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债务筑高台,贫穷令众忧;
亡人身未寒,债主辱人愁。
(本章大意:刘树人决心要报仇,决心要圆读书梦,决心要完成他祖父的遗愿。他突发奇想,想打破按部就班的读书陈规,加快读书进程。他与在桃源师范就读的堂兄刘儒鸿取得联系,得知桃源师范同意接受他读书之后,他和家人商量准备去读书,但是,如若他去了,家中会出现一系列问题。他巧做安排,终于进入桃源师范就读,但他家的债主刘妨书、陈凯圣、向九重频频逼债。刘妨书还花言巧语抢走他家祖传的宝物。平时,他姑父姑母凑些小钱为他还债,苦苦支撑着他家,他才得以在桃源师范读书两年多时间。
刘妨书威胁说,如果他不还清债,就不许他读完师范,并威胁抢走他妹妹刘瑞之抵债。)
社会落后,世道黑暗,老天爷没长眼。两年间,刘树人的三个大人都被先后夺去了性命。随后,他奶奶李翠莲因终日思夫想儿,不久也随她男人刘喜廷去了那个极乐世界。
而今,这栋平房屋的北头,只剩下年少的两兄妹:刘树人和刘瑞之。
刘树人忘不了完成刘喜廷临终的遗愿,也忘不了他对刘喜廷所发的誓言,立志要圆读书梦,日后为刘喜廷报仇,继承刘喜廷的教书育人的事业,改变这个社会制度。
《水龙吟﹒理想德》
目标伟大如灯,崇高美好之心想。
绝非莫测,叠叠憧憬,正当梦想。
充满豪情,满怀信念,一心向往。
要记牢理想,剖析自我,决心大,添能量。
方向牢牢把握。望将来,不移方向。
剖析现状,挫折不怕,抛开幻想。
正视难关,克服阻力,乘风劈浪。
苦头尝,哪怕牺牲耗血,实现心想。
这天,刘树人从卧房里走到堂屋里,又从堂屋里走到屋外禾场上,再又返身走进堂屋里,最后站在堂屋的中间,心事重重。他心里想着,怎样为嗲嗲报仇呢?怎样才能完成嗲嗲的遗愿呢?怎样才能实现他对嗲嗲所发的誓言呢?难道他还去白鹤山继续读中学吗?不,不行。家境现在这么贫寒,他根本没有条件再按部就班地读下去。但是,如若他不读书,今后他哪里有知识有能力为嗲嗲报仇?完成嗲嗲的遗愿?又怎样才能实现他对嗲嗲的誓言呢?对,他决不能动摇。嗲嗲的仇,他一定要为嗲嗲报,嗲嗲的遗愿他一定要完成,他对嗲嗲的誓言一定要实现。可是,他又该怎么去做呢?人们常说:条条路通罗马,天无绝人之路。他的路又在哪里呢?刘树人思前想后,觉得六神无主,心烦意乱,一片茫然,只得又从堂屋里走到屋外禾场上。他进进出出,绞尽脑汁寻找着良方妙法。这时,龚慧成在旁边的卧房里边缝衣服边讲话,他心里突然觉得一震,对,姑丫。他去问问姑丫。姑丫的年岁比他大,一定见多识广。姑丫肯定会有办法。刘树人想到这里,便转身从禾场走进龚慧成缝衣的卧房里。刘彩兰和刘瑞之都在那里帮龚慧成编制布扣子,刘树人微笑着说:“你们都在当师傅啊。”
刘瑞之抢先说话:“我哪里是师傅啊!我想当个徒弟都还不晓得姑丫收不收嘞?”
接过刘瑞之的话头,龚慧成脸上笑嘻嘻:“就你那张泼辣嘴,哪个还敢收你为徒弟啊?”
刘瑞之调皮地说:“我是要当徒弟又不是要当泼辣嘴。姑丫,你看。我编的布扣子好不好看?”她说着,便把编制好的布扣子递到龚慧成的眼前让他看。
放下手里的衣服,龚慧成转过脸,伸手接过布扣子,将布扣子翻来翻去地看了几眼,这才笑眯眯地说:“古代穆家出了个穆桂英,而今我们刘家出了个刘桂英哪。”
这像是个哑谜,刘瑞之弄不明白。她从来没有听别人说到过什么穆桂英,也更没有听说过什么刘桂英。因此,她真是疑惑不解:“姑丫,您在说些什么呀?”
在一旁忙着编制布扣子的刘彩兰笑得前仰后合,她的笑声把个刘瑞之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刘瑞之万般无奈时,只得跟着小声嘿嘿地傻笑。刘彩兰笑毕,才慢慢解释:“你姑丫是在夸你嘞。穆桂英是宋朝的女英雄。你这么能干,也快成女英雄了。”
刘瑞之拍着手笑着:“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姑丫,那你愿意收我为徒弟了?”
“好,好。收你,收你。”
刘瑞之笑得合不拢嘴,突然,她止住笑,神态变得一本正经:“姑丫,您不光要收我,还要收我哥哥为徒。”
欢声笑语在房里荡漾,刘树人脸上也浮现出丝丝微笑,但他心里却装着事,并没有因为欢笑而忘却他要找龚慧成说的事。刘瑞之提出要龚慧成也收他为徒时,他接过话头:“姑丫是远近闻名的裁缝大师,能当姑丫的徒弟,那是猫儿上板壁——爬上不得。只是要请姑丫多多赐教。除了当姑丫的徒弟,我还要为嗲嗲报仇,我还要完成嗲嗲的遗愿。”刘树人说到这里,眼睛里充满莫大的希望,“姑丫,嗲嗲临终时跟我说过,要我继承他的教书育人的事业,这是您晓得的。可是,现在的家境就是这么个样子,我的知识就是这么个水平。”刘树人感到很怅然,嘴巴僵硬,说不下去了。
龚慧成以为刘树人要打退堂鼓了,对刘树人狠狠横了一眼,没好声气地对刘树人问道:“你放弃了?不为你嗲嗲报仇了?不完成你嗲嗲的遗愿了?真地要跟我当徒弟了?”
顿时,房里一派紧张气氛。刘彩兰和刘瑞之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想听刘树人如何回话。
知道是龚慧成产生了误解,刘树人急忙回话:“姑丫,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请您帮我出个主意,帮我为嗲嗲报仇,帮我完成嗲嗲的遗愿。您看,我如若还按部就班去读初中,读完初中才去读师范,那还需要一年时间。我已经读了两年多初中了,不晓得我现在能不能直接读师范?我请姑丫帮我参谋参谋。”
刘彩兰和刘瑞之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晓得刘树人并没有畏难泄气,又动手编起布扣子来。
这番话令龚慧成恍然大悟,他感到,刘树人并没有放弃,并没有退却,而是正在想方设法圆他的读书梦,不免开始有点佩服起这个侄儿来。他舒展开眉头,笑了笑:“这你问我,算是你问对人了。上个月,我去别人家做衣裳时,正好听别人说起过,桃源师范招收你这样的学生。”
真是喜出望外,刘树人知道,桃源师范已经创办几十年,省内省外,闻名遐迩,但他不知道桃源师范怎么招生:“姑丫,怎么招生呢?”
一下被问得懵懂了,龚慧成对教育的事知之甚少。对于怎么招生,他心里也没有底。既然刘树人问,他总得给个说法。想了半晌,他便牵强附会地说:“招生就招生,招年轻人读书呗。”
刘瑞之边编着布扣子边听,听到这份上,赶忙打开话匣子:“好,好。你去上这样的学校,好嘞。”
不管他们怎么说,刘树人心里还是有个解不开的疙瘩,但嘴里还是随声附和:“好,你说好就好。但不晓得那个学校怎样招收我这样的学生。”
虽心里无定数,但刘瑞之坚持说:“收你嘞,肯定会收你。你的成绩好,脑子又那么聪明,人又长得俊,怎么会不收呢?”
一番夸奖的话让刘树人好不自在,他睁大眼睛瞪着她,假装生气:“就你嘴巴乖。”
他也说了一番类似夸奖的话,她美滋滋地直喊刘彩兰:“丫丫,丫丫,你听,哥哥说我嘴巴乖嘞,我好高兴,好高兴啊。”
她在自我陶醉,刘彩兰不愿说她什么,以免少她的兴,而是顺口答哇哇:“好,乖,乖。”然后转过脸去,“树人哪,那个学校怎么招生,你要去问刘儒宏,他现在就在那个学校读书嘞。”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巴不得马上见到刘儒宏,便火急火燎地说:“我这就去问。”
停下手里的针线活之后,龚慧成心里有话:“别急,别急。我们先把事情商量好了再去问也不迟。”
刘树人心里急得直抓,恨不得马上去问个清楚,然后好马上去读书:“姑丫,清楚得很,事情很清楚嘞。我只有走这条路了。”
龚慧成想的并不像刘树人说的那么简单。他要为刘树人参谋众多方面。刚才跟刘树人说到桃源师范之后,他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浮想联翩。刘树人真的下了决心去读书时,他才把心事说了出来:“树人哪,你要去桃源师范读书,这是一件好事。那师范离这里不远,一天的路程。万一家里有什么事,你也容易回来。不过,我得把话说明白,即使桃源师范接收你,你又哪来的钱读书呢?你晓得的,这些年你欠的债不少,加上你嗲嗲去世,又借了两百大洋,这些钱都还没有还嘞。”
提到钱,刘树人不禁心头一紧,也确实的,他还欠着人家那么多债嘞。读书需要钱,他和妹妹生活上也需要钱,他又没本事挣钱,该怎么办呢?他突然转念一想,越是情况困难越是要想办法去学本领。等学到了本领,不光可以挣钱还债,而且还可以完成嗲嗲的遗愿。现在只能狠下决心,从困境中闯出一条路来,坚决地去读书。至于钱嘛,他想了想:“姑丫,您说得对。我眼前不光欠着债,而且还需要用钱,而我的钱又不多。但是,我算了一下,嗲嗲去世的时候,亲朋好友送了一些钱。除了为嗲嗲打葬事用去一些外,现在手里还剩下二百多大洋。我想嘞,拿一百大洋去还刘妨书,剩下的大洋一是供我读书二是供家里开销。”
龚慧成先是点头,后又说出另一件事:“你这么计划是没得说的。只是这家里不同以前了。以前你读初中时,家里有你嗲嗲和奶奶照顾着家。而今他们双双都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你们两个孩子了。你年纪是大点,可你妹儿年纪还小。如若你去读书了,你妹儿能照顾好自己吗?她能管得好家里的田地吗?”
刘彩兰忍不住插嘴:“是的,树人哪,你姑丫说得有道理。瑞之这么点年纪,她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搞得好?”
心里不停地七上八下,刘瑞之害怕以后一个人待在家里。假如今后来了土匪,她该怎么办?假如今后出现了鬼,她该怎么办?那田地里的活儿,她该怎么办?想到这些,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可是,她马上让自己振作精神,认为她不能这么无能,一定要勇敢些,一定要支持哥哥去读书。她给自己壮了壮胆:“我搞得好嘞,让哥哥去读书吧。”
刘彩兰不禁为刘瑞之捏着一把汗:“我就晓得,你这是鸭子死了嘴巴硬,到时候你别哭脸就是了。”
说到哭,刘瑞之真地早已忍不住了,眼眶里潺潺流出了两行泪水。她嘴里虽说得那么强硬,可是她心里好生后怕。万一刘树人去读书了,她该是多么地无助、孤独、寂寞和恐惧。
刘树人心里在搜肠刮肚地想着两全之策:既能让他去读书,又能有人照顾妹儿和家。思来想去,最后,他把眼光落在了眼前这两个大人的身上。只有请他们来解难了。想到这里,他试探着说:“姑丫,丫丫,你们两个而今是我们最亲的亲人。你们就当是我们的爹娘吧。我想请你们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即使我不去读书,也请你们留在这里帮我们操持家务。你们如若能留在这里,我们就是婆婆的万福了。这样的话,不光家里有人照顾,而且我也能抽身去读书。”
《古体诗﹒尊老德》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为人表率,言传身教。
防微杜渐,亡羊补牢;循规蹈矩,不嫌唠叨。
余力助家,全家微笑;其乐融融,共同逍遥。
人总会老。换位思考;给与陪伴,助老莫少。
听刘树人这么一说,龚慧成和刘彩兰还真傻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有自己的家,家里还有老母亲和两个孩子需要照顾,还有田地需要照管,而刘树人现在请他们留在这里,觉得实在是不好答复。
那两个大人不表态,在那里犹豫不决,刘树人只得站起身子,毕恭毕敬地九十度地弯下身子向他们敬大礼,再三恳求:“敬请你们答应。”
那两个大人还是手足无措。
急了,刘树人便双腿一弯,索性跪在了地上,重复着刚才的话;“敬请你们答应。”
刘瑞之也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扔下手里的布扣子,闪电般走到刘树人身边,双腿跪在地上,说着刘树人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龚慧成起身走到刘树人跟前,弯腰伸手去想扶起刘树人,嘴里说个不停:“要不得,要不得,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轻易下跪。”
没有听到龚慧成答应他的恳求,刘树人便跪在地上不起来:“我晓得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就是要把这黄金送给您。你们就是我的爹娘。给爹娘下跪值得。你要是不答应我的恳求,我只得长跪不起了。”
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儿来。那两个大人深感盛情难却。他们也明白,这两兄妹这个时候确实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有人照应。即使他们再难,也得伸出手来帮这两兄妹一把。犹豫过去,决心便来:“好,我们答应,我们答应就是了。”龚慧成再次弯身伸手扶起刘树人,刘彩兰也前去从地上扶起刘瑞之。
那两个大人欣然同意了,这两兄妹喜不胜喜,心里乐开了花。
三天后的早晨,朝阳从屋后鑫子山上冉冉升起,挂在松树枝头,红艳艳,笑眯眯,缕缕红光洒向四方。松针上的露珠,红光射进去,红光透出来,酷似红色的奇珍异宝。朝阳和青松有如红花配绿叶,美丽无比。沐浴着阳光,刘树人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在屋前蜿蜒的大路上大步流星地朝家走来,还没走到禾场上,他就兴高采烈地喊开了:“姑丫,丫丫,我有书读了,我有书读了嘞。”
横屋里,龚慧成和刘彩兰正忙着做早饭,忽听得刘树人在屋外一声喊,急忙出屋,走到禾场上。刘树人高兴得手舞足蹈。他高举双手,侧转身子,在禾场上连打几个侧身翻。没等刘树人站定,龚慧成和刘彩兰立即问道:“桃源师范同意接收你了?”
“昨儿我找到儒宏哥后,我跟他说,我要去桃源师范读书。他马上联系,传回话说,桃源师范同意接收我,叫我今儿就去上学。”
“那好啊,你真地如愿以偿了。”龚慧成喜笑颜开。
屋里的刘瑞之听到这个喜讯也急忙跑出来:“哥哥真是心想事成。有福气,有福气。”
刘树人又是乐得合不拢嘴,振振有词:“有福同享,有福同享。”然后转过身去:“丫丫,快给我准备上学的东西。”
其实,昨儿一大清早刘树人去找刘儒宏,刘彩兰就开始做准备,上学的东西已清理就绪。这时,她满面春风地说:“已经准备好了,我去给你拿来。”说完,她走进屋去。
刘树人又转过身去郑重其事地对龚慧成说:“姑丫,我去读书了,这屋里的事就请你和丫丫多操心了。”
“你放心去读书吧,到了那里好生读,读出点名堂来。”
“嗯,我一定会好生读的。”
他们正说话间,隔壁的刘之福和郭仙偶兴致勃勃地走向这边禾场上来,老远就打招呼:“树人老弟,真地要去桃源师范读书了?”
“是的嘞,我这就动身走。”
“好,读书好。你是个读书的料。桃源师范好嘞。你要走了,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好送你,就送你几个鸡蛋吧。”刘之福从郭仙偶手里拿过一包鸡蛋,塞到刘树人手里,“这些鸡蛋都是你偶姐煮熟了的,留在路上吃。”
刘树人接过鸡蛋,饱含深情地说:“多谢福哥,多谢偶姐。”
“谢什么嘞,谢什么嘞。”
“哥哥,你的东西拿来了。”刘瑞之拿着书包,刘彩兰背着棉被包,一同从屋里走出来。
他接过棉被包,把它背在背上,然后又接过书包,把刘之福送给他的鸡蛋放进书包里,最后把书包背在肩上。
他要走了,众人依依不舍。刘彩兰走到他跟前,为他扯扯他背后被棉被包卷起的衣边,摆正书包。最后,从她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递给他,语重心长地说:“树人,给你两块大洋,省着点用。到了外面,要注意身体。去了,好生读书。”
“多谢丫丫,丫丫的话我记住了。”
众人挥手,目送他走出禾场,走上屋前那条蜿蜒曲折的大路。
《思帝乡﹒路》
人走路,浅浅深深不把脚步收,
纵有千重险,脚印身后留。
鉚起精神踏上新征途。不回头。
他去桃源师范读书之后,龚慧成和刘彩兰照料着刘瑞之的生活,管理他家几代人省吃俭用置下的田地。
这天清晨,刘彩兰在横屋里做早饭,刘瑞之坐在灶前烧火,两人闲扯着。
“瑞之,你哥哥读书去了,你想不想读书啊?”刘彩兰边炒菜边逗着刘瑞之。
“想啊,丫丫。”刘瑞之不假思索,答得很干脆。
“噢。”刘彩兰没想到刘瑞之答话答得那么快,因此来不及想出什么话往下说。
“丫丫,原来是嗲嗲教我,现在你教我吧。”刘瑞之无意间将了刘彩兰一军。
“我?”刘彩兰慌了,“你嗲嗲虽然教过我一些字,但那也不够用啊,你还是到大田学堂去读书吧。”刘彩兰提了这么一个建议。
“不,丫丫。哥哥在读书,他要用钱。家里又欠那么多债,我哪里还有钱读书啊?”刘瑞之虽然年少,但很懂事。
“屋里有人吗?”堂屋大门外先是传来喊话声,后又传来敲门声。
“哪个啊?这么大清早的。”龚慧成在他卧房里刚清理完他的那套缝纫行头,就听到屋外有人喊话,他急忙来到大门边开门一看,“啊,是凯爷啊。”
陈凯圣,年近三十,稍瘦的个头,清秀的冬瓜形脸庞,眼珠黝黑,眼露灵气,两道弯眉,犹如宝剑;鼻梁直挺,嘴唇扁平;身穿灰色长袍,脚踩灰色布鞋。他虽然算不上特别有钱,但比较众乡亲来说,还算是个有钱人。他挖空心思精打细算,搞些歪门邪道,积累了一些财富。
“凯爷,屋里坐。等一下在这里吃早饭。”龚慧成将陈凯圣迎进堂屋。
“慧嗲,早饭就不吃了,我是来……”陈凯圣之所以喊龚慧成为嗲嗲是因为陈凯圣的堂客是刘姓家族中人。论刘家辈分,他跟他堂客喊这才喊龚慧成为嗲嗲。
“大清早来了,哪有不吃早饭的呢?”龚慧成打断陈凯圣的话。
“慧嗲,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来拿钱的。树人椒欠我的八十块光洋应该还我了。”陈凯圣斩钉截铁地说道。
辖神岗人把“叔”字说成“椒”字由来已久。“叔”字和“椒”字虽读音不一,但字形上“椒”字只比“叔”字多了一个“木”字偏旁,为什么会这样?无从考证。但推敲起来,不外乎有两种可能:某人把“叔”字读成“椒”字,时间一久,误读误传,习惯成自然了;另外,某位叔偏爱吃辣椒,因而,对所有的叔就称为“椒”了。
“凯爷,欠你的钱是要还的。不过……但是……。”龚慧成考虑到他的丈人刚刚逝世,尸骨还未寒,还没有缓过气来,目前手头实在没钱还,“是不是请你缓点时间?”
“没钱?哼。”陈凯圣眼望着屋前那片良田,从堂屋里走到禾场上,猛然抬起手,遥指前方,“那不也是钱吗?你卖田哪,卖田还我钱。”他那说话的样子有点凶神恶煞,容不得半点商量。
《一剪梅﹒负债苦》
玉宇琼楼不现面,不见星光,疑是阴间。
墙边躺着几空缸,柴米油盐,何日出现?
束手无策债务缠,不是不还,只是维艰。
债主趁势大刁难,喊要还钱,催命一般。
听到说卖田,龚慧成呆若木鸡。刘彩兰心急火燎地拉了刘瑞之从横屋里冲出来,放声大叫:“那不行,田卖不得。那是我爹爹几十年教书挣钱买下的。要是把田卖了,我们哪能对得起他老人家啊。”
陈凯圣并不退让,盛气凌人:“对不对得起他关我什么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亏你还是刘家的女婿,说出这种话来。”刘彩兰想用亲情说服陈凯圣。
“凯爷,凯爷,稍安勿躁。你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想想办法。即使卖田还钱,也得等刘树人回来拿决定哪。”龚慧成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这个金蝉脱壳之计。
“嗯,慧嗲的话还算在理。那就等树人椒回来,让他赶快想办法还我钱吧。”陈凯圣知道,刘树人家里这几年遭难,欠着人家许多钱。如若硬要逼着他家还钱,那等于逼着公鸡下蛋。想到这里,他便以退为进,说完这些话后,耷拉着脑袋与他的管家怏怏不快地离去了。
送走了陈凯圣,叔侄三人松了口气。
禾场上,刘喜廷的葬事打完后留下的鞭炮屑,撒下的纸钱,被狂风刮落下来的树枝树叶撒满一地,一片狼藉。龚慧成从屋檐下拿来竹扫帚清扫起来,刘彩兰拿来撮箕把渣子扫走。
“丫丫,我们家的田,他凯爷说卖就卖吗?他是我们家什么人?”刘瑞之边帮刘彩兰扫渣子边说着。她哪里晓得欠别人的钱别人就是老大的道理。
“瑞之,我们现在不卖田。”刘彩兰安慰着刘瑞之。
不大工夫,禾场收拾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屋前屋后的古樟树上鸟儿又飞回来了,追逐嬉戏,翩翩起舞,婉转鸣唱。叔侄三人,往横屋里走去,准备进屋吃早饭。人还没有走进门,旁边山嘴上又有人喊话:“这不是慧裁缝吗?你倒插门来了?”这酸不溜秋的话,叫谁听了谁都会觉得不是滋味。说话人名叫向九重。
向九重是大土匪向光宗的儿子,论年龄,和龚慧成相差无几。论个头,不算矮,不算瘦。他生着一双眯眯眼,翘翘鼻子。他那张嘴巴在他脸上显得很不相称。他那个小脑壳就像是堆在他脖子上似的,但他脑子灵活,鬼点子多,靠做生意发财。他有了钱就放高利贷,借他的钱一年后本息翻一番。他喜欢穿布扣对襟白色衬衫和宽腰裤,龚慧成曾经去他家做过几次衣裳,他做衣裳到付钱时,总是找理由和挑毛病将事先说定的工钱扣掉五分之一。
扭过头对他看了一眼,龚慧成知道他来势不善,没有跟他搭腔。
“慧裁缝,你倒是要说话呀。现在这里你当家吧?我是来讨债的。刘树人欠我七十块大洋,到底还不还?”向九重没有听到回话,顿时怒火中烧,不再扯邪话。
龚慧成心里窝火,怒不可遏。过去,他给向九重做衣裳时就被向九重克扣过几次,那时忍一忍就过去了。人们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而今,向九重却挖苦到家里来了。不说自己没有倒插门,即使倒插门了,又关向九重什么事?有什么值得向九重说三道四的?“向九重。”他没有称向九重为九爷,而是直呼其名,很想咒骂向九重几句,但为了刘树人还是以忍为上,没有跟向九重一般见识。“没欠那么多钱吧。”他知道向九重的高利贷很厉害,但又不想跟向九重撕破脸,所以说出这句话来应酬。
向九重憋不住了,反诘:“没欠那么多钱?你想赖账吗?”说完,他怒气冲天地跑进横屋里,饭桌上摆着几碗菜。他端起一碗菜,咬牙切齿地往地上狠狠地摔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哭了刘瑞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会跑进屋里撒野,她呜呜地哭泣。刘彩兰破口大骂:“你这个砍脑壳的,遭千刀万剐的,不得好死的,你有话说不得啊?何必摔我的菜?”
气得咬牙切齿,龚慧成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向九重就要打,但到底是欠着向九重的钱,便不想下大力气去打向九重,只是把向九重按在地上,让向九重动弹不得。
“好,慧裁缝,你力气大,我认输。我赔你一碗菜钱行了吧?就赔一块光洋吧?不过,你们得赶快还我的钱。”向九重这时候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股神气。
向九重软了下来,龚慧成也就点到为止,松开双手让向九重从地上爬起来。
今天本想耍耍威风,不料不但没讨到债,反而讨了个没趣,向九重伸手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对龚慧成乜斜了一眼,声不做气不做地溜出横屋,带着管家灰溜溜离去。
向九重离开了,刘彩兰也就此作罢,不再大呼小叫骂骂咧咧。她找来扫帚和撮箕,清扫地上的破碗和菜。刘瑞之擦干眼泪,圆睁着双眼,狠狠瞪着灰溜溜离去的向九重,朝着他吐了一口口水,然后给龚慧成搬来椅子坐。
忽然间,家里的那条大黄狗在山嘴上汪汪地叫了起来。这些天,刘树人家里欠着一屁股债。人都是饱一餐饿一餐的,哪谈得上有剩饭余汤喂狗。人畜一般,长着肚子和嘴,饥饿感都一样。狗不得不时常外出寻找食物。狗通人性,它不会忘恩负义,记得人对它的辛勤喂养。这时,那条大黄狗碰巧又回主人家看家护院来了,真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刚开始时,那狗叫得不紧不慢,突然,它一下子尖叫猛吼起来,最后发出一声惨叫。
屋里三个人急忙跑出屋察看,那狗是被人打痛了,一条后腿痛得瑟瑟发抖,但它仍然站在那根大樟树下忍痛职守,汪汪嚎叫。
“刘妨书,你有什么事跟狗过不去?”龚慧成怒气冲冲地质问对方。
“跟狗过不去?我还跟人过不去嘞。”刘妨书毫不失弱。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跟你们过不去。”
刘妨书的话就像是猪尿泡,虽说打人不死,但气胀人。龚慧成义愤填膺:“你不晓得打狗欺主吗?”
“欺主就欺主,今儿我把话挑明了说,刘树人原来借我的四百四十块大洋,除去前儿他还我一百块大洋,现在还欠我三百五十块大洋。我现在急着要钱用,他打算什么时候还我?”刘妨书毫不客气,“今儿你不替他还钱,我就让你好看。”今天刘妨书来要债,肯定是深思熟虑,有备而来。他以打狗开始,想给刘树人家里来个下马威,“听说,刘树人去桃源师范读书了?”
龚慧成沉默不语。
刘妨书拿腔拿调:“读得起书,这说明你们有钱嘛。你们有钱,怎么不早点还我?”
“我们跟你签了借条的,到时候会付你利息的。”
“我要用钱赚大钱嘞,就你们那点利息我还看不起。”刘妨书说着话,缓步走到堂屋大门边,毫不客气地跨进门槛,僵硬地站在堂屋中间,手里撑着一根粗棍,眼珠骨碌碌胡乱翻滚,搜索四周。
堂屋原来是刘喜廷的私塾课堂,里面可容纳三四十个学生。往日,刘喜廷教学生读书时,这里书声朗朗,生气勃勃,远近人家都热心向往,都将子女送来读书习字,吟诗作画。许多孩子都学有所成。自打刘喜廷过世后,黑板和课桌椅都堆到了墙角,只有屋顶下仍然悬挂着那几块金光闪闪的大木匾。匾上写着:“书行天下”“杰出园丁”“人才之源”。字字二尺见方,刚劲有力,金光闪闪。
龚慧成紧跟着走进堂屋,提防刘妨书,别让他做出什么不测的事来。刘彩兰和刘瑞之也赶紧从横屋门穿过卧房来到堂屋的侧门边,站在那里,眼睛死盯着刘妨书。
堂屋里,除了黑板和课桌椅之外,几乎空空如野。刘妨书把嘴巴一撅,叹了口气,凹形脸陷得更深。他转身朝刘彩兰和刘瑞之站立的卧房走去。她们俩站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提起手里那根粗棍,朝她们捅去,她们俩只得让开,刘妨书乘机钻进了卧房。
卧房跟堂屋一样,进深相同,中间用土墙隔成前后两间小卧房,隔墙开有木门。前面的小卧房设有木窗,窗门被一根木杆向上撑起。白天,光线从窗棂透进来照亮小卧房。这里摆放着刘喜廷生前睡过的那张雕花床,窗边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堆满了书。
眼睛绿光一闪,刘妨书看不到中意之物,又叹了一口气,抬腿就朝后间的小卧房走去。
刘瑞之奋不顾身地冲上前阻拦:“那是我哥哥的房,里面只有我哥哥的书,我哥哥的床,我哥哥的鞋,我哥哥的衣裳,你别进去。”她对刘树人的小卧房了如指掌,小卧房里的东西她能说得一件不漏,像背书那样背得滚瓜烂熟。刘树人在家的时候,她每天来这小卧房里几次,看他读书,看他画画,跟他开玩笑,和他做挑线游戏。刘树人外出读书后,她不改往常的习惯,来这小卧房里打扫卫生,整理书籍,把鞋子和衣裳拿到外面晾晒。
刘妨书哪会把刘瑞之放在眼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后面的小卧房。小卧房的窗门紧闭,小卧房内几乎漆黑一片,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刘妨书哪肯善罢甘休,借着从窗门缝里透进的一丝亮光,用手里那根粗棍摸索着将窗门撑起,光线像潮水般涌进来,小卧房内豁然亮堂,东西尽显无遗。“书,床,鞋,衣裳,小女孩儿刚才说得一样不错啊。”刘妨书说起挖苦话来。他这个人记忆物品和数钱时,脑壳好使得很,胜过他小时候背书。他说着话,转眼望书桌。书桌上除了书还是书。他二话没说,就立刻转身走出了刘树人的小卧房。隔壁也有一间卧房。两间卧房的结构大抵相同。前面的小卧房住着刘瑞之。小卧房内摆放着床,梳妆台和大衣柜。她母亲在世时,母女俩经常在这个梳妆台前梳理打扮。后间小卧房刘瑞之的爹娘原来住过。她爹娘过世后,刘彩兰和龚慧成住在这里。刘妨书径直走进刘瑞之的小卧房。大衣柜由一把大铜锁锁上了。他猜想,那女孩儿的衣柜里还能有什么宝物不成?他很想把那大衣柜打开看个明白,但不敢过于放肆硬性把衣柜的锁砸开。他料定里面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于是作罢算了,不必去打开衣柜的锁。他把眼睛朝左边瞟去,门洞那边是横屋。那里放着碗柜、饭锅、饭碗和饭桌。他觉得不屑一顾。这时,他没有搜索过的地方只剩下刘彩兰和龚慧成的小卧房了。他希望在那里有所收获。后面的小卧房里有雕花床、书桌和衣柜。书桌上摆放着几件瓷器:唐代的四龙望日镂空圆花瓶,瓶高二尺有余,表面的青山绿水之上四条金龙腾空飞舞,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白云缭绕,蓝天无垠。此瓶如若放在阳光下,瓶上的反射光会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明代的盒子缸,形如圆柱,顶上有盖,盒子瓷缸高为半尺,如菜碗粗细,表面的人物彩画栩栩如生,文字如行云流水,瓷质细腻,瓷色白净;清代的椭圆形瓷坛,表面的牡丹花盛开怒放,蝴蝶们花间起舞。这些瓷器都是刘树人和刘瑞之的娘陈玉清当年过门时的嫁妆。
刘妨书正要往后面的小卧房闯,被刘彩兰挡住去路。她哪里肯放他跑进她自己的卧房。她死扯着他的长衫不放手,怒气冲冲:“刘妨书,你要搞什么啊?你是条搜山狗啊?”尽管他筋多肉少是个风也吹得跑的灯芯草,但他的力气总比女人大,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他使劲扯掉了她的手,闯进了她的小卧房。小卧房的木窗敞开着,光线从窗棂里透进来照在那个四龙望日镂空圆花瓶上,花瓶上四龙翻腾,金光闪亮,无比诱人,真是稀世珍宝。他对此早有所闻。今天,百闻不如一见,他喜出望外,差一点失声叫了出来。但他故作镇定,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走到那圆花瓶前,毫不在乎地说:“这些瓶瓶罐罐放在这里有什么用?不能吃也不能穿。今儿我来了,你们如若不还债,那你们也不能让我空手而回啊。这个圆花瓶我拿去玩玩。”
“那不行。”龚慧城、刘彩兰和刘瑞之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他们都知道,那圆花瓶是刘家祖传的宝物,不能让刘妨书占为己有。
“那是刘树人的东西。”龚慧成再三阻止,不肯让刘妨书把圆花瓶拿走。
刘妨书要拿走那圆花瓶,龚慧成他们三人坚决不让。他见来硬的不行,便使了个软办法:“这样吧,我先把圆花瓶拿走,三个月之内,如若你们能还我的钱,我就把这圆花瓶还给你们,否则,这圆花瓶就归我了,你们还得如数地还我的钱。”
龚慧成心算,不出三个月,刘树人就会放假回家来。到时候,他会有办法还刘妨书的钱,这圆花瓶还能物归原主,于是,他点头应许。
抱着那个圆花瓶,刘妨书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比抱他儿子还谨慎。出得屋来,他欣喜若狂,疾步如飞,眨眼工夫,他就与他的管家刘子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走了刘妨书,龚慧成满腹惆怅;“我们赶快吃早饭吧。如若还不吃,要是还有债主来,这餐早饭就变成中饭了。”
他们三人走进横屋,来到饭桌旁准备吃早饭。那碗好点的菜刚才被向九重摔了,饭桌上没有什么下饭的菜,他们三人哪个也没有胃口吃饭。刘彩兰先是朝龚慧成看,他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用筷子往嘴里扒着几粒光饭。刘彩兰又朝刘瑞之看,刘瑞之把饭碗端在手里,眼睛扫视饭桌之后,又把饭碗放在了饭桌上,坐在那里撅着嘴。刘彩兰懂得刘瑞之的感受,心疼地说:“瑞之,你吃不下饭是吧?我去给你炒鸡蛋来吃,你等一下。”说完,她放下手里的饭碗,转身去鸡窝那里拿鸡蛋。
鸡蛋,这是美味佳肴。刘瑞之听说有鸡蛋吃真是喜不胜喜,顿时眉开眼笑。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立刻收住笑容,急忙喊道:“丫丫,你别炒鸡蛋了,把鸡蛋留着换钱,换了钱好让哥哥读书。我吃得下饭了,不信?你看。”她从饭桌上又端起饭碗来,一大口一大口地扒着饭。她情绪激昂,扒饭扒得急了点,饭哽在喉咙里好一阵子才咽下肚,眼睛也因此泪水直流。
刘彩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急忙走过去为刘瑞之擦眼泪,感慨万千:“好女额儿,真懂事,真乖,别急,慢慢吃,别哽倒了。”她用手爱抚地捶了捶刘瑞之的背,然后回到她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上平声静气地吃饭。
“不行,这么不行。这叫人哪里受得了啊?我们还是远走高飞回龚家坪去,暂时躲一躲这些阎王债吧。等树人以后放假回来了再过来。”龚慧成万般无奈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那怎么行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龚家坪离这里并不远,别人就不会找到那里去?我看哪,过段时间后你去找树人商量商量。”刘彩兰耐心细致地劝说他。
此后,要债的人隔三天过五天地找上门来,龚慧成和刘彩兰东拼西凑地为债主们还上一点钱,苦苦支撑着,刘树人才在桃源师范学校读了两年多时间的书。
有一天,龚慧成刚准备出门给别人缝衣裳时,家中那条大黄狗在屋外又乱叫起来。龚慧成料定,又是哪个债主来了,走出屋去看时,这债主不是别人而是刘妨书。他一如既往,手里又拿着一根粗棍,身后跟着他的管家刘子午。那大黄狗记得他的残忍毒辣,一见刘妨书就异常凶猛地狂叫。因为还欠着刘妨书的钱,龚慧成强装笑脸打招呼:“妨爷来了。”
“是啊,我还不想来嘞,但又不得不来。”
“今儿来有何贵干呢?”
“还不是你们借钱老不还,我急等钱用嘞。”
“还没到时间哪。”龚慧成申辩理由。
“你们都拖了两年了,是不是拖到哪天我突然死了,你们就不用还钱了?”刘妨书耍起赖皮来,脸上露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妨爷,你说这话就不在理了。”
“怎么不在理了?”
“我要是有钱不还你,我还拖着多付你那么多高利息吗?”
“这是你们心甘情愿的。”
“再说,我不是一有钱就还你一些吗?哪里是像你说的那个样子。”
“你经常还点钱是不错,可是,像你们那么一个还法,那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还得完我的钱?你那叫还钱吗?你那是打发讨米的。你们真是好无聊啊!”刘妨书一说话就挥舞手里的那根粗棍,他想用那根粗棍吓唬龚慧成。
屋外的狗叫声,刘妨书的吼叫声,刘彩兰和刘瑞之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俩原本不想出屋,但刘妨书在屋外蛮不讲理,越来越凶,最后还骂起人来,她们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按捺不住了。刘彩兰气呼呼地冲出去,刘瑞之也紧随其后。刘彩兰怒视着说:“妨爷,我们哪里无聊了?借条上写的是每年给你结算一次。现在没有到年底不说,平时我们也在想方设法凑钱还你,每次的钱数虽小,但年利息还是没有跟你少付啊。”
“我不管那么多,我现在急需钱用。这次你们要在半个月内还完我的钱,要不然……”刘妨书把气憋得两个眼珠乱翻滚,突然,他眉开眼笑,把眼光洒在刘瑞之身上:“要不然,我就要这小女额儿去抵债。”他说着,嘴里发出嘿嘿地奸笑。
龚慧成气得火冒三丈:“妨爷,你蛮不讲理。”
“讲理?谁有钱谁就有理。”刘妨书丢下这句话后又是哈哈大笑。他暗想,到时候终日有美女伺候,那该是多么美妙啊。
“畜生,刘妨书你这个畜生。”刘彩兰愤怒地骂着。
“丫丫,丫丫,我不到他家去。”刘瑞之哭丧着脸。
刘妨书突然刹住笑声,将手里的那根粗棍高高举起,随即又重重地戳下地去,凶狠地吼道:“你还不去?别的女额儿想去都去不成嘞。我那里有深宅大院,楼宇亭阁。吃香的,喝辣的。你还不去?真是不识抬举。你不去?那好啊,你们现在就还我的债啊。你们如若半个月内还不了我的债,那就由不得你了。”
“我就不去,你别痴人说梦话。”刘瑞之面对刘妨书的淫威毫无惧色。
刘妨书万万没有想到刘瑞之这般小小年纪,竟然对自己这般说话,他不由得放大嗓音大声吼道:“混账女额儿,到时候看我怎么治你。”
龚慧成连忙插话:“妨爷,你一个大人,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
刘彩兰也说:“你讲点理,别欺负一个女额儿。”
受不了刘家这老老少少的训斥,刘妨书气得全身发抖。他心想,他把钱借给了他们,他不能随心所欲地要回钱不说,今天居然还受到这般指责,真是叫人忍无可忍,于是,他脑瓜子骤然一动,想出另外一个狠毒的办法:“你们家女额儿欺负不得是吧?那就让我来欺负欺负你们家男额儿。这样吧,龚慧成,你们给我听好了,如若你们半个月内还不了我的债,那你跟我去桃源师范一趟,让我去收拾刘树人。”
“你别胡来。”龚慧成叫道。
“不许你去打扰我哥哥读书。”
“你要怎么收拾他?”刘彩兰想弄清刘妨书的恶毒用意,好让刘树人提防点。
“怎么收拾他?这你管不着。”刘妨书说完,向刘子午使了一个眼色,提起那根粗棍扬长而去。
刘彩兰对着刘妨书的背影喊道:“你别胡来。”
隔壁的刘之福两夫妇闻声走过来:“是刘妨书来过了吧?”
“是的,之福,你看,刘妨书好狠毒啊。我们借他的钱是立了字据的,要到年底才结算的,可是,今儿他翻脸不认理了。他硬要我们半个月内还清他的债。”龚慧成怒发冲冠。
“还有嘞,之福。刘妨书还说,要是我们没还清他的债,他就拉瑞之去抵债。他真的好挖苦啊。”刘彩兰仍是火冒三丈。
“我不去,我不去他家。”刘瑞之哽咽着说。
“还有嘞,要是我们半个月内没还清他的债,他就要去桃源师范收拾树人嘞。”龚慧成补充说,“这怎么搞呢?这怎么搞呢?这到哪里去借钱呢?”
“是啊,得赶快借钱啊。”刘之福听清了事由,也为之急不可待。
“刘妨书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家伙。”郭仙偶也跟着着急。
“天哪,我们这到哪里去借钱哪?”刘彩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龚慧成急得搓着双手,万般无奈:“刘妨书会怎样收拾树人呢?我估计,树人恐怕读书不成了。”
刘彩兰一听这话,惊愕得瞪直了双眼:“他读书不成了吗?他马上就要毕业了嘞。”
“这我晓得,”龚慧成急忙解释,“读书是他的迫切愿望,读书是他的美好梦想。可眼前这道坎怎么过得去啊?”
“嗡嗡嗡——”刘瑞之哭得越加厉害。