
按照辖神岗人的习俗,后人要为亡人放飞与亡人岁数相同的孔明灯。横屋里,几个花儿匠正在赶做六十二盏孔明灯。
花儿匠郭志堂,二十岁出头,个子不高不矮,身体单痩,胸前系着长围裙,右手拿篾刀,左手拿篾片,篾片在篾刀下唰唰地变成细篾条。他把细篾条递给旁边的花儿匠。他边劈开篾片边哀声叹气:“长刘先生真是个好先生哪,死得太可惜了。”
“哥哥,他教书严得很吧?”问这话的是郭志堂的亲弟弟郭志明。
郭志明的年龄比郭志堂小几岁,脸上带着幼稚之气,郭志堂没钱读多少书,郭志明就根本没读过书。他个子稍矮,身材厚实,头顶留着短发,又粗又硬;耳朵周围的头发剪得干干净净,头皮铁青;他眼睛溜圆,总是溜溜转。他胸前也系着长围裙,接过郭志堂递来的细篾片,用皮纸条捆扎孔明灯。
“那严得很嘞,不过,俗话说得好,严师出高徒。”
“是啊,你也是我的严师啊,要不,我怎么这么快就会作花儿匠了嘞。”
“我算什么呢?跟长刘先生比起来,还差十万八千里嘞。我告诉你,原来住在这屋南头的郭氏姐妹,自从跟长刘先生读过书后,都到长沙做大事去了。听说啊,她们俩都出了名嘞。像郭氏姐妹这样的学生,长刘先生还有的是嘞。只有他才称得上严师。”
“是啊。”郭志明钦佩地点点头。
“师傅,你跟长刘先生读书,怎么没有读下去呢?”另一个花儿匠刘阶平好奇地问。
刘阶平,郭志堂的徒弟,个头高大,从师两年了,花儿匠的工夫不亚于他师傅,三年学徒期未满,仍跟着师傅上工。他喜欢说笑,圆圆的脸上时常挂着甜甜的微笑,那双大眼睛总被微笑拉成一条缝,扁扁的嘴唇也被微笑拉向耳朵洞。他的青色对襟褂儿外面套着花儿匠们专用的围裙,接近二十的年岁,显得相当稳重。
“那时候家里穷啊,我跟他读书那几年,每年还要他给我贴学费嘞。”郭志堂说到这里,眼眶里涌出行行泪水。他停住篾刀,伤心地用手扯起胸前的围裙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对于刘喜廷的逝世感到甚是遗憾:“我开始读书时,爱贪玩,不努力,成绩差,后来,他严加管教,我的成绩才出类拔萃了嘞。要是我家里不那么穷,那我也会像郭氏姐妹一样成大事了。”
“那是啊,你的恩师过世实在是太可惜了。”刘阶平也为刘喜廷的逝世感到惋惜。
郭志堂伤心地红着眼睛:“所以说啊,你们要把孔明灯做好,帮我好好孝敬孝敬我的恩师。”
“那是啊,那是啊。”花儿匠们异口同声答应,快速认真地做着。
傍晚,夜幕降临。道士们设坛,敲锣打鼓吹唢呐,唱哀歌“三仙谱”。孝子贤孙跟着道士们围着三张大方桌快速地转圈。土铳声和鞭炮声阵阵巨响。家里那只黑猫缩成一团,躲在棺材底下默不做声,惊恐而悲哀。那条大黄狗不再汪汪叫,悲悲切切地。往常满树的鸟儿也伤心地藏身得毫无踪影。
孔明灯在屋北面的山嘴上集合,花儿匠们点燃灯中的蜡烛。微风把一盏盏的孔明灯升上夜空。六十二盏孔明灯飘然而去,就像一条明亮的长龙,更像一条闪亮的银河。众人共同祝愿:刘喜廷跨上这条长龙,飞越宽阔的银河,前往那个极乐世界。
刘喜廷的亲朋好友,同事和学生守候在棺材周围,悲痛万分。连续三日,众人眼睛红肿,声音嘶哑,精疲力竭。
“今天出葬吧。”刘树人对龚慧成说道。
十六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拿来两根长木杆,八根短木杆和粗绳,将它们固定在棺材上,手持短木杆,整齐地站在棺材两旁,等候出葬的号令。
那主道士一手拿招魂幡,一手举掌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念完,他叫刘树人爬到棺材上坐下,放下举在胸前的手掌,从地上捡起插蜡烛和线香的土钵,猛地朝地上摔去,土钵落地粉碎,大吉大利。他大喊一声:“吼。”
“吼。”汉子们将棺材嚯地抬起,拥出堂屋。一路上,吼声连绵不绝,棺材被抬往刘喜廷生前叮嘱过的玉皇山。
八个道士敲锣打鼓吹唢呐,在前面开道。十六个汉子抬棺紧随其后。吊丧的人群披麻戴孝,高举着白带旗,带着悲伤的脸庞,迈着沉重的脚步,撒着纸钱。队伍的后面,八个土铳手朝天放铳。众人一路缓缓前行。
汉子们抬着棺材来到玉皇山山脚下的增福垱的垱堤上,止步不前,将棺材放在地上,高声大叫起来:
“给喜钱,给喜钱,
白喜钱,白喜钱。”
队伍中间的叫喊声一起,前面的道士们停下敲锣打鼓。土铳手们停止放铳,送葬队伍停下脚步。要白喜钱是辖神岗人的又一风俗。抬棺材的人在路上遇到沟坎时就停下休息要白喜钱,意思是告诉人们要行善积德,修桥补路。这样,死人路过安稳,活人走过安全。这钱一般由女婿来掏。
龚慧成站在队伍里不动声色,装作没听见。他想让汉子们多叫唤点时间,多休息一会儿。
汉子们没看到有人给钱,便又狂呼大叫:
“给钱给钱,积德行善,
修桥补路,人人平安。”
坐在棺材上的刘树人看到龚慧成无动于衷,以为他没听见,便急忙喊道:“姑丫,姑丫,你快点,快给钱。”
“来了。”龚慧成风风火火走过去,掏出钱分送给汉子们。
得了钱的汉子们双手捡起抬杠,不再言语,整装待发。
“等等。”忽然,队伍里有人高声喊道。众人转头看去,那喊话人原来是大田学堂的先生,姓徐名福来。他疾步走到棺材边对刘树人说:“树人哪,我建议,我们师生每人伸出一只手搭在前面人的肩上,让大家连成一条长龙,为长刘先生抬灵柩,表表我们对他的敬意,你看如何?”
“好。”刘树人答道,他认识徐福来。
徐福来,年方四十,个头适度,五官端正,高额圆脸,慈眉善眼,眼睛虽不大,但笑起来眯成一条线,眼角流露出无限的亲切,舒适和动人,鼻梁坚挺,嘴唇扁平,人见人喜欢,不免回头再将他看上几眼。他身材魁梧,性格开朗,行动灵活,反映敏捷,见解独特。他身穿长袍,在送葬的队伍里,他的长袍外面套着一件孝袍。他家住徐家塆,与刘树人的家只相距四里路。他是刘喜廷身前的好同事,两人在一起教书多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在学生中很有影响力。
“先生们,同学们,你们把一只手搭在前面人的肩上,让我们一起为长刘先生抬灵柩,表表我们对他的敬意。”徐福来高声喊道。他的话音刚落,送葬的人,无论是师生还是亲朋好友,都将一只手搭在前面人的肩上,一条长长的抬灵柩长龙在田野上格外显眼。
《满庭芳﹒尊师德》
自古于今,人们崇敬,奋勉学子之师。
为人师表,蜡泪春蚕丝,
授业传道解惑,教学子,费尽心思。
完全是,孜孜不倦人类魂大师。
学习,师必教。终生牢记,一天为师,
似爹娘友亲,无怨珍惜。
桃李园丁可敬,一生里,施教无私。
以师傲,秋收硕果,师为我着迷。
刘树人马上发号施令:“吼。”
“吼。”抬灵柩长龙齐声吼道。众人举旗搭肩抬灵柩缓缓前行。
锣声鼓声又起,唢呐声土铳声齐鸣。两华里路上人头攒动,拥向玉皇山。队伍的前头到了玉皇山山腰,后头还在刘树人家里的禾场里排队等候。
抬灵柩的汉子们又止步不前,将棺材放在山腰大呼小叫:
“给钱给钱,多多益善,
后人走运,洪福齐天。”
这次,龚慧成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他再次掏出钱分送给汉子们。
刘树人又立即发令:“吼。”
“吼。”汉子们又忽地抬灵柩上肩,走上玉皇山山头。
刘树人纵身跳下棺材,拿起锄头,在选定的地点向前连挖三锄,然后将锄头扔到前面地上。挖坟坑人开始挖坑。
不大工夫,棺材入土,坟堆高立。这时,忽听得一人大声喊道:“同学们,长刘先生是我们最尊敬的先生,现在长眠在此,为了进一步表达我们对他的敬意,让我们每人拿出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纸盖在先生的坟上,为先生遮风挡雨。同学们,好不好?”这喊话的人姓刘名儒宏。
刘儒宏,刘喜廷的堂侄,刘喜廷最喜欢的学生。身材魁梧高大,肩粗,臂圆,熊腰虎背;留着平头,头发黑亮黑亮;四方脸上一对大眼睛,炯炯有神;浓黑的眉毛,眉宇间透出英气;两瓣嘴唇微微张开,流露出一种随和的神情;挺直的鼻子旁两道沟纹,更显出一脸坚毅刚强的气概。他身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长衫,十七岁的年龄,英俊的后生,更是桃源师范优秀的学生。他决心成为具有鸿鹄之志的人,也要成为具有儒家美德的人。
“好。”同学们立即响应他的号召,纷纷从书包里拿出笔和纸,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刘儒宏,走到坟堆前,向坟堆磕头作揖,把他那张纸放在坟堆上,又从纸旁边捡了一块土坨压住纸。众学生看见他这样做,也纷纷如此效仿。刹那间,那黄土堆变成白纸堆,随后,众人依依不舍,悲悲切切地离去。
从幼年开始,刘树人一直跟在刘喜廷身边。刘喜廷给他做饭吃,给他洗衣裳,教他写字绘画,教他唱歌吟诗,真想把他培养成神童奇才。他对刘喜廷情深似海,他仍然站在坟堆前默哀:嗲嗲真是受人尊敬的好先生。人们常说:
虎死留皮,雁过留声;
水干留迹,人去留名。
他信誓旦旦:今儿有这么多人为嗲嗲送葬,嗲嗲的大名会永远留在大家的心里。他今后会为嗲嗲报仇,会加倍努力,不辜负嗲嗲的希望。嗲嗲安息吧。嗲嗲高高地睡在这里,孙儿他今后会时常看着嗲嗲,想着嗲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